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红楼之史有前例》作者:简梨 文案: 西游风波恶, 水浒世道险, 三国烽烟乱, 唯有红楼最太平。 坐看烟柳随风起,温柔富贵享平生。 后来才明白,关系生死存亡,从来就没有小事。 内容标签: 红楼梦 搜索关键字:主角:史仲竹,魏贞娘 ┃ 配角:红楼人物 ┃ 其它:红楼再一梦 编辑评价: 真理科?纯技术?宅男,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掉入了千古大坑红楼梦,成了原著提都没提的史家嫡次子。 这不是虎躯一震天下臣服模式,与广大原住民相比,他是异类,是非主流,在前世今生的观念碰撞下, 史仲竹要如何完成从抄家预备队成员到一国首辅的路途…… 作者行文颇有古意,创意新颖,红楼已被演绎过无数次,以男主视角切入,不矫情纠结于前世, 不迅速俗流同化于今生,观点独特。 史仲竹即坚持自己又求同存异,在这个陌生的时代,留下了浓墨重彩的华章。   第1章 始知史家事      史仲竹,保龄候嫡次子,少有才名。   ——————————————————————————————————————————   阳光从竹梢穿过,温暖照在厢房的墙上,史仲竹托腮坐在书桌前,思考人生。   当然,让一个虚岁4岁,实际年龄不过3岁的小孩儿思考人生有点难度,但架不住他灵魂苍老啊。   史仲竹昨天才知道自己处在什么样的世界中,被震得七晕八素。   拜铺天盖地的穿越电视剧所赐,感谢多年混迹同人文的经验,出生时,史仲竹就快速弄清楚了自己的处境。侯爵爷爷一枚,不经常见面,但还挺慈祥的;病弱大伯一枚,2岁才见着真人,以前怕过了病气,只闻其人;亲爹亲娘健在,还有嫡亲大哥一枚。   小心翼翼地观察的三年,才放下心享受起富二代的人生。   不小心不行啊,现在流行的是混穿模式,万一你只是个炮灰,任手段万千,在主角光环下都白搭。结合努力收集的情报来看,没有熟悉的诗词歌赋问世,没有震古烁今的改革出现,看来没有穿越前辈。   大环境安全了,但不代表小环境和谐。君不见现在流行的就是“斗”。宅斗、宫斗什么的,圈钱圈粉无数,身边全是极品,明明可以300字解决的炮灰,为了剧情跌宕起伏,必须拖30章再领盒饭。   谨慎得观察了家里,再正常不过的封建贵族。   病弱大伯身体再差,那也是爵位继承人,即使史爹和史三叔都成婚生子,病弱大伯还没有后代,但他的地位仍然无人动摇。将来,若是病弱大伯没有儿子,怕是过继了。   亲爹亲娘也再正常不过,没有真爱姨娘搅局,也没有对儿子区别对待;亲哥哥也对史仲竹照顾有加。   谢天谢地,终于能在享受人生了。   可昨天听说了一个消息,直接把史仲竹给震傻了。   病弱大伯终于有后了,这没什么,史爹小病弱大伯两岁,但作为嫡次子的史仲竹都已经4岁了,病弱大伯有后,一家人都为他高兴。   大伯娘难产而亡,大家虽难过,可也有心理准备。作为长媳,大伯娘那是要管家的。劳累,担忧大伯的身体,再加上生儿子的压力,重压之下,终于折了。   大伯娘折腾了两天两夜,才生下个瘦弱的女孩,没拖过次日,就去了。可怜的小女孩一辈子要背负克母的名声了。   这些都没什么,但孩子叫史湘云就太有什么了!   昨天史家长房嫡女满月,宾客盈门。新生的孩子被命名为史湘云。   听到史湘云这个名字,史仲竹就进化成祥林嫂,不住得念“我真蠢,真的,我只知道自己家是侯爵,但我不知道是保龄候;我走亲戚的时候知道荣国公,但我不知道是那个荣国公。事实摆在眼前,却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我真傻,真的。”   “襁褓之间父母违”,看来病弱大伯也没有多少日好熬了。   病弱大伯最近看上去红光满面,都快不符合“病弱”的设定了。终于有了后代,能不高兴嘛!虽然是个女孩,但至少证明他能生,能生就好,有了女儿,还怕没有儿子吗?   等出了妻孝,续娶一房,正好延续香火。   只是不知病弱大伯还能不能等到这一天。   史仲竹是没有打算提醒他的,不说会不会让人误解你咒人不好,只说史仲竹怎么解释如何得知,说不得还要把亲爹亲妈都牵扯进来,不恭兄长,觊觎爵位的帽子扣下来,那才糟糕。   在无关自己的时候,人总是自私冷漠得很。   昨天满月宴,虽碍于大伯娘去了,略有清减,但仍喧闹嘈杂了一天。   今儿个,史仲竹得闲,正在晒太阳兼谋划后路,史娘身边的大丫鬟红梅步,履匆匆得小跑过来。略一福身,道:“大爷不好了,奶奶让奴婢引二哥儿过去。”   病弱大伯不好了!史仲竹梭下椅子就要忘外走。   红梅蹲下身道,“奶奶急等着呢,奴婢抱二哥儿可好?”以前为了锻炼身体,自从能走稳,史仲竹就不喜被抱,如今事且从急。   “快,快过去。”   一路小跑过去,路上下人大约已经得到了小道消息,很是肃穆。   来到爹娘的院子,进到厅门,便喊:“娘~”   “好孩子,可到了。”边说边把史仲竹往里屋领,“二哥儿是大孩子了,可要更懂事才行。”   “娘,我可乖了,今早的蛋羹都吃完了。”   “我儿自然是最乖的,今天大伯病了,二哥儿去请安,可不能哭。回来,娘给你吃桂花蜜藕,知道了吗?”   “知道了。”   边说,边整理身上的配饰,不能太鲜艳,显得没心没肺,也不能太素净,你是咒人死呢!   整理好了,也不立马动身过去,只在厅等着。   不久,腊梅在房门口,给正在伺候的红梅使个眼色,红梅上前道:“奶奶……”   史娘抬手止住她说话,腊梅的眼色,她也看见了。   “走吧。”      第2章 生死自有命      快步赶往清泉院,史娘额头满是汗,却擦也不擦,一双妙目中全是悲伤。   到了卧房,小丫头墩身福礼,口中唤到:“二奶奶安,竹二哥儿安。”   史仲竹冲小丫头略点头,便更着史娘进去了。   说是卧房,但也不是只有一间房,只放一张床。真正的卧室外还有小厅,史娘与史仲竹来的时候,三婶已经在厅中抹泪。见人进来,史三婶起身道:“二嫂来了。松哥儿、柏哥儿已到了。”说着说着眼泪都下来了,声音哽咽,“王太医说,大伯这次怕是真的不好了,快让竹哥儿进去问个安吧。”   史娘拍拍史仲竹的手背,轻推一把,“去吧。”   进到里屋卧室,光线有些暗淡。史侯爷坐在床边,紧紧握着病弱大伯的手,史爹和史三叔侍立一旁,眼中尽是红血丝,史仲竹的嫡亲大哥史伯松和史三叔家史忠柏更是跪在床边。   见次情景,史仲竹依次行礼,轻唤一声,“爷爷,大伯,爹,三叔。”便自觉跪到了史忠柏旁边。   病弱大伯神情似悲似喜,脸色暗淡。艰难得张开嘴,不知说了什么。史侯爷赶紧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史仲竹也只断断续续听到“不孝……保重……湘云”之类。多半是倾诉不舍,拜托史侯爷照顾好湘云之流。病弱大伯是个难得的好父亲,湘云八字在世人看来真是重,生而克母,满月后生父便去了。大名鼎鼎的孟尝君都曾因出生时辰不好,不受待见,人家还没有克父克母呢!   “你放心,你放心,儿啊,你放心。”   听到史侯爷连连保证,病弱大伯仿佛放下重担,手轻轻得落了下来。   “儿啊,我的儿啊!苍天啊,你这是催我的心肝,要我的眼珠啊!你怎么不把我收了去啊!我的儿啊!”史侯爷老泪纵横,不住哭喊。史爹和史三叔也是眼泪滚滚,一边哭,一边劝慰史侯爷,还要指挥仆人把那小哥仨抱出去,又吩咐史娘和史三婶准备丧礼。   就这样,史仲竹去打了瓶酱油,出场时间不到十分钟,又被抱回来了。   当天中午就起了灵堂,各色致哀人员不绝。   史仲竹和两个哥哥,穿这粗布麻衣,在灵堂执子侄礼,向来致哀宾客还礼。因病弱大伯没有男丁,也没有过继哥仨中任何一人,只得如此了。史爹和史三叔来来往往得迎送宾客。偏厅还有四十七位真人、四十七位大师,诵经文、念符咒声音不断。   灵堂里烟火迷茫,哭灵的、念经的、致祭的,声音混响,史仲竹拖着三四岁的小胳膊小腿,迷迷糊糊度过了一个下午。到了晚上,致哀的散了,被抱回院子。   吃饭都是丫头拿着汤匙喂的,朦胧中听到史爹史娘交谈:“弟妹早早得带柏哥儿过去,怕有过继的心。”“是啊,你在外间不知。大哥并无此意,三弟一家也只有柏哥儿一根独苗,加之年龄尚小,父亲也未同意。”史娘叹了口气,道“弟妹不知怎么想的,她怎生舍得。”“有什么舍不得的,大哥一家都不在了,湘云不过襁褓婴儿,说是过继,还是养在他们夫妻跟前,不过为了爵位罢了。”“说的是呢!”接着又说了写来往致祭、家中仆役的琐事。史仲竹竖着耳朵仔细厅,奈何身子不给力,饭都没吃完,便搭着脑袋睡过去了,后续不可知。   史仲竹迷糊中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虚睁着眼,史娘正拿着热帕子,给他擦脸,心疼道,“竹哥儿是累坏了。”   红梅接口道:“可不是,我们竹哥儿顶顶孝顺懂礼不过,都是奶奶教的好。”   “你这张嘴!”史娘假怒瞪了红梅一眼。见史仲竹睁眼,只跌声问,“竹哥儿可醒了,累不累,今早用蛋羹好不好?”   “娘~,哥哥呢?”   “你呀,就和你哥哥亲,他且在外面了,你爹正带着见宾客呢!”等给史仲竹穿好衣服,便牵着他的手往饭厅走。   “竹哥儿,你知道你今儿个要做什么吗?”   “知道,给大伯哭灵。”   “那你知道哭灵是什么意思吗?”   “不太知道,我见哥哥和柏哥哥都哭,我也就跟着哭了。”   “嗯,好孩子。哭灵就是想你大伯,你看,你大伯给你吃过蜜糕,还教你认过字,你喜不喜欢大伯。”   “喜欢。大伯还送我一个红鲤鱼玉佩呢!”史仲竹只能顺着母亲的话,幼稚的往下说。   “看,大伯对竹哥儿可好了。那竹哥儿再也看不到大伯了,伤不伤心?”   “为什么再也看不到了?”   “这个你还小,不懂,等你大了,娘再告诉你。你还没有说你伤不伤心呢。”   “伤心的,娘~”   “乖,你要记得你很伤心,大伯对你的好,若是有客人问你,你就老实告诉客人,知道不?”   “知道!”   史娘交代清楚了,就安排红梅伺候史仲竹用早饭,自己则去前面处理杂务去了。好嘛,哭灵也是要做文案工作的,先把台词被熟了,说不定还能趁机刷个名声之类的。   可惜,史仲竹哭了七天的灵,最大的史伯松倒是偶尔有几个客人问过话,史仲竹一个三岁小儿并无人搭理,只跟着哭,且附和几声便过了。   史侯爷因伤心嫡长子之死,卧病在床,史爹史娘既要侍疾,又要待客,七天下来,人都瘦了一大圈,白事最是磨人,意外在外倒是有了友爱兄长的名声。   葬礼也就开始七天最忙,过后只在逢七做法事,请出家人超度,倒也慢慢缓过来了。   据史仲竹肤浅的礼仪知识,病弱大伯死了,史爹史娘是要服丧,齐衰一年的,看家里的摆设也很素净,下人也穿得更朴素了,他自个儿吃的也没有荤腥,只是不知为何,史爹还是每天上衙,没有辞官归家。   待到七七过后,病弱大伯的灵柩停在了家庙,准备择吉日,运往金陵,安葬在家族墓地。史家半年办了两场丧事,主子奴才都累得狠了。   理完病弱大伯的丧事总算松了口气。   好容易得闲,史娘正带着史仲竹在小花厅读三千百一类的启蒙书籍,史侯爷院里的张嬷嬷就慌忙来报:“二奶奶,二爷奉圣驾围猎受了伤,太医正在正院诊治。”   “二奶奶!”“奶奶,奶奶”“娘,娘,你怎么了?”   史娘听嬷嬷这么说哪里还经得住,立马就晕了过去。   片刻,史娘就醒转过来,唤红梅腊梅来扶着,吩咐仆人去找史伯松,又叫婆子抱着史仲竹,往正院赶。      第3章 家业兴旺兆      正院挤了一堆人,下人们像被捏着脖子的鸭子般,把脖子伸得老长,盼望能看到些什么。如今大爷已经去了,家里就靠二爷撑门户了,可不能有万一。主家好了,奴才就好,下人们,尤其是家生子更是在心里祷告,一定要让二爷好起来。   红梅扶着史娘到了院门,却发现被堵得水泄不通,只得大声高喊道:“二奶奶到了,还不快见礼。”   下人们转过头看见二奶奶脸色苍白,忙见礼。   平日里见得下人如此没有规矩,史娘少不得发作一番,现下却看都没看下人,直接进了屋子。   史爹正躺在床上,左肩包着白布,隐有血色浸出。   “二郎,你这是怎么了。”史进门就扑到床上,拿手抚摸这史爹未受伤的右手,急得眼泪直掉。   “爹爹~”史仲竹亦红了眼眶。   “没事,没事,不过小伤。为夫习武之人,受点小伤正常。为圣人效力,死且欢喜。”史爹环视一周,用目光安抚众人,又转头向史娘解释到。   “弟弟,别哭,不拍,哥哥在呢!”史伯松把史仲竹拉在怀里,摩挲着史仲竹头上的发包。   “哥!”史仲竹转身把头埋在他哥怀里,对一个8岁的小孩撒娇,完全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史侯爷也安慰道:“无事,不要大惊小怪,我先去安排招呼来探望的亲友,你好好养伤。”   “劳累公公了。”“恭送父亲。”史爹史娘目送史侯爷离开,才仔细得说起伤势。   史爹的受伤真的吓住史仲竹了,红楼梦里可是黑纸白字写得很清楚,保龄候的爵位是史爹史鼎袭了,将来,史三叔史鼐还有一个忠靖候的爵位呢。   可没想到史爹会受伤,要是在这个档口史爹去了,那史家的地位就真是一落千丈了,病弱大伯多年身子不好,史家这一代的领头人一直都是史爹。没有了史爹,史仲竹一个3岁孩子活着就艰难了。加之这几年,史爹对史仲竹也是关爱有加,不像贾政一般“孽畜孽畜”喊,也不是公式化的关心。一想到史爹曾生死一线,史仲竹的眼泪就情不自禁得流了出来。   史仲竹从哥哥怀了抬起头,走过去,牵着母亲的手安慰道:“娘,您别担心,爹爹可厉害了,一定会没事的。”说完用黑黝黝的眼睛看着史娘,只盼她不要太过担心。   “是极,是极。竹哥儿都明白的道理,你且止了眼泪,没事的。”史爹接着安慰。史娘破涕而笑,“你们父子就知道欺负我,我带我的松哥儿去更衣,忙慌慌从学里回来,又吓了一大跳,可得好好压惊才是。”   说完牵了史伯松的手就走,“让那心宽的父子俩呆着,为娘带你去喝晚珍珠茯苓压惊汤。”   “爹爹,你疼吗?”   “不疼。竹哥儿这几天在家可乖?”   “我一直都很乖的,不信爹问娘。娘还教了了《千字文》和《百家姓》呢!”   “是吗,前几天不是只学了《三字经》吗?这么快就学到千百了,背给爹听听。”   对这种拿小孩子打发静卧无聊时间的亲爹,史仲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千百背晚一遍,史爹看着就是要睡觉的样子,史仲竹便安静下来。   久久听见没了动静,史爹睁开眼到,“背得真好,竹哥儿下面的不会了。”   史仲竹嘟起嘴,不高兴了。“爹没认真听,儿都背完了,下面没有了。爹坏!”说这还作势从床上下来。   “好好,是爹不对,那爹教竹哥儿背新的好不好?”   “可以吗?爹爹受伤了,要静养。儿不急的。”   “教你个小豆丁,又能累到什么。爹教你背《诗经》如何?”   “《诗经》我知道啊,我会背了。”   “哦,是谁教你的。”   “我听见哥哥背过。《关雎》《蒹葭》都背得呢!”   “好儿子,那你背给爹听听。”史仲竹就顺势躺在史爹没有受伤的右手边,背所有知道的《诗经》篇目,也不知背到哪一篇,就睡过去了。等再有意识的时候,已经回到他自己卧室的床上了。   隔了大半个月,史爹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史仲竹才知道史爹受伤的原因。今年秋猎,史爹等一干文武大臣奉圣人围猎,不想太子派兵围了行宫。又恰逢围场混进了北边的狄人,圣人险些遇刺。史爹和史三叔舍身救驾,史爹为圣人挡了一箭,所幸,圣人没有受伤。   太子已被幽禁,圣人倒没说他谋反,只说他惑于小人,品行有缺,要幽居反省。这位太子爷大约就是日后“坏了事的义忠亲王”。晚间在史爹史娘屋里玩的时候,史仲竹还听见史爹感慨圣人对太子父子情深。都到了这般地步,也不发明旨定罪名,怕是不舍得,很是感慨了一番天家也有真情。   这位太子最后一定是会坏事的,只是不知是如李承乾一般一次就废为庶人,贬出都城;还是如胤礽一般,两立两废,圈禁京中。   哎,红楼写得不详细,史书也大多春秋笔法,微言大义。漫长的一生,只有短短几行字,这让如史仲竹般的后来人怎么行事呢?   今天,圣旨降到史家,史侯爷领着全家接了。圣旨写得四骈六赋,大意是夸史爹和史三叔临危不乱,保卫王驾功劳大大的,史侯爷养育这样两个好儿子也是好样的,家里的妻子做好后勤服务更是棒棒哒~所以他老人家决定,给史爹升官,还要封他做保龄候世子,这是个世袭罔替的侯爵,待以后史爹袭爵了也要好好干活。史三叔也是好的,所以封了忠靖候的爵位,这个爵位降等袭,可能觉得史三叔有点亏,又把他原来从三品的武官职位升到了二品。史娘和史三婶的诰命也随礼部册文一起来了,连史仲竹这样的三岁小孩也得了金银珠宝的赏赐,全家皆是皆大欢喜。   史侯爷这次围猎没有随行,一来他年纪大了,二来丧子之痛,让他近些日子都提不起精神。听见儿子在猎场救驾的消息,担心有险,更是吓得狠了。如今,圣人降旨褒奖,好容易有了好消息,让他打击得佝偻的背都打直了,跌声吩咐管家摆家宴庆贺。   家宴上,因在孝期,并没有荤菜。史侯爷喝了口杯中的素酒,满意得看了看两个儿子,吩咐道:“日后把称呼都该了吧,我日后就是老太爷了,其他人各升一级,日子也更有盼头了。”   “父亲,大哥去了,等出孝期了再改也好”史爹劝到。   “我说改就改,看着家业这般兴旺,你大哥便是在地下也只有高兴的。”史侯爷怕是想到的大伯,语气有些冲,短时间内还不足以平复他丧失继承人的悲痛。有看了眼有出息的儿子,心里想到,这就是生生不息啊。去的人去了,在的人总要好好活着,把家业兴旺了,也好让没有后嗣的大儿子多受香火,愿他来世投生个好人家。   话题一到病弱大伯就肃静了,史侯爷也没什么庆贺的兴致,说了几句不冷场的话,推脱身子不适,老仆伺候着去休息了。   剩下的两家人是全心全意的为圣人封赏高兴,史爹和史三叔结结实实得喝了几大杯酒,史娘与史三婶也是笑颜嫣嫣,剩下的三个小孩子,进来来吃得都不怎么样,有好吃的在面前,也不管那没多,大吃了一顿。   最后,还是史爹顾忌着影响不好,半个时辰后就散了,嘱咐不要太张扬了,自己也努力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奈何眉眼不停使唤,还是定格成了小得意、粉开心的模样。      第4章 正式启蒙中      虽不知为何,史爹没有为兄守孝,但史仲竹却还是被严格要求不吃肉的,连往日收集情报的重要方法——听说书,都给停了。万分无聊之下,史仲竹,提前开始了正式启蒙。   以前浮皮潦草得学过些三千百,浅显接触过《诗经》,而今正式启蒙,就是深入研究了。   史仲竹为了早些入学,一连小半月,天天对着史爹史娘撒娇,力图证明自己向学上进之心。   史娘经不住,只得和丈夫商议,让小儿子早些入学。   史爹想了想,也行。他如今在家养伤,无事之下,督促两个儿子的学业也是好的。便定下了,大哥儿每天下学后,到史爹书房检查课业,二哥儿每天上午由史爹上课的规矩。   第二日一早,不用丫鬟叫,史仲竹早早的起床,洗漱过后,就往正房去。史爹史娘慢吞吞得起床,慢吞吞得洗漱,间或还要停下来说两句话,把史仲竹给急得。好容易上了餐桌,史仲竹三两口吃完,眼巴巴的看着他爹。史爹看他活猴似的,训斥道“用餐之仪学到哪里去了,端坐!”史仲竹,这才焉萎下来。   史娘瞪了眼丈夫:就喜欢逗孩子。史爹眉眼含笑,心中得意,就着儿子焦急的表情下饭,饭都要多吃一碗。   史爹吃完饭,领着史仲竹到了书房。   史爹是个开明人,也不做什么拜孔夫子像之类的流程,只简单叮嘱史仲竹要勤学上进、持之以恒。   接着,就开始上课。   史爹拿出一册《庄子》,“今儿个,爹给你讲《逍遥游》。”   “爹,您不是说讲《资治通鉴》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   “您上次让我背《诗经》的时候啊,您说我学的好,等您空了的时候就给我讲《资治通鉴》。”   “那时是那时,这时是这时。”   “是么时啊时的……”史仲竹嘟哝道,面上不太高兴,仿佛在说“你说话不算数”。   史爹解释到“那时爹说的是你还没正式进学的时候,现在你不是求着要正式入学嘛,自然不一样。”   “行吧,《逍遥游》也行。”   “你这小子,《逍遥游》里有大鹏,一飞几万里,还有鲲,身子比咱家房子还大,厉害极了。”   “果然吗?爹你快讲。”   史爹见儿子终于高兴起来了,才开始讲课。心里想:那时这时,那时虽救了圣驾,但前程未定,自然需要家中儿郎都有上进心;这时,自己袭了保龄候的爵位,大儿子前程已定,其他儿子则需另谋出路。学问知识,这些都可以慢慢教,只是这心性必须早定。自己这一代的教训还不够吗?   史爹史鼎,也是嫡次子,只是和大哥年岁差距不大。他大哥身体不好,史家又是武勋世家,史爹自然比自家大哥更得老爹欢心。史爹也一心以为,好好学武能让老爹开心,更是苦练。只是,这爵位传与嫡长子,是礼法定了的。史侯爷初始也没有当回事,一直比较宠爱史爹。   突然一天,史侯夫人、自己亲娘,提醒自己亲爹“规矩法度、上行下效”。自这以后,史侯爷就注意维护嫡长子的地位与权威了,也不在明目张胆得宠爱次子。史爹真是一下子给打懵了,这真是亲爹亲娘吗?   只可怜了史爹,半大的孩子,被自家爹娘闪在半空,不上不下。要说史爹有觊觎爵位的野心,那也不是,半大孩子懂什么;要说没有,也不确切,毕竟从小大哥身子就不好,接受的教育都是自己要顶门立户。   要只是这样,史爹最多郁闷两天也振作了。最怕“但是”啊!但是自家大哥的身子那是真不好啊,做不了武将不说,文官他也做不了啊。这样的多愁多病身,怎么出仕啊?   史家在官场上的延续,重担还是落在了史爹的身上。史侯爷把家族延续的担子压在了次子身上,也尽心尽力教导,只是不给家族人脉,资源依旧往大儿子身上倾斜,不管大儿子用不用得到。还时不时得敲打史爹,不要惦记家里的爵位,要自立自强。   这不是给你吃草,让你出血,只让出力,不让吃肉,搁谁身上也受不了啊!   史侯爷“幡然悔悟”后,怎么宠爱长子那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君不见,三个儿子的娶妻生子了,大孙子的八岁了,家里的称呼长子还是用的“大爷、二爷、三爷”。史侯爷就是要次子和三子明白,这个家以后还是要传给长子的。史侯爷觉得这样做即维护了长子的地位,也扶起了次子;史侯夫人,也觉得自己的三个儿子各有出路,真是好极了。   史爹让这样“公平公正”的做法寒了心,一心带着弟弟闯事业。不给人脉就自己结交同级低阶武官,广泛撒网,反正总会有人升上去。家族资源不多,就自己收揽人手。史爹把自己积攒的月钱赏赐换了银子,买了庄子和店铺,慢慢有了稳定的收入。最困难的时候,史爹连着一年没有外出交际,只因为没钱!等到娶了媳妇,财政状况才慢慢好起来。   史爹史三叔联手在官场上闯荡,等到史侯爷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家两个儿子已经离开国功勋之后的圈子很远了。和寒门武官一样,结交人脉多是中低层,唯一比寒门好的,就是好歹有侯爵之子的名头,别人不敢贪墨他们的功劳。   史侯爷有没有发现自家儿子与自己疏远?怎么可能没发现,两个儿子,尤其是次子,说话做事依礼而行,恭敬有余亲近不足。可发现了又能怎么样?   史爹有了这样的历史经验教训,对待自己的儿子时,就努力在不差别对待的基础上,从小区分主次出来。自己小时候要是没有受到“顶门立户”的教育,就不会如此痛苦了。   所以,史爹见自己的长子聪慧上进,就定了他做继承人。对次子,在教导本事之前,先要他养成淡然不重功利的性子。在小儿子不知道的情况下,以免伤了父子之情。   史仲竹跟着老爹摇头晃脑得背诵《逍遥游》,史爹以为他这么小肯定不知道,史仲竹若真是原装货自然不知道,可惜……   史仲竹对史爹这样的做法也没有异义,自己前世学的是农业,做的是技术工作。只精通技术,不懂人情世故,别人还要夸他献身科学。史仲竹,既来之则安之,没有矫情的想回去。但有过的痕迹是擦不去的,明白自己只适合做学问的性子已经养成了,今生怕是不好改了。刚好,家里的培养方向也是这个,正好不改了。   到底孩子年纪小,史爹见儿子不是三分钟热度,颇坐得住,在讲课的基础上,又教了描红。史仲竹的小胖手不太拿得住笔,史爹握着他的手教他。叮嘱一天最多写五张大字,怕把骨头压变形了。说是五张大字,实际也就是十个字,一张纸上,斗大的两个字,布置了作业,太阳也升到了正午。两父子,相携回正房用餐。   回到正房,史娘正等着,史伯松也从学堂里回来了,一家人亲亲热热的用了午饭。史伯松因下午还要到学堂去,因此也没有留下来叙话,径直回自己的院子午休。   史仲竹没有这样的顾虑,他的课程只在上午,下午都是摸鱼混玩,在亲娘怀了滚了好几圈,才上塌歇了。   午睡起来,只见娘,便问“娘,爹呢”   “你祖父唤去了。”   啊?史侯爷可不常叫史爹的,出什么事了?      第5章 深不可测人      史爹也很好奇,自己爹能有什么事找他。   自从圣旨下了,史爹就带着妻子和小儿子搬到了正院,大儿子因已满七岁,搬到了正院旁边的远鸣院,这是史家历代嫡长子住的地方。为了契合大儿子的名字,已经改成了听涛院,因院中遍植松树,清风弗来,树梢犹如波涛。史侯爷搬到了鹤龄院,这鹤龄院在整个大宅子的最东边,远离闹市,地势开阔,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史侯爷才搬了院子不到一个月,这院子就被整理得别有意趣。院中并无娇花异草,以高大乔木为主,假山因势而起,全然无雕琢痕迹,高远大气,全然一派武勋世家的舒朗豪气。   在院中最大的樟树下,史侯爷正在品茶。   见儿子来了,史侯爷放下杯子,止住史爹行礼的意图,一指圆木凳子,“坐吧。”   两人先默默品了一阵茶,史侯爷见自己儿子并不打算先开口,便说到,“我今日叫你来,是有事要嘱咐你。”   “请父亲吩咐。”   “我近日身子越来越不好,想来大限将至,要把家中都安置妥当才敢闭眼。”   “父亲何出此言,父亲尚值壮年……”   “罢了,这些话就不说了。今日,主要你想和你说说朝中形势,我在家养病多日,倒跳出局中,看出些端倪。太子被废,诸王夺储,朝中波澜已起。我先也想着怕是三王、四王、和七王胜算大些,三王乃淑妃之子,外家清流之首,妻族又是勋贵,可谓文武双全。四王母妃乃是甄贵妃,甄家盘踞江南,简直是一方土皇帝,都说我们四大家族,其实都不如甄家,再者甄家的老封君是当今圣人的奶娘,圣人重旧情,四王从小受宠,与圣人的感情可不一般。七王就不用说了,母族虽不显,但静妃颇得圣眷,妻族却是大大的了不得,阁老掌舵,工部尚书是他大舅,其余出仕为官者不计其数。”   史爹给史侯爷添上茶水,也不接话。   “众人都忘了六王了,六王是陈皇后所出,陈皇后虽是继后,亦不得圣人欢喜,但皇后就是皇后,嫡子身份就是最大的优势,太子获封,难道凭的是什么狗屁贤德,七岁的孩子看得出个鬼。太子被废,风口浪尖上的就该是六王,可是众人愣是没把他看成威胁,说起来多是六王老实仁善,不与人争锋。这才是大隐隐于朝,大家都小瞧六王了!”   “老实的人就孝顺,仁善必能善待兄弟,史书上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唐太宗为何取高宗而弃魏王,魏王亦是嫡子,还是兄长,就独取中了高宗仁善。若无武后,倒也是一桩好事。”   “可惜陈皇后去得早,如今刘皇后膝下只有安宁公主,家中女人连口风多不好探。”“我都能看出来的事,朝中二品以上大臣多应能看出来,可为何没有人动。我猜想要么是功名利禄迷了眼,该看出来的没有看出来;要么是看出来了也不能动,免得弄巧成拙,朝中高位大多与皇子有亲,又怎么可能放手;最后一类人就是忠于圣人的直臣了。”   “咱们史家在京中虽有实权,却也不是顶级人家,只手里的兵烫手,我若去了,你们兄弟二人在家守孝,必能避过这一劫,到时风云已定,你们在择主而事,倒也清明。再不济,新君总要安抚老臣,只要不与皇子勾连,不犯大过,爵位总能保全。”   史爹也听到“去了“”守孝“一类,也不反驳,只默默添茶。   史侯爷分析了半天,口干舌燥,连饮两杯茶才罢。   “父亲说得是,六王确实深不可测。”   史侯爷淡叹一口气,他可不是要儿子来附和的,父子谈心却成了奏对指示,也不愿说这些了。不说朝堂,另起话题,只能说家事。   “你和老三兄弟情深,本事不凡,我是不担心的。”   【是啊,本事不凡的人永远都不用担心,有本事的人活该!】史爹最听不得这种话,当场就要反驳,紧紧得捏住袖口,忍了又忍。   “老大去了,只留下湘云,于家业无碍,你须得仔细教导,日后联姻,亦是助力。”   “父亲放心,大嫂去后,郑氏掌家,已将大嫂的嫁妆封存,单子一式三份,大嫂娘家一份,日后湘云一份,还有一份请了李御史见证,李御史为人何其耿介,父亲不必忧心。大哥故去日短,私房还没来得及整理完毕,待整理出来,亦是同样办理。”史爹忍无可忍,终于用客气的声音,好不客气的撅了回去。   “我为何不知?”史侯爷忙问,其实史侯爷想说的是我又不是信不过你,何必如此。   “父亲担忧大哥身体,大哥去了又卧病在床,此事是我与三弟商议后办的,若有不妥,请父亲训示。”   史侯爷疲惫的挥挥手,也不说什么,家事还要外人来见证,是谁不信谁,是为了防谁?懒得再说什么,只道,“这就好,你有事就去忙吧。”   “父亲保重身子,儿告退。”   史侯爷看着儿子快步走出院子,只盯着史爹的背影出神。自己与儿子的关系,原来已经差成这样了吗?十来岁的时候,练一整天的枪,抬头看着自己,那濡慕的眼神,还在眼前,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只看得见低下头的发顶?从娶妻生子?不还要更早一点,从步入官场,也不对,还要更早一点,也不知早到什么时候,等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个儿子的疏远的很。还好长子与自己很亲近,长子?!是了长子!   史侯爷终于想起来了,次子疏远好像就是长子十五岁病危之时,只因下人无意怠慢,才得了风寒,长子的身子是能得风寒的吗?风寒能要他的命!自己日夜守在儿子的床前,心中悔恨不已。那些个奴才怎么敢怠慢自己的嫡长子,还是老妻提醒自己,上行下效,下人看自己宠爱次子,长子又是病弱的身子,自然不那么上心。史侯爷痛定思痛,不再亲自教导儿子,次子还教导过一段日子,老三就全然是教习管的。嫡长子才是家族的中心,长幼有序,才能保证不兄弟阋墙,才能保证家族安稳传承。   别说什么对次子三字不够关心,请最好的教习,给最好的条件,还要怎么好?逆境出人才,武将更要逆流而上,方显英雄本色。   史侯爷大概不明白,有钱不用和没钱是两回事。   其实史爹也不必太过伤心,史侯爷要求他关心大哥,关心大哥的孩子,并不是敲打,只是想有本事的儿子,多照顾照顾弱势的儿子。   人大约都是这样,“惜贫爱弱”,同情弱势群体,只是贫的可能是好吃懒做,弱的可能是不求上进。有本事的人不是冤大头,性情坚毅,也不是不关心的理由。   做爹的做到这份上……   史爹快步出了鹤龄院,才长出一口气,再不出来,史爹怕忍不住要出言顶撞了。罢了,还想什么,不都习惯了吗?   史爹想,多亏自己忍住了,刚听得一番分析,差点冲动了。他可没说虚言,六王确实深不可测,自己就是六王的人,可不正应了深不可测这句话!      第6章 乘鹤返仙乡      史仲竹要是知道自家老爹在想什么,一定大呼“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红楼梦中,金陵四大家族就只有史家全身而退,虽无实权,却是一门双侯的荣耀。其他三家都抄家没落,甄家更是满门抄斩,险些灭族。   史爹听了史侯爷的一番分析,更坚定了站在六王船上的信心,他史鼎不靠家族也能位极人臣、荫蔽子孙!   史侯爷说自己命不久矣,确还是每天精神气十足,早起打拳,饭要吃三碗,红光满面。   史仲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上学不止需要成熟的灵魂,还需要协调的身体。这小豆丁的身子,手不听脑子使唤,写出来的字比狗爬还不如。史爹每天布置了五篇大字,史仲竹确是要强的,每天多写很多篇,选最好的教上去。   拿着特制的小号毛笔,正和自己较劲,就看见红梅脚步匆匆,小跑过来,史仲竹心说,这情景怎么这么眼熟。   红梅还没站稳,急道“老太爷不好了,太太找二爷过去!”   果然!   史仲竹想,还让不让人好好读书了,每次都是在书桌前,红梅就来报有人不好了,自己都要对书桌有心理阴影了。   这次史仲竹有经验了,张开双臂,红梅会意,抱着他往正房赶。   到了正房,娘仨汇合,匆忙王鹤龄院去。路上遇着三婶和史忠柏,一起去探望。   诊脉的是相熟的王太医,王太医见来了主事的,就示意往外间谈话。史侯爷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还避讳什么,说吧。   王太医只能委婉说“侯爷吉人天相,若熬过今晚,便康泰了。”这是说史侯爷活不过今晚了。   “老夫多谢王太医了,大孙子你送王太医。”   “不劳烦了,不劳烦。“王太医腿都跨出去了,又转身到”可用老参补气。”说完,跟着史伯松出去了。   不久,史鼎史鼐两兄弟就赶回来了,看时间,刚好和王太医遇上,这两兄弟是知道史侯爷的病情了。   此时,史侯爷已经是濒死之人,粗长的呼吸声在众人的沉默中愈加明显,像一个破败的风箱,呼哧——呼哧——   呼哧——呼哧——   史侯爷眼神开始涣散,他看见儿时过年放鞭炮留下的一地红纸,看见娶亲时耀眼的红盖头,看见大儿子去世满目的红血丝,画面最终定格在史鼎转身离去时波纹抖动的衣摆。   史侯爷费力的想要支起身子,史鼎一把握住父亲艰难举起的手,史鼐也叠声地问,“什么,您要说什么?”   “小心太……”小心太子,史侯爷没有说完,手就垂了下来。遗言总是在重要的地方断了,史侯爷验证了这个定律。   “父亲,父亲!”史鼎的跌声呼唤向按下了开始键,各种各样的呼号接踵而至……   “公公!”“祖父!”“老太爷!”   大管家唤了一声,见老太爷没有反应,低头抹了把眼泪。也顾不上劝慰哭泣的主子们,抬脚到门外唱诺:“乘鹤期忽至,谈笑返仙峰。保龄候老大人,薨!”   自有大管家身边的小子,快步在整个大宅里奔走,大声高唱:“乘鹤期忽至,谈笑返仙峰。保龄候老大人,薨!”   听着报丧的声音渐渐远去,史鼎心头五味陈杂,难以言表。幼时的濡慕亲近、少年的怨愤伤心、中年的冷漠麻木,一一在心头略过,不是早就决定不在意了吗?真事到临头,却也……   “老爷,老爷。“史鼎听到贴身小厮唤自己,转过头,想问他什么事。却见妻子也面带焦急的呼唤”老爷,爷,二郎,你别伤心,你别……“史鼎心说,我不很伤心啊,你是不知道,我多年前就想着要是没有爹就好了,我早就出去闯到了,不用窝在这京里,委委屈屈当这个名实不符的史二爷。   史鼐也劝慰到,“二哥,父亲也不想见你太过哀痛。”“我不哀痛。“史鼎木木的回答。史鼎是看不见自己的脸色,白得似那宣纸,躺在床上的史侯爷,面色都比他好。   史鼎疲惫的挥挥手,“准备后事吧。“转身往屋外走去,脊背微微佝偻,屋里的人逆光看着他的背影,像要消失在那光影里似的。   晚间,守灵。   史鼎和史鼐分好了一人一天,好保证体力,体体面面把后事办下来。   史鼎怔怔的望着铜盆里跳动的火苗,机械的往里面添纸,一张,又一张。   史娘郑氏,拿着赶工出来的白色棉布大衣,轻轻搭在他肩上,“针线上忙不过来,只赶了这个,爷先披着,别冻着了。“史鼎也不看她,只握着她的手,默默往下用力,郑氏顺着力道,跪在史鼎旁边。   静默半响。   “我其实不得父亲欢喜,”史鼎突然出声。“嗯。”   “我记得父亲小时候还教导过我骑射。”“嗯。”   “但后来就没有了,为了礼法规矩,父亲就待我疏远了,我就得像个没父亲的孩子,自己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不!没有父亲的孩子都比我强,他们没有人会逼他上进,却不给一点助力;也不会有人告诉他你辛苦得来的一切都要献给大哥,没有人……”   史娘郑氏开始还简单应着,只是史鼎越说越快,郑氏也涨不到插嘴的机会,其实她也不需要说什么。郑氏知道自己的丈夫只是想发泄些什么,这些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是说给躺在棺木里的史侯爷听的,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我重没想过他会死,我重没想过他会死!”史鼎的生硬低沉沙哑,暗得恨。“有时太艰难了,我也恨恨的想他死了也好,可我只是想想,我不想的,我……”史鼎越说越混乱,不知改怎样表达。   “我知道,我知道。”郑氏虚搂着史鼎,把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渐渐的,郑氏肩头的布料湿了,没有一点声音。郑氏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这史鼎的脊背,任湿润的布料越来越多,静静的看着铜盆里跳动的火苗,没有说话。   之后便是按部就班的丧礼仪式,无可赘述。   史鼎呈上去的奏折很快批复下来,顺利袭了保龄候的爵位;史鼐也同样顺利袭了忠靖候,并收到赐下的侯府,只等孝期过后,便搬过去。   一家子,关门守孝。   在史鼎一家平静守孝的时候,朝堂却波涛汹涌。   幽禁的太子,咬破手指在中衣上写了《罪人书》,字字血泪,情深,感叹自幼父子天伦之乐,忏悔愧对父皇疼爱,还整理了一份名单,都是东宫旧人,都是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挑拨着天家父子,打着皇子夺储的幌子,行党争之实。“儿为其误矣!”   圣人看了,泣不成声。   圣人探望幽禁的太子,却发现庭院花木枯萎,景色破败,明显已多日未打扫。天子骄子的太子,自己最骄傲、最疼爱的儿子胡须满脸,瘦骨嶙峋。   再听着太子说,前几日,花木就无缘无故的枯萎了,想来这是上天的预兆,自己怕是没有多少日子了。在这最后的日子里,他不远父皇再为他伤心了,只愿自己去了,能让父亲开怀一点,自己也就没什么可求的了。   圣人哪里听得这些,这是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太子啊,太子啊,自己寄托了传承希望,自己盼星星盼月亮才得来的嫡子,是自己疼爱了三十年的的儿子啊!当初怎么就被大臣三言两语、火上浇油的劝谏迷了眼,下了这样的命令。   党争!党争!   这些大臣手握重权,羽翼众多,是想干什么?架空皇帝!下一步又要做什么?是要举旗造反了!   圣人想通了这些关卡,仿佛看到自己的晚年,也只能在这样破败的院子里度过余生,自己的子孙也要这样卑微的活着。也许活着的机会都没有,都成了新朝的垫脚石。   大臣们不知道圣人都脑补了些什么,只知道,圣人把幽禁的太子接到了乾清宫,宣了御医,吩咐好好调养太子的身子;晚间听闻父子共卧,因为太子屡梦危噩、数次惊醒,只有圣人在身边时,才能勉强睡着。第二天一早,圣人父子又去了奉先殿祭奠了太子圣母、陛下元后。   次日早朝,有大臣对废太子居于乾清宫提出异议,想让圣人对次给个说法。   圣人顺应臣下之请,把这个说法写在圣旨上,颁给了这个大臣。   “窥伺宫禁,越矩妄言,其心不纯。”这是圣人给的说法,“又查事涉贪鄙、无能、纵奴行凶”等一系列罪名,落得个本人斩首,全家流放的下场。   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众大臣都识趣的表示沉默。   太子就这般妾身不明的在乾清宫住了两个月。逢一的大朝会上,圣人扔下一个炸弹,把众人都给炸傻了。      第7章 复立皇太子      立政殿纵深宽长,大朝会正殿中所立接三品以上大臣,三品以下、五品以上偏殿侍立,其他人就没有屋顶遮天,站在立政殿前的广场上。   平日里就是大朝会,也不会这么安静。别以为上朝是多么严肃的一件事,其实男人嘴碎起来比八婆还八婆。大朝会也不是正经能商议大事的地方,所以平日都商讨些“意义重大”却又无伤大雅的“大事”。   今天,圣人不走寻常路,没有让大臣“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直接一纸诏书冻结了整个朝会,比他平日里苦口婆心劝大臣冷静克制有用多了。   高公公端着内监特有的尖细声音,宣读诏书。   “朕屡次巡幸游猎,留太子办理朝政,举朝称善。”   老子平时到处玩的时候,我儿子就把国家大事办的妥妥当当的,你们如果没失忆也就记得,当初是怎么夸我儿子的。   “及朕去岁幸猎宫,忽传太子素行变易,自此朕心眷爱稍衰。回京后,置数人于法。因时外间窃议,太子之不孝,及所行不法者,日有所闻。朕特命拘系之。”   好嘛,等到去年老子出门打个猎的功夫,就听说我儿子不乖,很不乖,你们这些嘴碎的八婆到处瞎传我儿子的坏话,有影儿的没影儿的,我也被你们说怕了,所以让我儿子闭门思过。   “近日太后及皇后,皆以太子被冤见梦;且执太子之日,天色忽昏,朕进京前一日,大风旋绕驾前,朕详加体察,太子日表英奇,天资粹美,亦未尝乱预国政。前此狂疾,皆由小人魇魅所致,以至本性汩没耳。”   这几天,我梦到老娘和老婆,都说孙子/儿子冤枉。我仔细一想,我儿子平时那么乖,怎么可能变坏呢?我又仔细查探,发现真相只有一个——陷害!有小人陷害我萌萌哒的好儿子。   “每念前事,不释于心。因召至左右,加意调治,今已痊可矣。特奏请太后释之,诚朕之福,亦诸臣之福也。”   一想到有王八蛋敢陷害我的乖儿子,我这心肝就哇哇得疼。不过你们也不用太担心,我早就洞悉这样浅显的阴谋。我已经把乖儿子接到身边,就近照顾,可喜可贺,我儿子好了。我老娘托梦给我,老娘也夸我做得对,这真是太棒了!   “谓太子曰:古放太甲,卒成令主。汝其勉之。尔部详察应行典礼,选择吉期具奏。”   我已经和儿子说好了,他还是当他的太子,礼部等有关部门赶紧准备,选个好日子,我儿子要风风光光的当太子。其他的大道理,我也不和你们说了,反正说了你们也不懂,你们乖乖把我儿子的就职仪式搞好就行了。   高公公圣旨宣完,众大臣张口结舌的蠢样子,让圣人看了回西洋景。趁众人一下子都没有回过神来,圣人道,“即无异议,且退朝。”   妈蛋,退什么朝,老子一肚子的意见!有大臣马上出列上奏,可惜高公公眼疾手快,不,眼疾嘴快,“退朝!”人家天天练的绝技,没有扩音器,声音可以传到整个大殿。显然大臣平日不练功,用时很捉急,只能眼睁睁得看着圣人甩袖子退场。   众大臣面面相觑,最后三五成群的散了。   众人在立政殿前也不好明目张胆的说小话,等回了家再做打算,当天京城的交通在傍晚时特别拥堵。   李老大人,三朝老臣,翰林院掌院,天下清流之首。当然李掌院三朝老臣的生涯中,前两朝混的不是很好,刚入官场的时候,就是个愣头青,还以为天下大同呢,所以只能在翰林院熬日子。   时机往往是给有准备的人,李大人在翰林院的日子里,没有自暴自弃,专心研究学问,在学术上取得了耀眼的成绩,终成一代大儒,代表当时全国最高学术成就。在先帝那一轮的皇位争霸赛中,李大人慧眼识英才,把女儿许给当今圣人做侧妃,当圣人还是先帝庶长子的时候。   李大人抓住机会,终于成了李掌院,走上了人生赢家的道路。女儿作为潜邸旧人,获封淑妃,又生了个受圣人喜爱的儿子,三皇子,端王。李掌院一家水涨船高,对今后的生活更有信心了。   李掌院知道,今后一家子的前途都挂在了外孙端王的身上,所以对端王的事分外卖力。端王娶妻的时候,尽管万分看不上武将粗鄙,但还是殷殷嘱咐外孙,好好待端王妃。端王自己争气,加上一家好助攻的加持,终于“文武双全”的站在了朝堂上。   端王再牛,他也是臣子,李掌院并不满足于当亲王的外公。所以李掌院多年谋划,终于等到了太子被废。   可惜,没等李掌院再把外孙推上太子之位,圣人就来了这么一招。   礼部侍郎石大人脾气急,按捺不住问领头人李掌院,“老翁,此事如何是好?”   “什么如何是好?”李掌院不徐不疾的问。   “太子复立……”   “好了,为人臣者,忠君为要。”李掌院先教导跟班,然后淡然告诉一干人等“静观其变”,尽显老臣持重姿态。其他人也略放心,先回了。   李掌院回到家里,关上书房门,再也装不了淡定,脸色扭曲砸了一屋子的瓷器。“竖子!”“小人!”边砸边骂,半响才平静下来。开了书房的门,吩咐仆人,“老夫人养的猫把书房都糟蹋了一遍,你们还不去收拾了。”   尽管李掌院私下焦急得头发大把大把掉,但当端王外孙向他问计时,李掌院胸有成竹的说:“观诸史书,绝无前例。太子能立便能废,王爷,我们上回也做成了,不过再来一回罢了,我们有的是时间。”   端王稍安。   安抚了端王,李掌院联系了端王妃的父亲,周将军。周将军出身武将世家,武功卓著,封汉乡侯。此时爵位还是实封,这意味着周将军不仅每年领“乡侯”的死俸禄,他还有“汉乡”的二千户税收收入,就是可惜汉乡只是个小地方。也是,如今开国日久,皇子皇孙、武将文臣封地越来越广,尽管圣人十分吝啬爵位,国家财政还是越来越紧张。   话说回来,周将军既有开拓进取的野心,就不会满足于“汉乡”这个小地方,若是成了国丈,“汉乡”自然就成了“汉郡”。所以,周将军对自己女婿的前程也是记挂在心,这不,李掌院一请,周将军也心领神会,带上女眷过府赏花。   女眷在花园里赏花,李掌院和周将军,分别带着自己最得意的儿子,在书房喝了一天的茶水。   周将军满意的带着家眷回去了。做这同样事情的人不再少数,甄贵妃所出的四皇子显王、静妃所出的七皇子荣王,都做这类似的事情。   皇宫,圣人坐在御座上,听堂下一个面目平凡的老太监回禀。此时,天色已暗,圣人却没有让点灯,阳光透过窗棂,大殿被光影分割得明明暗暗。圣人听着老太监的回报,忽的把手上的奏折一摔。   “结党营私,觊觎皇位。好极了,真是好极了。”      第8章 规划新生活      朝堂风雨如晦,史家却安宁如昔。   史仲竹虚岁5岁,在功课上很突出。因着守孝,史伯松也从学堂里回来,在家里学习。史鼎如今也被名正言顺的称一声“史侯爷”,新鲜出炉的史鼎史侯爷便在家里教习两个儿子的功课。   史鼎对两个儿子的未来规划虽各有侧重,但同样疼爱。史仲竹现在骨头开始成型,筋脉却没有僵硬,正是习武的好时候。所以史仲竹的功课就改成了上午习文,下午学武,他大哥史伯松也是如此。   新任侯夫人郑氏,趁这这段时间,以祈福名义打发了不少不规矩的下人,又重点整理了家里的田庄商铺等产业,对自己的嫁妆也进行了梳理。丈夫疼爱、子女孝顺,一家子都省心,唯一能叫郑氏烦忧的就是史湘云了。   史湘云是长房唯一的女儿,病弱大伯生前没有过继子嗣,那么与史湘云关系最亲近的就是二房三房了,尤其是承袭了保龄候爵位的二房。   史湘云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个一岁的小婴儿,好吃好睡,有什么难照顾的,难的是史湘云的外家。史湘云的母亲能作为史家的宗妇嫁进来,家世自然显赫。只是刘家牵扯进了太子被废的漩涡里,圣人圣旨上说“至诸人于罪”中的“诸人”里就有刘家,再好的家世也败落了。   其实,刘家和太子亲近也不过是悉听圣意罢了,可是在圣人看来,儿子怎么可能有错,错的都是“小人”带坏的;又或者为了证明圣人教导有方,只怪外人离间。唉,不过是为圣人、太子背黑锅罢了。   刘家家业败落,正值壮年的男丁闲在家里,生计都困难。刘家上代没有女儿,就是有,遇上这样的事情帮不帮忙还两说,这代只有唯一一个女儿,且去世了。本来这样的局面刘家是借不了一点力的,可刘家有一个精明能干的当家主母。   刘夫人在刘家遭难前就是贵妇圈子里有名的能干人,小姑史刘氏去了时候,来史家吊唁也是举止得当、雍容大方。等到病弱的史大伯去了,史家收拾了史刘氏的嫁妆,请刘家人保管一份嫁妆单子,刘夫人也是百般谦让,赌咒发誓的说相信史家的为人。天有不测风云,刘家遭了太子连累后,刘夫人就越来越频繁的登门造访,热情的关心小姑的女儿——史湘云。史家正闭门守孝,刘夫人就不管不顾得来过好几次了。   郑氏正在西花厅里品茶,听下人来报,“刘夫人来访。”   “唉,想什么来什么。”郑氏放下茶杯,扶着红梅的手,往待客厅去。   刘夫人坐在右下手,静静的品茶。刘家男人被撸了职位,又被罚了一大笔银子,经济上有些窘迫,但刘夫人却并不因此失了气度凤仪。   “亲家二弟妹,冒昧来访,打搅了。”刘夫人起身致歉。   “快别多礼,您是大嫂的嫂子,我待您和自己的嫂子一样,万勿多礼。”郑氏也陪着客套。   “今日来,一是看望二弟妹一家,自从我们刘家遭难,二弟妹一家多次帮扶,我这心里是说不尽的感激。”边说边起身行礼,抹了抹眼泪,继续说“再就是来看看湘云这孩子,小姑是个没福气的,史家这样好的人家,妹夫待她更是好,可她偏偏就这么去了,只留下我可怜的小湘云。”刘夫人刚刚还克制着的眼泪此时再也忍不住,簌簌地落。   郑氏打起精神,细细安慰,又吩咐丫头打水净面,闹了半响,才把打苦情牌的刘夫人送去见正主。   “嬷嬷,仔细看着刘夫人。”方嬷嬷答道;“夫人放心,老奴都安排好了。”这方嬷嬷是郑氏的陪嫁嬷嬷,在郑氏跟前是比大丫头红梅更受信任倚重的存在。郑氏也只有在几个心腹面前才说实在话:“刘夫人可惜了,世家贵族出生,嫁得也是手握大权的丈夫,只是命不好。”   “夫人说的是呢!”方嬷嬷接口,“以前刘夫人来的时候是多么的矜贵,世家贵女的架子比谁都大。”   “呵呵,刘夫人本来就是世家贵女,摆摆架子正常的。”郑氏对这个到不以为意。   “她还以为是从前呢。”大丫鬟腊梅也凑趣到。   “是啊,从前我朝开国太祖想替太子求取世家贵女都遭了拒,当时世家是如何的高贵,如今……”郑氏感慨。   “所以啊,刘夫人如今可摆不了架子了。”另一个大丫鬟彩云道。   “嗯。”郑氏随口应了一声,也不多说,知道嬷嬷丫鬟们都不明白自己的感慨。郑氏感慨的不是刘夫人,刘夫人只是个由头,郑氏感慨的是世家。   千年传承的世家,在本朝开国的时候因兵祸消减了大批,太祖为太子求娶遭拒后,皇家一心削弱世族。到而今,世家的势力大不如前,否则,像刘夫人一样的世家贵女该又如何鄙视泥腿子出身,武功封侯的史家。   唉,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老天保佑自己赶上了好时候。   送走了刘夫人,郑氏仔细盘问在刘夫人跟前伺候的下人。   “刘夫人直接进了湘云小姐的院子,路上并没同任何仆人搭话。”   “刘夫人看望湘云小姐的时候,奴婢就在一旁,刘夫人也没有与先大太太留下的陪房单独说话。”   “刘夫人走的时候直抹眼泪,说过几日再来看望湘云小姐。”   郑氏听了下人的回禀,问方嬷嬷,“嬷嬷,你说刘夫人来干什么的?”   “自然是来谋好处的。”方嬷嬷答道。   “刘夫人不至于吧。”   “夫人,人穷则志短,刘夫人再是世家贵女,她也得吃饭穿衣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过不了日子的。”方嬷嬷解释到,“您不是早烦她了吗?”   郑氏尴尬一笑,“我就是不喜欢她来的太频繁,爷多次嘱咐我守好门禁,如今家里守孝,不好给人交游的把柄。再说她来了这许多次,也没有开口要什么好处,除了刚遭难时让咱家帮了一把,其他时候刘夫人可是推拒了的。”   “夫人安心。如今要急的不是夫人,刘夫人有什么目的,总会知道的。只是要小心先大太太留下来的下人。”   “这个嬷嬷不用忧心,家里借为老侯爷祈福的名义放了一大批下人出去,大房的人都去的差不多了,只留下长寿一家看护大伯的私房,大嫂带来的丫鬟,凡是与府里有牵扯的,也都放了出去,只留下几家陪房。这些人的身契都在我手里,只等湘云嫁人,把嫁妆和老仆一送,就解决了,还落个好名声。”   “夫人心善。”方嬷嬷奉承到。   【可不是自己心善嘛,教养好了给儿子们添个助力。】郑氏心想。   亲娘郑氏满意的品茶消磨时光,史仲竹的日子可遇到难题了。   史仲竹有着成人的灵魂,接受了二十多年的教育,即便学的是理科,背书也是不成问题的。背书没问题,写字问题就大了。有电脑的年代,多的是人提笔忘字,好不容易适应了这点,史仲竹又把简体字和繁体字记混了,脑子里存放多年的都是错别字,简直糊了他一脸血。这些都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写毛笔字。   写毛笔字,读作“书法”,写作“艺术”,一个接受应试教育的人,对此的了解就是史书上几个名留青史的大书法家。对毛笔字的评价标准只有得奖的是好的,值钱的是好的。轮到自己写的时候,简直累觉不爱。   史仲竹最后把练武用的小沙袋绑在手上,以此练字。别说,效果还不错。史鼎检查课业的时候,也察觉到了这一点,问明白儿子后,为儿子的勤学苦练感到十分欣慰。   看着老爹摸着短须,一脸得意,史仲竹心想这有什么。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什么把纸订在墙上,什么在手里握生鸡蛋,学书法的招数多了,史仲竹决定以后要把这些招数都一一实验。   自从明白为什么启蒙是从《逍遥游》开始后,史仲竹就在为自己今后的职业做规划。   最好是从文,史家是武勋世家,家族资源大多集中在这一方面,如此既避免了和大哥史伯松的冲突,又能避免了危险。枪杆子里出政权的道理,古人又不是不明白。每换一次皇帝就是一轮争储大战,每次大战扯进来的文臣武将不计其数,但文臣多是抄家流放,武将就容易丢了性命。为什么?别说是重文轻武。“世界上能征服人类的只有思想与剑”,干掉敌人子简单的方法就是肉体毁灭。在肉体毁灭文臣上如此小心,就是顾忌“思想”的威力了,谁也不想自己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方式是杀了某个“思想”家。   既然要从文,一手好字是必须练就的。而且史仲竹的心里深谙“出名要趁早”的道理,练就一手好字,为科举加分;万一科举不顺,就当个名士才子。为此史仲竹克己自律,苦得亲爹都看不下去了。   “竹哥儿,你年纪还小,慢慢来,不着急。”史鼎劝到。   “可我想写好字。”史仲竹回答。   “为什么呀?是不是你大哥笑话你字写得不好了,别听你哥瞎说,他和你一样大的时候,字还没你好呢!”史鼎清楚家里的人一个巴掌都数得完,自己夫妻没和史仲竹说过,三弟不会费这个事,唯一能和史仲竹说写字的就只有史伯松了。   “没有,大哥没有说我,反还夸我字写得,是我自己想要写好的。”史仲竹可不想自己大哥蒙冤。   史鼎就想不明白了,好与坏是需要对比的,这么小个孩子,没有人和他说,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字不够好,想要更好?   “竹哥儿,你怎么知道自己的字不好?”史鼎都快要阴谋论了,尼玛,谁告诉你的!   “就是知道啊,父亲给了我很多书帖,既然能做书帖,字肯定是好的,一比,儿子就知道自己字不好了啊。”   “竹哥儿真聪明!”史鼎先夸了自己的儿子,然后说:“字也是要慢慢练的,竹哥儿千万慢慢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知道吗?”   “知道,《论语子路》: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史鼎摸摸儿子的头,没再说什么。退到书房门口,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有天资,又勤奋,自己的打算是不是错了?      第9章 习得文武艺      史仲竹对习文有兴趣,对习武更有兴趣。   前世,作为一个小屁民,哪里有这样好的教育资源。史仲竹最感兴趣的是君子六艺中的骑马!马啊,前世骑马的不是牧民,就是贵族,有个词叫“白马王子”,骑马耍帅更是经典场景。所以史仲竹对演武场充满的兴趣,上午练一个时辰的字,胳膊酸得抬不起来,也打击不了他对习武的热情。   史家请来教习史仲竹的,是一个战场上下来的老兵。史鼎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能教儿子文化课已经不容易了,所以其他课程只是抽查。   老兵面色黝黑,眼中也不见传说中的寒光,也没有刀削面(如刀斧砍削般的面容)的脸庞,只是个平凡的中年汉子,史仲竹以“董师傅”呼之。   “董师傅,您的功夫我都能学吗?”史仲竹无耻卖萌,用星星眼的绝技攻击董师傅,请原谅一个功夫发烧友,武侠中毒者。   “自然,二爷想学我自然教。”董师傅温和回答。   “那我先学什么好,先学轻功吧。”史仲竹在心里艰难取舍了一下,决定先把保命的功夫学到手。   “二爷说的是轻身功夫吧,待二爷把基础扎牢了,轻身功夫就容易了。”   “轻身功夫?”史仲竹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了,“那内功呢?那种一掌击碎岩石内功。”   “世上哪儿有这样的内功,内功这是道家的说法了,咱们从军习武的人练的都是硬功,和江湖卖艺的差不多,只是更高明些。二爷看天桥卖艺的可以徒手劈三五块青砖,可他也不能徒手碎石头啊。”   “那是他们功夫不到家,可他们还能胸口碎大石呢!”   “胸口碎大石,也是用铁锤砸的,没见卖艺的用手砸啊!”   “那你说的轻身功夫呢?能飞檐走壁不?能踏波而行不?”史仲竹不死心,手舞足蹈的描述了一个大男人,站在竹梢上,衣袖飘飘,随着竹子的摆动上下起伏,武侠范儿十足。   董师傅确定了,这一个只看过江湖卖艺和传奇话本的,只能耐心解释到:“二爷,我是做不到的,据我所知,也没有人做到过。”   “怎么会没有人做到呢?书上都写了……”   “二爷,你看的是话本传奇吧。”董师傅嗤笑到,“那些都是不懂武功的落魄文人编的,你看真正的武将写的都是兵书兵法,名将不比文人更懂功夫?”   史仲竹不服气的想,人家黄裳就是一个文人,就写成了《九阴真经》,流传几百年。不过黄裳是小说人物,《九阴真经》更是编的,也不太敢确定。   “若硬要说内功,除了我练的这种旨在伤敌杀人的硬功,还有一种旨在养身的内功。”   “什么内功?”史仲竹想说张三丰,又想起还没有张三丰这个人。   “道家的内功,老子的学说,加上修养身心之类的,学这个的多是高寿之人,不过你是学不了的。”董师傅断言道。   “我怎么就学不了?”   “二爷不想想道家最出名的都是些什么人,葛洪葛先翁行医济世,隐居罗浮山;张道陵张天师符箓见长,隐居北邙山;纯阳子吕洞宾更是隐居卢山,难不成二爷也想要隐居不成?”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尽无言以对!】史仲竹默了。很快,史仲竹又打起精神,当不了武林高手,还可以当个特种兵之类的嘛,他走的时候正是流行这个梗,大小银幕上全是作战服,大街小巷全是满脸油彩的肌肉男,据说那几年招兵都容易多了。   “董师傅,那你教我的功夫都有什么用?”   “普通人能跳六尺,你能跳一丈,练好了两丈,平常三五人近不了身。”董师傅解释到,说白了功夫再好,也怕菜刀啊。   “那你们军中有没有两军对垒,于万人中取敌将头颅的?有没有万箭齐发却毫发无伤的?有没有……”   董师傅抽了抽嘴角,拍拍史仲竹的肩膀,“二爷,你以后还是少看些话本吧。”语气中满满的同情,咱们侯爷不容易,有这么个脑子有病的儿子。   史仲竹和董师傅闲扯了半天,终于明白了这个世界没有武林这个一说,“好汉”都是强盗,“游侠”等同于混混,也没办法笑傲江湖。   史仲竹第一天习武的任务还是蹲马步,多少牛人的成功之路都是从蹲马步开始的啊!史仲竹没有一点抵触的蹲了一下午,继写字写得手抖之后,成功让腿也抖起来。   史仲竹回房,心里还惦记着董师傅下午例举的几个名人,第二天上午功课完了,就找些道家的书来看,重点研究了几位名人事迹。发现称仙道神的人,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葛先翁曾受封关内侯、吕洞宾进士出身还当过县令,张天师不是没有做官,人家皇帝下了几次诏书,他都不去,这才创立了天师道,看来自己学道家功夫还是有希望的。   心里有了打算,史仲竹是个敢想敢做的人,接下来的日子把老爹书房里和道家沾边的都看了一遍,再想要看新书,没办法,只好通过大丫鬟的家人,从外买书,和春芽、夏叶都说了,不拘银钱,只要和道家、道教有关的都要。   人家史仲竹也不是没有目标的瞎搞,他有一个参照人选——张三丰。《太极张三丰》《一代宗师张三丰》《张三丰秘史》,哦,不,《少年张三丰》之类的谈情说爱剧情就不列举了。前世,武当少林天下武学魁首,史仲竹想的是当和尚秃头太难看,道士大袖飘飘比较符合自己的审美。   史仲竹开始学习道家、道教相关,史鼎没有发现,毕竟人家功课还是保质保量完成了的,只是史仲竹通过大丫鬟买书,这就瞒不过亲娘郑氏了。   史夫人郑氏语重心长的和丈夫谈了话,话里话外都是贾家那个考上了进士,却抛家弃子修道的贾敬。史鼎也引起了充分重视,第二天就和史仲竹亲切谈心。   “竹哥儿,你近来可是在看道家的书?”   “是啊,道家挺有意思的。”史仲竹想你可不要反对,我的目标是长命百岁!你要反对,我就说【父亲给我讲的《逍遥游》太有意思了,我情不自禁的想多看看道家的书】,内疚死你!   “你年纪还小,可看得懂?”   “自然是懂的,我把父亲书房里道家的书都看完了。”   “哦,都看完了啊。”不要怪史鼎不知事,毕竟是武将,除了日常用的兵书、需要常常翻阅的礼法之类的,大书房里的书都是书局按着库房单子送的,连黄历都有,书送进来了,史鼎从来没看过,所以不知道儿子居然已经把那么多书都看完了。   史鼎小心翼翼的问,“那你以后准备修道了?”   “干嘛修道,我不是还学《论语》《大学》吗?我要考进士的啊!”   还好,还好,史鼎把一颗担忧的老心放下。   “那竹哥儿不可沉迷,四书五经是正经。”史鼎叮嘱,“日后也不要让大丫鬟悄悄买书了。你日渐大了,身边总是丫头片子也不顶事,我给你配几个小厮,过两年外出上学、交际应酬,总是要用到的。”   “谢父亲!”史仲竹没想到还能提前得了小厮,要知道他哥史伯松也是搬了自己的院子才有这待遇。“那父亲,我要不要搬到外院啊,小厮毕竟不方便。”史仲竹非常善解人意的提议。   “想什么呢!”史鼎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你才多大点,自己住你娘哪里放心的下,给你配的小厮也就和你差不多大,来往内院,无需顾忌。”   “别啊,爹,你给我配个小孩子有什么用,我派他到接上去买个书都担心他被拐卖了,您给我个十几岁的,我才好让他办事啊!”   “你能有什么事?”   “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的。好不好嘛,爹啊”史仲竹使出撒娇大法,“亲爹、好爹”的喊,嘴上抹了三层蜜,又是按肩,又是捶腿,围着史爹忙活了半天。   史鼎十分享受儿子的殷勤,端了半响的架子,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给他配了四个小厮,两个十多岁的年纪,正是得用的时候,两个和他年纪一样大,算是伴读。   “是你自己要年岁大的小厮,自己和你娘说搬院子的事。”史·甩手掌柜·鼎施施然出了书房。   史鼎史侯爷显然是小瞧了自己的儿子,撒娇大法连铁血真汉子史侯爷都拿下了,区区一个爱子如命的亲娘郑氏不在话下。   史仲竹又是一通撒娇,胡搅蛮缠的非要有自己的院子。郑氏没办法,拨了一个大丫鬟,名字叫秋果,到史仲竹的院子里揽个总。   史仲竹是让各种宅斗宫斗问洗脑过的,忙说:“我已经有春芽、夏叶两个大丫鬟了,定额都满了。”   郑氏假做吃惊道:“哟,你还想扣下我的秋果不成,她就去你院子里把个关,教导你那两个丫头,等春芽、夏叶能撑起来了,自然就回来了。你就是想要,你娘我还舍不得呢!”   秋果在一旁接口,“奴婢也舍不得夫人,只是夫人身边能耐人多,奴婢把夫人的心尖尖伺候好了,也是尽忠呢!”   “好伶俐的口齿,我可就更舍不得了。”   史仲竹闹了回笑话,把头埋在郑氏怀里不出来,有惹得屋里人一阵大笑。好容易和郑氏诉完了离别之情,又听了零零总总一大堆注意事项,史仲竹才顺利要到了自己的院子,他给自己的院子起名秋节院,寓意“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日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自此,史仲竹在秋节院开始了半独立读书生涯。      第10章 众多爱好事      史家因守孝在家,避过了风浪最凶的时刻,不得不说,史老侯爷死得非常是时候。   史伯松、史仲竹兄弟守孝的日子已经过了,史伯松又包袱款款去族学上学了。只要有余力的家族,哪家都是有个族学的,出名的族学能吸引外姓人来求学,这就是家族无形的资源、人脉了,君不见贾家的族学差成那样,也照样有人附学,寒门求学永远是个大难题,史仲竹万分庆幸他投胎技术过硬,要是投身贫家,他就要一边“种田”,一边读书了。   史家的族学没有什么出名的大儒授课,也不像现在贾家的族学那般乌烟瘴气,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还是个能读书的地方。   史伯松去上学了,把史鼎的精力又解放了一部分,然后史鼎就发现了自己儿子的新爱好:医术。   史鼎真是操碎了一颗老心,这又是怎么了?   史仲竹让新上任的小厮延年到处收集医书,人家书店听见小厮名字叫延年,还以为是哪家太医或者杏林人家要买书呢。说到这里,史鼎史亲爹就必须吐槽一下儿子取名字的审美:去病、延年、药师、南山,【我说儿啊,你是多怕死啊!】对与这种魔性的名字,史鼎也让儿子重新改过,好歹也是学四书五经的,实在不行书里随便取两个字,也比现在的好啊。可史仲竹铁了心不改,任谁说都不理,史爹想着正常范围内的丫头名字,对这样的区别对待,只能默默的放过了。   要说史仲竹是真怕死吗?自然是真的!来了这么久也没个神仙妖怪游魂野鬼声明对这起恐怖事件负责,史仲竹是真怕啊,你说要是我正活得精彩的时候,跳出来个神鬼要带你走,搁谁身上都忍不了啊。   这件事就相当与一个生命没保障的人,时刻担心着殒命,正常人还可以通过保养身体、避开危险来保护自己的小命,史仲竹这种情况,就是好好躺在床上睡觉,神鬼来了,你也没法啊,所以史仲竹对自己的小命是万分的珍惜,已经计划好了要修仙求道,保住性命了。   回到正题,史鼎发现儿子不看道家学说,改到处收集医书,想难不成要弃文从医了?嗯,虽然非主流了点,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竹哥儿,你最近怎么又爱上看医书了,功课要抓紧才是。”史爹语重心长的说。   “爹啊,我功课不是都完成了嘛。”史仲竹想,难道连自由时间做什么你都要管,然后耐心解释,“我看了道家的甚多书,发现很多真人仙师都是名医,抱朴子葛仙翁这样的大能就不用说了,药王孙思邈更是百岁高龄行医问诊,建安三神医之一的董奉董神医也是道教名人,太多的神医都是道家真人。我想着要深入研究道学,还是要从医学入手。”   哦,史鼎明白了,搞了半天,你还是没有忘了你那道学爱好。又问,“董师傅说你每天在演武场瞎比划又是在做什么?”   “什么瞎比划,我是在练五禽戏。”史仲竹抱怨,董师傅是什么眼神啊。   “五禽戏,人家高寿老人练的五禽戏,你几岁,跟着凑什么热闹。”史鼎嘲笑到,也总算弄明白了,自己儿子一心扑在道家学说上,日后再听说他有什么奇怪的爱好,也不用担心了。   待史仲竹年龄再长一点,又迷上了骑马,每天除了练字习文,其他时间都在马场,每天骑三个时辰,这么用功,把董师傅吓了一跳,忙和东家解释,不是自己安排这么重的课业,老天爷在上,自己就让每天骑一个时辰就是,心里还暗暗打算,就是不到一个时辰,看在学生是侯爷爱子的份上,他也不计较,谁知道这位二爷这么用功。   史鼎史侯爷已经把自己练得处变不惊,想当初以为儿子想要求仙问道都挺过来了,不就是爱骑马,武将家的儿子,爱骑马不是应该的。再听说,自己儿子抢了马倌的活,天天给马喂草、洗澡,晚上还想搬到马圈里睡,再坚强的心脏也坚持不住了。睡马圈?传出去还以为你受虐待了!   儿子住到外院就是算半个大人了,不好多管儿子事情的亲娘郑氏对史侯爷,发飙了,一顿粉拳伺候,末了,放下狠话,儿子真要搬到马圈去住,你也不用回来了,去马圈陪儿子吧。   史鼎欲哭无泪,养儿子怎么这么艰难啊,再看柏哥儿,真是前所未有的顺眼。史鼎把史伯松叫到跟前,语气前所未有的和蔼,关心了功课关心身体,关心完身体还关心交友状况,最后大大夸奖了一番。要知道史鼎对长子的教育方针是做错了狠狠骂,上手打都是有的,做对了也要告诫他不许得意,自从长子能记事了,史鼎对儿子就贯彻着严父方针。如今把史伯松夸得一头雾水,史伯松可不知道自己弟弟又出幺蛾子了,想着既然父亲这么看中我,要更努力不负父亲期待,只能说,这真是一个美好的误会。   幸好,到了晚上下人来报,史仲竹去马圈巡视了一番,决定回房睡觉。史鼎松了一口气,不用担心被赶下床了,然后恶狠狠的骂道:“睡马圈,都是闲的,明天起功课加重一倍。”   话说,史仲竹怎么想起来去睡马圈,这就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得从开始学骑马开始,有常识的都知道,骑马是很累人的,大腿内侧的皮肤经常被磨破,现在也不流行马裤之类的厚布料,所以史仲竹的马术真是用鲜血和泪水换来的。每天从马背上下来,两腿都不敢挨着,像只鸭子似的走路,史仲竹每天在被窝里流眼泪,把古今中外的名人名言都背了一遍,才激励着自己撑了下来,等大腿内侧已经磨了一层厚茧,不会在轻易磨破,马术也有了长足的进步。   但史仲竹不是个满足这点小成绩的人,咳,主要是没有好马术怎么耍帅,为了更好的和马沟通,史仲竹开始给马喂草料,刷马、遛马的活儿抢着干,让马倌以为自己要被失业了。可只是这样不行,史仲竹觉得自己对马的熟悉程度不够,用大将军卫青就是与马同食同住的事迹(这是假的)激励自己,为了达到传说中“人马和一”“心灵相通”的境界,决定要睡马圈。   苍天啊,自己的主子还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啊,几个大丫鬟轮番劝也没有劝住,史仲竹觉得小丫头哪儿懂自己的志向决心,几个小厮也跟着劝,主子去睡马圈,奴才能不去吗,为了不睡马圈,都使出了浑身本事,奈何史仲竹就是铁了心的睡马圈。丫鬟往郑氏这里求助,小厮给老爷报信,夫人老爷都还没有准确吩咐下来的时候,作为伴读的药师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把马赶到封闭的马圈里去,马圈脏的很,二爷应该忍不了的。   史仲竹晚上带着被褥,准备修炼人马合一绝世神功的时候,发现,马不在马棚里,马倌解释说,马晚上不能栓在马棚,夜风太凉会得病,完全不顾大夏天的夜风只当乘凉的事实,把二爷往马圈里引,顺便表白自己可是为了照顾好这些好马,史仲竹不懂这些,跟着马倌到了马圈,才发现这里完全睡不下去啊。要知道,他原来准备的是睡到马棚边上干净的空地,或者外面的草地上,反正天气不冷,现在面对遍地的翔,无语了。   史仲竹失望而归,背后小厮和马倌都长吁了一口气,我的亲娘啊,总算走了。   史仲竹习文方面的功课加重了,整天忙得紧,也没再闹着睡马圈,真是可喜可贺。没等史爹多过上几天安心日子,史仲竹又表示他要种花。   史鼎真是想把儿子抓过来,一顿屁股板子,他就知道轻重,不随便瞎闹了。忍,为了开明公正的父亲形象,要忍。史鼎把儿子拎过来,在心里跟自己说,最后一次,我再忍他最后一次。   “你怎么又想起种花来了。”史鼎有气无力的问。   “我看了很多书,都说要知道农事艰难,稼穑不易。”   史鼎心想你看的是什么邪书,要知道稼穑不易,也不用自己去种田啊。   接着史仲竹从《离骚》里的香花香草说起,总结出了花草能陶冶美好情操,培养优秀品格的论点;再说自己生长在富贵之家不知百姓艰难,这于日后为官不利;最后表明自己种了好花好草还是孝敬父母兄长的,顺带自我表扬了自己的孝心。   “家里有个小花房,你非要种花,就去那儿种吧。”史爹自暴自弃了。   “爹啊,家里花房都是暖房,外面的农人又有几个用得起这样金贵的东西,儿要的就是天然不雕饰,暖房不行。”   “那你要什么。”   “爹咱家有庄子吗?”   “好小子,你是打的这个主意,要置私产啊。”   “爹,我的亲爹,我的好爹,父母在不分家,我怎么会想要置私产,我这不是为了贴近百姓生活,忆苦思甜,重点是为了感谢爹给我的美好生活。”   “美好个屁,”史鼎曝了粗,简直不能忍了。   看着亲爹开始挽袖子,一顿暴打就在眼前,史仲竹大喊“爹,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可是你说的要以理服人,咱要讲道理啊。”绕到桌子后面,和亲爹隔开一个安全距离,才接着说,“我要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您说,您说我改不就成了。”   恐吓完儿子,史爹把袖子放下来,说,“给你个庄子也不是不可以。”   “其实不给也行,我就是用用,庄子还是亲爹您的。”史仲竹被瞪了一眼,双手捂嘴,表示自己闭嘴了。   史鼎这才施施然的接着说,“我给你庄子,你成天在家里也没大用,这样吧,你考了秀才就是大人了,庄子就当是给你有功名的奖励,如何?”   史仲竹想了想,一个未成年人就想要直接分家产,再开明的父母都不能接受啊,等有了功名就有了话语权,到时候一个庄子还是手到擒来的。   “行,爹那我们可说好了,等我考了秀才,您就给我买个庄子。”   “我还能赖了你的。”   史鼎表示,这只是个缓兵之计,等到儿子考上秀才的时候,这股劲头肯定过去了,给他庄子他都懒得管,还是管事忙这些庶务。   史仲竹则在想,怎样才能迅速考上秀才?      第11章 族学大作战      有这么个随时折腾的儿子,史鼎简直迫不及待的出孝,迅速复职,以后有什么事都交给夫人吧,不要打扰为民做主、为圣人分忧的史侯爷啊。   史鼎逃出升天,史夫人郑氏则陷入了水深火热,小儿子不愿意去族学!郑氏愁得直掉头发,作孽哦~史仲竹为什么不肯去族学?他早就和自己大哥打听过了,在族学教授课业的是二十年前的三甲进士,这些年史家的族学倒是出过秀才举人,但唯一一个进士还是人家上京赶考时附学的,两个月后就高中进士,你有这个脸说进士是你教出来的吗?   这里面的水深了,史仲竹必须做好万全准备,能不进族学就不进族学,实在不行非要进,也要刷好装备才行。可怜史仲竹早没做打算,等到史娘郑氏通知他该去上学的时候,才想起这个问题。史仲竹还需要时间做准备工作,就先装可怜、再耍赖皮的和郑氏“商量”,最后郑氏无法,宽限了他一个月,一个月后必须去。   史仲竹全面发动,把小厮丫鬟指使得团团转。   先打听每年族里要给族学多少支持,包括给多少钱、多少物资,族学的房子是什么人负责修缮,学生要交多少束脩,族学有没有自己的产业之类的。   打听了收入,还要打听支出。打听族学有多少老师,多少学生,老师就那么几个,把生平都详细的标注出来;学生就按照家境分贫富两种,身份按照史家和外姓也分两种,把史家族学三十年来教出的有功名的人都列表分析。   再查探族学负责人的家庭经济状况,他家人有没有功名之类的,还通过好些在学里上课的学生打听族学风气,也向族学附近的普通人家打听,做好一切准备,摸清族学的底子。   在吩咐小厮丫鬟收集信息的同时,史仲竹每天都往外跑,在著名的酒楼一坐一天,月钱几天就给耗光了;没法,只有在最繁华的街道上乱逛,跟着的小厮亚历山大,小主子出了点什么问题,老爷夫人能扒了他们的皮;最后,史仲竹还到郊外的著名风景名胜游览了几天,腿都走痛了。   郑氏以为史仲竹不愿入学,只当是最后的狂欢了,让下人看好他,只要不出危险,随他哪里去。别人不理解,史仲竹这是在找“奇遇”呢,说好的主角定律呢?   在酒楼没有人从他的小脸上看出坚毅不凡,和他搭话,然后让他发现这人其实身份显赫,诸如皇帝/皇子/重臣之流。在街上也没有遇见卖身葬父的,没有强抢民女的,甚至连扒手的没有,史仲竹只能从街头走到街尾,跟在他身后的小厮要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定糊他一脸血,指望在权贵云集的东市看到卖身葬父的,这里连乞丐都不准来,什么扒手这么想不开,在这里行窃,抓住就是丢命,来来往往都是巡街的差役。史仲竹最后只能去郊外碰碰运气,其实他最想去看悬崖,悬崖里永远有武功秘籍/金银珠宝/牛人奇珍……看着小主子的架势,小厮们只能说附近没悬崖,事实上也真没有。   史仲竹因“骨骼清奇、天资不凡”被收徒的梦想破灭了,回到秋节院,小厮丫鬟们已经把所能得到的信息都汇总过来了,史仲竹也就不闹着出门,专心在家分析数据。   用过晚饭,史鼎关心起儿子不愿去族学的事情,史仲竹把族学分析报告递给老爹,史鼎还以为他又要搞什么歪理邪说,只打算随便看看,谁知一看就放不下。   史仲竹的分析报告里不仅有文字说明,还有每年投入银子的曲线图,考出功名的曲线图,人员分布柱状图之类的一目了然的图表。郑氏看丈夫认真,知道小儿子没有胡闹,也接过一张纸细看起来,史伯松也不是傻子,所以一家三口都静静的读这史仲竹的大作。   史伯松年纪小,藏不住话,吃惊地问:“二弟,前些日子你问我先生怎么样就是为了做这个?”   “当然不是,当时我是关心大哥,后来没想到我也要去族学,才让延年、去病他们打听的。”   史鼎看完了,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不许贫嘴,老实说,你是怎么想到要写这个的。”   史仲竹看了眼老爹的眼色,识时务的解释:“以前我也不关心族学什么样啊,哪知道我也要去,去之前我得打听打听吧,所以就这样了。”   “少给我打马虎眼,我是问你怎么会想到把知道的消息写成文章,还画了图。”史鼎赏了一个脑瓜蹦,神色更严肃了。   史仲竹捂着脑袋,嘟囔道,“就是想写成这样啊,哪儿有为什么。”看一眼亲爹不满意的表情,再道,“开始的时候春芽听她老子娘夸从族学里出来的人都有出息,可延年带回来的消息说族学附近的人家说族学里多是纨绔子弟,这自相矛盾的话,我也不知道该信谁的。我知道春芽和延年都不会骗我的,所以这肯定是别人真实的想法,对同样的人怎么会有完全相反的看法呢。我想着现在想不通先写下来,等消息多了,看看哪个想法的人多,就知道族学里的学生究竟是什么样的了。”   “后来消息越来越多,只用文字记就太繁杂了,我在家里看到娘用来记账的表格,想着如果这样的消息也能用表格就简单明了了,所以就做了这个。”史仲竹解释完静静的看着老爹老娘,他看见记账都有账本了,就以为这个没什么,让爹娘看也是存着人小鬼大来卖萌的,谁知道老爹这么严肃。   “好了,我知道了,今天也晚了,松哥儿和竹哥儿都去歇息吧。”史鼎先打发两兄弟走。   “爹,我还有……”史仲竹弱弱的开口。   “还有什么?”   “还有一张关于族学先生的评价,也给您。”史仲竹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塞到史鼎手里,和史伯松一起回去了。   史伯松牵着史仲竹的手,一起回去,他们的院子在同一个方向。史伯松摸摸弟弟头上的小发包,感慨到,“弟弟真聪明!”   “大哥,这就是聪明吗?那你不是更聪明。”史仲竹小心翼翼的回答,深怕自己大哥受到打击。   “那你说我怎么聪明了。”   “大哥会读好多书,我就不会,大哥已经能骑马奔行了,我的马却还是不太听使唤,还有好多,总之大哥就是很厉害。”   “傻瓜,大哥听说你把爹书房里的书都看完了,还每天骑三个时辰的马,等你像大哥一样大的时候,你会读更多书,有更好的马术,人人勤奋都能行,可你不一样,你才是真正的聪明。”   让一个十二三岁的小朋友夸奖……史仲竹问,“我聪明大哥就不喜欢我了吗?”   “怎么会,大哥一直都喜欢你。”   “可大哥自从看到那个就没有对我笑过。”   史伯松对着弟弟微微一笑,结果下人手中的灯笼,先把弟弟送回屋子,自己才回去。看着弟弟进屋的背影,心想:大哥不是不喜欢你,是感到惭愧。   史伯松想,自己在族学读了这么多年,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些问题呢?当年自己上族学的时候是怎么去的,爹娘让去就去了,怎么不先想想这些问题?父亲经常教导自己要多思多想,还是没有做到啊。弟弟每天勤学苦练,上次去看他还看见他骑马把大腿磨破皮了,听父亲说练字手上都绑这沙袋,这么有天资,还这么勤奋,自己也要更努力才行,不能让弟弟比下去!   两兄弟的小心思,史鼎夫妻现在无暇理会,传看了史仲竹关于族学先生的消息,史鼎默默无言。   “明儿个,请三弟来商议一下吧。”郑氏建议到,三弟一家出孝后就搬到了忠靖候府,要请他们来,今晚上就吩咐下去,明儿一早下人就去请,这事儿宜早不宜迟。   “嗯,是要请三弟来商量下,没想到每年拨给族学的银子,到养了这么一批硕鼠!”   郑氏去吩咐方嬷嬷安排不提,洗漱后,回到卧室,见丈夫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安慰到,“都说读书人高洁淡泊,咱也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也别自责了。”   史鼎叹了口气,“唉,夫人,我担忧的不是这个,我担忧的是我们竹哥儿。”史鼎抬手止住郑氏要说的话,再道:“竹哥儿小小年纪,这份聪明机灵是我重来没见过的。先前他一会儿学道家,一会儿学医术,还闹着要去睡马圈,我虽嘴上骂骂咧咧,心里确是欢喜的,儿子机灵比什么都强。”   “我一直以为竹哥儿心性不定,也就是有点小聪明罢了。但你看今天这事,太让我吃惊了。一个月前,你说他不肯去族学,我还想着他年纪小,贪玩也是有的,可他不声不响就做了这样的大事。多少大人都管不住嘴,竹哥儿在你天天催他上学的压力下却一点儿风声都没漏。再说他要收集这些东西可不容易,他能用的人也就你我派给他的小厮丫鬟,可他愣把事情办成了。还有那几张图,那才是最关键的,是创举,以前谁能想到用图来表述。”   “我就是担心啊,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那可怎么办?”郑氏焦急得问到。   “以后你就不要管他学道家的事情了,我知道你一直怕他和贾家的贾敬似的,修仙问道去了,只要有命在,修道就修道吧。你也不要太担心,我问过他了,他一心想考科举,还和我打赌要中了秀才就给他个庄子,你多留意他日常起居,吩咐丫鬟多好好照顾他。”史鼎还有一个理由没有说,次子才智过人,得给他谋一条和长子不一样的通天路才行,别把聪明都用在自己内斗上,外面才是广阔天地。   史鼎和郑氏满怀心事的睡了,在史仲竹不知道的时候,史鼎给他留下了一个宽松的成长空间。      第12章 知己二三人      第二天一大早,史鼐一家三口就来了,准确说是一家四口,史三婶李氏怀孕了。   郑氏听到这个好消息也十分开怀,嗔怪到,“有了喜信儿,居然瞒着我,该打!”说着就往李氏肩上轻拍。   “哎呦,哎呦,”李氏假装疼得不行,求饶,“好嫂子,好嫂子,我错了,不是还没到三月嘛,想这稳妥了再给嫂子报喜,我错了,嫂子饶我一回,下次不敢了。”   “不能饶,今天你就看着我喝花茶,你呀,就喝毛尖吧。”郑氏转头向丫鬟吩咐,“给三太太沏把茶末子就行了,可得给我出气。”   李氏怀过一次的人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孕妇喝花茶和红茶都不好,最好喝绿茶或白水,她也不信嫂子能真给她喝茶渣。遂十分配合,假哭嫂子虐待,俩妯娌有说有笑的往后堂去了,史鼎、史鼐两兄弟去书房商议正事。   史鼎把小儿子的调查结果给弟弟看,史鼐年轻,又是武将脾气,看完了,立马拍桌子,嘴里骂着:“好个老酸丁,平日里摆个清高架子,一肚子男盗女娼!”骂完就要点齐府兵,去拿族学的范老先生。   “三弟!”史鼎喝到,忙制止史鼐叫人,“这事还要慢慢打算,姓范的在族学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这么抓了他,让外面好事的文人一传,有理也成了没理,还有别有什么事都用府兵,府兵宿卫京城,又不是你的私兵家丁。好,好,我知道,我都知道,可别人能用你不能用,现在是什么时候,京城是什么地方,御史的眼睛亮着呢,现在不参你一本,等到了关键时刻,拿出来说嘴就能左右大局,现在父亲去了,只有你我兄弟守望相助,凡事小心谨慎为上。”   史鼐从小是二哥带大的,最听他二哥的话,闻言也不闹着拿人了,只问,“那二哥你说改怎么办,我听你的就是。”   “我想着先再细细的查一遍,掌握证据再说。等拿到了证据先在聚集族人开会,把证据摊开说,我是族长,这事走不了大褶。然后罢免先生、送官府治罪,再把缘由张贴在族学,多发几份给看热闹的人,不要让外面人乱传。抄检范老头家的事情就交给你办,你把那些财物拉走的时候把真金白银的亮在外面,让手下的私兵家丁也统一口径,你看可行?”   “二哥,我想范老头一人做不了这么大的事,多少年的都没漏风声,怕和族里人有勾结,开宗族大会的时候那些人会不会捣乱?”   “嗯,说的是,查的时候查清楚,哪些人有勾连,在开会之前就一并控制住。”史鼎定下主意,“一个范老头清理了就完了,重要的是以后族学怎么办?要新请先生,学里的规程也要改动,日后怎么给族学拨钱,装装件件,麻烦着呢!”   史家两兄弟就族学改革一事商量了半天,史鼐一家中午饭都是在这里用的。史鼐为人豪爽,出的主意都是快刀斩乱麻式的,史鼎也十分认可,一力降十会,拳头大就是老大。   两兄弟定计,史鼎迅速开始调查,不像史仲竹,史鼎手里握着老侯爷死前传给他的一支暗桩,行事十分便捷,不过两天就查获了以范老头为首的一干小人,宗族大会,史鼎是族长,又准备充分,和事先设想的一样,把范老头送官,范家财产被抄,家人也没脸在京里混,收拾行装,听说往蜀中去了。几家有勾连的族人也不到除族的地步,只罚了巨款,和钱相比,几家名声臭了才是最大的惩罚。   最后,族学重新请了一位袁先生,袁先生虽也是三甲进士出生,但和前任范老头相比就能干多了,做过县令,还做过王府属官,只是运道不好,先死爹后死娘,连老婆都死了,一直守孝,也没能补上缺。如今的形势,有见识的人都不敢去蹚浑水,袁先生要吃饭,要养活儿子,只能坐馆教学,史家给的银钱丰厚,又听闻才整顿过,他才来了。   现在族学的规矩改了,分启蒙、进学、深研三个班,启蒙不是真启蒙,没有取得功名的人都在启蒙班里,进学是中了秀才的人,深研是中了举人的,当然中了举人的多数要游学,深研班里几个人都是一心准备冲刺进士的。每旬一次考试,旨在查漏补缺,适应考试氛围;每月进行一次月考,前二十名红纸黑字贴在族学的墙上,其他人白纸黑字张榜公布,前三名有银钱奖励,连续三次最后三名就要请出去了。   当然还有一些诸如不能带小厮进课堂,不能带吃食进课堂之类的小规矩,也有族学的经费要通过几个族老同意才拨,个人给族学捐钱捐物也要专门记账。族学除了袁先生以外还请了好几个举人,都是上科没中,在京里等下科的,来这里挣个清净地复习。   史鼎是下了决心的,如今天下承平已久,武将家也要有个书香样子。不过史鼎从没想过放下兵权,只有圣人不让交权,史家就要一直把兵权握在手里,这比什么都重要。但掌兵的只能是嫡长子,其他儿子都在军中徒惹忌讳,从文才是其他儿子的出路。更何况,自己的儿子就在族学里,史鼎对切身利益相关的事情重不马虎。   经过整顿的族学,现在正在风头紧的时候,史仲竹也就放心的进了学堂。每天早起到学堂,他年纪还小,响午便回,药师和南山作为他的陪读,早上陪他进学堂,在厢房等他上完课,又护着回来。   出门上学的好处也是明显的,史仲竹更清楚了这个时代的规则,史爹史娘则觉得儿子懂事多了,没再出什么幺蛾子。史仲竹在学里也是朋友众多、知己二三,作为史侯爷的爱子,明显没人敢找他的麻烦。   族学的改革成效明显,开年的春闱,当先生的举人里中了四个,深研班里的举人也中了两个,其余举人秀才更多,史家的族学一下子出了名,来附学的人更多了。以前来附学的人主要是想投贵人的青眼,寻个捷径,如今打算正经读书的人更多了。   来的人多了,史仲竹也交了更多的朋友。有个叫赵芝的,名字女气,为人处世却大气周全。赵芝是京郊赵家村的,别以为京城富庶,赵家就穷的很,赵芝的父亲是个秀才,从小教他习字学文,他父亲屡考不中,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赵爹真正的文弱书生一个,几次科考把身体拖垮了,没等儿子有功名就去了,家里靠寡母刺绣生活,赵芝多次和母亲说先不上学,等家里好转了再说,可赵母不干,读书既是亡夫的心愿,更是儿子唯一的出路,赵母说了,就是绣瞎了眼睛,也要把赵芝供出来。史家的族学每次月考都有奖励,对来附学的人一视同仁,赵芝就是冲钱来的。   史仲竹和赵芝成为好友,自然不是因为同情。赵芝为人变通,以前给书店抄书、给小店题写招牌之类的赚钱,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做人不卑不亢,十几岁的小男生正式要面子的时候,多少人从此中二不能自已,赵芝不是用自傲掩饰自卑的人,神经也不是敏感纤弱型,且还有点小跳脱,和史仲竹很合拍。   赵芝加上史仲竹以前的两个好朋友,本家的史安才、史云鹏,四个人好的同穿一条裤子。赵芝带他们回家,到京郊的山上采野菜,在小河里摸鱼,三人十分佩服赵芝的本事,纷纷要求学习。史安才、史云鹏家境差不多,小富人家,四人一起在京城寻好吃的好玩的,犄角旮旯的小店他们都去过,一行四人非常开怀。   史仲竹在禀告过父母后,也请他们来保龄候府玩耍。那天史仲竹早早的起来等候好朋友上门,史安才和史云鹏结伴而来,在大门口看到史安才的打扮,史仲竹当场就笑了出来。   只见史安才穿着一身红绸衣服,那布料看样子应该是给女孩子做衣服的,还闪着金光,史安才的配饰更是光芒耀眼,整一个暴发户。“笑吧,笑吧,你们可逮着笑话看了。”史安才无奈到。   史云鹏也在旁边对史仲竹说到,“你是不知道,我到他家约他的时候也傻了眼,心说,难不成今天我们安才成亲,这可怎么好哦,我都没带贺礼,哈哈……”   史云鹏俏皮话没说完,自己就笑个不停。史仲竹也不解,“你怎么穿成这样啊。”   “还不是我娘,说侯府往来的都是达官贵人,怕我丢脸。”史安才解释到。   “哦,咱们保龄候府都是看衣冠待人的趋炎附势之徒啊。”   “不是,不是,我娘就是好心……”史安才连忙解释,在人家府里说人家的坏话,真是找打!   “噗,哈哈……”史仲竹、史安才两人看他焦急的样子,笑开了花。“哎呦,你看他脑门上都出汗了,哎呦喂。”史云鹏最是调皮,笑得直不起腰。   三人在路上笑闹了半天才到正院去拜见,史仲竹给他们解释,老爹上衙、老哥拜访同学,家里只有自己娘在。其余二人连忙表示不在意,侯爷忙是应该的。   进了正厅,两人给郑氏请安,郑氏给了见面礼,又招待他们喝茶,这时候门房上的人来禀,赵芝来了。   史仲竹到大门,把赵芝引进来。   郑氏见了赵芝,直拉着人家的手感慨,“好俊的小哥儿,果然玉树兰芝。”赵芝羞得脸红耳赤,其他三人只在一旁看笑话,不给他解围,最后,郑氏稀罕完了,才放他们去史仲竹的院子里玩。   史仲竹感叹,“我都失宠了!”      第13章 终成小秀才      四人结伴往秋节院来,春芽、夏叶带着一众丫头准备待客。此时秋果已经回郑氏身边,史仲竹正准备提两个二等丫头上来,好凑成“春夏秋冬”。   他们三人喝绿茶,史安才一人喝酸浆,酸浆算是调味饮料,酸酸甜甜的,三人一直用这个嘲笑史安才没长大,要知道四个人里史仲竹年纪最小,他都不爱喝这个。   在客厅歇过一阵,三人闹着要参观史仲竹的书房。史仲竹领他们过去,一进门就被震住了。   书房,史仲竹是下了大功夫的,当年搬院子的时候,其他地方都有定式,下人就弄好了完全不用史仲竹操心,独书房,是史仲竹自己设计监造完工的,也是他的得意之作。   书房东面向阳,两个大房间打通,最开阔不过。靠墙的地方全部摆的是丈半高的大书架,平时取书都要用梯子,只看见这样的书架,就让人有压迫感。中间用成人高的书架隔开,放这儿的书都是史仲竹平时看的,就算他个子小,垫脚或搭个小板凳就能拿到。书房的家具全是黄花梨,不用更贵重的檀木,就取黄花梨颜色清淡中正,最配这满屋书香。屋里看书的地方也多,有正经的书桌椅子,也有贵妃榻,连胡床都有,上面的抱枕,是史仲竹的最爱。书房的窗帘绣的全是竹子,墙上挂的字画是竹子,桌椅雕花也是竹子,连屏风上绣的都是大熊猫吃竹子,为了切合自己名字,史仲竹也是蛮拼的。   三人看到这样的书房,喜爱之情溢于言表,约定要多来看书才行。赵芝更是感慨,“读书花销大啊!”不是为官做宰的,哪有银子置办这样的书房。   史仲竹看他如此感叹,便说,“你可以天天来啊。”   “我家在京郊,怎么天天来。”   “住到我家不就行了。”   “住到你家?”赵芝十分惊讶,反应过来,忙推却到,“不行,不行,我哪能住到你家,再说我娘还在家里呢。”   史仲竹神色严肃的看着他,把史安才、史云鹏都招呼过来,四人围坐在书桌前,才开口:“阿芝,咱们相交日久,又是知己好友,我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我是认真的。你平时上学,天不亮就要出门,回去天都黑了,在路上耽误了多少时间?回去还要帮你娘干点杂活儿,哪儿来的时间温书。我们约好明年一起考秀才,你这样让琐事耽误了可不行。”   “我也是清楚你的为人才敢这样直接开口,你要是人品不好,我也不敢帮个白眼儿狼,我是喜欢你、欣赏你才想帮你,你想想,我是那种以势压人或者摆侯府架子的人不?”   “你来我家住,就住在我院子,这里生活也方便,我家离族学近,平日上学都有马车,把时间空出来温书才是最要紧的,就是为了这一大书房的书,你也要来啊。”   “你放心,我爹娘肯定没问题,我娘那么喜欢你,我爹也爱资助学子,你放心!”史仲竹在和赵芝成为好友之后,就一直在想要如何帮他,莫欺少年穷,赵芝智商情商都高,出人头地是早晚的事。史仲竹苦口婆心地劝他留下来,史安才、史云鹏也在旁边敲边鼓。   “我说你怎么突然请我们来家里玩,”转头问史安才、史云鹏,“你们俩早就知道的吧?”   史安才和史云鹏连连解释,不是故意骗他。   “我知道,看着这一屋子的书,我也心动,可我娘怎么办,还是算了。再说我住进来也多有不便,竹哥儿,我知道你是好意,也十分感激,可这不行。”赵芝还是婉拒了。   史仲竹想了想,自己还是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赵芝住进来说不得会被下人怠慢,想林妹妹还是贾家的正经亲戚都被编排,史仲竹相信自己家的下人素质比贾家高多了,但狗眼看人低的人总是有的。   最重要的是赵母怎么安排,让赵母一个人待在京郊家里赵芝不放心;一起住到史家来,赵母又能干什么?若还是做针线,那不成了史家的下人?史仲竹一心想帮赵芝,可不能为了细节问题,反结了仇。   “是我想的不周全,阿芝,你看这样行不行,你们在侯府旁边的街上租一个小院子,我可以让我娘给赵伯母介绍绣庄收她的绣品,这样你们生活有着落,也方便你读书。”   “可我没有银子。”赵芝轻声说,再洒脱的男孩子,说到钱总是尴尬的。   “没事,我有。你放心,我可不是白给你的,我借给你,你写张借条,看在咱俩关系好的份上,我不收你利息,等你以后出仕有钱了再还我。”   赵芝知道这是史仲竹照顾自己的自尊心,他也认为自己现在困窘,但日后定有前途,不怕承好友的情,因此还是答应下来的。   史云鹏到,“好,好,这样咱们四个就可以一起上学的。”   “是啊,保龄候府周围都是府兵经常巡逻的地方,你也不必担心有什么问题。”史安才也跟着说。   四个小伙伴把事情商量好了,就专心看书,他们都憋着一股气,准备考明年考秀才。   这事儿全不用史鼎郑氏出面,史仲竹自己有大把的零花钱,派去病把院子租下来就行了。和亲爹打了声招呼,史鼎认为儿子小小年纪就懂得积攒人脉,也十分赞同,郑氏给赵母介绍的绣庄不是别的,就是自己嫁妆里的铺子,吩咐铺子上的人,按最好的价格收,不为赚钱,就为了帮儿子交朋友。   解决了后顾之忧,四个小伙伴就全身心投入了复习大业。族学里的先生科举经验丰富,在针对性的指点后,四人进步巨大。   考秀才在原籍考,赵芝就是京城的人不用奔波,史仲竹因老爹有爵位,也可以在京城考,只有史云鹏和史安才,他们两家虽是嫡支,也住在京城,但籍贯还是金陵,两人要坐船回金陵老家。   史仲竹提醒老爹,史鼎对族人科考也十分重视,派身边的管事组织要考试的族人一同南下,管事负责后勤,考生什么都不用担心,专心考试就好。在族人动身南下时,史鼎亲自接见了他们,做了考前动员,被史侯爷激励后的学子,打了鸡血似的,雄赳赳气昂昂的去参考了。   本朝的科考相对简单,且没有童生一说,考试就考秀才、举人、进士三个等级;考秀才考县试、府试、院试,每场只考一天,相对简单;考举人称秋闱,在省会城市考;考进士称春闱,到京城,考上了进士暂时不颁布头衔,等到殿试,由圣人定名次。状元、探花、榜眼、传胪之类的就广为人知了。   理论上是这样,但其中又有细小差别,比如京城人士,不管什么考试都在京城,京城在行政级别上是省级的,但考秀才也在这里考,这就要国子监之类的机构出题了。考试也没有传说中的残酷,考过试的人都知道,比如高三的时候天天做奴隶,高考前一天熟悉考场是贵妃,高考三天是皇后,这时候谁敢惹你。   此时的科举,只有在考进士,也就是全国学子在京城考试的这一场最难,考九天,中途不能出来,所以考进士才叫跃龙门,多少文人就卡在这一关上。考试不仅考学问,还有心理素质、身体素质、运气之流。这些史仲竹前世的时候经历过,了解的多,和三位好友在一起的时候,也注意帮他们纾解情绪。   史仲竹本土作战,优势明显,三场考试下来,依然活蹦乱跳的,让史娘郑氏憋着劲儿无处使。史伯松要袭爵,又走武将路线,考科举也是武举,史家军中势力雄厚,就是想落榜也难啊。郑氏第一次遇到文科举,做了诸多准备,奈何儿子不配合,让老娘的关心的地儿都没有。   待到放榜的日子,家里得空的小厮都抢着去看榜,南山第一个跑回来报喜。“二爷中了,第五名。”   “赵芝呢?”史仲竹对自己的朋友很关心。   “赵大爷也中了,十二名。”   南山得了个大红包退下,家里也人人多发一月月钱,秋节院里的发两月,人人欢喜。   方嬷嬷代表内院的丫鬟婆子给史仲竹磕头报喜,史仲竹忙叫起,“方嬷嬷这是做什么,大喜的日子,别跪了。”   方嬷嬷喜笑颜开,“这样的日子奴婢跪得欢喜呢。”   郑氏身边的红梅丫头也凑趣到,“太太可要把赏钱备好,后年奴婢还得再领一回,奴婢就担心,赏钱太多,可放哪儿好?”   腊梅到,“放哪儿都不好,还是我帮你花了吧。”   “去你的!”   一屋子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史仲竹问,“有金陵的消息没有,也不知安才、云鹏他们考的怎么样了。”   “金陵放榜的日子和京里一样,估计要等两天。”夏叶回答。   “二位史爷必中的。”春芽肯定到。   “你怎么知道?”郑氏也很好奇。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二爷的好友,自和二爷一样学问好,奴婢不听消息都知道。”春芽奉承。   “说的是,方嬷嬷,给她封个金裸子,赏她这张巧嘴。”郑氏闻言更高兴了,大方赏赐。   其他下人有了榜样,好话更是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倒。   史鼎下衙回家,又跟着赏了一遍下人,喜得下人们走路都飘着。   “夫人,好消息。”史鼎人没进门,先闻其声。   “爹,什么消息啊?”史仲竹接口。   史鼎没想到小儿子也在,收声矜持得做到上首位子上,压了口茶,才说:“金陵传来消息,安才、云鹏哥俩都中了,这次族人中秀才的足有二十三人!”   “果真?好!好!好!爷,明儿我去给文曲星君烧香,给文殊菩萨烧香,哎呦,护国寺的菩萨都要烧香,好事,好事啊!”郑氏激动的语无伦次,自家爷接任族长,出孝后,整顿族学,关心族人,这是第一次大成果,郑氏怎能不高兴。   “爹,金陵的成绩和京城的成绩同一天出来,你怎么知道的?”史仲竹对自己朋友的水平心里有数,最关心的还是消息准确不。   “哼,是同一天张榜,成绩自然是早出来了,金陵知府亲自给我写的信。”   史仲竹得了确切消息,也为自己的朋友高兴,玩的好的人都中了,真是太开心了。   史伯松也给弟弟道喜,他不会参加科举的,也为弟弟高兴。   史仲竹高兴过了,想起一个重大问题。   “爹,我的庄子呢?”   史鼎嘴角抽了抽,心说,你还没忘啊。我就知道你看不得老子高兴,才过多久太平日子,又要折腾了。   “自然给你备好了,明早给你。”史鼎为了不厚此薄彼,也给了长子一个庄子,这钱花的高兴。   史仲竹得了庄子,则想,我的赚钱大业,终于要开始了。      第14章 出现新人物      史仲竹处心积虑,谋划了两年才得来的庄子是要干什么?还记得吗,史仲竹前世是学农的,农学专业博士。史仲竹想在庄子上弄试验田,现在的粮食产量多低啊,说不定他还能在今生做一回“袁隆平”。   史仲竹的庄子地理位置不是很好,地方小,还靠近山,说山其实就是个小土丘,估计不超过15丈(50米)高,这么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小土包,能拿来干什么。史仲竹站着说话不腰疼,京城是什么地方,寸土寸金,要这小土包有大用,哪儿还轮得到他。   京城东北面是燕山山脉,这里是皇家园林和避暑圣地,史仲竹知道的最著名的承德避暑山庄此时还没影儿。西边是著名的西山,西北方是护国寺所在,所有的名山都被瓜分干净了,只有南边这座小土包还在,这个地方正好离赵芝家近。   史仲竹到庄子上视察一圈,庄子虽小但土地肥沃,往年是种菜专供府里用的,因此还有一个冬天种菜的暖房。史仲竹看了非常满意,他的农业大计终于有了实施的底盘。   要进行主食农作物的培育,首先需要什么?种子?技术?信息?不,最需要钱!史仲竹实际操作的时候才发现,做个单纯的技术人才有多幸福,没钱寸步难行啊,当初接手庄子的时候,史鼎可是早就预防到了,和儿子约法三章,不支持他银钱的。史仲竹的月例和十年积攒下来的东西也不少,史鼎封爵的时候,圣人可赏了不少好东西给他,还都没有大内印记,可以融了当金银流通。   可只靠这些早晚坐吃山空,史仲竹烦恼着做什么赚钱。再三思考,史仲竹决定种花!对,就是他拿来当幌子的种花,靠种花卖的钱支持种粮。说干就干,史仲竹当天就吩咐下去,这个庄子以后种花。种花也要有讲究,市面上的花儿那么多,怎么保证自己庄子上话卖得出去,史仲竹决定干回老本行,先给花改良。   前世经验丰富,种花从最简易的罐头装,傻子都能养的,到高端装逼手段,天价兰花,史仲竹都了解过。学这个的,就是没有实践过,书总是背了不少,对经历应试教育的“高学历人才”来说,高分低能,嘴皮子利索。庄子上的活儿,史仲竹也只需要动懂嘴皮子,经验丰富的老花匠动手。   史仲竹在众多花儿中,选取了牡丹作为改良品种,从花型花色花香到开花儿时间都要改良,牡丹作为花中王者,肯定卖得多。   史鼎知道小儿子终于种花去了,嘴上骂开了,“小兔崽子,就知道坑老子的田庄,种花家里不能种吗?”   先不提史仲竹忙碌这改良牡丹,史娘郑氏十分兴奋,儿子考了秀才,10岁,最小的秀才,过两年,12岁的举人,再跟着考,13岁的进士,哎呦喂,史上最年轻的进士,那进士的娘不也跟着名垂青史的嘛!   郑氏想想就觉得激动,为了让漫天神佛保佑自己的儿子,郑氏从三清到如来,不管道家佛家,就是孔夫子也拜过好几回。   今天郑氏到护国寺拜佛,一步步亲自走上去的,挨个大殿拜过,回来就觉得身上不好,请了太医。   太医来看着满院子的凝重脸色,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搭手诊脉,好家伙,喜脉!当即把老褶子脸笑成了一朵菊花,“恭喜夫人,喜脉,将近三个月了。”   郑氏也惊讶,喜脉!生了史仲竹后就是接连守孝,守的年纪大了,还以为这辈子就松哥儿和竹哥儿两个孩子呢。   郑氏沉浸在欢喜中,方嬷嬷不糊涂,忙问王太医,“太医大人,素奴婢多嘴,夫人前两月还换洗了的。”郑氏也知道,忙竖着耳朵听太医怎么说。   “有些夫人怀孕了,也有来月事的。”王太医一个老头,说这些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是,夫人要小心保养,来月事也可能是滑胎的征兆。”   郑氏听了忙点头,保证好好养胎。王太医开了一溜儿名贵保胎药,拿着红封,欢喜的去了。   史鼎回家,一家子下人笑眯眯的给他道喜,又不说什么事。到了正房,看郑氏把手放在肚子上来回摩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夫人怀孕了?!”   “是啊,太医说三个月了,我也没想到呢。”郑氏知道自己怀孕,声音都降低了八度。   “好好,今天真是双喜临门,吏部的高侍郎给我透话说妹夫要调进京里来了,想来妹妹妹夫的书信就要到了,到时就真是一家团圆了。”史鼎高兴的对郑氏说。   史鼎嘴里的“妹妹”,并不是他的嫡亲妹妹,是他的庶妹。史鼎这一代只有三个儿子,因此就算是庶女也尊贵,当年老侯爷和老夫人忙着史大伯病弱的身子,史鼐和庶妹四娘都是史鼎带大的,关系十分亲密。   郑氏关心到,“妹夫何时进京?”   “约摸一月以后。妹夫这次调任左都御史,品级不变,任京官也算是升官了。”史鼎眉飞色舞,“魏家在京中的房舍年久失修,等妹妹妹夫来信了,看他们打算住在我们府上,还是魏家宅子里,若是住魏家老宅,还要劳烦夫人帮着把老宅翻新打扫。”   “没问题,我安排人打扫就是了。”郑氏不觉得打扫房舍有什么难的,翻新也按着原样子就是,万一住在侯府里就更简单了。   史鼎倒觉得十分过意不去,老妻怀孕了还要操劳。“该娶个媳妇进门,给你分忧了。”   “是啊,一晃松哥儿也十四快十五的年纪了,此时说亲最合意,你不说我都混忘了。”郑氏说道娶媳妇也是兴致高涨,这都快天黑了,就要让方嬷嬷打听适龄的女孩儿。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史鼎千劝万劝,才让老妻乖乖歇下。   要说史四娘嫁的这个魏家,也是赫赫有名的世家,今朝太祖建国的时候,和前朝打得昏天暗地,魏家老太爷属兔子的,狡兔三窟,硬是在战乱中把家业保住了,顺利过渡到了如今。本朝几代皇帝都是打压世家、收拢皇权的,只分明显不明显罢了,但魏家此时仍十分显赫,不显赫史四娘也不会嫁去当填房啊!   是的,填房,史家上一代唯一的女儿,当嫡女教养的女儿,嫁给魏家的继承人魏岩当填房了。当时,魏岩的原配夫人生产,没满半年就去了,只留下襁褓里的女儿。魏家对外说是难产伤生,真相谁都知道魏夫人的娘家牵扯进了蜀中侵地案,圣人下令严办,整个家族都大厦倾倒。魏家在这个时候没有休了魏夫人保存家族,也没有让她病逝的意思,奈何魏夫人听到这个消息,遭受不住打击,加之在世家大族里看的多了,怕自己不死牵连女儿,硬生生把自己耗死了。   魏岩与魏夫人也是少年夫妻,新婚燕尔的,老婆去了,心里也不好受。寻摸继室人选的时候,就想着要照顾好女儿才行,因此选了家事高贵,又是庶女的史四娘。当年史老侯爷觉得这桩亲事还成,前头原配只留下一个襁褓女婴,魏家世家大族规矩也是好的,遂同意了。   史四娘嫁到魏家也循规蹈矩,这世上让人称赞的继室凤毛麟角,人人喊打的恶毒继母也不多,大多数人不功不过、不温不火,史四娘魏夫人也是这不功不过中的一员。   魏岩妹夫一家人来的时候,正是八月,天气热得很,郑氏的胎也四月份了,可肚子看着太大,王太医来看了,说是双胎,可吓坏了史鼎,郑氏年纪大了,还怀了双胎,这可怎么是好哦?   因此,妹夫妹妹一家远道而来,郑氏没有出门相迎。魏史氏带着先头夫人留下的女儿魏贞娘和自己的大儿子魏靖、小儿子魏康来拜见,魏康还是个裹着襁褓的“无齿之徒”。   郑氏站起来告罪道,“妹妹恕罪,都怪嫂子身子笨重,没能远迎,恕罪、恕罪。”   “二嫂几年没见,到和我生分了,一家人讲究这些干什么。”魏史氏也是个爽利人。   双方寒暄过了,魏史氏就把儿子领过来见礼,指着一身嫩绿衣裳的女孩子道:“这是我的长女,名唤贞娘。”   魏贞娘袅袅走上前来,声音清脆,福身行礼:“贞娘给二舅母请安,二舅母福寿安康。   看魏贞娘的穿着打扮都是最时兴的样式,行礼的姿态也该是专请人教导过的,郑氏待她多客气一分,亲自扶起,道:“不必客气,在二舅母家里就和你自己家里一样,二舅母最喜欢你这样懂事的好孩子。”说完亲自把见面礼中的一支月桂簪子插在她头上。   “妹妹,可真是好福气,真么钟灵毓秀的女儿在身边,羡煞我了,可怜我整天对着两个皮猴,心都操碎了。”郑氏笑着打趣。   “嫂子要真羡慕,我把女儿舍你了,过个三五日,你就该抱怨我了。“魏史氏凑趣道。   郑氏眼光一闪,也不知妹妹是有意还是话赶话说道这里,也不接口,看向旁边的小男孩儿,问,“这就是我大外甥了吧。”   “外甥魏靖给二舅母请安,愿二舅母万事如意,祝新弟弟妹妹平安康健。”魏靖才5岁,说起话来板着张小脸,更可爱了。   “好个巧嘴,二舅母借你吉言了。”说完,也命方嬷嬷奉上见面礼。魏史氏的小儿子魏康则有奶嬷嬷抱着行礼,郑氏也按例给了见面礼。   “妹妹,因我怀着孕,连冰盆都用不得,这厅里太热了,我们去西花厅可好。”   “全听二嫂的,我看孩子们也热,让贞娘和康哥儿到抱厦稍作休息,靖哥儿到前头书房去见见他二舅,如何。”魏史氏建议。   “抱厦再好不过,这天气最是凉爽。”说完就让丫鬟引魏贞娘和魏康奶嬷嬷下去休息,又吩咐人领魏靖到书房。   到了西花厅,分主客坐下,郑氏说些京里亲戚境况。“三叔辖着禁军,今日值班去了,三弟妹快要生了,今日就都没来,等你们休整好了,再相见不迟。”   “来日方长,小妹不急。”魏史氏在闺中的时候,和二哥三哥关系都好,待嫂子进门也没有底气做个为难新妇的小姑,所以和二嫂三嫂的关系也不错。十多年没见,几句寒暄,熟悉的感觉就回来了。   既是一家人,魏史氏也不废话,直接说道:“二嫂,你看贞娘如何?”   “贞娘,乍看没什么不妥,你这是什么意思?”   “嫂子~~我什么意思您还不知道?您看贞娘配我们竹哥儿可好?”魏史氏直接说到。   “贞娘可是前头留下来的孩子,你急个什么劲儿。”郑氏并不着急,自己儿子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日后前途无量。   “嫂子,您是不知道做继室的艰难,这些年,先夫人留下的嫁妆都是老仆掌管着,贞娘到了7岁,公爹就做主把嫁妆嫁给了贞娘自己做主,防我跟防贼似的。”魏史氏外嫁多年,好容易逮着个机会和娘家人说说苦楚,眼泪都下来了。   “我管她吃穿、教她交际,看魏家人的意思,想着嫁人就不用我操心了,谁知防我的时候当我是贼,现在用得到我了又不管不贵的让我做主,我哪里敢做这个主。”   “我私心想了,嫁到自己娘家是最可靠不过的,就是我亲身女儿,最好也就这样了。嫂子,您看好不好。”魏史氏说到自己当后娘也不容易,不顾女方矜持,只想早早把人嫁了,好省事。   郑氏为难到,“这事我一人做不了主,还要听侯爷的意思。”   “我明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应该的。”魏史氏也了解,不再多劝嫂子,只介绍魏贞娘的基本情况,今年10岁,只比史仲竹小几个月,嫁妆丰厚,管家交际出色,样貌也是看得见的好,最后赌咒发誓,有什么不好也不敢嫁进娘家来。   “松哥儿还没有着落,竹哥儿的亲事暂不急,贞娘也还小,咱们当娘的且疼疼人。”郑氏打断了魏史氏的推销,把话题转到西花厅窗外的花草上。魏史氏顺着话题,夸赞窗外桂花香,残荷有意境。   郑氏含糊听着,心里则想,“该给竹哥儿定个什么样的媳妇?”      第15章 吉祥龙凤胎      前院书房,史鼎和魏岩相谈甚欢,史伯松、史仲竹前来拜见姑夫,也得了丰厚的见面礼,魏岩一家在保龄候府用过晚膳,满意散去。   史鼎晚上回卧房,郑氏迫不及待的同丈夫说了妹妹的意思,史鼎喝酒喝得发晕的脑袋瞬间就清醒了。   “怪不得,我说妹夫今天没口子夸竹哥儿是为了什么,你细细打听打听魏家姑娘,满意的话,定下来就是了。”史鼎想了想魏家的政治立场,魏家没什么大问题,不然当年史四娘就不会嫁给他,如今他们家也没有牵扯进什么风波里,结亲无妨。   “说的这是什么话,竹哥儿一辈子的大事,你当爹的半点不上心。”郑氏万分不满史鼎的态度,捂着肚子骂到,“我的竹哥儿怎么这么命苦哦,摊上你这么个爹。”边哭骂,边拳头伺候。   “哎,哎,我哪里不上心了,魏家没问题,你看人家姑娘喜欢就定下来,不喜欢就算了,什么都依你,我这不是以你为重吗?”   “你知道什么,还要竹哥儿自己喜欢才行。”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知道什么,媳妇娶来孝敬你的,你满意就好。”史鼎满不在乎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媳妇娶来大半时间都在婆婆跟前,婆婆满意了,儿子不敢有什么不满。   “算你说的有理。那柏哥儿的亲事怎么办,妹妹也是直接就说与了竹哥儿,柏哥儿都还没有定下来呢!”郑氏为两个儿子的亲事伤脑筋。   “妹妹是有自知之明,魏家女哪里够资格做史家的宗妇,如今史家保龄候、忠靖候一门双侯,出仕为官的爷们不计其数,必要娶家中子嗣宽裕、有生母教导、家世高贵的女子,才担得起这样的责任。”史鼎把史忠柏当做继承人培养,他的妻子自然要十全十美才行。   “那我抽个空办赏花宴吧,今年的桂花开得也好。”郑氏如此打算。   “且等一等,你怀着双胎,不易操劳,待明年开春再选不迟,男孩子等等无妨。”   “那也让方嬷嬷先把名单理出来。”   魏岩一家住到由郑氏翻新打扫好的魏家老宅,公事上交接妥当,请史鼎、史鼐一家赴宴暖屋,一大家子团团圆圆过了中秋。   期间,郑氏细细观察魏贞娘,魏史氏也配合,郑氏把魏贞娘的脾气摸得七七八八,和史鼎说了,再找时间透露给史仲竹。   “什么,姑姑的女儿?我们是兄妹啊?”史仲竹咋一听这消息,顿时就炸毛了,近亲结婚啊,而且怎么先前一点风声都没有,我来连魏家姑娘是圆是扁都不知道。   “你嚷嚷什么,什么兄妹,你们是表兄妹!天底下表兄妹成亲的不计其数,怎么到了你这儿就不行了。”郑氏不满意了。   “娘,我人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过,这不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娘别生气,我不是冲娘大小声,娘好好给我说说这魏家姑娘。”史仲竹也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只要自己不同意,爹娘还能牛不喝水强按头。忙接过小丫头手里的美人锤,给郑氏锤腿。   “这魏贞娘相貌美艳,绝不会委屈了你,最重要的是中馈管家拿手,你日后分家出去,不得有个能拿主意的媳妇儿。德容妇功样样出色,脾性和我也合得来,你看呢?”郑氏轻言细语的解释。   【脾气和您合拍】史仲竹心想,是我娶媳妇,还是您娶媳妇,就是她是个仙女,表兄妹结婚,我也接受不来啊!   “魏贞娘是先头夫人留下的唯一子嗣,生母嫁妆丰厚,全都留给了她。她外家当年掺和进了蜀中侵地案,早已败落,娶妻看的是当爹的能耐,外家不重要。当然,要是像史湘云的外家似的,刘夫人天天往我这儿跑,我也不耐烦。你放心,魏贞娘的外家,一家子差不多死绝了,不会给你添麻烦。”   史仲竹终于捕捉到了最重要的信息,“先头夫人”,不是亲表妹就好,不然跟乱伦似的。史仲竹对魏贞娘也存了个大概映像,没什么可反对的,重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就没有想过找个“情投意合”的妻子,他也不是同性恋,先结婚后恋爱不也很好吗?   史仲竹对自己的婚事并不怎么上心,反而关心起未婚妻外家的八卦来,又问郑氏,“大哥的亲事定下来了吗?”   “暂未,只拟了几个有意向的人家,等我生了这两个小讨债鬼再说。”   “娘,大哥的亲事都没定,先定我的是不是不好。”史仲竹可不想这么早结婚,他才十岁好不好?   “定亲又不是成亲,早晚有什么不同?”郑氏不解。   “那我什么时候成亲?”史仲竹问。   “哟,刚不还不乐意嘛,现在又心急火燎得想娶媳妇儿,最早十五以后,你要愿意,十三也成,你想先建功业,加冠后再娶也行。”郑氏对儿子娶妻的年纪到没有执念,同一个世道也有百种活法,有人十一二岁就娶妻为的是培养感情,早日传宗接代;有人及冠再娶,要先立业再成家,有名士三四十娶妻的有,当然世上还有一种坏榜样的名士——不娶妻!   当初小儿子痴迷道学的时候,郑氏都当担心他出家当个居士,现在看他对亲事这么热衷,也把心放下了。   史仲竹就这么接受了自己有个10岁未婚妻的时候,一点也没有反抗“封建压迫”的意识,真是给穿越者群体丢脸了。史仲竹想的是,我为什么要防抗?早晚都要结婚的,现在闹翻了,以后兜兜转转还是要回到结婚围墙里来。对人选也没有什么异议,史仲竹至今十年的人生中除了自己娘亲和丫鬟,见过几个女人?社会环境对女人的压迫大,不用担心结婚后离婚,婚姻里只要男人做到位,想闹矛盾也难,因此,史仲竹心平气和接受了自己准已婚人士的身份。   刚刚郑氏说道史湘云,史仲竹倒是惊醒起来。按照时间推算,神瑛侍者也已经降生成贾宝玉了,一僧一道也该来京城了,可惜自己没有注意,日后想他们再来京城应该是林妹妹6岁的时候了,到时候要多注意才行。   说实在的史湘云在这个家的存在感不强,史仲竹几乎要听人指名道姓的说起来,才意识到自己有个堂妹,她现在年纪还小,每天憨吃憨玩,没什么烦恼。   郑氏怀的是双胞胎,略有早产,预产期在阳春三月,万物始发之时,结果二月,这两个小家伙就迫不及待的出生了。   郑氏在产房里挣扎了一天一夜,终于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哎呦喂,接生婆乐得嘴后合不拢,接生了这么对有福气的兄妹,日后请自己接生的人还不得排到东城门去。   史鼎更是高兴坏了,亲自到大门上挂了弓箭和红布,抱着新生的小宝贝,一脸痴汉笑容。看着窗外迎雪吐艳,凌寒飘香的红梅,决定了小儿子的名字就叫史叔梅,至于小女儿就叫史季兰吧,和男孩儿一个排名,自己的一双龙凤胎生得好啊,京城这么多年,谁家有过龙凤胎,史鼎兴致高昂,决定大办洗三!   洗三这日是刚出月子不久的史三婶李氏操持的,郑氏的亲娘郑老夫人第一个给龙凤胎添水赐福,连宫里的圣人都赐了长命锁,保龄候府的两个小婴儿,刚出生就受到了强烈关注,妥妥的主角待遇啊!   史家这两年喜事连连,史仲竹中了秀才、魏史氏一家回京、史三婶生了个名叫史孝楠虎头虎脑的大胖小子,史叔梅、史季兰的出生把这两年的的喜气推向高潮。   龙凤胎的满月礼比洗三更盛大,这时候新生的婴儿基本稳妥了,抱出去展示给客人也方便了,史仲竹则在双胞胎的满月礼上干了见出风头的蠢事。   史仲竹贺弟弟妹妹满月的贺礼是一盆牡丹,一盆并蒂牡丹。要知道牡丹的花期一般在谷雨前后,牡丹又是怕热的娇贵花种,如今惊蛰刚过,满打满算也要一个多月才开花,史仲竹怎么就拿出这么娇贵的花儿。   这盆牡丹型色惊艳!在深绿色花叶的衬托下,正红色的那朵,颜色近“火炼金丹”,红的热烈、奔放,犹如将军般堂堂正正的气质,犹如河水般浩浩汤汤的气势。最难得的是与它并蒂而生的另一朵是粉色的,粉色的花朵边缘还有白色的镶边,令人忍不住新生喜爱。粉红和正红的颜色形成鲜明对比,一个是伟丈夫,一个是美娇娘,一个是大气泼辣,一个曲径幽深,一个如北方皇城壮丽,一个如江南园林秀丽。这样的牡丹就是两朵单独摆出来,也要震撼人的眼睛。如今既是并蒂花儿,又是三月开,喜爱花卉的贵妇人们不必说,就是自诩大老爷们的大人们也忍不住靠近,看个稀奇。   史仲竹看见大家都喜欢这样的花,心里高兴,看来自己的花卉市场还是很大的,钱啊,他马上就要看见金元宝长着翅膀向自己飞来了。   史仲竹把这盆牡丹放在主桌上,说到,“弟弟妹妹龙凤双生,牡丹并蒂连开,祝弟弟妹妹平安康健,早日长大成人。”   史鼎看到这样的场景还能说什么,老怀欣慰的拉着儿子,顺着满堂宾客的话头夸奖儿子友爱弟妹,只是手拉得有些紧,把史仲竹都抓痛了。   好容易把满堂宾客送走了,回到正房,把龙凤胎送到郑氏床边,史鼎带着两个儿子到了书房,立马对史仲竹喝道:“蠢货,你干了什么!”      第16章 哥哥忌日双更      史仲竹给骂愣了,自己干什么了,最近一段时间自己都安分守己了。   看着儿子迷茫的眼神,史鼎捂头呻吟,真是作孽哦~史伯松看自己二弟的确不明白,解释到:“二弟,你什么时候种出这样稀罕的牡丹花?唉,这不是重点,关键是这样好的花儿,你怎么不先和我们说一声,就这么莽撞的拿出去了。”   “啊?”史仲竹不明白了,有好东西还要藏着啊,牡丹花又不是金子,他想着在双胞胎的满月礼上打个广告,花就卖得更好了。“我想给你们个惊喜啊!”史仲竹也委屈了,前世自己过生日的时候,礼物都是当场拆包装,看到和心意的必须跳起来拥抱啊!现在自己送盆这么漂亮的好花儿还要挨骂,天理呢?   史鼎也想问苍天,生个儿子来讨债的啊!“我只惊到,没有喜!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蠢东西,平日里看着不傻啊!”史鼎抒发着对儿子不靠谱的怨念。“这是不牡丹花!这是祥瑞,有这样的稀罕东西,和常理不同的好东西,你怎么不想着献给圣人!”   “啊”史仲竹又“啊”一声,谁种出棵漂亮花儿,第一反应是送给国家主席啊!   史鼎看着儿子的蠢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先不说这些,你手里还有什么稀罕花草没有,老老实实说!”   “还有一株黑色的牡丹,我取名叫冠世墨玉,准备今年哥哥生辰的时候送给他,还有一盆绿色的,准备送给娘。”   “老子的呢!”史鼎大吼,咳,不小心把实话说出来了。“不是,谁让你送家里人了,你怎么不知道先问问。”   “爹,你的我也有准备,是一盆金腰带,祝爹您封侯拜相,金玉饰腰带的。”   “老子稀罕你一盆破花,快说,你怎么想着在满月宴上送花儿!”史鼎大吼。   “爹,我不是早就跟您说过,我打算种花嘛。好把,我承认我没有全说实话,我想到是种粮食,改良粮种,提高产量。后来发现干这个太费银子了,只有先种花卖银子,我只是想在打个广告,好卖花。”史仲竹解释到。   “广告?”史伯松不解的问。   “广而告之,提高名气。”史仲竹给他个解释到。   “老子是缺你吃了,还是缺你穿了,堂堂侯府二公子卖什么花!操商贾贱业,你怎么不生在皇商薛家去。”史鼎恨恨得骂。   “还不是爹你不给我钱,我有钱又怎么会想着卖花!”   史鼎本就气得七窍生烟,听着顶撞更是头发都炸起来了,抄起装饰的梅花枝条,就要往他身上招呼。正常老子教训儿子,儿子只有受的份儿,史仲竹不是正常人啊,看见要挨打,马上满屋子乱窜,史伯松搁在中间,不知道先劝老爹,还是先劝弟弟。   史仲竹看书房太小,发挥不开,瞅准机会,撒丫子跑到院子里,撩起袍子,蹭上了树。   跟过来的史鼎、史仲竹看傻了,心说,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个?   感谢人是有猴子进化来的,感谢点亮的爬树技能,史仲竹暂时安全了,低头跟爹讲条件,“爹,小受大走,我也是为了不伤咱们父子情分,等您消气了我再下来。大哥你快劝劝爹,别让爹太生气。”   “早晚让你给气死!”史鼎、史伯松两父子异口同声。   这么大的动静,下人不可能听不到啊,大管家因老爷严肃交代有事和两位主子商量,所以亲自守着院门,哪知道演变成如今的形势。   大管家,撒丫子跑过来,先劝史鼎,“老爷,老爷,您消消气,二爷还小呢,慢慢教就是,别气坏了身子。”又劝小主子,“二爷,您先下来,树上危险,您都有功名的人了,更得懂事,别惹老爷生气。”   其他仆人也围了过来,纷纷劝到。   “小兔崽子!下来!”   “不下来,你不打我,我才下来!”   “你有本事给我下来!”看我揍不死你!   “你有本事上来!”我就不信你三十多岁的大叔会爬树!   “你有本事下来!”   “你有本事上来!”   史伯松听着父亲和弟弟说轱辘话,急中生智到,“管家,去拿梯子来!”   目瞪口呆,树上的史仲竹心想,你是我亲哥吗?我打算送你的珍贵牡丹你还打不打算要了!   史鼎也到,“去搬梯子!”   史仲竹吓住了,往更高的地方爬。   “二弟,弟弟,别爬了,当心摔了。”史伯松在底下大喊,又劝爹到,“爹,你别吓着他,先哄他下来。”   这时候一阵人声喧哗,方嬷嬷扶这郑氏,浩浩荡荡一大堆人过来了。史家三父子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下人没办法,只有报给当家夫人知道。   今天郑氏躺了一个月的解放日,洗漱三遍,把自己收拾利落了,在卧室里等丈夫,结果听说父子演起了全武行,只能来看看。   郑氏来了先护犊子,“老爷,你这是做什么,把孩子吓着!”然后对树上的儿子说,“竹哥儿,你先下来,有事儿下来再说,树上危险。”   “娘,你先让爹保证不打我!”   史鼎刚要反驳,郑氏一眼瞪了回去,“放心,你下来,你爹不打你。”   “娘,你保证。”   “我保证。”   “好。”史仲竹答应了。   “怎么还不下来?”郑氏问,不是答应了吗?   “娘,您还是搬个梯子来吧,太高了!”   下人拿来梯子,护着史仲竹下了树,待史仲竹安全落地,郑氏上手揪住他的耳朵道,“学会爬树了,学会讲条件了,你怎么不在树上待一辈子!”史鼎也就着手上的梅花树枝给了他狠狠几下。   “信用呢?娘,你说不打我的,说话不算数!”   “老娘没打你!”揪耳朵不算。   “老子可什么都没答应!”史鼎帮腔。   史伯松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看着,人家史伯松多正直、多端方的一个人啊!今天弟弟、亲爹、亲娘的画风太奇幻了,他还适应不过来。   一家人闹了半响,才收拾整齐了,一起到书房说正事。   “夫人,你是不知道。”史鼎见夫人来了,把事情讲给她听。   “我知道,方嬷嬷禀告过了,两个小的满月宴上,竹哥儿送了盆稀世牡丹。”郑氏淡定道。   “这件事是竹哥儿做的不对。”郑氏先给这件事打下基调,“你种出这样的花怎能自己享用,该先奉给圣人才是。今晚来了那么多达官显贵,御史参一本,你爹都跟着遭殃。”   “也没人给我说要献给圣人啊!”史仲竹还有些转不过来。   “没人知道你种了这样的花,才没人告诉你!”郑氏捂头,终于知道史鼎为什么把“小兔崽子”挂在嘴边了。   “我怎么知道,书上又没写。”史仲竹也委屈,他是不知者不罪。   “算了,书上又不是什么都写,怪我没和你讲。明儿个起我让何嬷嬷给你讲讲,何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能干人儿,你好好听她讲。”郑氏安排到,有转头问史鼎,“老爷,这样安排可好?”   “嗯,成,我也把窦师爷先拨给你,你先学学常识。”史鼎也认为这样的安排很好,“你先把庄子上的牡丹都转给我,我先挑一批好的献给圣人,抓紧了,明早就要。”   史仲竹也识时务的把具体情况交代了,唉,种花大业失败了,要怎么赚钱哦~大管家把花连夜备好,史鼎上朝前细细检查过一遍,下了早朝,单独求见,幸好这个时节,圣人也没什么事,很快就轮到史鼎觐见。   史鼎低头进门,先利落行礼,“圣人万安。”   “起吧。”圣人五十多岁的老头,看着才三十出头,精神健硕得很,“昨儿个爱卿家的龙凤胎满月,卿怎么拉着个脸。”   人家皇帝也是知道点消息的,别说那么多人参加了满月宴,就是晚上,史家上演的全武行,皇帝也知道点。史家周边都是王公贵族,皇帝的势力也多有牵扯。   “小儿有幸,培育了几株稀罕牡丹,奈何小孩子不知轻重,就在满月宴上展了出来,请圣人恕罪。”史鼎下跪请罪。   “哦,可是你那中了秀才的儿子。”皇帝好奇。   “是,种花的庄子就是小儿和微臣打赌赢来的。”史鼎看圣人不马上叫自己起来,以为圣人还在生气,就努力缓和气氛。   “赢来的?”   “是。小儿八岁时想在家里的暖房里种花,臣怕他糟蹋好东西,臣妻又是个溺爱孩子的,臣就和他打赌两年内取得秀才功名,臣想着小孩子忘性大,谁知他真侥天恩中了,还干出这种事!”史鼎半真半假的解释,争取圣人息怒。   “好,倒是个聪明孩子。史爱卿起来吧,你也太谨慎了,儿子孝敬的花,你拿着就是了,还想着朕呢。”圣人也不是个杀人狂,哪能为了这种小事和重臣计较。   “臣的荣耀身家都是圣人赐的,孝敬圣人才是臣的本分。”史鼎想,不孝敬您不行啊,圣人越年老,性格就越多疑,连宠爱的三十年的太子,都说废就废了,我算那颗葱。   “把花儿摆上来,朕看看。”圣人也不计较这些,吩咐内侍把花拿上来。   圣人天下之主,看过的奇花异草也不在少数,早年,还有世家端着架子,求个“独一无二”,如今敢这样干的人都落了个“独一无二”的结局,也不敢和皇室对着干了。花草异兽的都是由头,削弱世家才是目标,圣人没事儿和勋贵出生的史鼎较什么真,史鼎还救过驾呢。   几盆牡丹一进殿门,圣人就知道,参加满月宴回来的人没有夸大其词,果然国色天香、稀世罕有。   想让史鼎解说解说,但想着昨晚的全武行,想必史鼎也是才知道,遂吩咐高公公到,“宣保龄候次子觐见。”   高公公应声,下去吩咐传旨太监,这样的小事,是不用内监总管的他做的,即使圣人吩咐的是他。   史鼎听到这声吩咐,头皮都硬了,【就我那不着调的儿子,亲娘哎,要出人命咯~】   第17章 哥哥一路走好      圣人在立政殿处理政事,在养心殿坐卧起居。在等待史仲竹觐见的空闲,圣人还抽空吃了个午饭,史鼎也获赐宴,可惜他吃得心不在焉。   史鼎死死盯着雕花殿门,恨不能自己去宣旨,好在路上细细叮嘱一番,如今,只好在心里念佛。   午膳刚撤下去,史仲竹就到了。   史仲竹身上没有爵位,考了个秀才,在圣人面前,勉强可以自称“学生”。在他能穿着觐见的衣服里,史仲竹坚持选了白色。   白色好啊,白色飘逸若仙,他今天来见圣人,可不想把自己定位成花农,他种花是雅趣,雅趣!   “保龄候次子史仲竹拜见圣人,圣人长乐无极!”史仲竹进殿拜倒,姿态安然。出身官宦,这样的礼仪从小就学,更何况今天还穿了白色衣服,史仲竹走的是装逼风格。   “起吧。”圣人看见这么个小不点,板着张小脸请安,也笑了。   “这是你种的花?”圣人问。   “回圣人,是的。”   “好了,你爹是朕的肱骨之臣,你就是朕的晚辈,不要拘礼。说说,怎么想着要种花的?”   “回……嗯,我长大这么大,吃的穿的都是爹娘给的,就想着爹娘生辰的时候,能送一回自己的礼物。我读书的时候偶然看见一本杂书,上面就有说种花,就按照上面写的种了。”   “是个有孝心的孩子,怎么就没想到朕呢?”大人一般都有这种恶趣味,逗小孩子,一定要问你“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我知道你都喜欢,你最喜欢哪一个啊?”不逗哭不算完,圣人也想逗逗小孩子。   让圣人失望了,史仲竹不是一般小孩儿啊!   “先前我也不知道要给圣人啊,不过圣人刚刚说了,您是长辈,我以后种了好花,也有圣人一份。”   “哟,这花不是你们家的人还没有啊?”   “是啊,种花可难了,本来只预备了爹、娘、三叔、三婶、姑姑、姑夫、哥哥、柏哥哥、楠弟弟……”史仲竹捏着萌萌的童音,数家里的人口,然后嘴一瘪,“后来都让爹拉走送给圣人了。”说完还用星星眼攻击圣人。   “这么说,朕还抢了你爹你三叔的花?”   史鼎刚要开口谦虚,圣人看了他一眼,把他的话都看回肚子里,又示意史仲竹答话。   “是啊,我本想这忠孝不能两全1,只能委屈圣人了,现在圣人也是长辈,以后我就知道怎么办了。”   圣人听着欢喜,这辈子还没谁当着他的面说“委屈”他了的,把史仲竹拉到跟前,坐在龙椅前的小绣墩上,拉着他的手细细询问。   史仲竹坐到圣人跟前,就比他爹高了,时不时看他爹眼睛抽筋,略无语。圣人也看见了,把史鼎打发到偏殿去等着,他老人家就听个童真纯粹。   “我爹总当我是小孩子呢,我又不做坏事,什么事不能对圣人说!”史仲竹看他爹拐弯出门,立马对圣人说。   “是呢,是呢,你爹就是古板。”   “哼,不许说我爹不好。”   “怎么你都能说,朕倒不能说了。”   “我爹只有我能说,圣人本可以说,可您不是说您是长辈嘛,您现在不是圣人,所以不许说。”   “好好,不说。那你说。”   “说什么?”   “说你在家里干什么?”   “在家里有什么好说的,学堂才有意思呢……”   史仲竹结合读过的史书传记,学习无数电视剧、小说,结合当前情况,力图塑造一个懂事知礼又没有被世俗污染的孩童形象。   可能还是有穿越光环加持,圣人刚在早朝因为太子和诸王的矛盾伤心,自家的儿孙也不乐意见了,省的拐弯抹角的为父兄说话,这时候有个小不点解闷也是好的。   史仲竹有成人的思维,又有孩子的童言童语,哄得圣人十分开怀。圣人带他参观了御花园,又讲解了养心殿许多珍宝的来历,一直说到下午,又赐了饭。把正在当值的史三叔和他在偏殿要急疯了的亲爹一起拎过来吃饭,吃完饭,又赏了他一大堆东西。   “看你爹个小气劲儿,朕要有你什么出息的孩子,哪儿还吝啬,只给个小庄子。”遂,非常大气的赏了皇庄,还把地契和庄上人的身契一起给了。   “谢谢圣人。”史仲竹拜谢。   一巴掌拍在脑袋上,史仲竹这不伦不类的拜谢,史鼎怕圣人生气,喝到,“拜谢圣人,是你这么拜谢的!”   史仲竹眼睛湿漉漉的对圣人说,“您看,还在您面前呢,就欺负我。”   圣人也像他才是孩子的亲爹,到,“这么乖巧的孩子,你不喜欢就留在宫里陪我。”   史鼎又忙着请罪,闹了半响,圣人终于把史家三人放了回去。   走在宫道上,史鼐看周围没人,送他们的内侍也离得远,遂问,“竹哥儿,你胆子可真大,把你三叔吓个好歹,你就不怕圣人吗?”   “圣人有什么好怕的,人有本事还不凶我,给了我那么多好东西,圣人是好人。”史仲竹将卖萌进行到底,不在跟前了,也不会说圣人的坏话。   “谁凶你了?”   “三叔,你不就爱凶我。”   俩叔侄差点在宫道上吵起来。“闭嘴!”史鼎作为大家长,喝住了两个卖蠢的蠢货,快步出了宫。   史鼎想圣人对宫里的掌控是何等厉害,在宫道上说小话,不要命了!难道史鼐是傻子吗?担任禁军统领,他不比史鼎熟悉宫廷,不过圣人就爱他直率不矫饰的武将脾气,这几句话,不正好吗?   史仲竹想着传说中的暗卫、唇语者、听力异能者,自然也不敢说什么。三个人同怀小心思,快速回了史家。   圣人听了面容平凡老太监的回报,自然满意,捋着胡子道,“不枉朕看重一番。”   史仲竹得了圣人的夸奖,史鼎夫妇对他的教育自然就放得更宽了,先得的庄子依然由他用,圣人赏的皇庄、金银也不充公。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史仲竹还以为赚钱大计夭折了呢。献花给圣人献得好啊,有面子、上档次,还得实惠。   自史仲竹得了圣人的赏赐,就每月送一两盆鲜花进宫,不要以为上位者的记性很好,当时待你再亲密,不经常刷好感,熟悉度迟早降下来。所以,史仲竹在备考举人的这两年里,一定不忘每月送花进宫,可惜,不是次次都能得召见,两年里单独见了圣人两次,还是公式化的说了两句话,过程不到三分钟,就退了回来。   在史仲竹埋头苦读的时候,他大哥史伯松的婚事也定下来了,是同为勋贵的襄国公嫡长孙女,襄国公位列国公,爵位从前朝就传下来,本朝太祖亦有加封,虽是国公,却不与“四王八公”同称。   其实,史家自从史老侯爷去了之后,史鼎掌权就离所谓的金陵四大家族远了很多。本次给嫡长子选媳妇,贾家、王家、薛家都有适合的姑娘,但史鼎已经站在六王的船上,怎么会和太子走得近的几家结亲。   成亲当日,新娘十里红妆,嫁妆把史伯松的听涛院塞得慢慢的,史仲竹虽才十多岁,但少有才名,也被拉着灌酒,史家本家兄弟组成的“伴郎团”被灌得七昏八素,史仲竹是第二天见礼的时候才看清自家嫂子的模样。   史鼎在长子的婚事定了之后,就请封了世子,他这一辈的悲剧,不想在儿子们身上重演。史伯松成亲当日,圣人降下了保龄候世子夫人的诰命,今日见过家里,还要到族人面前见礼,所以保龄候世子夫人穿的是一身大礼服,看着高贵大方,雍容华贵。   史伯松和夫人徐氏一身大红,宛如一对璧人,款款走上前来行礼。   先到史鼎面前,跪下,双手奉茶过头顶,史鼎接了茶,嘱咐史伯松成了亲就是大人要好好过日子。再到郑氏跟前奉茶,郑氏也不是难为新媳妇的人,快速接过茶,压了一口,说“徐氏新妇,不用来我跟前立规矩,现在我还有点精力,徐氏先管着听涛院,以后我再慢慢教你,这个家以后还是要靠你们。”   徐氏忙谦虚到,“媳妇才多大,自然要跟着婆婆多学习才是,就是听涛院,有什么事儿,还得婆婆多掌眼。”新婚见礼,大家都还很客气。   史伯松把徐氏领到史仲竹面前,到,“这是我那泼猴弟弟,家里若出点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准是他干的。”   “嫂子,你看,我哥就知道欺负我,日后我还指着你给我做主呢。”说完向徐氏眨眨眼睛,然后把自己准备的礼物拿出来,“嫂子,这是给我侄儿侄女备的小玩意儿,你可要给我生个好玩儿的侄儿侄女。”   徐氏早就听说小叔,少有才明,还是个名士脾气,虽然打趣的脸通红,还是得体的把礼行完,然后说“有小叔这样的叔叔,他们不聪明、不好玩儿,您也不答应啊!”   “说得是呢!”史鼎、郑氏,看着两兄弟和新媳妇逗闷子,笑看。   到了龙凤胎史叔梅、史季兰这里,一岁多点的团子,在椅子上都坐不稳,奶声奶气的喊,“嫂嫂,嫂嫂。”徐氏把亲手绣的龙凤呈祥荷包挂在他们身上,荷包里装的是一对儿红宝石,取义成双成对、红红火火。   叙过家礼,就接着见族人,史家老家在金陵,在京城的只有,嫡支的八房,生生不息,却也人数不小,光见面,就花了一整天,把新妇累得够呛。   三朝回门后,族长史鼎在族谱上,史伯松的名字后面,添上徐氏的名字,徐氏就正式成了保龄候府的一员。   史仲竹只知道自己的嫂子姓徐,名字之列是一概不知。当然,他现在也没有心情关心这些,举人考试就要来了。      第18章 遍游金陵城      举人考试是一个重要关卡,过了秋闱,便可以授官,很多寒门出生的学子,考到这里,就直接奔仕途去了。   对于史仲竹而言,举人考试则是他巩固京城才子名声、加强家族话语权和刷圣人好感度的利器。   举人考试,又称秋闱,八月丹桂飘香,平日倒是赏景的好日子,只是八月还有一只秋老虎等待着众学子。京城的八月,蚊虫肆虐,咬得肿成猪头不成问题。   秋闱严格了许多,虽说都是考三场,但提前一天进场准备,缩后一天退场,等于正日子三天,却要一共考九天,多亏中途能出考场,不然史仲竹一定被熏晕过去,指望“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读书人,自食其力,注重个人卫生,呵呵……   史仲竹学习了十多年的古文,因底子与众不同,颇有“捷才”,当然30分钟800字作文与180分钟一套申论,已经把应试教育的学子锻炼成才了。(所以还在读书的要珍惜锻炼机会啊~)   秋闱第一场考“四书五经”,没什么问题,背书难不倒史仲竹;第二场考策论,官宦人家的孩子,把本次考官的喜好都分析的差不多了;只有最后一场诗赋,差点要了史仲竹的老命。   因不敢确定自己的世界有没有“天上掉下个林哥哥/弟弟”、“贾环的自我奋斗”、“探春潇湘人生”之流的剧情,任何超越本时代的诗词,史仲竹都不敢动用,只能抓着头皮,化用许多名言、典故。待到最后一场诗赋考完,史仲竹想的是,要不要请亲爹去走个后门,诗赋这场不敢肯定啊,这样艰难的环境,再来一次,还是愉快的当个“不重功名“的名士去吧~秋闱考完,要等到初冬放榜,看这漫长的阅卷时间,就知道举人和秀才巨大的差距。史安才、史云鹏二人同族人回金陵备考,半年没见,史仲竹十分想念两个好朋友,遂和赵芝约好,一起去金陵探望他们。   等放榜还有两个多月,史鼎、郑氏也没有阻止儿子出门长见识的意思,史仲竹、赵芝二人就这样轻装简行,到了金陵。   金陵六朝古都,依钟山,临长江,自然风景出众,文人墨客众多。两个从没出过京都的人到了金陵,被南方精致迷住了眼。   四人汇合之后,史仲竹一心奔着好吃的,赵芝则想游览夫子庙之类的文化圣地,史安才、史云鹏二人刚从贡院杀出来,一点儿都不想再看见类似夫子庙的地方,主张去阅江楼之类的地方参加文会。无法统一意见,四人只好分头行动,只是约好了,十天后在金陵祖宅碰头,一起去游览久负盛名的“六朝烟月之区,金粉荟萃之所”——秦淮河。   似乎说到秦淮河,想到的就是红灯笼和名妓,实际上,秦淮河是“衣冠文物,盛于江南;文采风流,甲于海内”的儒学圣地,文风浓厚。秦淮河以夫子庙为中心,包括瞻园、夫子庙、白鹭洲等等景观,集古迹、园林、画舫、市街、楼阁和民俗民风于一体。   这里的灯会尤其有名,到了灯节,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也要出来游玩,并不是一个艳俗的地方。   史仲竹今年满打满算十二岁,初精刚至,有前世的卫生知识打底,他是一点都不想过早尝试风月之事,再说了他还有修仙求道的终极梦想,所以来秦淮,也就是长长见识。   史云鹏、史安才二人,家中小富,也无法支持他们到这种富豪汇集的地方摆阔,赵芝寒门士子就更不用提了。   一行四人包了条小画舫,轻悠悠的荡到河中央,听远处传来的丝竹悦耳、佳人妙音,观朦胧街景、河中船只,到也别有意趣。   游了半响,刚回到岸上,就听到河中央人声鼎沸,似有人争吵,向围观的人打听,才发现,两家富商因柳飘飘姑娘吵闹起来,船只碰撞,还打了起来。其他三人恨上岸太早,现在下去围观又显得不矜持,史仲竹则在心里谢天谢地,果然自己不是主角,游湖都不省心的主角,还是让这些有闲情逸致的人去当吧~回到老宅,史仲竹让南山出去打听今晚河上争吵的是哪两家,他现在身处金陵,史鼎以带领史家退出四大家族的圈子,多小心一点没错的。   第二天,用过早膳,南山回来禀报,是皇商薛家嫡支二房和甄家远房亲戚起了间隙。   薛家!   史仲竹猛一按头,才发现自己忘了什么,剧情啊!   听南山的回禀,这两家也就是纨绔子弟争锋,赢家估计是柳飘飘姑娘,瞧这名声远扬,身价倍增的局面。史仲竹不再关心这些,延年、去病、药师、南山都放出去打探四王显王的外家、金陵土皇帝——甄家,“珍珠如土”的皇商薛家和“世禄之家、书香之族”的林家,这三家的情况。   史仲竹也就带了这四个得力人手,全部放出去,可以想见他对这件事的重视。   几人打探回来禀报,甄家此时是甄贵妃的父亲,二房的甄应嘉当家,一向支持显王和宫中贵妃,那本应是当家人的大房甄应瑞自然是不服的,在家族大方向上还不太看得出来分歧,但内里已经闹得不可开交,这在金陵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是以史仲竹初来乍到都能打听出来。   皇商薛家的当家人已经是后世众所周知的薛蟠,而且,薛蟠已经带着薛姨妈、薛宝钗住进了贾家,薛家的生意江河日下,去病还报,史家都底价买进了许多原属薛家的田地、铺子。【我怎么不知道!】史仲竹在心里呐喊。   林家此时也只有探花郎林如海独守江南,他那引得千万人怜惜感叹的女儿也早已进了贾家大门。【我怎么不知道!】史仲竹要抓狂了,这就相当与你十分认真的准备期末考试,但到时候,老师告诉你,这门课按平时成绩算。在你不知道的时候,重要剧情已经过了,史仲竹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混了。   薛宝钗和林黛玉就算了,反正和史家离得远,不知道情有可原,那史湘云就是自己亲爹亲娘负责教养的,他怎么连史湘云的消息都知之甚少呢?   史仲竹把自己的疑问,问出了声,延年答到,“这几年主子一心备考科举,这点小事,没留意也是有的。大姑娘如今已有8岁,养在内院,主子又如何能常见。”史仲竹在心里吐槽,养在深闺连堂兄都见不到的史湘云,可是和贾宝玉打的火热。   史仲竹仔细回想,自己第一次见史湘云的时候,还是她满月后第一天,“病弱”大伯真正病弱的时候;第二次见她是史老侯爷孝期过后,全家出孝宴会的时候;然后就没有第三次了。自己也常常去给母亲郑氏请安,怎么就没有见到呢?难道真如史湘云自己诉苦的那样,“在家里竟一点儿作不得主”“针线女工都须自己动手,每被人问及家计,便红了眼圈”,这种,自己最亲近的人成了反派的感觉,怎么这么酸爽~史仲竹再问延年,“大姑娘脾气秉性如何?你可知道。”   “好主子,大姑娘养在内院,小的可是循规蹈矩、不爱乱打听的人,没爷吩咐,小的打听这些做什么。”延年说的也是实话,史家在郑氏的管理下,确实有条不紊,秩序井然。   “我就是突然之间想起来,她失孤失祜,小小年纪也不容易,往日在家中竟也没有多多照看。”   “爷说的什么话?大姑娘侯门小姐,如何尊贵,前些年夫人只有这一女儿养在膝下,自是金尊玉贵,就是这两年添了龙凤呈祥的四姑娘,也断不会委屈了大姑娘。”延年对这些内院事物也是门清,一点不像他说的那样“规矩”,“爷,奴才再说句越矩的话,一个好女儿,一门好姻亲,夫人可不糊涂。”   史仲竹听了这些话,心里好受点,大约屁股决定脑袋这句话是对的,就算堂兄妹八年只见了两次面,但他也不希望自己亲娘是个“反派”。   史仲竹不再纠结自己错过了千古名人,只打听薛家和林家还有没有什么新闻。确定薛家没有人异军突起科举扬名、从军建功立业,林家也只有林如海困守,没有继室、庶子、过继子之类的救世主,史仲竹才算放下一颗担忧的老心。   来金陵游玩了一月,史仲竹终于找到了此行的终极目标——一僧一道。   空空道人、渺渺真人在原文中出现不多,确实提纲挈领、穿针引线的人物,奈何史仲竹所有的知识都来源与同人,尽信书不如无书,读遍同人不如不读。   设定是个奇怪的东西,设定这二人是真高人的多,看见不是此中人的“主角”,高人多半留下一言半语的“箴言”飘然离去,只要自己不钻牛角尖,是不会有危险的。   设定这二人是打酱油的也有,二位只是旁观者、记录者,“主角”干什么都和他们没关系,遇到危险的时候不会来示警,功成名就的时候也不会来祝贺,这类人,也好打发。   最难的是,史仲竹前世走的时候,不知道这两人怎么就成了“反派”,要么是警幻仙子门下走狗,专吸人气运;要么自己就是妖僧妖道,立志把所有破坏剧情的“不可控因素”清理。而且这两人法力无边,也不知道什么能克制他们。   史仲竹一边吩咐下人准备,要有黑狗血、桃木剑,也要有金银珠宝、上好素斋,就看他所在的世界,到底是个什么设定。   在史仲竹一行准备回京城等候放榜的时候,药师快跑过来回禀,说着早已约定的暗语:“爷,高人来了!”      第19章 举人老爷好      下人把这二位领到待客的小偏厅,疯狂落拓,麻鞋鹑衣的跛脚道士和赖头和尚,要不是主子特意吩咐,见惯了衣装富贵、来府上讲经说道的高人,下人会忍不住把他们当乞丐,打出去。   史仲竹换了身待客衣裳,坐到客厅上首,看向两位,两位眼中精光一闪,史仲竹明白,这两人大约真有神通。   史仲竹先发制人到,“空空道人、渺渺真人,二位别来无恙。”   和尚放下手中的素茶,问,“施主知道我们?”   “惯闻大名,无缘得见,今日却是我们的缘分。”   “缘分不见得,府上下人一见我们就引至客厅奉茶,想来是寻我们许久了。”道士接口到。   “身在宝山,自然要像二位请教。”   “公子福气深厚,有什么用得着我们二人的?”这次又换了和尚开口,史仲竹发现他们像说相声似的,轮流开口说话。   “我常迷惑,我身在何方?”   “施主既入此间世,便是此中人,既来之则安之,无需庸人自扰。”   “我还不知,此间像我这样的人多吗?”   “只一人,天地均变,哪里还装得下第二人。”   “最后想问,二位为何在此间停留?”   前两个问题都是关系史仲竹生死存亡的大事,与这俩和尚道士没多大干系,他们到也答的痛快,等到最后一问的时候,和尚道士对看一眼,才由道士说到,“我俩立志修成大道,如今入了门,却还有考验,我俩不正在经历着考验吗?”   “那警幻仙子与二位什么关系?”   “公子刚才不是说了最后一问吗?”和尚到,“不过也不是不能说,”道士接口,“警幻与我们何干?”最后二人异口同声说到。   “好,好,二位真人下凡为求大道,却也不能没了凡间金银,这是我为二位备的谢礼,多谢二位为我解惑。”史仲竹弄明白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也不再纠缠,送上金银,就想送客。   “客气、客气。”道士把手在放金银的托盘上一挥,金银就直接装进了他肩上的褡裢里,看来还有乾坤袋一类的东西。两人高笑着离去,史仲竹再装不了胸有成竹,脸色发白,冷汗连连的坐在上首位,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史仲竹坐的椅子上有机关,只要三人话不投机,史仲竹就按下开关,自己滑到地下密室,这间小花厅会被封死,这里面有常说妖精害怕的桃木,有污人道行的黑狗血,还有一些九宫八卦的布局等等,正厅还有栖霞寺的高僧等候,史仲竹是把能做的都做了,幸好、幸好。   史仲竹回到正厅,向自己千方百计请来的高僧赔罪,说自己母亲笃信佛教,想请大师在金陵老宅布下祥瑞,也好安慈母之心。   再是高僧也要向世俗低头,不然“皇家寺庙”“护国寺”又是从哪里来的,高僧也不推脱,痛快的布下了所谓“祥瑞”,身旁的小沙弥接过香油钱,一行欢喜的去了。   史仲竹根据三人的对话推测,自己所在的是个“小千世界”,与所谓正史影响不大,不会有专人来干涉自己;传说中的警幻仙子也不会专门来找自己,而空空道人、渺渺真人就像是“修仙学校”在读生,这个世界是他们的毕业论题,他们只管写论文,至于一个特殊的灵魂到了这个世界,与他们何干。   史仲竹不在意自己做了回人傻钱多的冤大头,没有人知道短短几句话对自己的重要性。从现在开始他终于不必担心有一天睡死在床上,也不用担心自己影响了剧情而被人道毁灭,不会有高人会来度化自己,可喜可贺。   解决了心中大事,史仲竹和赵芝欢快的踏上了回京的路途,史安才、史云鹏想和族人一起等到放榜再回去。不过,到时河水结冰,他们要回来就只能走陆路官道,这时候的马车,堪比碰碰车啊~可怜的~史仲竹回到家中,没过几天,就放榜了,如他所料,成绩不是很好,四十七名,好歹是上了桂榜,史仲竹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他爹的面子在。赵芝成绩更好,十六名,史安才、史云鹏二人也榜上有名,族人这次加上他们三个只有九人上榜,不过想到族学才改制几年,有这样的成绩已经让史鼎很满意了。   史仲竹中了举人,郑氏高兴疯了,她13岁进士娘亲,青史留名的机会又进了一步,这几天兴高采烈的,连烦人的刘夫人日日上门也看她顺眼了。   刘夫人虽家世败落,但为人自有章法,郑氏嘴上不说,心里却还是高看她一眼,奈何刘夫人得寸进尺,说了件让郑氏大大不快的事情。   “府上的竹哥儿,龙章凤姿,前程远大,小女亦仰慕非常。”刘夫人在赏花的时候,不顾女方的矜持说了这么一句。好不好,今天的赏花宴是郑氏为了庆祝史仲竹高中举人举办的,其中亦有相看的意思。郑氏想如果找到一个比魏贞娘更好的姑娘,史鼎和魏史氏也不好多说什么,在郑氏心里,自己儿子就是公主都配得上的。   郑氏不顾社交礼仪,脸都拉下来了,这时候大丫鬟绿萼来报,“二爷在花园怕会碰上刘家姑娘。”郑氏更是恨死刘夫人了,心想自己就不该心软,让她三番五次上门,这倒好,祸害起自己儿子来了。   作为亲娘,郑氏还不知道吗?史仲竹对房里的丫鬟规规矩矩,也没听说和哪个同窗好友有什么首尾,真真单纯不过的一个人。若是此时有个精心打扮、惊艳脱俗的女子出现,自家儿子一定会着迷的,到时候闹起来,为了息事宁人,只能娶了。   【王八蛋!小人!】郑氏在心里骂开了,心想就是你做出什么必须要我儿子负责的事情,也不会让你做正妻进门,想想刘家现在的光景,还想摆个世家的谱,糊弄鬼去吧。   史仲竹不知道亲娘的担心,他此时正躲在假山里,看美人图呢。   专门为史仲竹庆祝的宴会,作为他好朋友的史安才和赵芝是必须到的,史云鹏因冬天赶路病了,没来,今日只有三人结伴游园赏花。突然听到女眷的声音,历经无数小说洗礼的史仲竹,眼疾手快的把其他两人拉进了假山。   “小姐,就是这里了。”一个稚嫩童音出声到,应该是个小丫鬟。   “果真。好,拿花瓣来。”一个声音娇柔的女子说到。   这外院的花园本有人把手,不会让女眷闯入,史仲竹不知道这对主仆想干什么,只能向两位朋友示意别出声,先看看。   只见一个身着粉红衣裙的女子,捧着一手绢的花瓣,仪态优雅的往荷花池里洒。此时已是初冬,荷花池早就没了荷花,只剩一些常绿水草,红色的花瓣洒上去,红红绿绿,倒也好看。   女子洒完花瓣,侧身坐在铺了手绢的池边圆石上,同小丫头说话。“想当初金玉满屋,看如今旧景残园,家业败落,我也只有把一腔思绪,寄予这流水落花了。”   “小姐!您说的是什么话,你是刘家金尊玉贵的嫡出大小姐,刘家就是委屈了谁,也委屈不了您。您系出名门、家世尊贵,可不能妄自菲薄。”小丫鬟急了,大声说到。   “名门?家世?我如今只求一良人,助我脱离苦海,哪里还想什么其他。”说完就低低切切得哭了起来。   要说这女子最动人的就是宛如黄鹂的嗓音和一双远山眉了,愁眉颜色浓重、细长曲折、眉梢上翘,宛如水墨画里一泓秋水后面遥远的连山。晏几道《六么令》形容:“晚来翠眉宫样,巧把远山学”最恰当不过。   史仲竹三人听了她自哀生世,又见她优美姿容,一时间都有些感慨。   这对主仆停留的时间不长,一会儿就回了内院,史仲竹三人从假山出来,也评判起这位女子。   “竹哥儿,你可知这是哪家小姐?”赵芝问到。   “大概是前礼部侍郎刘大人家的,那是我大伯娘的母家,常来看我大妹妹。”史仲竹听郑氏说起过这家人。   “到是可怜了一个好姑娘,男人在外钻营,又关内院女子什么事呢?”史安才跟着感慨。   “男人在外做官,女眷也跟着享福,怎么没有关系。只是见了这样落难的小姐,我也忍不住心生不忍,她那么可怜要想办法助她脱离苦海才行。”赵芝如此说道。   这时候史仲竹、史安才都奇怪的看着他,赵芝摸摸自己脸上没有污迹,上下看看衣服也整齐,奇怪的问,“你们俩看我做什么?”   史仲竹用手肘拐了拐史安才,“你和这呆头鹅解释解释。”   史安才,卖弄的打开折扇,在这大冬天的带折扇,史安才也是够了。慢条斯理的说,“赵芝,你听到刚才哪个小姐的话了吗?”   “什么话,自然是听到了的。”   “那刘家小姐答丫鬟说‘果真’,只这两字就证明她们事先勘察过地形,或者知道有人要路过。而且在说话的时候故意自爆家门,你想平日里小姐丫鬟谈话,谁会把自己姓氏挂在嘴上,明显是说给咱们听的。”   赵芝有些理解不能,他在乡村见过的女子要么早早被艰辛的生活磨去了女儿的娇媚,要么就是泼辣的大妈大婶,从未见过养在深闺的大家小姐。初见惊艳,却听说是个骗子,一时震惊。   “你怎么知道,也许她们就是不小心说漏嘴了。”赵芝下意识反驳,那么可爱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心机深成。   “我问问守门的婆子就是了。”史仲竹随口到,他自己家什么规矩,自己还不知道吗?   “就算她时候的是真的,又为什么要帮她脱离所谓的苦海,连自己的家族都不愿待,又会是什么好人?”史安才补刀。   “也就对付你这种没接触过高门小姐的书生,你真当话本里演的是真的。真正的小姐谁不是一脚抬,八脚迈,这种只带个小丫鬟的“小姐”,不是仙人跳,就是在设局,你以后要小心点。”史仲竹补充。   赵芝只觉得人生观受到冲击,举人老爷“兼济天下”的心也没有了,恍恍惚惚的往外院去,史仲竹、史安才对视一眼,紧紧跟上。      第20章 又有新爵位      一个刘家小姐只是段小插曲,郑氏知道自己的儿子没有被迷惑,也没有大动干戈毁了刘家小姐的名声,自古涉及儿女阴私最不好说,只吩咐门人,以后刘家的帖子都不要接,刘夫人再来也不见了。   史湘云听到了这个消息,在房里默默垂泪,好容易有个关心自己的舅母,却也让二婶拦了,自己在史家的日子越来越艰难了。史湘云此时忍不住想贾母,想宝玉能记得多接她到贾家玩,能有一时逃离,也是好的。   史仲竹12稚龄便中了举人,在本朝还是第一位,就算名次不显,也不妨碍他的名声。圣人在收到他例行送上的鲜花时,问了高公公一句,“是史家小举人敬上的?”   “圣人好记性,可不就是。”高公公躬身回答。   “是个好的,勋贵家里难得有个科举出仕的,明儿个见见。”圣人心血来潮。   “是。”   史仲竹坚持不懈的送了两年的花,再一次得到了非公式化的专门接见。   这次史仲竹穿了蓝色的举人装,个子长高了不少,看着像个学子了。   进门行礼,圣人对本朝第一位12岁小举人也颇为优待,高兴的让他起身,并赐坐。   “看看,”圣人指着放在养心殿龙案上的牡丹到,“这几年朕赏的都是你敬上的牡丹,有心了。”   “圣人谬赞,说句越矩的话,学生是把圣人当做长辈敬爱的。”史仲竹谦虚。圣人知道他没说谎,这两年,圣人这里的花只和史鼎那里数量相等,连他三叔史鼐也不是常常看见这些好花。一个大臣之子,把自己当长辈敬重,说到做到,圣人心里对他也不禁有几分亲近。   “好孩子,我朝第一个12岁的举人,可见你平日用功读书。”史仲竹的成绩也是圣人的脸面,“和朕说说,日后打算做个什么官,朕给你。”   看着圣人一副我俩有秘密,好说好说的样子,史仲竹扭头往上一瞧,惊得眼睛溜圆,嘴巴微张,脸上毫不掩饰的写着“天哪!”两个大字,人长得漂亮,露出这种蠢表情,也是蠢萌蠢萌的。   圣人让他这副样子逗笑了,“怎么,给高兴傻了。”   “圣人~”史仲竹调子拖得老长,一脸你为老不尊的小表情,“授官自有吏部,我就是考上了进士,也从七品小官做起,哪敢劳烦圣人。”自称从“学生”变成了“我”,更显得关系近了。   “况且,我打算先不考进士,外出游学呢!”   “游学?没听史爱卿说过啊?”圣人顺口问,人家史鼎没事和顶头上司说自己儿子做什么?   “爹爹自然不知道,我第一个告诉圣人的呢。”史仲竹一副我俩好的语气,说,“我的学问也就那样,这次中举,名次也不高,想再打磨打磨。更何况,不是我狂妄,万一中了进士,才13岁,怎么做官啊!同僚的儿子都比我大!”   圣人年老,倒更爱这种年轻人的朝气与冲劲,“就是三年后再考中,你也才15啊,同僚的儿子一样比你大。”   “圣人,这可难不倒我,我早就定亲了,到时候,成了亲自然就是大人了。”史仲竹把自己准已婚人士的身份暴露了。   “哦,哪家的小娘子,入了咱们小举人的眼。”圣人打趣。   “是入了我娘的眼。”史仲竹解释,“我姑父的长女。”   “你姑父,就是督察院右督御史魏岩吧。”全国排的上号的官员都在圣人的脑子里。   “是啊,圣人,您看我姑父长的就好,我姑母年轻时也是美人,我媳妇儿必不会差。”   “嗯,魏岩到是人如其名,一副石头脾气。怎么,你还没有见过魏家小娘子呢?”   “圣人,到如今,我连人家的名字都不到,还说见面!”史仲竹对这个也略有怨念,你让我在屏风后偷偷看一眼也是好的啊。   “这有什么难的,朕让贵妃宣魏家小娘子进宫,你偷偷看一眼就是了。”圣人老小老小,倒喜欢起做媒了。   “圣人,不用了,不用了。”史仲竹连忙阻止,不说这事多么不靠谱,史仲竹完全不敢和甄贵妃一系扯上什么关系,现在圣人皇后健在,这么私密的事却和甄贵妃有关,史家还真是跳黄河都洗不清了。   只听圣人无意提起宣臣女进宫,都是甄贵妃,而不是如今的刘皇后,可见甄贵妃盛宠之隆。   “还害羞了!”圣人也不多纠缠这些,说,“史爱卿也要福建任都统,你要游学,一家子倒好一起上路。”   “都统?没听爹爹说啊?”史仲竹也惊讶了,史鼎都是侯爷了,又是从一品的高官,还带外放的。   “你爹还不知道,朕也是第一个告诉你啊!”圣人把“第一次”还给史仲竹,史仲竹才不信朝政大事就这么随便,摆了个半信半疑的表情,委屈的说服自己相信。   圣人又不瞎,看他这样,说“怎么还不信啊?朕还没宣旨呢!高公公,拟旨!”   史鼎就这样顺利的到福建都统去了。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你要游学,朕给你个轻车都尉爵,免得在外被欺负了。”圣人高兴,大手一挥就给了个从三品的爵位,史仲竹高兴啊。   史仲竹喜笑颜开,圣人故意板着脸到,“给爵位就笑开了,小小年纪贪图这些。”   “圣人,我出门在外,要是遇到不长眼的,大喊[我是保龄候的爱子],只觉得脸上臊得慌,若是大喊[我是圣人亲封的清车都尉],脸上都有光啊!”史仲竹逗趣到,爵位好啊,还可以传给后代,要是圣人给个散阶官职,一样的用途,爵位比散阶好到哪儿去了。   “你哟!”圣人想到那场景也笑开了。   史仲竹早上觐见,过了中午,圣人赐了午膳才出宫,带着一个从三品的爵位和自家老爹外放的旨意。   宫外观望的人家都对这个小举人兴趣大大的,人家不仅会读书,还会做官啊!做官是什么?能让圣人看重就是好官,多少人一辈子都没能熬到见圣人金面,史家小子小小年纪,连御膳都吃过两回了,人比人气死人哦~京城里消息灵通的大人又把自己纨绔子弟拎来教训一顿,口口声声到,“你看看人家史仲竹!”得,史仲竹还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与史仲竹一起回家的传旨公公,宣读了史鼎外放了旨意,史鼎请公公喝茶后,送走了天使。   史鼎把史伯松、史仲竹领到书房,要史仲竹把今天面圣大小适宜一一说来。   待史仲竹说完,史鼎到,“我外放都是早有消息,圣人估摸也是顺势而为,只是我外放最少5年,你们哥俩怎么办。”   史伯松已经成亲了,补了个内务府六品兰翎长,也算是官身,不可能跟这老爹外任。“爹,我留在京中老实做官就是。”史伯松老实人老实话。   史仲竹把脖子缩了缩,想起,自己还没把要游学的事情先和史鼎说,刚刚说面圣详情的时候也没说。   看着他这般偷鸡贼的模样,史鼎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又干了什么!”   “爹,我能干什么啊,就是……就是不小心和圣人说漏嘴了,说我要去游学。”史仲竹心虚的说。   “老子怎么不知道!”史鼎怒了。   “爹,爹,您别生气啊,圣人都怕我出门被欺负,才赐了爵位,你看,我白赚一爵位,没亏,你就别气了!”   “老子不生气,你被欺负了才活该!”史鼎抱怨了一句,对这个不着调的儿子,已经很无语了,又问“那你是和我们一起上路,还是自己走?”   “爹,我无所谓,只是娘和您一起啊。”   “废话,你娘、你弟弟妹妹都一起走,你娘不在,内眷往来怎么办?”   “那湘云妹妹怎么办?”史仲竹问,自从发现自己不然关心剧情后,他时刻都注意着这方面。   “她啊……”史鼎考虑了一会儿到,“先问问你们姑奶奶。湘云和贾家太夫人、你们姑奶奶投缘,常接过去小住,还是问问湘云的意思,若她愿意留在京城,柏松就让你媳妇多照应些。”   “咱家好像和姑奶奶家往来不多。”史伯松这么个实诚人也发现,自己和贾家的关系不密切,让女眷常去小住,会不会不妥?   “小女儿家,无妨。”史鼎对贾家映像极差,“贾家,哼,长子无能、次子伪善,一家子男人都是软骨头,全靠娘们撑着,不说也罢。”   史湘云也是史家的女儿,让她和贾家走得太近了,会不会影响自己亲妹妹史季兰的婚事,现在讲究的可不是一人做事一人当。   “既然贾家如此不堪,那大妹妹还是不要过去好了。”史仲竹建议到。   “湘云的婚事也是难题,说是侯爵贵女,奈何父母双亡,我愿意给她撑腰,人家也要嫌她命硬。正好,你们姑奶奶喜欢她,嫁到亲戚家,无人欺负她,日子也舒畅。”史鼎解释到。   “可是爹,我听说贾家给宝玉选的妻室人员最少三个,姑苏林如海大人的独女、皇商薛家的女儿,还有大妹妹,说不定贾家姑奶奶也没拿定主意呢!”史仲竹把自己打听到的八卦分享。   “果真,若真是这样,给湘云另找个好人家就是了。罢了,你们又懂什么,我和你娘商量。”史湘云的亲事在史鼎心里的分量不重,此可,彼也可。   史鼎马上要出远门,对京城里的掌控会削弱,殷殷叮嘱史伯松,若有什么是就和史鼐商量,史鼐如今掌着禁军,消息灵通,权柄正当。又叮嘱史仲竹,他不在京里,要安分守己,别给家里惹麻烦。   史仲竹一翻白眼,他是个惹祸的人吗?   最后,史家三父子商量好了,史鼎带着老婆和小儿子小女儿去福建上任,长子留守京城保龄候府,史仲竹自己出去游学。      第21章 开发新地      史仲竹计划出门远行,首先要把后勤安排好,以免后院失火……   相对其他游学士子而言,史仲竹不用相邀结伴,年龄是硬伤啊,同科举人遇到这么个小同年也很别扭。且目的也不尽相同,别的士子是去各个有名学院交流学习,最多看看名山大川,史仲竹却想当驴友,到不出名的地方,探访“民间高手”。   首先,史仲竹要安排好小庄子种植事宜。话说自从知道种了牡丹花第一件事是献给圣人后,史仲竹就绝了用此赚钱的念头,他能种出来的估计都是祥瑞,不能以此谋生,就当个爱好吧。这几年,史仲竹把自己爱好种植花卉,尤爱牡丹的名声传出去了,别人说到雅趣的时候也要提一声保龄候家的次子,其他就无人关注。   有了挡箭牌,史仲竹抓紧改进良种。土豆、番薯之类的不用想了,此是航海远行十分不容易,番薯这个大杀器还没有传到本邦,土豆也只有本土特产“山药蛋子”。土豆的推广,在欧洲、俄国等等实验过,国王下令推广,结果还是几经波折,几百年才把土豆种到土里。本土化永远是个大问题,不要小瞧了“传统”“习惯”“固执”。   史仲竹的目标一直在改良水稻上,当年他重点学习的也是这些。在学校学习的时候只得到了一个结论,现在史仲竹需要重新证明一次这个结论,并在过程中收获阶段性成果。   庄子上真正挑大梁的赵老,这个老农民。此时的学子,能分清韭菜和小葱就是耕读传家、熟知农事的了,等到科举出来做官,做这些的也是钱粮师爷和底下的皂隶。   考秀才的时候,史安才、史云鹏两人遇到一位孤寡老人,早年丧妻,中年丧子,媳妇守不住,只给他留下一个独苗金孙。老人含辛茹苦把乖孙子养大了,结果孙子长大十四五岁,眼看就要娶亲了,却在河中淹死了,这个老头就是赵老头。   在这个故事里,没有天灾、没有恶霸,赵老头的经历虽艰辛,却也没有让人义愤填膺、抱打不平的余地。只是听周围的人讲,赵老善于种地,县里的老爷还专门嘉奖过,史安才、史云鹏听后唏嘘不已,在信中和史仲竹感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史仲竹当即派人打探清楚,赵老头亲人缘浅,如今的亲戚五服内的也没有几个,宗族对这样一个老头的养老也没有好办法。如今,有个京里的贵人,看中了赵老头伺候庄稼的本事,本家本村人的高高兴兴的送赵老进京享福。   赵老头来的时候,脊背佝偻、面色黝黑,五十岁不到的人,像七十岁般苍老。对专业人才,史仲竹从来不吝啬尊重,赵老头成了“赵老”,专门负责按史仲竹的方法改进良种。   史仲竹和庄子上的姚管事下了严令,“种田听赵老的,我说的和他说的不一样,听他的;管事的你来,谁漏了庄子上的事情,全家发卖到矿上。”姚管事赌咒发誓一定保守秘密,管好下人佃户,虽不明白这个赵老头怎么得了主子的青眼,但不妨碍他跟着主子走。   史仲竹出门前,一定要先来看看赵老头。   清晨,史仲竹早早的就来了。史仲竹刚在前厅坐下,赵老头就来了,一身细棉布短打,鞋上还沾有些稀泥,今早有小雨,赵老头是个负责的人。   “老头给主子请安。”赵老头进门作揖,黝黑的脸上全是笑意,“主子有日子没来了,按照主子上回说的赶粉,秋收多收了一石,可惜稻子花小,这么精细的活计,不十分好办。”赵老头也不废话,直接说了结果。   “赵老费心了。”史仲竹对纯技术人员,也不废话,“这次来是和赵老商量杂交的事情。”   “主子吩咐就是。”   “嗯,我打算出去游学,亲自去找野生稻,找回来,赵老就按我们之前商量好的,接着办就是。若有什么问题,让管事的给我送信。”寻找野生水稻也是史仲竹这次的目的,和赵老头解释清楚稻子也分雌雄,像马和驴交配有了骡子,骡子比马、驴都能干活,这杂交水稻,就是骡子。   赵老头基本能理解,带着几个帮工,按照史仲竹的理念实践。   “行了,您办事我是放心的。”早就说好的事情,史仲竹也不再啰嗦,转头对姚管事吩咐,“装几盆洛阳红,我带给娘亲。”   “是,主子在庄上用了午膳再回吧,太太知道主子空着肚子回去,不扒了奴才的皮呢!”姚管事奉承,还举了马齿苋、荠菜之流的鲜嫩野菜,想主子在这里吃饭,也多给他巴结的机会。   “不了,临出门,事儿多着呢!以后,去病和你联系。”史仲竹三下五除二的搞定,又骑马回了城中。   把主子送出大门,姚管事和赵老头目送史仲竹一行背影渐远,姚管事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老头儿,祖坟冒青烟了,居然得了主子的青眼!】只是,他也不敢明说,努力摆个亲切和善笑脸,到,“赵老,主子对您多看重啊,您也要多用心!”   “是嘞,是嘞!”赵老头干巴巴的答了,也不看姚管事的脸色,直接回了田里。赵老头想着主子把自己从金陵接到皇城见世面,给自己置办了青砖瓦房的家业,给自己置办的衣裳铺笼,还答应给自己养老,怎么能不用心!这些多不说,只看主子侯爷家的公子称呼自己却是“赵老”,虽不知道“国士待之、国士报之”,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心比谁都真。   “哎呦!”找老头儿懊悔得喊了出来,听说主子刚中了举人,请安的时候居然忘了恭喜主子,唉,唉,找老头儿敲敲自己的脑袋,真不中用!   解决好了最关心的问题,史仲竹和爹娘哥嫂弟妹告别,就要出门。   郑氏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儿子游学居然没收拾行礼!   史仲竹只打算让武教习董师傅、小厮南山陪自己,行礼也只是一辆轻便马车,其实这马车到时候也是要卖掉,随身带着细软轻装简行的。旅行,带钱就够了!   郑氏可不这么想,要不是史鼎背后教妻,磨破了嘴皮子的说,郑氏就要儿子和自己一起去福建,从京城到福建,不也是游学。看儿子穿棉布衣裳,骑驽马,心痛死了。   当下顾不得打包史鼎去福建赴任的行礼,专心给史仲竹收拾,零食三盒、衣服一箱,连挖耳勺都带着。史仲竹只是出去两年,中途还可以随时回来,郑氏收拾的好像他要出门二十年。   史仲竹哭笑不得的劝住亲娘,“娘,您把房子收拾给我背着算了!”   “你懂什么,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郑氏自认经验丰富。   “娘~”史仲竹,赶紧解释,“娘,您给我带织锦的外袍,这不是招强盗嘛!”   “是啊!还有盗匪,不行,我得和爹说说,让他派队卫士!”郑氏说完,也不理史仲竹苦着的脸,匆忙到书房去寻史鼎。   史仲竹到外院,找到董师傅、南山,拎着早打包好的行礼,直接出门了。   等郑氏从书房回来,史仲竹一行三人的马车都出了东市了。   “个死孩子,到了外面就知道了!”郑氏跺脚。   史仲竹三人先走的是官道,出了京城,北上。   史仲竹打算先北上,然后向西,再到蜀中,从蜀中顺长江南下,自后到福建和自己父母汇合。   第一站选择东北,主要是前世这里是大粮仓,黑土地、北大仓之名如雷贯耳。   史仲竹十几年来第一次独自出远门,想想还有些小激动。不顾经验丰富的董师傅劝阻,一心赶路,仿佛明天就要到东北,结果错过了官道边上的客栈,天全黑下来,才在村子里找到住处。   在京城边上,农户也是见过世面的,当家的男人把一行三人引进了堂屋,让儿媳妇准备晚饭,有又小心把许久不用的油灯,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   “老丈不要客气,我们三人没有经验,错过宿头,多亏老丈收留,可不敢再劳烦您。”史仲竹是主子,自然由他出面交际。   “郎君是出来游学的吧!”老丈问。   “老丈好眼力,是呢。”   老丈和三个儿子相视而笑,说,“什么眼力,今年开春,游学的举人就多了,郎君是要王直沽去坐船南下吧。”   老丈说的直沽就是天津了,史仲竹也不打算解释。“是啊,听说北人坐船晕船呢!我原从运河去金陵可不晕!”   “郎君身子好!不过,这河里和海里可不一样,海上风浪大!好家伙,我年轻时候也在码头帮过工,听船家说,那浪啊,五丈高,哗哗,眼看就要把船掀翻……”老丈,难得遇到个爱听他讲古的,说起话来是滔滔不绝。讲他早年帮工听到的奇闻,讲村里哪家儿子最出息,讲附近小山里居然出过一只大虫。   讲到晚饭做好,老丈才意犹未尽的停了。   吃过晚饭,史仲竹和衣躺在这家最好的床上,老丈坚持要把最好的床让给读书人,史仲竹也不讲究,和董师傅、南山一起睡。起初南山还不肯,说什么要打地铺,史仲竹说还有两年他能天天打地铺、在椅子上趴会儿,以后住野外都有可能,出门在外,便宜行事。   即使是最好的床,也不是家里柔软芳香的高床软卧,史仲竹被精养了十几年,居然还闹了失眠,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史仲竹三人就出发了,屋主得了一吊钱,欢喜得很,几个儿子奉承老丈有见识、会说话,这比镇上开客栈的还赚钱。   史仲竹当然不是到直沽坐船,他往永平去了。      第22章 广元疫病生      “幼闻伯夷、叔齐之义,今至永平,欣然往之。遍访首阳,不定圣地,万千洞窟,诚然瞻之。突见南山一穴,内余粟粒,心叹千古高义今有余音。老叟牧羊而过,笑曰,羊圈也!”   “噗……”圣人把口中的茶笑得喷了出来。高伟高公公,手忙脚乱的收拾,还问,“史都尉可是说了什么好消息,圣人怎这般高兴?”   “那小子,你看吧。”圣人把史仲竹写过来的请安信递给高伟,高公公接过,一目三行看完亦笑得开怀。   史仲竹写的游记,说的是心怀敬仰的瞻仰圣地,记过放羊的老头告诉那时羊圈的悲剧,其实是个笑话小品,自嘲自乐。   “史都尉还打算写本游记呢,听说路上已动笔,待回来,圣人又见一大作。”高伟高公公打趣。   “他要都写成这样,史鼎得打断他的腿。高伟,你说,史鼎那么方正一人,怎么就生出这般狭促的小子。”   “史侯爷幼时怕也这样。”   “是极,有其子必有其父。”说完,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史仲竹边走边写,记录沿途见闻,他记得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地方志或借景言志,类似旅游专栏文章,有小清新、有诗言志,自然少不了幽默,但幽默风格不是人人都能欣赏的。   史仲竹就这样写日记般写了很多游记小品、散文随笔,也有撰一事一物,也有偶得一感,更有关于民俗、轶事、建筑、饮食、茶酒、琴棋的一些零散小文。后来集结成册,交由京城书局贩卖,即便是学傻了的书呆子也不得不赞赏一句“有趣”,承认这是高雅的消遣,更别提那些本来就不是书呆子的真正文人雅士了,倒是给史仲竹带来一比丰厚的润笔,此乃后话不提。   过了永平府,再往北就是外族的底盘了,草原游牧的鞑靼人和高山渔猎的女真人,董师傅和南山都劝史仲竹不能再往前了。   史仲竹也明白,此时著名的黑土地还是大森林,气候也有些冷,找到野生稻子的可能性不大,不坚持,遂往西去。   取道大同,径河套,史仲竹见识了前所未见的生活方式。听一千遍的“风吹草低见牛羊”,看再多的游记地方志,都不如亲眼所见来得震撼。所以才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就是南山也自觉长了不少见识,说话做事更内敛周全,把豪门世仆的傲气陋俗磨掉不少。   这一路上因史仲竹读书人的身份,没吃什么大亏,就是有一二不长眼的,史仲竹还带着轻车都尉身份印鉴。   等他们刚进入四川范围的保宁府广元县却碰上了疫病。   广元县原属广元府,属行省省会,今上四年先降为广元州,十年又降为广元县,现在不过是保宁府属下的一个县城。历史原因,城里有很多富户,世家大族势力错综复杂。   史仲竹在城门目睹了一场争吵,一个老头和守在城门的衙役吵了起来,后巡检来了也不顶用,吵得更大声了。   因疫病,千古爱看热闹的民众都没有围观,南山只好去和旁边衙役打听。衙役见他们不是穷酸百姓,也十分客气的说了原因。   这和巡检武壮吵起来的是医学训科吉净,医学训科相当于县医院院长,不入流的小吏,巡检是九品小吏,且手上有兵,两人能吵起来,看来吉净的本事也不小。   这吉净寒门出生,科举不成,身上只有个举人功名,刑名钱粮一类也不精通,只爱好医术,所以就在本地谋了个医学训科的职位。吉净医术高超、医德也好,是这保宁府鼎鼎有名的名医,谁敢说自己一辈子求不到大夫,尤其是巡检这种高危工种,所以巡检武壮武大人,忍了又忍,没让衙役把吉净抓起来。   如今广元县发生疫病,保宁府巡抚大人对这个曾经和保宁府同级别的广元也十分重视,派了兵丁维护秩序,也派了医官来帮助疫情,但广元县再重要能重要过整个保宁府?所以广元县现在实行的是封城措施,县里确定没有疫病的人都迁了出来,当然有能力迁出来的都是大族富户,染病的都在城里关着,城外是不时送点吃食,听天由命。   吉净医学专业技能过硬,和知县大人讲这次的疫病不严重,能治!现在的情况是巡抚大人已经有了安排,知县照做就是了,为了一个医学训导冒险不值,他和吉净也没多大交情啊,再说了,吉净说能治就能治,万一不能治,吉净自己死在城里倒是舍身生仁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可就难保了。   因此吉净说不通知县大人就来说巡检,想自己进去。   史仲竹听了前因后果,去和因说不通垂头丧气的吉净搭话。   “吉大人,学生有礼了。”史仲竹作揖到。   “我算什么大人。”吉净自嘲,上下打量了史仲竹一行,说,“你外乡来的游学的吧,广元出了疫病,快走吧。”   “吉大人,学生听大人和巡检争执,有可治疫病的药方,可是真的?”史仲竹痴迷道家,世上现存的医书大多看过,还和圣人讨过恩典,借阅过太医院的藏书。   “是啊,此次疫病并不是鼠疫、麻风一类,只是伤寒,《千金翼方》有载,紫雪丹、至宝丹都是良药,奈何县令大人不让我进去医治。”   “紫雪丹、至宝丹要用沉香、犀角一类名贵药材,一县百姓,如何够用?”   吉净眼睛一亮,说话听音,看样子遇到个懂行的,吉净兴趣更大了,也不是先前敷衍模样。“是极、是极,所以,我研究了三十年,得了安宫牛黄丸,用药便宜,贫家也用得起!”   “学生对医疗一道也颇有兴趣,吉大人可能详细说说?”   吉净遇到个感兴趣的,自然同意,就在路边树荫下,滔滔不绝得说起了安宫牛黄丸的是他如何想到、如何试药、如何制成的,除了核心配方没说,连大致用量都介绍的清清楚楚。   “那吉大人可有库存?”   “我自家药铺里的存货若供一县人用,撑半个月不成问题,奈何城中大户都关门闭户,商队也不肯再收药材,我是有心无力啊。”吉净对现状表示理解,就没听说过谁把疫病治好了的,先顾着自己和家人很正常。   “吉大人仁心仁术,不知我可否见识见识这安宫牛黄丸?”史仲竹对中医也颇有兴趣。   吉净当场从荷包里取出小瓷瓶,倒出褐色小颗粒状丸子递给史仲竹,史仲竹双手接过,先闻,细看,再用舌头尝了尝,最后干脆吞了下去。   “主子,你怎么吞了,快,快,吐出来,吐出来!”说着就要拍背催吐,主子太莽撞了,一个认识不到两刻钟的陌生人,给的药随便吃,出了事怎么办?   “别慌,吉大人怎会害我。”史仲竹喝止南山,他也懂医理,仔细看过,确实是牛黄丸。   “你这书生倒是有胆识,如今情状,你们先到我铺子上歇一宿,明早速速离开此地为上。”吉净本来焦躁的心,因见着史仲竹这样相信自己的医术和人品,也很高兴。   “固所愿也。”史仲竹也不废话,和董师傅、南山一起住进了吉净吉大人的药铺。   吉大人的药铺现在还开着,看样子像是库房改的,也是,现在正经县城被封,这估计是原来的仓库。   药铺开了个小门,也不见有人过来买药。   吉净解释到,“有钱买药的早把药买齐了,没钱的怎会来。”后来伙计还告诉史仲竹,若有来求药的自家大人也不吝啬,只是需要药的都在城了关着,寥寥数人来求过,又顶什么用?   史仲竹仔细观察吉净大人的药铺,药品排列有序,环境干净卫生,铺子上的药师学徒也不见慌张,南山和董师傅和学徒闲聊,问偶尔来买药的人,也确定吉净大人是个好大夫。   “二少爷,我打听过了,现在的知县是今上十二年的三甲进士刘安,这刘大人巴州人,亦是寒门出生,因避讳,改在离巴州不远的广元任县令,如今已把儿女送到巴州,家中现只余老妻妾室,做了这么多年官,从县丞做县令,还是个七品县令,可见不是个有能为的。”董师傅经验丰富,在疫病发生的地方,一个外乡人,也迅速打听到了消息。   “可知其为人脾性?”   “广元的父母官,也不是鱼肉百姓的的酷吏,只是没有主心骨,爱听地方大族的意思,他的妻室是保宁大户陈姓的庶女。”   “嗯,我知道了,董师傅辛苦了。收拾下,明天我去拜访下这位刘大人。”史仲竹定下主意。了解清楚了情况,史仲竹也不能看着一县百姓就这么等死,唉,所以走得地方越多,见识的越多史仲竹的心就越沉重。   刚出入宫廷、考上举人的时候,史仲竹觉得官员都是笨蛋,要是易地而处,他早就干净利索的把事情办好了;等出来见识了真实的世界,对官员的做法虽不支持但也能理解;如今走了半个国家,深知世事无奈,换了自己也不一定能做得更好。   不能做得更好,也要做,至少现在他清楚的知道,疫病治比不治好。   第二天一早,用过简易的早饭,吉净大人就要送他们离开。   史仲竹到,“吉大人,若不嫌弃,可否领我拜见知县大人,说不定,我能劝劝他。”   “唉,你的心我领了,能来游学,估计也是官家,别给你父亲惹麻烦才是。”吉净看他们穿着不像是高门,也劝他们别趟这浑水,“这事找刘大人也没用,巡抚大人决定的。”   “吉大人不急,且看看这个。”史仲竹从怀里把自己轻车都尉的印鉴给他看。   “下官失礼,失礼了。”吉净看清楚了,连忙作揖行礼。   “大人何必多了,一个虚爵罢了,怎比大人亲历民生。”史仲竹连忙扶起吉净,他又不靠这个获取优越感。“既如此,吉大人可否领我见见刘大人。”   “可,可,自然可以。”吉净连连答应,看史仲竹的态度,自己能不能医治这一县百姓,希望都在他身上了。   史仲竹、吉净结伴去拜访知县刘大人,刘大人住的是城外的别庄,看门的小门房估计已经很熟吉净了。见着来人,小跑过来请安,到,“吉大人,我们老爷不在,出去巡视去了,巡视去了。”   “我怎不知大人巡视去了,快去通禀!”   “吉大人,我们老爷真不在,真不在!”门房苦着脸,心说你也知道老爷躲着你呢,天天来纠缠,老爷已经吩咐了不见,我一个门房能有什么办法,唉,吉大人是个好官,可惜了~吉净这次不胡搅蛮缠了,直接说,“你去通禀,我带了贵人来。”   门房见随行还有三人,也拿不准,跑进去通报。   刘大人也头疼啊,难道自己不爱护民生吗?这事儿自己没办法好吗?听到吉净又来了,还领了个所谓贵人,无奈到,“算了,就再见一次,全当为了‘贵人’”。      第23章 一颗赤子心      史仲竹出门远游,自然不会打扮得花里胡哨,广元现在闹疫病,想要身光鲜衣裳也难,所以史仲竹还是穿的那件细棉布学士长衫,坐在刘知县别庄的客厅里。   刘大人片刻即到,施施然坐在上首。   吉净先给刘大人见礼,又给两人引见。   “大人,这位是保龄候次子、圣人亲封的轻车都尉史仲竹史大人,史大人去年中举,游学至广元。”吉净介绍到。   “啊,失礼,失礼。”刘大人马上从椅子上跳起来,连连作揖,“史都尉恕罪、恕罪,下官乡野小吏,无甚见识,怠慢都尉了,怠慢了。请,请,请上座,上座。”   史仲竹淡然一笑,“刘大人不必多礼,偶然路过,本不该扰,只是广元生了疫病,我便来看看。”   刘大人连连推让,史仲竹不肯就做上位,刘大人也就侧身虚坐了,听得疫病的事,忙解释到,“是呢,城中发生疫病,百姓遭难,下官也心急如焚。下官守土安民,职责所在,却出了这样的事情,实在难辞其咎。一出事,下官就一边派人给巡抚大人报了信,一边组织百姓撤到城外。幸得巡抚大人指点,吏民共心,城中百姓大都安然撤到了城外,下官也就在城外驻守,以安百姓。”   刘大人解释了前因后果,又劝史仲竹,“都尉大人远道而至,广元亦蓬荜生辉,不知都尉下榻何处,这疫病一出,都尉不若住到下官家中,以策万全。”   “多谢刘大人好意,我初至宝地,借助吉大人药铺上,不麻烦再搬了。只是,我听乡民说县城已封,内里还有许多贫家百姓缺衣少食,大人慈悲为怀,何不救济?”   “都尉大人有所不知,疫病传染迅速,若不封城,整个广元、乃至整个保宁府都将不保。下官已令差役每天给城中送粮、送水,城中人若能熬过疫病,定保无虞。”   “刘大人,我听吉净大人说他手上有能治疫病的方子,为何不用?”   即便是刘大人这样做了半辈子官的涵养,也忍不住变了脸色,狠瞪了吉净一眼,分不清内外的东西,把家丑扬出去,你能得什么好?为了贪功争利,真是不择手段。   “冤枉啊,都尉大人,若真有好药,下官怎敢不用,下官也身在疫区,难道还能不着紧自身安危?实在是吉净的药并无医治好的先例,更何况,若在平时医一人、十人尚可,一城百姓,一人好了,另一人又病了,好了的又要在病,无底洞般,再好的药效也经不住啊!”   “大人,吉净的药绝对能治好疫病!”吉净听得刘大人这样说,立马反驳,“我研究这药三十年,平日也治好过无数病人,此次疫病不过伤寒,绝对能治!”   吉净说的斩钉截铁,刘大人心里气不过,面上还是耐心安抚,“吉净你一心为民,本官怎会不知。只是你要治病,先得有药,如今广元疫病,商队绝迹,哪里有药材,你铺子里的存货又能支撑几时,此其一也。要治病不能让城里人出来,不然传染了城外的人又怎么办,城外人好不容易逃过一劫,难道又让他们重入火坑,如此,怎么治病?此其二也。我知吉净你舍生忘死,愿意进城治病,可你一人又能治多少,人穷志短,到时候暴民动乱,病人没有医治好,反倒把你搭进去,此其三也。吉净,你说本官说得可有理?”   吉净刚要接话,史仲竹就到,“刘大人考虑周详,所说据是老成持重之言,大人的担忧,我到有办法。此次游学,亲长担忧给了不少资费,我的伴读南山,已去保宁府,和城中的保和堂联系,保和堂的药蜀中第一,定能供应广元。跟在我身边的董师傅是父亲的亲兵,身上还挂着六品的武职,董师傅和剑州都指挥佥事是同袍,剑州离广元最近,请都指挥佥事派兵镇守百姓,可保广元秩序。再则巡抚大人不是派了很多医官帮助广元疫病,如此看来药材有了、医官有了、兵丁有了,只待刘大人坐镇指挥了。”   刘安刘大人嘴里发苦,唉,遇上个背景硬了没什么,惹不起还躲不起嘛,怎么连躲都躲不掉?唉,名儿起的不好,刘安,刘安,安不了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刘安还能说什么,“下官自当为百姓效命犬马,只是坐镇指挥之是还请大人担当,下官能力不足,不敢担此重任。”   “我要和吉净大人一起进城治病,分身无暇啊。”   “什么,进城,不行!都尉大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史都尉身份贵重,怎能冒此风险,不行,不行。”刘安简直让史仲竹给吓死了,多管闲事就当你是爱揽事的性子,可好不容易投个好胎,上赶着送死是为了什么?   “吉净,你还不劝劝都尉大人!”刘安自己说不通,赶紧让吉净帮腔。   “大人,史都尉医术高超,医者仁心,愿意诊病也是好的。”   “吉净!你!”刘安大人简直让吉净这样的属下废气死,史仲竹是什么身份?史家从太祖开国就是世袭罔替的侯爵,待如今更是一门双侯,忠靖候还掌着禁军,圣人心腹中的心腹,朝堂上下,比史家显赫的能有几家。若史仲竹真在广元有什么三长两短,刘安简直不敢想。   刘安气得头发都要炸起来了,平日里吉净虽迂腐点,可也没这么不分轻重啊,到底是撞了什么邪!   “刘大人且安心,就是我进城诊病,待剑州都指挥佥事到了,我和他商量好了,由他主事也行。”   史仲竹来明面上是来规劝刘安刘知县的,实际上就是来通知一声,以身份压人,遇上个耿介的人难说,刘安可没本事阻挡。刘安这样的官员,不过是条泥鳅,他不敢主事担责任,史仲竹还不想把功劳分给他呢,这件是要成了,刘安的仕途也就到此结束了。日后的事,日后再说,现在只求刘安不要拖后腿,且待日后吧。   既然事情都说清楚了,史仲竹自然不多留,直接告辞了。   刘安劝不了,又留不住,只能送史仲竹、吉净两人离开。   待两人离开,刘安垂头丧气的回到客厅,把下人打发了,立即面色正常的唤到,“请卫先生教我。”   一个面白微须的四十岁左右中年男子,着一身青色衣裳,从客厅的屏风后绕了出来,“东家。”   刘安面色亲切,请卫先生坐下说话,这卫先生是刘安娶陈氏的时候,陈家给的幕僚,刘安知道陈家这是借卫先生监视自己,也变相掌控广元的意思。不过刘安不在意,他一个寒门子弟,挣命似的科举,得的不过是同进士的名头,同进士、如夫人,一句话道尽了同进士的尴尬,想要做官,没有人脉、没有钱财怎么做,刘安不介意陈家掌控广元,只要自己还是知县,亏谁也亏不了自己啊!   “卫先生,你看这史都尉可是真的?”刘安问,他也只是听吉净介绍的,保不准就有人冒充。   “应是真的无疑。”卫先生摸了摸山羊胡,分析倒,“保龄候次子少有才名,不过十三岁就中了举人,在圣人面前亦有脸面,听说他要游学,圣人怕他受欺负,才特意封了轻车都尉的爵。看这人说话一口京腔,年龄亦对的上,不像是假的。更何况,他不是说了要请剑州指挥使佥事来吗,请来了自然就是真的。”   “指挥使佥事?哼!他一个举人,担的不过虚爵,就敢插手地方军政,真是找死!”刘安不平到,“我一个知县,让着他哄着他,无妨,敢插手军事,史侯爷都得搭进去!”   “天之骄子,少年意气,骄傲些才正常,等跌了跟头就知道进退了。大人什么都不用做,他若做成了,大人才是地方官,襄助有功,他若弄砸了,大人不过被已权压人,亦没有大过。”   “我这心里还是不踏实,他万一死在这儿了,史侯爷岂能干休,他在圣人面前亦说得上话,不消圣人,侯爷一个手指头就能捻死我。”刘安还是不放心,心爱的儿子死了,史侯爷难保不迁怒。   “大人,您先给巡抚大人报信,广元政事,请教巡抚大人总是没错的。待剑州都指挥佥事到了,您就请他主事,只说品级所限,不敢越矩。还有,您还得派人去吉净家里,让吉净劝阻他,不可冒险。”   “吉净那个猪脑子,定然劝不住!”   “大人,吉净劝不劝得住和您有什么干系,您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您苦口婆心,可那位史大人一意孤行,就是万一有个闪失,史侯爷问起来的时候,也是吉净撺掇的,抛出吉净,刚好让史侯爷消气。”   “是极,是极,哎,卫先生,你说我要不要装病,彻底躲开他们。”刘安还是有些不放心。   “东家,此时疫病丛生,怎能装病,他们要是一狠心说您就是疫病来威胁您怎么办,就是他们想不到,县丞想不到吗,主簿想不到吗,东家,您才是我等依附的乔木,不可涉险啊!”卫先生简直给刘安的奇思妙想跪了,忙劝阻他这个不靠谱的主意,哼,到底是贱民出生,做了这么些年官,还是半懂不懂的,“好,我听先生的,我这就去给巡抚大人写信。一大清早,劳烦先生了,先生先回去休息吧,午膳我请先生喝雪梨酒,还是广元的雪梨最好,酿的就最是清冽,先生定要不醉不归。”刘安大人解决了心中难题,一扫颓然,招呼幕僚喝酒。   “卫某先谢过东翁了。”   卫先生飘然而去,刘安大人往书房奋笔直书,史仲竹则回吉净家里,做进疫区准备。      第24章 结交新朋友      京城,皇宫,养心殿。   圣人端起龙案上的浓茶饮了一口,批了一大早上的折子,脑袋都晕了,圣人转头看殿内的牡丹,舒缓神经。问高公公,“高伟,史家小子可有信到?”   “圣人料事如神,史都尉今早便有信到了。”   “呈上来吧。”   “圣人,这次的信,老奴可不敢呈上。”   “怎么,定是那小子又玩什么花样了。”圣人也来了兴趣,忙了一大早上,休息休息也好。   “圣人,史都尉已至蜀中保宁府广元县,广元县发生疫病,史都尉虽没有靠近疫区,可圣人万金之躯,不能轻忽。史都尉在给圣人的信上裹了层信封,叮嘱老奴定不能让圣人手触此信。”   “什么!疫病?可严重,四川总督可有奏折,这么大的事保宁巡抚也该上报才是。”圣人一听疫病便急了,史仲竹的书信都不先看了,指着书案上没批的奏折到,“快,给我找找,定是混在一起了,朕还没看到呢!”   高公公,忙把手里拂尘交到身旁小宦官手上,挽起袖子在奏折堆里翻找,找了半响,高公公回到,“圣人,没有。”   圣人立即吩咐到,“高伟,你去内阁把四川的的奏折都带过来,信教给小海子,速去。”   高公公应声,立马就走,刚退了两步,圣人又到,“等等,先别说疫病的事,只把奏折拿来就是。对了,史仲竹来信的事,几人知晓?   “圣人放心,此前只负责照管信鸽的小太监和老奴知道,如今……”高伟环视殿内一圈,圣人立刻明白,如今只有大殿伺候的奴才宫女知道。   “能在养心殿伺候的都是懂事的,私泄禁中语,哼!”   “奴才/奴婢不敢!”在殿内伺候的宫女内侍齐刷刷的跪下,口呼不敢。   “高伟,你去吧。陈海,给朕念信。”圣人吩咐到。   小海子,陈海公公,最近,除了高伟公公,就他最能入圣人的眼,虽品级还没有涨上去,但得了圣人的青眼,东西十二宫,谁见了不恭称一声“海公公”。小海子,陈海公公,展信念到:“轻车都尉臣史仲竹,行于广元,突遇疫病,昧死百拜,献于皇帝陛下……”陈海公公声调抑扬,清楚读着史仲竹的来信。   “安宫牛黄丸?剑州都指挥佥事?保宁巡抚?”圣人边听,边呢喃几个关键词,右手在龙案上轻轻敲击,这是圣人思考问题时的习惯性动作。   “圣人,老奴回来了。”高伟公公,带着两个抱奏折小内侍进殿,指挥两个小内侍把奏折放下,又挥手让他们出去。   “高伟、小海子,都找找,可有广元疫病的的消息。”   高伟公公、陈海公公,快速浏览了奏折,高伟公公放下最后一本奏折,和陈海公公对视了一眼,在眼神里传达了彼此意会的信息,把腰弯得更低了,高伟公公沉声到,“圣人,没有。”   “砰!”圣人把手上把玩的镇纸拍在龙案上,“一群欺上瞒下的东西。”   “圣人息怒!”陈海公公立马跪下,膝行两步,到,“史都尉信里也说了,广元早已封城,一县小地,未达圣听……”   “放肆,你是在指责史仲竹越俎代庖,多管闲事!”陈海话还没说完,圣人就暴怒打断,“朕的肱骨,何时轮到你一个奴才说三道四!”   砰砰砰,陈海把头磕得砰响,不一会儿,养心殿的金砖上就有了血迹。   到底年轻,不经事儿,高伟公公也不认看年轻后辈送命,上前劝到,“圣人息怒,息怒,一个小海子值什么,气大伤身,圣人多保重。”   “保重!他们不盼着朕死朕就谢天谢地了!”圣人迁怒,指着陈海到,“养心殿当差不过半年,贫寒的要卖儿典女的农家便在西市住上了豪宅,本家子侄就敢上大臣家里打秋风,朕倒养了个白眼狼!”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圣人息怒、圣人息怒!”陈海听见这样的话,磕头磕得更用力了。   “别污了养心殿,来人,把小海子拖出去,赏他五十大板,扔出宫去。”圣人怒极,也不摆仁善宽和的款了,直接叫人拖出去打死。   宫里打板子极有讲究,赏十板子,打得是脸面,小惩大诫,主子还愿意用你;赏五十大板,就看后面的话了,主子不想你立马死的,行邢太监把骨头打烂了,你也得熬三五日;传说中的一百大板,就是为了立威、杀鸡儆猴,五十大板就把人打死了,后面打可不是白费功夫,把皮肉骨头打成一滩烂泥,保证你十年后想起来,还直冒冷汗!   如今圣人吩咐了“仍出宫去”,行邢太监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都退下吧。”圣人疲惫的挥挥手,宫女内侍鱼贯而出,高伟倒了盏温茶递到圣人手上,“圣人,用茶。”   圣人结果握在手里,也不喝,只吩咐,“待会儿把王保保叫来。”   “是。”高伟也不废话,只给圣人按肩捶腿。   “高伟……”   “老奴在。”   “你说朕是不是老了?”圣人放下手里的茶盏问到。   “圣人何出此言,圣人龙精虎猛、正值壮年呢。”   “连你也不愿跟朕说实话了。”   “圣人,老奴岂敢。”一般人听到这样的话还不得磕头请罪,高伟陪伴圣人近四十年,比圣人自己都了解圣人。   果然,圣人叹了口气说到,“小海子进了养心殿,朕自问宽和,还让他认字学文,不想是个眼皮子浅的,许家能给他的,朕难道给不了,蠢东西。”前朝灭亡就是女祸、宦祸、边祸,本朝的内侍宦官都不允许认字,但在皇帝身边伺候的高伟,别说认字,就是经传也能说上几句,全凭自己罢了,只要你不瞎嘚瑟,御史也不会没事找事儿。   “哼,许家,老七心也大了,朕封他做荣王,‘荣’是什么?出生尊贵、受人遵崇,他别忘了,这些都是谁给的,许家不过是外家,就是让他侥幸等了大位,也不过外戚,许老头的阁老是做腻了!”   “史仲竹就很好,虽是年轻人,但守得住本心,懂忠君二字,比大多数老臣都强,到底是勋贵老臣教出来的孩子,根子上就正。”   “四川总督张澜怎么回事儿,这样的大事也不知道上报,前些日子恍惚听说他长孙娶了奶娘的曾孙女,甄家的手伸得太长了!江南盐政让他们搅得一团糟,林如海都稳不住局面了,这群蠢货!哼,若不是看在奶娘的份上……”   “高伟,你再让王保保查清楚,广元县令可有上报、保宁巡抚可有上报,再从太医院选个医正,嗯,就先这样吧。”   圣人说了半天,也不见高伟接话,高伟明白,圣人不是在和自己说话,只是自言自语。圣人在高伟的服侍下,昏昏欲睡,见圣人合拢双眼,高伟准备退出去。圣人突然开口道:“剑州军权,高伟,你说朕该不该给?”   “圣人,军国大事,老奴哪儿懂?恭听圣裁就是。”   “让兵丁帮着救灾,心是好的,只是此例一开,日后军政就要搅在一起了,该不该给呢,该不该给?”圣人呢喃着问自己。   圣人的担忧史仲竹并不清楚,前世对大灾的应对也是不断摸索前进,但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精神是不变的,且军人总是冲在最前面,只是现在士兵地位很低,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连差役都是下九流的职业,唉,难啦。   史仲竹回到吉净大人家中,把剩下的金叶子难出来,盘算着哪里还需要用钱。此时市面上流通的是铜钱、交子,金银最为贵重金属,也算货币,但本朝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金银。贫寒人家来回回打交道的都是铜钱,商人用交子更方便,除了钱庄,哪家商人又会屯大量金银呢。   所以金银的购买力极强,还是身份象征。南山带走了大部分的金叶子,去保宁府保和堂联系药材,剩下的史仲竹想发给来帮忙的兵丁和差役,要人效命,总要给发对得起那条命的工资。当然,如果圣人肯让兵丁来的话。   若圣人不许军队干涉地方政事,就要在本地人家中挑人,这些金叶子恐怕不够,要让南山回来的时候,再去钱庄取钱。   吉净也不知是真不通人情世故,还是故意接着史仲竹的东风进疫区治病,回来之后竟也不劝史仲竹安全为重。   午饭时,吉净请史仲竹用饭,吉净一家只有他和孙子在家,老妻已逝,唯一的儿子带着媳妇儿和小儿子在顺庆府南充县做县令,这也是刘安不太敢得罪吉净的原因。   史仲竹进了房间,坐着的吉净和一个少年,起身相迎。   “史都尉,请上座。”   “吉大人,何必多礼,学无先后,达者为先,我有心学习医道,见吉大人犹如前辈,怎可上座。又是在吉大人家中,叨扰许久,已是恶客,不敢,不敢。”   见史仲竹说的诚恳,吉净也不再推迟,指着旁边的少年介绍到,“这是我大孙儿吉牧,他爹娘忘南充做县令去了,大孙儿在家孝敬我。”   “见过史都尉。”少年上前给史仲竹见礼。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史仲竹虚扶,少年抬起头,史仲竹想好漂亮啊。这个少年倒有些后世花美男的样子,肤白貌美,他平日也是让人赞叹的美男子,出来这一年风吹日晒的,粗超狠了,和这个少年一比倒逊色了些。   “吉牧兄弟生的好相貌,我到自愧不如了。”史仲竹笑到。“吉兄哪年生人?”   “比史都尉大上两年。”吉牧回答。   “你怎知我年纪?”   “史都尉少年才子的名声天下皆知,广元这个穷山沟也如雷贯耳啊!”吉牧笑答。   “吉兄也来打趣我,咱们也算同患难了,我如今寄居贵府,吉兄一口一个都尉可是嫌弃我了。”也不等吉牧解释,“你我兄弟相称才好。”   吉牧看来岩吉净,见吉净微微颔首,才唤到“史贤弟。”   嗯,史仲竹的意思是可以唤他仲竹或竹哥儿,史贤弟,听着怎么这么别扭,仿佛穿越到了武侠世界,萧峰唤段誉似的。      第25章 吉家俩爷孙      “好,好,牧……牧哥儿啊,既然史都尉都说了,你就不要拘泥了。”吉净高兴到。   “世翁还叫我史都尉?”   “史贤孙,哈哈……”吉净大笑到。   “这么称呼到别扭得很,家中父兄叫我竹哥儿,世翁和牧大哥都这么叫我就是了。”史仲竹建议到,正常生活中,用这种称呼,太尴尬了。   “好,那老夫便托大称一声竹哥儿了。”   “求之不得。”   “爷爷,竹哥儿,咱们别客气了,饭菜都凉了。”吉牧招呼到。   “史……竹哥儿啊,家常便饭,委屈你了,若吃不惯,家里还有鸡蛋,给你蒸个鸡蛋糕可好?”吉净对家里的饭菜有些羞于出手。   “世翁,我游学近一年,有鱼有菜已经很丰盛了。”史仲竹客气,出来跑了这么久,该吃的苦、该受的罪,他都经历了,怪不得佛家有一种修行方式叫“苦修”,身体上的苦难和疼痛,最能磨难人的灵魂。   食不言寝不语,默默的吃完了饭,三人移到西厢房说话。   “说起来,广元也有鱼,我看嘉陵江里这里还远,没想到日常饭食也能常用到鱼。”史仲竹挑起话题。   “竹哥儿,养鱼也无需大江大河,这县郊的后山上就有溪水,不大的水流,里面也可以抓鱼,因用这溪水养出来的雪梨特别甜,就所幸叫它甜梨溪,别说你不知道,地方县志上不不屑记这么条小水沟。”吉净细细解释到。   “活水活水,有水就能盘活一地,看来这后山也钟灵毓秀。”史仲竹说。   “钟灵毓秀什么,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后山后山的叫了这些年。”   “世翁您可是常到后山采药?”   “是啊,这山上长写寻常药材,数量少,大宗用药,还是要考商队收购。”吉净以为他打后山的主意,这么个小山头,能产多少药。   “是这样啊。”史仲竹有些失望,看吉牧在一边插不上话,也不好冷落了他,转头问到,“牧大哥,你如今在何处求学,蜀中的学堂我都想去看看呢。”   “我读书不精,在家孝顺爷爷,准备继承家中药铺。”吉牧说到,只是奇怪吉牧的声音有些低沉,按理说他比史仲竹大俩岁,变声期早过了啊。   史仲竹本想活跃气氛,没想到挑了这么个话题,补救到,“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当大夫也好。不为良医、便为良相,日后我说不得还要请牧大哥多多关照。”   “嗯,我觉得当大夫挺好的。”吉牧似乎不爱说话。   史仲竹看吉牧吃饭前还挺高兴的,这时候这么问一句,答半句,也不再专门和他说话,专心和吉净讨论些药理药材。   “南山小哥儿和董师傅不知何时回来,治疗疫病,还要多倚重他们呢。”吉净非常关心后勤工作保障。   “南山到保宁府联系保和堂,最迟三日后回来,董师傅也求请剑州都指挥佥事萧云仙,萧指挥为人仗义、古道热肠,应是愿意帮忙的。”史仲竹解释到。   “竹哥儿,老丈倒有些担心嘞。萧指挥为人我自是知道的,只是官家自有官家的规矩,无上令调兵,日后只怕也要担干系,萧指挥如何肯呢?”   “是啊,我年纪小,先前竟未细想,世翁知道的,我虽有个武爵,可到底不是实职,又哪里有本事发号施令。”史仲竹回到。   “那可如何是好。”   “世翁,何必气馁,眼下还不知萧指挥愿不愿意借兵,万一他不愿意,凭董师傅与他的交情,不大规模调兵,借一二十人假作护卫,应是没问题的,到时在本地再找些壮男状妇,帮忙维持秩序,该没有问题的。”   “世人接怕疫病,又如何肯进城?”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竹哥儿的银钱都用来买药材了,又能余多少……”   “世翁不必担心,南山到了保宁府,那里有我家的产业下人,不会有问题的。”史仲竹说的不全是真话。史家在保宁府怎么可能有产业,他爹从来没有在这里担任地方官,好端端的把产业设在“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干什么。史仲竹只是在万通钱庄存了金银,万通钱庄在每个州府都有分店,万一真要用钱,不必担心。   史仲竹虽信了吉净的仁心,但保不准隔墙有耳,一个十三岁小孩儿,身怀巨款,这不送羊入虎口嘛。至于用信鸽给圣人报信的事儿,事关机密,就更不可能和吉净说了。   史仲竹认为自己和吉净的关系,类似白首如新、倾盖如故,类似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样的交情,还是不要掺杂世俗的金钱名利来得好。   史仲竹和吉净在西厢房有一句每一句的说了半天,史仲竹有些困,就告辞回房休息了。   等他走了,吉净教训孙儿到,“竹哥儿跟你说话,你怎么不耐烦的样子,男孩子交际是大大方方的,你扭捏个什么。”   “爷爷,不是,”吉牧低声解释,“刚才饭厅里太热了,脂粉有些划开了。”   吉净仔细看了他的耳洞和脖子,说到,“没有化,你不要自己疑神疑鬼的。”   呵呵,大家明白了,吉牧不是吉牧,她是吉牡丹。   吉牡丹自小是吉净带大的,启蒙用的是《汤药歌》,从小就耳濡目染的学了写医术,长大七八岁,便和爹娘一起到南充上任,一般人家的小姐学的是琴棋书画,她学的是《千金方》《本草纲目》。吉牡丹的父亲吉华士也是个开明的人,一家子都有医术基础,吉华士有时候还要指点女儿。待吉牡丹涨到十二三岁,便回到广元,跟在吉净身边,冲作药童、学行医。   吉家下人都是知道的,主家说了不往外传,吉家又是厚道人家,在这么混乱的时候也没有传出风言风语可见一斑。   爷爷要往城中诊治疫病,以前县令不同意,吉牡丹也就不说什么了;如今有个京城贵客能帮爷爷就去,吉牡丹不放心,想跟着一起去。   等吉净从县令大人府上回来,吉牡丹说服了自家爷爷,还像以前一样,对外宣称他是吉家大孙子,反正史仲竹从没见过她,时间又短,绝不会露馅儿。吉净年事已高,自家人自家人疼,吉牡丹一定要跟到里面去才放心的。   吉牡丹松了口气,抹了抹耳朵,又从袖子里抽出块打磨清晰的小铜镜,仔细照了照,用脂粉勾勒出来的喉结,果然没问题。   “我就说你这般不行。”吉净还是不太愿意带吉牡丹。   “爷爷,这次我是关心则乱了,以前我扮了那么多次,谁又认出来过。再说进了城,诊病的时候,我带着面罩,围着厚围脖,更看不出来了。这次在家里穿家常低领衣裳,才紧张的。”吉牡丹细细解释。   “随你,你可想好了,万一得了伤寒,又怎么办?”   “爷爷,我信您,您说能治好,就一定能治好!”吉牡丹斩钉截铁到。   这个话题到此打住,吉净又问牡丹,“你看这个史仲竹如何?”   “爷爷和他一见如故,我如何敢评判他。”牡丹叹气到。   “你个机灵鬼。”吉净笑点牡丹的头,“我对安宫牛黄丸一百个放心,只是机会难得,证明成了,历代医书就少不了这一笔。唉,我也是个读书人,奈何就没有生诗词文章那跟筋,显达天下,名传后世,就看这一遭了。”   “爷爷没问题的。显达天下,这位十二岁的时候就做到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牡丹感慨。   吉净让牡丹出外诊病、品评外男,完全把她当成是男孩子来培养,顾说起这些的时候,牡丹到不想一般闺阁女儿般害羞。   “出生富贵,难得有颗悲悯之心,我是借了他的东风啊。”   “的确令人感佩。”牡丹到。   “若是此事成了,史仲竹就得罪了知县刘安、巡抚严超,乃至总督张澜,不知他图的什么?”吉净也不理解,史仲竹怎么就凭见了一面,住了一晚,就对他深信不疑,愿意帮他完成心愿。   “爷爷,不论他是真急公好义,还是有所图,咱们都获利,何必计较,难得糊涂。”牡丹说到。   “自然如此。”吉净也所幸不纠结这些,吩咐牡丹回房好好准备,大约三五天内,他们就要进城了,多养养精神。   史仲竹不知道烂大街的“女扮男装”梗,就这么发生在他面前了。   史仲竹深深被以前的电影电视剧骗了,里面的女扮男装,就是个瞎子,听声音也知道是娇滴滴的大小姐,什么解开发带头发飞舞就是女的之类的,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哦。史仲竹现在的头发也很长,完全是洗发水广告的标准,男女都不剪头发的,不知道那些身负光环的“主角”,是怎样凭借一头长发分出男女的。   看面容更是不靠谱,男生女相的人不是没有,现在男人也流行涂脂抹粉,史仲竹上学时的男同学就比他能见到的很多女人都白,当然他能见到的女人除了丫鬟,都是生活条件不好的真“劳动妇女”。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史仲竹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瞪着床顶,史仲竹又把计划行事反反复复的推敲了几遍,唉,果然没有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军师风范,那些“鬼才”“鬼谋”,是怎样瞬间定下毫无破绽的的计策的。   说起这个,史仲竹必须吐槽下围棋,这种终极装逼手段,他这个臭棋篓子,学了这些年还是看得懂的标准,说起来又是一把辛酸泪,走一步,算百步,这样的技能没法点亮啊。   史仲竹仔细想了想,他们家现在站在的六王的船上,自然要全力保证六王的船不翻。自从他意识到自己太漠视剧情后,史仲竹打听了日后贤德妃的归处,果然是在六王府,其实就算她不在,史家上了六王的船,难道会因一个贾元春放弃吗?六王是嫡子,从礼法、道德认同、自身利益上,史仲竹都全力支持。   只是现在,四川总督张澜的长孙娶了显王爷的外家、圣人的奶娘甄家大方的女孩儿,虽然大房二房不和,但支持甄贵妃,支持四皇子的大方向不变,怎样坑死张澜,也是史仲竹的目标。      第26章 恰到好处人      此次游学,圣人希望能借史仲竹的眼睛,看看九州的土地,所以圣人的爵位不是好拿的,说什么怕被欺负,听听就算了。史鼎希望借史仲竹考察盟友、了解政敌,六皇子的目的相同。史仲竹自己想要找到野生水稻,这是他人生计划的重要一步,想要增长见识,甚至想试试找一个身心相合的爱人。呵呵,别说什么订婚了,定亲只是两家的默契,六礼未走,不算正经订婚,史仲竹知道找到的可能性不大,出来看看,聊以自慰罢了。   史仲竹翻来覆去的想,折腾了半响,终于睡去,临睡前祈祷,希望赶紧来信。   史仲竹一觉睡到下午,等起床吃了晚饭,又该睡觉了。南山和董师傅都不在身边,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没办法,史仲竹只好点起油灯闭目养神。史仲竹从来不在晚上看书,油灯亮度不够,火光闪烁,实不是看书的时候,前世就是只四眼狗,今生不能再重蹈覆辙,更何况,此时近视了,哪里去找眼镜?   史仲竹坐到了半夜,困意上来,才躺到床上睡了。   第二日,一早,史仲竹就和吉净讲明缘由,说董师傅一人恐无法说服萧云仙佥事,亲自去,萧佥事多少看在史侯爷的面子。又讲明剑州离此不远,最多后日便回。   吉净听了,也赞同,就要给他收拾包袱,史仲竹推辞,“走了这许多路,哪里还用世翁收拾,我带自己东西,速去速回。”   当下道了保重,相互行礼别过,吉净就目送史仲竹往剑州去了。   刘安刘知县,一直派人关注着吉净的铺子,如今见史仲竹的两个随从先走,现在连史仲竹都走了,想果然京里来的公子哥儿,昨天的大话还有回声,今儿个就跑个没影儿。当下就要把吉净喊过来,挖苦几句,出出气。   卫先生劝阻到,“东家,这史都尉还未走远,等风声过了,再排揎吉净不迟。再者到底是侯门贵公子,就是他认怂跑了,大人也要给他个台阶下才好。”   刘安捋着山羊胡,点头,到,“是极,天佑他投了个好胎。”   县里关注史仲竹一行的不只刘安一个人,先前吉净也把史仲竹决议救治疫病的风声放了出去,如今见人都走了,多数人也要遣家仆来问个究竟。倒让疫病发生后就清冷了的县城,多了几分人气,吉家也有了几分热闹的影子。   吉净给来探听消息的人解释了史仲竹到剑州去了,并说了后日便回,来人得了解释,半信半疑的回了。   吉净刚开始还没当回事,等来问消息的人越来越多,才发现不对劲,家里连个积年老仆都没有,商量都找不到人,只得赵吉牡丹商议。   就在一个庄子里住着,史仲竹走了的消息,吉牡丹也是知道的。   吉牡丹来到爷爷院子的正厅里,吉净已经在上首坐着等他了。为了掩人耳目、方便行事,吉牡丹即使在家里,也穿的是男装,当下也行男子礼,打躬作揖的请安,才在下首坐了。   “牡丹,你素来聪慧,随我出诊三四年了,见的人也多,你看这史仲竹会不会一去不返啊?”   “爷爷不用担心,剑州不远,史仲竹不是说来最迟今天便回吗?咱们等着就是。”吉牡丹回答到。   “这和剑州远近有什么关系,只要他不愿意回来,再近有什么用?”   “爷爷,您吃的盐比我吃的米还多,您也看出他不是这样的人,不然您能把安宫牛黄丸这么重要的事告诉他,倾盖如故也就您和他这样了。依我看,他目光端正、言谈守礼,对我这样七品小官出生的人也不见轻视,还能说出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话来,心思开阔可见一斑,您不要庸人自扰了。”吉牡丹对史仲竹倒是信心满满。   “你倒心宽,我也是只怕万一啊。以往看书上讲前人一诺千金,不知道前人在等着一诺千金兑现的时候,是不是也像我这般心里没底。”吉净自嘲,书上所有流传千古的故事,朋友都是惺惺相惜、重情重义的,只是在等待的时候,那些主角都不会忐忑不安吗?   “爷爷,他帮忙是古道热肠,不帮忙是应有之义,咱们也怪不了他。”牡丹对这个倒是看的开。   “这个道理我也知道,只是本来没指望的事,有了指望又落空,心里不好受呢!”   “遭了!”吉牡丹突然叫出声来,“爷爷,您到提醒了我,咱们家要救治病人的事早传出去了,本来没指望的人都等着咱们施药,万一史仲竹不回来,他们肯定要埋怨咱们家的,这可如何是好啊?”   “哎呀,当时想着先把风声放出去,好结交更多志同道合之人,却忘了小心谨慎。不行,先把学徒们叫回来,谨守门户,你也不要乱走,叫健壮仆妇来,守好门。”吉净突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安顿好孙女,就要去安排外院的药童、学徒、仆役。   忙乱了一个下午,简单用过晚膳,吉净在外院的小书房里,点了灯,边看书边等人。   “吱呀”一声,书房门开了,吉净马上放下书,看向门口,是吉牡丹披着披风过来了。   “是牡丹啊,这么晚了怎么还来,不是让你安稳待在内院吗?”吉牡丹把灯笼交个领路的小丫鬟,吩咐她退下,自己盈盈走进书房。   “爷爷,定是以为史仲竹回来了。”吉牡丹知道吉净等的人不是自己,“我也睡不着,陪爷爷,一起等吧。”   说完也不等吉净回答,解开披风,又去把油灯拨亮,在书架上找了本医书,坐在书案旁看书,一副打定主意的样子,吉净也是到自家孙女素来有主意,也不劝了。   天微亮,坐了一夜的吉牡丹起身,在屋里走了走,舒展舒展身子,看爷爷不错眼的盯着医书,说是在看书,倒不如说是在发呆。   吉牡丹走过去,把油灯吹熄,少了油灯屋外的光线就更明显了,天已经亮了!   吉净愣愣的把书放下,露出一个苦笑。   吉牡丹轻声到,“他一个外乡人,定不熟悉路途,耽搁些也是有的,爷爷宽心。”   “唉,不说他了,”吉净也不是小孩子,很快就反应过来,“乖孙女陪了我一晚上,累了吧,你先回房梳洗,爷爷在饭厅等你用饭。”   吉牡丹知道这事多说无益,福身行礼,退了出去。快速洗漱好,就往饭厅赶。   一顿无滋无味的早饭还没用完,门房就来禀报,说“知县大人请老爷过府。”   放下没用几口的饭菜,吉净擦了擦嘴,对牡丹说,“我先去见知县大人。”   “这可怎么办?”牡丹急到,“爷爷,您一心主张救治疫病,本就得罪了知县大人,如今史仲竹不回来了,知县大人肯定会寻您的麻烦。”   “能有什么麻烦,不过是几句酸言酸语,别忘了,你爹还在南充任着县令,和知县大人也是一样的品级,可我儿年轻能干的多,我可不怕他。”吉净安慰牡丹到。   俩爷孙还没把话说完,又有家仆来报,“老爷,有一大帮穷人,围了咱们家的药铺!”   吉净一听大惊,怕什么来什么,万一真的暴动……   忙问,“怎么就围起来了?”   “老爷,为首的说了,老爷许诺要救治疫病,可迟迟不见行动,他们也等不及了,就在药铺外等老爷施药。”   “那些围着铺子的人可有生病的,现在这个时候怎么能有大规模聚集,传染了怎么办?”吉净着急得狠。   “老爷,他们围了铺子,奴才就赶紧来报信的,哪里知道……”   吉净也不是要听仆人的解释,知道就是围着的人有生病的,伙计们也没有办法。   “爷爷,怎么办?”吉牡丹问。   “我先去见知县大人,请他让巡检武壮大人派差役先驱散那些人,就是不驱散也要派人来维护秩序。”   “知县大人如何肯,如何肯。”   不用分析,不用多说什么,吉净吉牡丹都知道,他们是大大得罪了刘安,他怎么肯派人帮忙。   吉净也不回答牡丹的话,只叮嘱她守好家里,就随报信仆人出了饭厅,去见知县派来的人。   还没进客厅,就听见有人高喊,“吉大人好大的派头,我虽是个下人,那也是知县大人的下人,吉大人把我晾在这儿是什么意思?!”   厅里还有管事低低解释的声音,吉净三步并作两步走,快步进了客厅,那下人趾高气扬的说到,“吉大人,您怎么这么就才来,怠慢我个奴才没什么,您怎能怠慢上官——知县大人呢!”   吉净虽不忿一个下人如此,但也想说两句软话,哪知还没开口,那下人又道,“吉大人,咱们老爷等你半响了,还不快走。”说话间神色轻蔑,简直把吉净当犯人一般。   吉净心中大怒,强忍着,说,“待我换见待客衣裳便去。”   “换什么换,换不换都一样,吉大人快走吧,知县大人等着呢!”   “知县大人既然这般急,那就走吧。”这句话不是吉净说的,是史仲竹说的。   话音未落,史仲竹就领着好大一群人进了客厅。   那下人也不傻,察言观色的本事比谁都强,立马闭嘴闪一边去了。   史仲竹也不理他,对吉净说到,“世翁,抱歉,路上耽搁了,来我给你介绍,这是剑州都指挥佥事萧云仙萧大人。”   萧云仙身材壮硕,燕颔虎头,威风凛凛,吉净见了连忙见礼,“萧指挥!”   萧云仙也不拿大,扶起到,“早就听说保宁名医吉净先生的大名,偶做武将的,最佩服先生般妙手仁心的。”   介绍了萧云仙,史仲竹又给吉净介绍了几位将官,双方叙完礼,史仲竹才对着吓傻了的知县家下人道,“知县大人等得急了,你前面领路吧。”      第27章 疫区救人时      等刘安见到了正四品的剑州都指挥佥事萧云仙,他就真正安分了。所以史仲竹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刘安比较“睿智”的一面,刘安在他面前保持着愚蠢、胆小、马屁精的形象。   萧云仙来了,自然就没有史仲竹什么事,穿针引线介绍完众人,史仲竹等南山回来,把药材给吉净分配,召集前来帮忙的医官,在萧云仙带来的士兵和广元县巡检武壮带领的差役的保护下,进入了疫区。   第一次进城,带队的是萧云仙手下经历司的杜毅经历,正六品,带着士兵,先四处查探了,没有危险,才护着大夫和米粮,敲锣打鼓的往县衙去,一路上士兵、差役高喊;“圣人恩德、治病救灾,抓药领米、县衙大堂,各安本分、谨守律条,作奸犯科、带枷蹲牢。”   一路高喊宣传,许多留在城里的平民闻讯赶来,看着出鞘的长刀,到底不敢冲撞官兵,尾随着到了县衙。聚集来的贫民把县衙团团围住,这时候怎么都得有个人出面。   杜毅是本次领队,本该由他出面,但看着史仲竹说动了顶头上司萧云仙出手,也就不敢争先,一意推让,只说品级所限,请史都尉宣讲。史仲竹好说歹说,杜毅不为所动,史仲竹只好把他拉到一边,轻声说,“我不是地方官,插手已经不对,我再出去讲不是市恩于民吗?杜经历可不要害我!”   “我一个经历也不敢越过您啊!”杜毅也不愿去讲。   “杜经历,您只管说这是圣人恩德,是上官命令,再讲清楚我们有能治病的药,县衙也负责发放米粮,剩下的事情,自有人去办。”史仲竹是绝对不能再出风头的,只能推杜毅上台。   杜毅想来想觉得有道理,点头应了。   回到士兵中,左右看了看,来到县衙门口的石狮子下,手脚并用,爬了上去,一上去,所有人的目光就集中在他身上了。做了这些年的武将,也不是怯场的人,大声说到:“偶乃剑州都指挥使司经历杜毅,奉上官命令,来广元治病救灾。广元的父老乡亲听了,偶带了能治病的药,带了饱肚子的米粮,带了暖身子的衣裳炭火,你们排队领米、领药,以户籍为准,壮男一天半升米、老人、孩子、女人一天两合,没有户籍的集中到县衙左边校场统一发放。”   “这是医学训科吉净大人,看病抓药的他负责,在县衙右边的大堂里排队。这是巡检武壮大人,发放衣裳炭火他负责,在做庙会的高台旁,你们都是认识本地父母官的,认准了,你们也放心,朝廷已经让偶等来救灾,尔等各安本分就是。”   “若有作奸犯科,乘机哄抢东西,欺凌幼小的……”杜毅环视一周,目光所到之处,皆不敢与他对视,杜毅抽出要到,明晃晃的刀片,啪啪打在他脚下石狮子的头上,“偶的大刀可不认人!”   说完,杜毅跳下石狮子,下面的人分工有序的组织安排起来,围着的人被分流,领衣裳炭火的一队,领米粮的一队,看病的一队,百姓虽面容愁苦,还是听指挥的。   史仲竹把自己放在看病这一队,为了防止传染,看病的大夫,带着面罩,衣服穿得厚实,旁人也看不见他年轻的面容,并未闹出什么事。国人常有这样的观念,医生还是老医生好,因为经验丰富,其实医学不仅仅是经验的积累,年老的也有可能昏聩,史仲竹这样有名师教导、自身阅历丰富、看诊经验也多的医生,并不必老医生差。史仲看诊态度也好,百姓看大夫都是大病熬不过的时候才请大夫看诊,大夫态度恶劣也没办法,史仲竹到底接受的是“服务业”的态度,所以很亲和。   封城快一个月了,来了个能活命的大夫,态度还这么亲和,好多女人,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健壮男子也是眼中含泪。   在民间,尤其是贫民堆里,男女大妨,没有这么严重,更何况是大夫看诊,女人也多不扭捏,不泼辣胆大点的女人不能活到现在。史仲竹看病的时候,把袖子挽起来,不让衣服遮挡手,诊脉的时候只搭两个手指,遇到年轻点的女人也不上手检查,愿意的自己给他看眼睑、舌苔的就看,不愿意给看的,用说的也行,如此倒没有遇到大麻烦。   规规矩矩的看诊,突然隔着两列排队人的那边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嘶吼;“我家儿,我家儿,没死,我家儿怎么可能死了,大夫啊,你再看看我家儿。”一个女人尖声高喊。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史仲竹喊了两声,想他们知道稍安勿躁的意思吗,带着口罩声音低沉,史仲竹摘下口罩,又大喊,“不许叫、不许乱,我这队的人不许乱,乱跑乱说就不给看了!”待人群稍稍安静下来,维持秩序的差役也进来了。   把开好的药方交给帮手的药童,史仲竹跟刚轮到她的中年妇女说到,“大娘,我去看看,立马回来,您等等可好。”   “史大夫去吧,老婆子等着。”   史仲竹越过排队人群,看到差役正要把一个年轻女人往外拉,她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孩子,瘦瘦小小的,看样子已经死了。   女人挣扎着去拉大夫的衣角,哭喊着让大夫再给看看,史仲竹定睛一看是吉牡丹,快步上前,把吉牡丹拉开,问,“怎么回事儿?”   “轮到给她看诊的时候,她把儿子抱来,可他儿子刚断气,我一说她就喊起来,非说我看错了,就闹起来了。”吉牡丹解释。   女人死了儿子,闹起来,两个差役都拉不住。“放手、放手,你们想把我家儿抱到哪里去,我告诉你们想都别想,我家儿没死,没死,肯定是大夫看错了,肯定是大夫看错了!”女人一边闪避差役,一边高喊,语速很快的骂骂咧咧,因说的是方言,史仲竹也不太听得懂。   “这个女人太可怜了。”吉牡丹看女人头发散乱,抱着儿子哭喊,眼眶都红了。   这么闹也不成,史仲竹问吉牡丹,“确定是刚断气吗?”   “是的,在我孩子在我手上还动过。”吉牡丹说到。   还好,还没超过5分钟,史仲竹俩步跑到年轻女人面前,高喊,“把孩子给我,我看看,给我!”   “我不给,不给,你们要把他烧了,我知道,我知道,不给,不给!”女人知道疫病死的尸体,全部烧掉,防止传染;再看史仲竹年轻没说服力的脸,死死把儿子抱在怀里。   史仲竹忙对差役喝到,“制住她,孩子说不定还有救,快!快!”   差役也知道史仲竹身份贵重,发了狠,很快把孩子抢过来,把女人拉到一边。   史仲竹快速接过孩子,把孩子的衣服解开,全身检查一遍,没有骨折或外伤,压额抬颚,检查嘴里没有异物,基本检查没有问题,史仲竹跪在地上,开始给孩子做心脏复苏,大声问那女人,“孩子叫什么名字,你平时叫他什么,叫他什么?”   女人大概也反应过来了,大夫是在救自己的儿子,“狗蛋、狗蛋,我家儿叫狗蛋!”   “狗蛋,狗蛋,”史仲竹一边用食指和中指给孩子做心脏复苏,一边叫孩子的名字,再问女人,“几岁了,孩子几岁。”   “三岁!三岁!”   长得这么小,史仲竹还以为是没满周岁的孩子,把两指换成手掌,再压。右手单手施压,左手,捏开孩子的嘴,给他做人工呼吸。   在做了五个循环的复苏,再检查颈动脉的时候,就能隐约感到有了,史仲竹高喊,“有脉搏了,有脉搏了!”   看见儿子得救了,女人也不发疯了,差役也把她放了,女人冲过来,看儿子睁着眼睛懵懵懂懂的看着他,蚊子似的叫了声,“娘~”这样轻声,在女人听来却是天籁,女人伸手就要去抱儿子,伸到一半又不知道儿子现在能不能抱,只看史仲竹。史仲竹轻轻点头,“横着抱吧。”   女人也不先抱儿子,先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泣声到,“小妇人陈氏,谢活菩萨救命之恩,谢活菩萨!”边说又要磕头。   史仲竹哪里受得了这个,忙虚扶,请女人起来,看她口里还念着,“谢活菩萨,谢活菩萨~”史仲竹开玩笑到,“我可不信佛家,我信道家的。”   “谢真人,谢真人。”女人马上改口,史仲竹噎了一下,不敢说他是开玩笑的。只和女人说,他细看了,孩子没有得疫病,只要注意保暖,吃点好的,小孩子恢复能力很强,应该会没事的。   女人自己没有病,抱着孩子千恩万谢的走了。   “好!史大夫好样的!”   “史大夫妙手回春!”“史大夫把死人救活了呢!”   “史大夫定是神仙呢!”“这是仙术!”“仙术!”   周围爆发出大声的叫好,亲眼看见这样救活死人的事情,对这些人来说,不啻奇迹。   史仲竹双手向下压,等众人声音低下来,才说,“哪里是什么仙术,刚刚那个孩子没有死,只是昏过去了,我只是把他救醒,不是仙术!“仙术个毛线,这样的名声传出去,市恩于民、收买民心的罪名离他也就不远了,史仲竹赶紧解释,但众人哪里听他的。   史仲竹不好多解释,只能回他本来的队伍去继续看病。吉牡丹也回到位子上准备看病,刚轮到的男人却大喊,“我不要在这儿看,我要史大夫给我看!”排在这队里的人纷纷喊,“我要史大夫看!”“要史大夫!”“我们要史大夫!”   遭了,救人出了风头,结果破坏了同事关系。      第28章 史真人扬名      面对起哄的众人,吉牡丹脸色尴尬,吉牡丹从小学医,跟着吉净做了三年多的药童,医术却输给一个公子哥儿。   史仲竹等人群安静下来,说,“大家为什么一定要我看?”   “史大夫医术好!”“史大夫脾气好!”“史大夫人好!”众人七嘴八舌的说到,“好”字此起彼伏。   “大家要我看,定是信我了?”   “是啊。”“信!”“我们只信史大夫。”   “既然大家相信我,那我就实话告诉大家,我不是专门做大夫的,我是游学的举子,医术不如这位吉牧大哥,吉牧大哥是本县医学训科吉净大人的长孙,吉净大人的名声,全保宁都是知道的。至于刚才那个孩子,我已经说了,他没死,救他的法子,是我从书里看来的,在座的大夫医术都比我好,大家放心!”   看众人还想说什么,史仲竹沉声问,“大家可是不信我?”   众人面面相觑,不再说什么。   安抚了骚动的人群,吉牡丹接着诊脉,史仲竹也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刚才那位中年妇女,明显比先前激动。   史仲竹搭两根手指给大娘诊脉,大娘问,“史大夫,您是举人老爷啊。”   “是啊,去年中的举,游学到广元来了。”   “那真是文曲星下凡了,史大夫年纪轻轻就是举人老爷了。”   “呵呵,每年这么多人考举人,也不能人人都是文曲星啊。”史仲竹笑答。   “不是文曲星下凡怎么这么有本事,又能中举人,又能医死人。”大娘可不信。   “大娘,那个孩子没有死。”史仲竹不厌其烦的解释。   大娘明显不信,只给史仲竹说刚才那个女人陈家的,在这次疫病中死了太公公、太婆婆、公公、婆婆、丈夫、大儿子,如今只剩她和小儿子相依为命,若是小儿子也死了,世人只说他命硬,陈家的也没活路了,多亏了史仲竹就了他小儿子狗蛋。   史仲竹只好连连谦虚,大娘聊天的瘾上来,说了半天,史仲竹只好请她和药童去抓药,才送走了。   轮到下一个大汉,开口的第一句就是,“史大夫用了仙术吧?”   呵呵,史仲竹不但要给人诊脉,还要辟谣,说得口水都干了。诊脉一个上午,简单吃了午饭又回来接着坐诊,一直忙到晚上,吃了晚饭,才有时间松口气。夜晚看病要点油灯火把,浪费太大,差役、兵丁巡逻也麻烦,都耽搁近一个月了,也不在这一天两天的,县城人口超不过俩万,他们这次带了近百人的医疗队伍,大量调遣过来的医官,还有史仲竹、吉牡丹这样的民间大夫加入,大夫众多,不用几天就能看完。   史仲竹抽时间,来找吉牡丹。县衙里的房子也紧张,吉净因是官员,分到了一个单独的小房间,吉牡丹和他住在一起,史仲竹来的时候,吉牡丹正把被子搭在拼好的椅子上。   “牧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竹哥儿啊,我睡椅子。”吉牡丹解释到。   “你怎么不和世翁一起睡?”史仲竹好奇。   “嗯,孝敬长辈,怎能如此,我把床让给爷爷。”   史仲竹对这种本土的孝老敬亲的观念不是很了解,也不多问。殊不知,吉牡丹也是随便找的接口,见他不追问,也放了心。   “牧大哥,忙了一天,出去走走散散心,睡得也要香些。”史仲竹建议到。   “好。”   吉牡丹,放下手中的被子,和他到县衙后院的院子走走。这里原是县衙的后衙,县令刘安的家眷居住的地方,很有些富丽堂皇,只是疫病来了,无人镇守的县衙遭到冲击,后院的花草都被拔了,回廊上装饰用的帘幔也大多扯走了,如今看上去破败的很。   “牧大哥,今天的事抱歉了。”史仲竹开口到,这种半路劫病人,大庭广众给人难堪的事情,真不像思虑周全的自己做的。   “我医术不精,哪儿会怪你。”   “牧大哥这样说,还说不怪我。”史仲竹听她话音,总觉得她在怪自己。“我看见陈家的疯癫的样子,心里难受,若是她儿子死了,她也活不了,两条人命,不敢轻忽,没有考虑周详,牧大哥见谅。”   说完,史仲竹,躬身作揖到。   “起来,起来,你作什么揖啊,你品德高尚,难道我就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嘛!”吉牡丹赶紧扶竹他。   “牧大哥不怪我就好。”史仲竹说。   “自然不怪,我自小随爷爷诊病,看多病人家里人能治就千恩万谢,不能治就破口大骂,若次次都生气,哪里气得过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天你能救人,我没有不高兴的。”吉牡丹解释到。   “是啊,我学医的时候,在一本医书上看到一段话,说大夫首先要知道自己不是神仙,治不好病是正常的,若把什么都怪罪在自己身上,早晚把自己压垮;反过来说,虽不是神仙,但作为大夫,孜孜不倦、对医术精益求精,能治的病就越来越多,能医的人也越来越多,这样才是做大夫的意义。”   “你说得很对。”吉牡丹笑着对史仲竹说,“我从小学医,看过的医书无数,怎没见过这样的话,你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   “嗯……我也记不清了,大概是哪位太医的笔记吧,没有流传开。”史仲竹心虚多解释到,难道我会告诉你是无数医疗剧里总结的吗?   “你还看过太医的笔记啊!”   “是啊,我对医学也很着迷,求了圣人的恩典,借阅过太医院的典藏。”史仲竹解释。   “太医院啊,那可是太医院啊!”吉牡丹兴奋的说,“我爷爷一辈子最推崇的就是太医的众位太医。你给我讲讲太医院什么样吧,回去也好讲给爷爷听。”   史仲竹正在请求吉牡丹的原谅,讲太医院小事一桩。   “太医院内设八司,广惠司、御药司、御药房、行御药房、惠民司、御香司、医学提举司、医官提举司,我得了恩典去借阅典籍的是医学提举司,这司专管掌考校诸路医生课义,试验太医教官,校勘名医撰述文字,辨验药材,训诲太医子弟,领各处医学,藏书也在这里。”   “医学提举司的藏书可多?”   “天下医学藏书,十之八九在此,皇家风范,自然是极多的。”   “那圣人看诊也是在这里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可是圣人啊,我心里好奇。”   “圣人诊病自然是御药房的御医和诸位太医一起看诊,不在医学提及司的。”史仲竹只当他好奇,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什么,又说医学提举司的藏书众多、求学的人络绎不绝。   俩人散步说话,说开了白天的事情,且更亲近了些。没走多久,史仲竹就和吉牡丹告别,回房睡了,明天又是忙碌的一天啊!   医疗队只用了4天就基本把县城留守的百姓看了一遍,几乎一天要看50个病人,好在只是专治疫病,其他病不管,速度快些,也自然。   把重病的、易传染的病人隔离到贡院,确认没有传染的人可回家,杜毅经历带兵把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几个趁机作恶的游侠混混解决了,百姓有了希望、保障,也不会轻易犯法,如此县城的秩序基本稳定。   早上,今天来看诊的人不多,史仲竹正在休息,杜毅经历就带人走了进来。   “史都尉。”杜毅见礼。   “杜大哥何必多礼,咱们共患难的交情,您要不嫌弃,叫我一声史兄弟就是。”   杜毅武将脾气,不耐烦罗里吧嗦的,爽快改口,“那偶便托大了,史兄弟偶来是有件事,请你帮忙呢。”   “杜大哥什么事,能帮的我一定帮。”史仲竹也不推脱,想连演讲都要自己再三谦让才上的人,不会给他出难题的。   “偶想请史兄弟进偶的巡逻队。”   “啊,可是巡逻的人不够了,可我看县城秩序井然,并无不妥啊?”史仲竹奇怪了。   “不是巡逻,是烧尸。”杜毅摸了摸后脑勺,请人干这么晦气的事情,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史兄弟,不是请你干大头兵的差事,是请你劝劝那些老百姓。疫病死了的尸体都要火化,可许多百姓就要土葬,偶手下的人是好说歹说都没用,昨天还差点为这事打起来,这不是只能请你了。”   “我一外乡人,又年轻,百姓更不会信我啊。”史仲竹解释到,这可不是谁官大听谁的。   “嘿,史兄弟可不知道吧,你救了那个陈家小子,多少人亲眼看见的,都断气的人了,你把他救活了,这不是活生生的起死回生嘛!外面都传遍了,老百姓肯定信你!”   “什么!都传遍了!”史仲竹失声叫了出来,问杜毅到,“怎么能到处乱说啊,你们怎么不阻止!”   杜毅疑惑的看着他,“这是好事,做什么阻止?陈家婆娘已经在家里给你立了长生牌位了,其他百姓听说这次进城治病还是你和吉净主张的,给你们立长生牌位的人越来越多!”   杜毅看史仲竹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安慰到,“偶知道史兄弟年轻人,面皮薄,没什么,又不是坏事。”   史仲竹知道这事也没有禁止传播的道理,不再纠结,和杜毅商量火葬的事。   “杜大哥,百姓不愿火葬,其一,恐是不了解土葬的危害,为了防治疫病这是必须的,我可以请吉净大人安排空闲的大夫随队宣讲,其二,是怕家中人没有了香火供奉,做了孤魂野鬼,这个我想和萧佥事商量,在县郊起一所大墓,把烧过的骨灰放在哪里敬奉,在墓碑正面写去世百姓的名字,让去世的人享受香火;在背面写此次疫病的来龙去脉,写参与救治疫病的官员、士兵、大夫、差役等的名字,让后来人引以为戒,也褒扬救治疫病舍生忘死的义士,杜大哥觉得如何?”   “你们读书人的脑子就是好使,偶看这事儿行,你写封信,偶带给萧佥事就是。”   “杜大哥都说行,我看这事没什么问题。”史仲竹自认这事比较妥帖的处置,立马写信,和萧云仙商议。      第29章 朝堂政局变      此次疫病为伤寒,通俗说是流行性感冒、重感冒,治疗时间短的四五天就可以好,长的十四五天也好了,保守起见,吉净主张一个月后再宣布疫病已好。医学上的事情当然是听大夫的,史仲竹没有意见、萧云仙没有意见,一个月后,萧云仙代表官府,宣布解除封城,疫病好了!   “好!”“好呀!”百姓的欢呼声快把房顶给掀翻了。   等百姓高兴的散去,来宣旨的天使已经到了县衙。   当即摆下香案,接了圣旨。   圣人褒奖了萧云仙,没有怪他捞过界,只夸他勇于任事,调他到保宁府,升了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他麾下的武官大大小小多有升迁。吉净因安宫牛黄丸确有奇效,圣人特点他了正八品的太医,还赐了妙手仁心的牌匾。其他参与救治疫病的人多多稍稍都得了夸奖,这样的精神鼓励,让一同接旨的差役与有荣焉。   宣旨公公尖利的声音念了半响,才把褒奖的圣旨念完,众人奇怪,怎么没有史都尉?   宣旨公公把圣旨递给领头的萧云仙,萧云仙挥退闲杂人等,领公公进大厅叙话。   进了县衙待客大厅,萧云仙请公公上座,公公不急,笑到,“萧同知不急,咱家还有旨意没有宣呢。”萧云仙忙束手肃立。   “这旨意是传给史都尉的。”公公南面而立,笑着对史仲竹宣旨,“圣人口谕:史家小子不知轻重,以身犯险,忒没良心,一月未给朕写信,着好生反省。”   妈蛋,圣人还傲娇了,史仲竹一脸血的听完,看着萧云仙等一脸“果然圣眷优容啊!”的表情,无语凝噎。   公公笑着说,“要咱家说,史都尉也太不保重自己了,圣人听说您进了疫区,急的哟,御膳都用不香,连连发圣谕要地方保护好您。萧同知,您说是吧。”   “是,是极,圣人慈爱下属,末将也是感同身受。”因宣旨公公代表圣上,萧云仙微躬身,语气恭敬。   “公公说得是,学生鲁莽了,待我修书一封,请公公呈给圣人,公公在圣人面前多帮我美言俩句,劝圣人不要生我气才好。”史仲竹也跟着耍花腔。   几人笑谈几句,气氛愉悦非常。宣旨公公因还要回京复命,他在城外已等了几天,不好再耽搁,迅速返京了。   史仲竹和大家寒暄几句,带着赶来的南山和董师傅,找了间客栈住进去。待安顿好,南山立马把信件送到史仲竹手上。   史鼎、史鼐、史伯松等长辈,赵芝、史安才、史云鹏等知己都有信来,让人吃惊的是,游学途中遇到的河套马商盖宽都有信来,史仲竹自恋的想,自己的人缘不坏嘛!   先从史鼎的信开始看,史仲竹先前未在一地久留,家里一直没寄信给他,如今刚在广元停留超过一个月,这儿又发生了疫病,史鼎郑氏十分担心,忧虑之情溢于言表。史鼎夫妇共来了五封信,开始是担忧史仲竹,叮嘱他注意安全,责怪他过于莽撞,后来疫病渐渐平息,史鼎又在信了和他通消息,分析起政局变化来。   这次疫病,圣人下旨,四川总督张澜、保宁巡抚严超、保宁都指挥使雷骥都因“怠慢政事、无能”被贬官,其中张澜调到京城任了二品的资德大夫,这是文官散阶,从地方大员到二品散阶,仕途基本是毁了。严超连降几级,贬到云贵做县令,说是云贵,其实是云南的少数民族聚居地,这样的地方瘴气眼中,百姓未开化,基本是九死一生了、指挥使雷骥夺了指挥使的差事,也没有另外任职,直接给打发了。至于刘安一类芝麻官,哪有资格出现在圣旨上,吏部发来公函,直接夺职。   史鼎也没想到史仲竹的战斗力这么强,张澜和甄贵妃所出显王有联系,严超与荣王过从甚密,雷骥更是端王的岳父周将军一手调教出来的爱徒,这三个人对四川把持严重,六王一系对此不满已久,趁着疫病的机会,把其他夺嫡热门的臂膀给卸了,史鼎非常满意。   史鼎还重点点评了史仲竹遇事先请示、多回报的做法。只要圣人拿定主意,下面人再蹦跶也没用,史鼎夸史仲竹做事不漏声色,一个县的疫病就搬到了几位地方大员,手段见长,可喜可贺。   史鼎再叮嘱儿子,圣人可能一时身在局中看不出来,但朝堂上大臣肯定有看出来的,要他多注意自身安全,此次兵行险招,不可再有。又给他派了一队十二人的卫士,经过这件事,又多了仇家,必须派人保护了。   啰嗦了半天,大致意思就是这样,史仲竹看完,又找出郑氏一同寄过来的信,说的都是家长里短,最后重点指出,经此事,史仲竹的能力得到更多的展现,来信结亲的人越来越多,她老人家精挑细选,暂定这几家:文华殿大学时虞育德大人的嫡幼孙女、兵部左侍郎的地长女、闽浙总督家的孙女,这三家有阁老、有能臣、有地方大员,女儿都是秀外慧中,十分称意。郑氏劝慰史仲竹,早年和魏贞娘订婚的意思是俩家大人口头约定,现在有了更好的选择,郑氏觉得可以选个更好的,不能委屈了儿子,史鼎也同意了,当然,主要还看儿子的意思。   【主要还看你的意思】史仲竹吐槽,你这字里行间哪里有看我意思的意思?史仲竹连忙写信给他,告诉郑氏不要给他乱定,一个魏贞娘他还能忍,再乱点鸳鸯谱,他真要受不住了。   看完亲爹的信件,史仲竹又打开了三叔史鼐的信,重点解说京城局势,叮嘱他在外注意安全之类,史仲竹也认真回了信。   史仲竹没有想到在河套短暂相交的贩马商人盖宽也有给他写信,大致是听说了史仲竹广元闹出的动静,叮嘱他注意安全,还承诺,若有用得到他的地方只管直说,他什么没有,就钱多。对盖宽的豪爽、急公好义,史仲竹也很感动,他们人事不久又分别了,盖宽在他心中确实是一个萧峰般重义轻生、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物。史仲竹赶紧给他回信,告诉他此间事了,万勿挂心。   其他知己朋友的来信,史仲竹都一一细看,又挨个儿回信,只回信就忙了一天。   史仲竹忙完了,递了拜帖,明天去看望吉净。疫病过了,该有的规矩,也逐渐恢复起来了。   第二天,史仲竹到吉净府上拜访,来吉府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史仲竹也只和吉净说了几句话,就退了出来。吉净说吉牡丹在正阳街的铺子上,史仲竹反正没事,就逛到铺子里去了。   正阳街是整个广元县城最繁华的街道,吉家的铺子名叫广德堂,倡导道德之风,五间宽阔门脸,刚进大堂就看到圣人亲笔手书的“妙手仁心”牌匾的复件,正本自然是挂在吉家的祠堂供奉香火。即使是个复印件,还是引得无数人来参观,疫病刚过,百姓围观爱热闹的天性又来了,这么宽阔的铺子,楞给挤得水泄不通。   史仲竹抓到一个药铺的伙计刚要问话,伙计连珠炮似的说,“咱家老爷不在,看诊的是安大夫,咱家的牌匾不能临摹,咱家没有什么灵药,咱家……”   “等等,是我,是我,”史仲竹看伙计反应过来,接着说,“我来找牧大哥的,他在哪儿。”   “是史都尉啊,史都尉,对不住啊,小的这是忙晕头了,您大人大量,我家小主子在后堂呢,我引您去,今天人太多了,没个人领着还不行,我自己都要转晕了。”伙计说完,也不等史仲竹搭话,抓着他的手,把他领的后堂门口,一指大门到,“就从这儿进,您去吧。”伙计把人领到,转身就走,脚步匆忙,看来吉家的广德堂是火了的节奏啊!   史仲竹和后堂的学徒打听得知,吉牡丹在药房旁的耳房,那里是单辟出来做“档案室”的,史仲竹进门的时候,吉牡丹正在这里整理库存药材。   许多药材不能见光,所以即使是大白天,窗帘上也挂着黑色厚布,房中灯火绰绰,吉牡丹身形瘦弱,史仲竹在门口看去,一时间恍惚有翩然羽化之感。   “牧大哥。”   “是竹哥儿啊,你怎么来了?”吉牡丹放下手中的药材,笑问史仲竹。   “今早去拜访世翁,结果你家去拜访的人太多了,世翁和我说了两句话就让一堆人围住了,我就过来看你。”   “是啊,圣人赐了牌匾,登门的人就络绎不绝,我也是不耐烦家里嘈杂才出来躲个清净。”吉牡丹对家里的热闹清净也不耐烦了。   “牧大哥你在做什么,可有我能帮忙的?”史仲竹问。   “今天新进了一批药材,此次疫病存货消耗的多,要把剩余的药材清点清楚,再把新药入库。咯,你看,就这般把数量、质量、哪家药行供货之类写下就是了。”吉牡丹详细的解释,还把具体记录方法指给史仲竹看,他们在县城诊治疫病的时候,已经合作了一个月了,十分熟稔。   “挺简单的,我帮牧大哥吧。”史仲竹在客栈呆着也没事,就在药房帮忙了。   “求之不得,你字写得好,我来清点药材,你来记录,可行?”吉牡丹分配到。   “没问题。”   俩人分工合作,在天黑之前,终于把所有的药清点完毕,连吃饭都是对付的。   史仲竹吉牡丹干完活儿,出来才发现天都黑了,史仲竹伸腰了个懒腰,对吉牡丹说到,“牧大哥,我送你回府吧。”      第30章 广元灯会始      吉牡丹笑到,“铺子离我家不远,哪里需要你送,再说我比你大,要送也该是我送你。”   “牧大哥,你学医之人,不重体魄,我却走了这么多地方早就锻炼出来了,再说我父亲还给我派了一队卫士,今天,有四人跟着,安全自然无虞。广元大灾刚过,独身一人走夜路可不安全。”在史仲竹看来,十五岁的初中生晚上回家,家长不来接都不放心,他身边有资源,自然要把吉牡丹安全送回家才是。   “好吧,听你的,一个小人,倒老成的很。”吉牡丹也不推脱,晚上独自一人回去的确有些危险。   “牧大哥别看我年龄比你小,可我心理成熟啊。”史仲竹“实话实说”到。   “好,好,你成熟,走吧。”   史仲竹、吉牡丹俩人出了后堂,在前厅等待的四个身材高大的卫士就跟了上来,一路护送他们出门。   “这四位师傅可是当兵的?”吉牡丹回头看了眼,小声的问。四位卫士离落后他们五步远,史仲竹想说你不用这么小声,他们听力异于常人,这么点距离,怎样都会听见的。   “是啊,四位师傅历经沙场,百死求生,一身本事不俗,在父亲身边很受重用,此次也是太过担心我,才请四位师傅保护我。”   “你父亲很疼你。”吉牡丹感慨到。   “是啊,我比大哥小5岁,比弟弟妹妹大10岁,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家里的幼子,老爷爱幺儿嘛。”史仲竹和她说家里情况。   “你还知道幺儿啊,我还以为这是咱们蜀中人独有的称呼呢。”吉牡丹笑。   “京里人爱叫哥儿,我就一直被叫竹哥儿、竹哥儿的,蜀中似乎所有儿子都可以叫幺儿,不专指小儿子?”史仲竹问。   “是这样的,不过父母爱称,不过世人严父慈母,幺儿都是母亲叫的。”吉牡丹羡慕的看了眼史仲竹,“史侯爷对你可真好。”   “哈哈,我猜老爹是找不到其他称呼了,叫全名太正式了,叫小宝太亲昵了,他没办法只能叫竹哥儿了。”   “小宝?你好有个小名儿啊?”   “不是,这是我给我儿子起的小名儿。”   “你成亲了,不会啊,我听说你没成亲啊。”史仲竹作为名扬天下的才子,婚姻状况也是世人八卦的重点,成亲有了儿子,怎会没有发风声?   “我才几岁,怎么会。不过我早就想好的,如果我有儿子,小名儿就叫‘宝贝’‘心肝’,‘小宝’‘小贝’也行。”   “打算得倒早,你不做严父了。”吉牡丹对他这种与时人迥异的态度也不反对,反而觉得更见温情了。   “牧大哥,你是不知道,我对老爹起名的本事已经不满很久了,我家有对小我10岁的龙凤胎,他们出生了,我想了好久才想到‘小龙’‘小凤’的小名儿,再贴切没有了,结果老爹非要按着辈分,取名叫‘史叔梅’‘史季兰’,小名儿就叫梅哥儿、兰姐儿了,俗气!”   吉牡丹不理史仲竹的吐槽,十分赞同史侯爷到,“史侯爷取名雅致又有寓意。”   “你的意思是我取的名字不好?”史仲竹简直不敢相信,世人的审美观都扭曲懂啊哪里去了,这么俗的名字……   “不是说不好,只是不正式。”吉牡丹安慰到。   “我取的是小名儿,要正式来干什么?”   一路上,俩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吉府。   “牧大哥,你回去吧。”   “好,你路上也注意安全。”   “嗯。”史仲竹告别完,就往回走,刚走两步,吉牡丹就叫住他问,“竹哥儿,为了庆祝疫病顺利结束,县衙决定大办灯会,从正阳街一路延伸到木门河,你可要去看。”   “什么时候办啊?”   “五天后。”   “好啊,我愿还准备三天后就告辞的,既然有灯会,我就等看过灯会再走。”史仲竹愉快的调整了行程。   “你要走了?”吉牡丹问。   “是啊,牧大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也不用舍不得我,我会给你写信的,等我游学完了回京城,你也可以来京城找我啊,世翁不是要到京城任太医吗?”史仲竹和她约定京城再见。   “这样啊,竹哥儿,你前程远大,自然不能在广元这个小地方停留太久,只是我却不大可能去京城了。”   有什么不对?感觉好奇怪,怎木觉得牧大哥的话有些哀怨,哀怨?史仲竹抖了都鸡皮疙瘩,想想“古人”果然不善于表达感情啊,想想唐太宗称呼自己儿子“吾儿亲亲”,妈蛋,比情人还亲密的父子关系,槽点太多,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始吐,看来古人都这样儿,亲近起来肉麻得不得了。   “牧大哥,咱们约好五天后一起看花灯吧,我到吉府来找你。”史仲竹快刀斩乱麻的定下约定,就和四个卫士一起回客栈了。   到了花灯这日,广元灯火辉煌,广元人压抑许久的热情、对生活的热爱,都淋漓泼洒开来。   这样热闹的镜像,史仲竹给南山放了假,让他自己去玩,十二位卫士只留了董师傅和队长郭力跟在身边。   三人刚出客栈,就被游行的百姓惊住了,为了纪念哀思在疫病中去世的人,灯会上每个人手上基本都有一盏红色的灯笼,红色醒目,这是给亡人的“指路灯”,请亡人再回家看一眼,了却心愿,无牵无挂,往生极乐。   史仲竹带着二位师傅,寄到吉府的时候,吉牡丹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看见史仲竹终于来了,吉牡丹在门口挥手致意。   “牧大哥,久等了,街上人太多了。”史仲竹小跑过来,有些气喘的说。   “没事儿,我也刚出来。”吉牡丹兴致高昂,说到,“咱们走吧。”   “世翁不出门观灯吗?”   “爷爷被新来的知县的知县老爷请去灯搂了,按理说,也该请你了呀。”   “我可不耐烦和一堆人虚与委蛇,自己看才自在,不说了,咱们走吧,你不带小厮了吧。”   “不带了,不是有两位师傅一起嘛。”   俩人短叙几句,就并肩同游。从吉府左拐,就是最繁华的正阳街,灯会就是从这里起头的。宽阔的街道,此时挤满了来观灯的游人,两旁的商铺个子支起高台,把路挤得更窄了。彩灯有意思极了,粮铺的彩灯是稻子、麦子,油铺的彩灯是彩绘的油灯,史仲竹看见一个花椒树形状的彩灯,问吉牡丹到,“牧大哥,你看,花椒树那个,那是什么铺子?”   “你连幺儿都知道,还不知道花椒树?”吉牡丹打趣。   “哎呀,我是真不知道,难不成是吃饭的。”史仲竹猜测,川菜麻辣麻辣,此时没有辣椒,辣味多是生姜一类,这个花椒就是麻的源头了。   “吃饭的,你还真敢猜啊!”吉牡丹笑出声来,“吃什么饭,那是香料铺子。”   “啊,卖香料的,香料不该挂花草之类的彩灯吗?桂花香、梅花香、百合香……”   “咱们蜀中的香料可不是你平时闻的香料,是做菜用的香料,像辛温型的八角、肉桂、小茴、花椒、丁香称五香,像麻辣型荜拨、胡椒、豆蔻、干姜、草果、良姜,川菜出了名儿的麻辣,不是还有一味叫‘怪味’,不怪不香,不怪不爱吃。”   “是啊,吃饭的时候,我也很诧异,刚来的时候生了疫病,吃饭也清淡为主,当时就觉得菜很麻,好家伙,等到现在,客栈掌柜给我推荐的菜全是又麻又辣,我常一边吃,要一边喝水,吃不惯得很。”   “忘了你来蜀中,吃不惯,要不你还是搬到我家去住吧,家里的厨子好差遣。”吉牡丹建议到,史仲竹现在才十四岁,少小离家,很令人心疼。   “不用了,牧大哥,开始俩天是我新鲜,现在吩咐了客栈厨子,他也就不放辛香料了,再说,我过两天就要走了,不用麻烦了。”   “你准备下一站去哪里?”   “再看吧,也不定,想先去成都府,又想先去雅州,听说那里有种鱼,味道鲜美,熬汤是乳白色的,背上的骨头,像一把宝剑,相传是女娲补天时遗落的宝剑,诗圣就赞它“鱼知丙穴尤为美”,真想去尝尝。”史仲竹绝对不辜负大吃货国民的基因属性,说到好吃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真羡慕你,游学四方,见识博广。”   “你就别夸我了,我这又算什么,对了,牧大哥你要愿意,也可以去游学啊,开始的时候就在广元周边看看,一俩天便回,以后再慢慢走远。”史仲竹建议到,“如果你不嫌弃,也可以和我一起走,到时候,你想回来,我可以请一位师傅护送你回来,你说好不好?”   史仲竹越说越觉得这事可行,在他看来,吉牡丹就属于有钱有闲的代表,趁机出去走走才好。   “嗯,好好的看灯,说这些干什么。你看左边那个公鸡样子的,你猜是什么铺子?”   史仲竹看她不接话,以为他不想去旅行,也不多提自己要走的话题扫兴,跟着她的话题答到,“是卖鸡肉的,还是卖斗鸡的?”   “都不是,是顽器铺子,他们家最出名的就是鸡毛毽子,广元的闺阁女儿,小时候顽的鸡毛毽子大都是他们家的。”   “咦,牧大哥,你对女儿家的事情到清楚嘛~”史仲竹斜着眼睛作猥琐状,眼神传达着“你懂的~”   吉牡丹脸红到,“什么乱七八糟,我也是来诊病的病人说的。”   “好吧,好吧,我有没说什么,你是本地人,对本地铺子了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史仲竹也不好把保守的古人逗得太厉害。   一行四人随着人流,慢慢移动,一直走到了木门河边上,这里有很多人在放花灯。   “牧大哥,我们放花灯祈愿吧。”史仲竹还有点小浪漫的想法。   “嗯,我们去买吧。”吉牡丹同意。   “董师傅、郭师傅,你们也去放灯吧。”史仲竹对一直跟在身后的两位师傅到。   “二少爷,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就不玩这个了,你自己放吧。”郭力没有说话,董师傅作为武学教习,自然开口到。   “董师傅,你们也要入乡随俗啊,看看,那边那个,穿青衣那个,谁说大老爷们就不能放灯了。”   “二少爷,人流众多,安全为上。”   史仲竹想了想,在花灯会在主角意外事发地榜上有名,还是听董师傅的,于是说,“那好,我和牧大哥在前方那颗大柳树下放灯,你和郭师傅可以买了灯也在那里放,一起应该没问题的。”   董师傅也觉得可行,四人一起去买花灯,史仲竹挑了一盏牡丹灯、吉牡丹挑了一盏莲花灯,董师傅挑了一盏猛虎等,郭师傅挑了一盏苍鹰等,看人家武师傅挑的真符合职业设定啊。   四人来到大柳树下放灯,史仲竹蹲下,把灯放到河水里,双手合十许愿到:愿家人安泰、愿自己路途顺利。许完愿刚要伸手把灯推远……   噗……猛得一下被人按到水里,旁边的吉牡丹也一起被推下水了,史仲竹挣脱回过头来,发现压在他身上的是郭师傅,郭师傅背后右肩插着一把匕首。   啊啊啊啊!!   “杀人啦!”“有强人!”“救命啊!”      第31章 惊心动魄日      史仲竹稳下心神往岸上看去,三个衣着富贵的人在和董师傅交手,郭师傅反手抽出肩上的匕首,也加入了战圈。三个人,一边打,一边往自己这边看,史仲竹知道这三人的目标是自己。   史仲竹没有自不量力的上岸帮忙,他们的目标是自己,史仲竹往河深处游去,游了两步,看吉牡丹还愣在原地,又回游两下,问,“你不会凫水?”   “啊,啊?会,会一点。”   史仲竹看他一副被吓傻的样子,道,“仰卧,仰卧,哎呀,别磨蹭,你背对我,背对我,我搂着你的脖子,你保证自己口鼻在水面上,我带你游到深处去。”   史仲竹指挥着吉牡丹调整姿势,安慰他“不要怕,两位师傅身手很好。”拖着吉牡丹游向深处。   说来啰嗦,其实史仲竹从下水,到往深处游不超过3分钟,游到河中,与河岸保持了安全距离,史仲竹拖着吉牡丹的后背和腰,让他不至于沉下去,回过身看岸上的情况。感激广元管制严格,三个人身上只有匕首一类的短兵器,没有长刀、长剑,更没有弓箭、劲弩之类的远射程武器,不然自己就算躲在河里,拿箭射也是一射一准。   “仰卧,仰卧,不要扑在我身上,这样容易呛水,仰卧仰卧,你放心,我不会放开你的,双手划水,划水,不要试图来抓我,划水。”对不会游泳,或者水性不佳的人来说,下水了下意识就要抓住物体固定自己,史仲竹不停的指挥吉牡丹仰卧,保证供养,好在,吉牡丹很快适应过来,口鼻向上,双手划水,史仲竹托着她也轻松多了。   岸上的刺杀没有持续多久,今天花灯会,也有很多巡逻的差役,差役大多人董师傅,看见三人围攻董师傅,立马上前帮忙,局面瞬间明朗,三人敌,被差役和俩位师傅围攻,且战且退,环顾一周发现没有退路,直截了当的自杀的。   董师傅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三人气断身亡。   史仲竹看到差役来了,就知道没有危险了,开始带着吉牡丹往回游。董师傅把三具尸体交给差役,让郭师傅靠在一位差役身上,自己跑到河边去接应史仲竹。   “到岸了,河水很浅,能踩到底了,能踩到底了,牧……吉……你下来,踩着底,”史仲竹先指挥吉牡丹踩在齐腰深的水中,说,“你先躲在水里。”史仲竹几个大跨步跑上岸,问,“董师傅可有受伤?”   “二少爷,没有,只是郭力伤了右肩,还有些擦伤。”董师傅回答。   “没受致命伤就好,那歹徒呢?”   “死了,自杀。”   “董师傅,咱们先送郭师傅到吉家铺子上请吉净大人诊治,歹徒的尸体交有差役。嗯……董师傅,麻烦您把外衣脱给我可好。”   “啊?”董师傅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么严肃的时刻,脱衣服。   “吉牧是女子,湿了衣服。”史仲竹解释到。   董师傅秒懂,俩下把外衣脱下来,交给史仲竹,董师傅背对河面走到差役中间,史仲竹看没有人关注河边,便大喊,“上来吧。”   吉牡丹双手环胸上岸,多对是春天,衣服穿得还算多,其实身形都没有露出来,史仲竹把干的外衣递给她,“你披上吧。”   吉牡丹也不说话,单手接过,背过身去,把董师傅的衣裳披在肩上,低着头跟在史仲竹身上,往差役中间走去。   “多谢各位差役大哥援手之恩。”史仲竹一身湿淋淋的,过来,先施礼谢过各位帮忙的差役,然后请大家送佛送到西,再送他们去吉家铺子。   董师傅接过郭力,让郭力趴在自己背上,他们四人走在最中间,抬尸体的差役走在末尾,旁边手空手拿刀的,这样的队形,护着几人,先到吉净去。   一看出了大事的百姓并未远离事发地,躲到能看清的地方,一路行来,更是指指点点。   史仲竹一行到了吉府的时候,南山和十一位卫士已经等在吉府门口了,早有消息传来,他们又怕走冒了,只在门口等。   南山一见史仲竹回来,立马上前,急到,“主子,您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伤,都怪我,该更在主子身边才是。”   “好了,南山,我没事。”   史仲竹安抚南山的同时,卫士已经上前见礼,“二少爷!”   “几位师傅不用多礼,来两人,护着郭师傅到内堂,请吉净大人医治,分几人和差役大哥去县衙报案,快,快。”史仲竹迅速下令。   卫士自动分开行动,史仲竹抓住随差役去县衙卫士中走在最后的王泰,耳语“仔细检查,设法搞清身份。”,王泰微微颔首示意,脚步不停的跟着走了。   吉净也早就知道消息,准备好了救治外伤的工具,在房门口等着,看董师傅背着郭师傅进来,对随之而来的两个卫士说,“两位壮士把伤者接下来,他除了后肩,还有哪里伤了?”   “左手手臂有刀伤。”董师傅答到。   “好,放下他,附卧,不要碰到伤口轻清点,轻点。”吉净指挥把郭师傅放在床上,麻利用剪刀剪开后肩刀伤旁边的衣服,看血液颜色正常,对众人说,“还好,刀伤没毒。”   “幸好,幸好。”史仲竹一路行来,都在脑补各种刺客、各款死法,若只是单纯外伤,不致命。   吉净专心给郭师傅治伤,史仲竹,伸手检查董师傅的身体,不是他大惊小怪,史仲竹记得人在极度兴奋的时候会下意识屏蔽自己身体受到的伤害,前世经常看到报道说,遇到暴徒,脱离危险才发现自己受了重伤。   董师傅常年从武,也知道战场上有这种“杀懵了”的,任史仲竹检查了一遍,才安慰到,“二少爷,我没事。”   “二少爷,郭力这里有我们,你先去换衣服吧,春日水冷,别病了。”董师傅建议到。   “哪里放心得了,我等郭师傅包扎好再去。”   “竹哥儿,这位郭师傅没有大碍,只是失血过多,我给他把伤口缝好,好好养养就好,你先去换洗吧,疫病才过,别又得了伤寒。”吉净劝到。   “世翁说的是,那我先去。董师傅,郭师傅若醒了,您就来叫我。”史仲竹知道自己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就和南山先退了出去。   史仲竹来到客房,南山已经把一身干净衣服放在床上了,史仲竹把湿衣服脱下,南山就在外间喊,“主子,南山把热水提来了。”   史仲竹泡了河水,冷汗、热汗出了一身,却也不敢耽搁,洗了个战斗澡,迅速把衣服穿上,南山拿着干布给他擦头发。   等他们擦头发的时候,王泰已经先回来了。   “二少爷,王泰求见。”王泰在外间沉生通禀。   “王师傅,请进。”   “衣衫不整,让王师傅见笑了,只事情紧急,顾不得虚礼,王师傅查到什么,请直言。”史仲竹现在衣衫到没有不整,只头发还披散着在滴水。   “王师傅,坐下说。”史仲竹请王师傅坐下,又示意南山接着给他擦头发。   “谢少爷。我仔细看了那三个歹人,他们穿在外面的衣裳,是广元本地丝绸店铺的成衣,里面穿着褐色的平民常穿的短打,也是大众货色,并无稀奇的,我兄弟王宏已经连夜去铺子上打听,看能打听出什么。他们用的匕首是军中制式,这种匕首刚配备军中不久,他们的功夫,走的也是军中路线,我敢确定他们就是军中出来的人。三人身上都有些陈年旧伤,全是刀剑外伤,除此之外,面容普通,身材普通,也没有什么证明身份的印鉴。”   “武器上也没有记号吗?”   “有,是保宁都指挥司的。”   “都指挥司?难道是前都指挥雷骥的手笔?”史仲竹问。   “不敢确定,雷骥是周将军的爱徒,西北军出生,他手下的人走得就是大开大合的刚猛路子,今天那三人,就是典型的蜀中武功,不像啊。”王泰也听董师傅说过今天的情况,对董师傅的判断毫不怀疑。   “也许他只拿里武器,找的就是当地兵丁?”史仲竹问,“唉,先不管是不是雷骥,咱们多找些线索,王泰师傅,您和董师傅商量着吧。我对这个也不是很懂,到时候有了结果跟我说一声。”   他们还没说完,董师傅就来在外喊,“郭力醒了!”   史仲竹一把接过南山手里的厚布,随手拿了根发带,把头发松松扎起,一边扎一边往外走。   到了郭力的屋子,郭力俯卧,没有用瓷枕,垫的是被脚,头左侧,看像门口。史仲竹三两步跑过来,他两只手都有伤,不好碰触,只蹲下,视线和他齐平到,“今天多亏郭师傅了,郭师傅的伤吉净大人看了,没有大碍,静养就是。郭师傅安心养着,我会在广元停留很长时间,你万勿伤神,只管安心养伤。”   “职责所在,二少爷……”郭力刚想谦虚两句,结果说话是偏头扯着右肩的上,痛的他话都说不下去。   “郭师傅不要多说话,我都知道,你是父亲最信任的心腹,咱们亲如一家,客套话就不用说了,你今天伤了元气,好好休息。”史仲竹安慰到,也不多打扰,转头,对孩子啊房间的几位师傅到,“咱们先散了吧,让郭师傅休息。”   说完,带头走了出去。   史仲竹带着几人出来,对董师傅到,“董师傅,你盯着县衙对几个歹徒身份的调查,也不能光靠县衙,咱们自己也要查查。”   董师傅应声,史仲竹带着南山回了住处。今天他们都借住在吉净家里,毕竟有个不好移动的郭力。南山受了惊吓,死活要在屋里打地铺守夜,史仲竹好说歹说,才让他在外间的小塌上睡,有事一定叫他。   惊心动魄的一天,史仲竹放松的躺在床上,心里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有做,是什么呢?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史仲竹想起来了:吉牧是个女孩子!      第32章 遇见了爱情      吉牧是个女孩子!   吉牧这个名字都不知道是不是真名,哎呀,这么狗血的女扮男装,史仲竹怎么会没发现呢,若不是今天河里托着她的时候,史仲竹还不知道他是女的。难道这就是穿越者光环?可她平时表现的不像啊,比史仲竹认识的许多京中公子哥儿都大方疏朗,怎么就成了女孩子?   好在,前人经验众多,史仲竹惊讶了一下,也反应过来了。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自己要对吉牧?(暂且还叫他吉牧吧)负责吗?男女大妨这东西,活在世上,公主的标准和小户人家的标准是不一样的,公主养面首都没事儿,小户人家被看了一眼就要嫁的也有。就是同样阶层的人,前年王侍郎家的女儿上香马车翻了被一个学子救了,王侍郎就以名节有失为由把她送到了家庙;赵将军家的女儿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未婚夫死了,赵将军迅速挑了位少年武官把她嫁了。史仲竹实在不敢确定,吉牧对男女大妨是怎么看的,说严重,衣服那么厚,史仲竹什么都不可能看到;说不严重,史仲竹和她有过肢体接触。   如果她要求负责,史仲竹愿意吗?   我愿意吗?史仲竹问自己。首先他想到的是自己有个名正言顺的未婚妻,虽然很多人不喜欢她,母亲也说了现在那姑娘不太配得上自己了,但他当时接受了她作未婚妻,魏贞娘就以未婚妻的身份在他心里扎根了。如果现在吉牧要求自己负责,自己该怎么办?   回想这一个多月的接触,吉牧长相清秀,算得上是位佳人,家世小康,父亲是县令,科举出生,人品还待考证,基本是没问题的,最重要的是她本人,落落大方、形成了自己独立的人格和气质,算得上是一位好女孩。   那么我愿意吗?史仲竹反复在心里问自己。   我愿意的。史仲竹这样告诉自己。   临睡前史仲竹想,明天早上,先去看望郭师傅,再探吉牧的意思,不能按原计划走了,广元,还要再停留一段时间。   第二天一早,史仲竹早早起床看望郭师傅,郭师傅的伤都是皮外伤,静养就是。史仲竹劝慰几句,往吉牧的院子走去。   史仲竹来的时候,不仅吉牧在,吉净也在。   看来吉净知道了,史仲竹这样想。进门,史仲竹行礼到,“见过世翁。”   “竹哥儿不用多礼,坐吧。”吉净先请史仲竹坐下,又看向一边的南山,心知肚明今天要说什么,吉净用眼神示意,清退不相干的人。   “世翁,南山从小跟我一起长大,名为奴仆,实为伴读,情同兄弟。”史仲竹示意,南山不是问题,作为主子最亲近的人,南山早晚要知道。   南山也不说话,低头垂眉,站在了史仲竹的椅子后。   “竹哥儿,我给你介绍,这是我的大孙女儿,吉牡丹。”随着吉净的话音,吉牡丹走过来,行女子礼。吉牡丹今天穿了嫩绿色的下裙,头上装饰这淡色玉饰,如这春日刚冒出头的柳芽一般,清新脱俗。   “牡丹姐姐。”史仲竹站起来回礼,“昨日多有得罪,牡丹姐姐见谅。”   吉牡丹低头一笑,并不出声。   “竹哥儿,昨晚你受惊了,可知是何人所为?”吉净不说吉牡丹的事,只围着昨天的刺杀说话。   “那三人是死士,见无脱逃的希望,直接自杀了。但世翁放心,人有个数、马有匹数,总归会留下痕迹。”   “嗯,你家世高贵,又刚立下这么大的功勋,定阻了别人的路,嫉妒的、报复的,总有人铤而走险。平日,要多加小心啊!”   “让世翁担忧了,我日后一定更小心谨慎。”   “嗯。”   和吉净绕了几句,绕不过去,史仲竹只得说,“世翁,昨日情况危急,我带牡丹姐姐躲避,多有冒犯,我愿意负责……”   “竹哥儿,昨天的是不过意外,春日衣裳厚实,又有什么。再者说了,我们小户人家不讲究这些,牡丹女扮男装外出诊病,我和他爹都是知道的,若接触过的人都要负责,哪里负得过来。”吉净故意抹黑牡丹到。   “世翁!不瞒世翁,我昨晚想了一夜,并非冲动行事,不计后果。我与牡丹姐姐在城中诊治疫病一月,亲眼见了她不畏艰难、善心仁义,我想娶牡丹姐姐并不是因为昨晚的意外,是钦佩她的人品,喜爱她的性格。”史仲竹目光坚定,语气诚恳,“请世翁把牡丹交给我吧,我会对她好的。”   吉净看了牡丹一眼,牡丹还是贞静的坐在一边,没说什么,吉净到,“竹哥儿,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是自然,我心中敬重牡丹姐姐,绝没有轻言亵渎的意思,我即刻写信给父亲母亲,至于媒人,我在广元和牡丹姐姐因疫病而结识,请此次疫病的总揽萧云仙同知做媒人再合适不过。”这个问题史仲竹也早就想清楚了。   吉净再看牡丹,牡丹已久没反应,吉净打圆场到,“我家不同别家,儿女亲事也看重儿女意思,你们早就认识的,也不必拘泥。”吉净放下茶杯,推说铺子上还有客人,就先走了。   厅里只留下史仲竹和吉牡丹,史仲竹把南山也挥退了,屋里一时寂静无言。   “牡丹姐姐。”等了一会儿,史仲竹打破沉默。   “你以前都叫我牧大哥的。”吉牡丹温婉一笑,再大方的女孩儿说到婚姻大事总会害羞,可一味害羞就不是自小当男孩儿养的吉牡丹了。吉牡丹仔细的看这史仲竹的面容,心中宛如溪水流过,澄澈一片。   “竹哥儿,我还是叫你竹哥儿吧。昨天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我随爷爷出诊这几年,自认见过些市面,咱们蜀中人,男女大妨并不重。且我自认问心无愧,何惧人言?”吉牡丹解释到。   “我是真心……”   “我知你是真心,所以才这般高兴。你出生高贵、才名远扬,任何被你喜欢的人都会高兴。”   “怕还有但是吧?”   “是啊,但是,我配不上你,我说的不仅是家世,我这个人也配不上你,我这辈子的最大的野心就是嫁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夫荣妻贵,最终能得个五品诰命,就满足了。”吉牡丹真诚说到,她人生规划中,绝对没有这个偶然路过的贵族少年,是啊,她得承认,某一个瞬间会被他吸引,在人生最好的年华,有这样一个各方面都优秀,人品、学识、相貌、家世无一可挑剔,简直是完美的化身,怎能不喜欢呢?   昨晚,刺客发难,这个少年在万般危急之时,护着自己逃离危险,这简直就和戏文里唱的一样,英雄救美!美人是应该以身相报的,可是美人吉牡丹自己知道,英雄不需要,他有更好的选择。   史仲竹知道这就是观念的不同,他不是“门当户对”的支持者,人啊,成亲的是两个个体,什么最适合,只有两个当事人知道,为什么要为了世俗的眼光、心中固有的观念,拒绝这样一份两个人都心动的感情呢?   追求,追求,总有这样一个心理过程,史仲竹想,是该展现诚意、坚持不放的时候了。   “牡丹姐姐,我不管什么家世门第,只问,你对我一点也不喜欢吗?”史仲竹走到吉牡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身子依过来,看着她的眼睛。   “你别这样,坐好。”吉牡丹把身子往后扬,和史仲竹分开点距离,离得这么近,少年呼吸的味道在她耳边鼻尖萦绕,脑袋都晕掉了。   “竹哥儿,你还年轻,不懂……”   “说好了不说这些,你只管说对我一点也不喜欢吗?”史仲竹猛地抓住吉牡丹的手,不让她再逃避。   吉牡丹避无可避,过了许久,才轻声说了一句,“有的。”还不待史仲竹说话,又到,“有的,那有怎样,这点儿欢喜仰慕,敌不过父母阻扰、敌不过世俗眼光,日后有一天你会后悔,娶了这样一个对你仕途毫无助益的人,我甚至不能帮你在官员女眷中周旋,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牡丹姐姐,牡丹,牡丹,”史仲竹轻声念着吉牡丹的名字,安抚着,“别担心好吗?别担心,这些都是我的事,我会给你撑起一片天,这片天里只有微风暖阳,我的父母开明非常,他们不会反对,就是略有微词,我也会说服他们的。我的仕途也不需要联姻,有本事就做,没本事我情愿归隐山林,我只需要你,有你就什么都够了。”   吉牡丹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听了这样的话,再忍不住,泪流满面。   “你别哭,别哭啊,可是我说错什么了?牡丹,你别哭啊!”史仲竹急了,这么感动人的告白,不是应该高兴大笑吗?   推开自己擦泪的手帕,吉牡丹自己擦干眼泪到,“有这样一句话,我就没什么可求的了,竹哥儿,我知道你现在听不进去,可人不能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就算你可以,我也不敢,我有爹爹,爹爹科举出生,一生最终清明,这样悬殊的家世,有攀附之嫌,他不会同意的。我还有妹妹,如果我有了这样的名声,我妹妹,族中姐妹的婚事都会被我毁了,我会是个罪人,不行的,我不行的……”“什么攀附,我诚意十足亲去求娶,令尊怎会不许,难道高门大户就不成亲了吗?没有人会怪罪你,他们只会羡慕你,无数人会羡慕你!“看史仲竹说的激动,仿佛所有的问题都不存在,一切光明美好,吉牡丹摇头失笑,还是太年轻。   “牡丹,我们试试好吗?我尽全力让你爹娘满意,你看世翁不是就已经同意的吗?没有做不到的事!”   “爷爷并不是同意了,只是让我自己觉决定。”   “那你的决定呢?”   史仲竹问完,静静的看着她,等待她的决定。   “牡丹,我们试试好吗?”   “好。”等了许久,终于听到轻如叹息般的回答。      第33章 具不满意人      好!   得到了吉牡丹的肯定回答,史仲竹高兴极了,他找到了自己欣赏的女子,他们会组建家庭、会生儿育女,会留下他在这个世界最直接的证明。   说开了,吉牡丹也没有在前厅久待,史仲竹高兴的回到自己的院子,南山一路跟着默默无言。   南山把几位师傅关于刺客的消息报给史仲竹。三个直接行刺的人死了,可还有两个打探消息、望风的人,几位卫士都是有经验的人,看这俩人来打探消息,形迹可疑,便抓了来。王泰师傅刑讯十分有一套,加上史仲竹交给他们的技巧,终于问出了些消息。   他们五人是一伙儿的,死了的三个刺客的确是前保宁都指挥使雷骥的手下,当兵多年,但并不是雷骥派他们来的。一朝天子一朝臣,都指挥使换了,萧云仙自然有自己用惯了的一批心腹,他们这些前任留下的自然混不下去了。被遣散后,有人找到他们,说他们之所以丢了差事、生计,都是因为史仲竹从中作梗,现在,有人愿意给他们一大笔钱、给他们消息,只要他们杀了史仲竹。这五人都是老兵痞,知道就这么回去,丁点儿遣散银子,只会坐吃山空,若是能得一大笔银子,足够安顿家人,自己后半辈子过上富足的日子。   被抓住的两个人只说自己是外围人员,只负责打探消息一类的,并不知道内里详情,不知道和自己联系的人是谁。王泰师傅建议,先核实他们的身份,找到他们的家人,若是找到了,应该可以问出更多的消息。   南山汇报完,史仲竹感慨,“这么一夜半天的功夫,王泰师傅就问出了这么多,果然有手段。南山,你请王泰师傅接着查,若要银钱,只管支取,我的印鉴也是你在保管,若有要我出面的,提醒我。”   南山应诺。   说完正事,史仲竹终于闲下来,吩咐南山在广元城中买一座宅子,他们老住在客栈或者吉净家中也不方便。   “主子,咱们还有继续游学,买宅子不是浪费了吗?”南山问到。   “郭师傅的伤还要静养,咱们在广元要多停留一阵。”史仲竹解释到。   “主子是为了吉姑娘吧?”南山一直跟在史仲竹身边,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你又知道了,既然知道,还多问什么?”   “主子,按理说,您说什么奴才只有听的份儿,可这事儿,奴才有话,不知……”   “有话就说!”   “那奴才就实话实话了。”南山猜度着主子对吉姑娘的态度,始终不敢太放肆,委婉的说到,“太太早年给主子定了姑奶奶家的大姑娘,就表姑娘的家世,太太都不满意,想往更好的说亲,如今吉姑娘的家世,差之远矣。”   “嗯,我知道,不就是家世嘛。娘那么疼我,我稍微撒撒娇,娘肯定同意。”史仲竹并不认为这是什么阻碍。   南山看自家主子漫不经心,知道他没放在心上,心里还有一堆女主子家世差怎能掌好内院、怎么管理下人之类的,话在嘴里都咽下去了,现在可不是劝谏的好时候。等太太来信了,主子的热乎劲儿也过了,再慢慢说吧。   连自己一个奴才都不满意女主子,太太更不会满意。   事实证明,郑氏在接到儿子信件的时候,的确暴跳如雷!史仲竹在信上只介绍了吉牡丹的家世,重点说了他们共患难,救治疫病的事情,又说自己十分欣赏这样的女孩子,希望父母成亲。最后,还说刺客行刺时,他们有了肢体接触,君子重礼,为了礼法名声计,他也要娶吉牡丹。   “不过一个七品县令的女儿,就妄想侯爵之子,我儿子是她可以攀附的吗!!竹哥儿也太不知轻重了,这样的女子,正妻过门之后,纳为妾室,倒是红颜知己的佳话,怎么能娶她为妻!”郑氏一看完信,就怒了,对着史鼎抱怨。   “竹哥儿太不懂事了,我这就写信让他到福建来,请了家法,他就明白了!”史鼎发狠。   “老爷,说这话,我就要替竹哥儿抱屈了,我们竹哥儿你还不知道吗?从小听话懂事,才名远扬,最最单纯不过的一个人,可从来做的都是书本文章,哪知世上还有这等阴暗龌蹉之人,定是被人算计了!我先写信去劝劝他。”郑氏一听家法忙替史仲竹开脱,史家武将出身,家法可不是跪祠堂,二寸厚的红木板子,拿儿子当贼打的架势,郑氏嫁到史家这么多年,除了处理族中纨绔不孝子弟,还不曾见过。   史鼎笑了,“我这不是替夫人出气吗?”知道自己夫人就是个护犊子的性子,史鼎说到,“夫人别急,让送信的来,问清楚再说。”   “是了,快让人来回话。”   这次到福建来送信的是十二位卫士中的王宏,他哥哥王泰负责审讯活捉的两个刺客,他对此事比较清楚,才派他来的。   见礼过后,王宏先请罪,“主子恕罪,那晚广元花灯,只有董师傅和郭力跟在二少爷身边,险些让刺客有机可乘,二少爷涉险受惊,属下有罪。”   史鼎扶起王宏,到,“我的儿子我还不知道嘛,定是他不耐烦人多,才不让你们跟着的,连南山那小子都没跟在身边,不是你们的过错。”史鼎安慰了王宏,也表明了不会处罚十二位卫士,儿子信上已经写了未受伤,史鼎又怎会处罚,寒了下属的心。   “你们可查清楚了刺客是谁指使的?”史鼎问。   “回主子,只查到是前保宁都指挥使雷骥的手下,属下出发时几位兄弟正在找刺客的家里人,想来找到了他们的家里人,线索会更多。”   “嗯,你回去后叮嘱其他人要更注重安全,你们暂时更在竹哥儿身边,等他来福建或者回京都之后,再回我身边来。”安全第一,史鼎安排他心腹的卫士保护好史仲竹。   史鼎就安全问题布置了一大堆,郑氏早已等得不耐烦,等他们话音一落,郑氏就迫不及待的问,“我听说,竹哥儿在广元结识了一位名医,广元的原医科训导、现被圣人破格点为太医的吉净,他有个孙女儿?”   听到这样的问题,王宏心里暗叹,多亏走的时候南山小哥儿的叮嘱,不然女主子问话,自己不就抓瞎了,回去要好好谢谢南山。“回夫人,是的。”王宏微微抬眼扫了一眼,郑氏的脸色,然后痛快的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二少爷刚到广元的时候,看到吉净和守城的兵丁争执,知道他有可治疫病的药,验证过后,二少爷联络了萧云仙同知等共同布置了诊治疫病之事,因此关系很好,二少爷对吉净以‘世翁’呼之。”   “夫人所说的吉净的孙女儿,化名吉牧,充做吉净的大孙子随他诊病,疫病爆发时,吉姑娘担心亲人,医术也过硬,就跟进了城中诊病,二少爷与之相处一月有余。后在花灯日那晚,刺客行凶,二少爷护着吉姑娘下河躲避,才得知她女子身份。”   “花灯那晚,天气还冷,穿得还是厚衣裳。”王宏介绍了基本情况,还画蛇添足般的形容了一下当时穿的衣服。   郑氏又细细问了,吉家的家境、风评,吉姑娘的样貌脾气等,把王宏肚子里的东西掏空了,才让他下去休息。   王宏一走,郑氏就到,“我就说竹哥儿不是个没分寸的人,估计是没见过吉姑娘这样的人罢了,一时新鲜,吉家若真是清流之家,仁义之家,就不会放任吉姑娘纠缠竹哥儿!”   郑氏和史鼎商量,写封信,说清利弊,竹哥儿就该明白了。   史仲竹接到亲爹亲娘信的时候,信上是这样说的:礼法至重,尊礼是好事。只是当时刺客行凶,情况危急,我儿施以援手,不可以男女大妨来论,嫂溺叔援,谓之同理。再者“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为婚姻之礼,父母不应,私定终生是为不孝、奔者为妾,我儿熟读经典,当知。   郑氏的观点很明白了,救人不过权宜之计,难不成你救了人,被救的人还要赖着你,有脸面的人家就不会干这样的事。也警告史仲竹别想着生米煮成熟饭之类的馊主意,你私自定的,只要父母不同意,她就是妾,上不了史家的族谱,所以别打歪主意!   郑氏还在信上写了很多,门当户对,日后生活之类的,重点提醒他你还有一个未婚妻,别忘了。当然,郑氏不在乎的把魏氏拿出来当挡箭牌,完全忘了之前要史仲竹重新选个更好媳妇儿的事情了。   史仲竹没想到父母居然不同意,又写了信去解释,说夫妻贵在交心,他想找一个有共同话题,心灵相通的女子为妻,吉牡丹就是最好的选择。至于魏贞娘,他们的婚约只是长辈的口头约定,六礼未过,不断算正式未婚夫妻,这个时候他也忘了他在圣人面前说过他和魏贞娘已经口头订立婚约了。   郑氏再来信说,他和一个七品小官儿家的姑娘能有什么共同话题,他从小锦衣玉食、出入宫廷,吉牡丹什么都不懂,不要说助力,不惹祸就是好的了。大户人家的姑娘都是金银奴婢堆出来的,吉牡丹气度全无,当不起大家主母。   史仲竹解释到,气度可以培养,吉牡丹现在还很年轻,完全有可以再学,他相信自己看中的姑娘。   从广元到福建,距离太远,这几个月,史家母子隔着信纸,火药味越来越浓,郑氏头疼万分,无奈的找到史鼎。史鼎完全没有把这当成一回事,打蛇打七寸,直接给吉牡丹的父亲吉华士送了一封信,对付这样一个文人,史侯爷有的是手段。      第34章 有一个问题      不知道自己亲爹正准备放大招的史仲竹,全心全意的投入了这场恋情。郑氏虽然连连来信阻止,可福建离广元这么远,郑氏不在身边,又怎能拦住他。   爱情的滋味,甜蜜又美好。   史仲竹在尽量照顾吉牡丹名声的同时,把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合时宜浪漫手段都使出来了,郊外踏青,看满眼春光,用柳条编花环,告诉吉牡丹,自己会把所有的荣耀像花环一样带在她的头上,他们甚至还在晚上,共同观赏了今年夏天的第一波萤火虫,在如同漫天星光的萤火虫的光芒中,吉牡丹感到自己的心正融化在这片深情里。   这天,史仲竹重金寻来了一盆姚黄牡丹,送给吉牡丹欣赏。   “牡丹,你看,株形直立,枝条细硬,光彩照人,婷婷玉立,不愧‘花王’美誉。”史仲竹抱着一盆色泽端正,花型漂亮的姚黄牡丹来献宝。   吉牡丹放下手中的医书,走过来细细端详,此时,他们正在吉牡丹院子的小厅里,吉净因史仲竹诚恳,两人也算定了关系,并不禁止他们见面。   吉牡丹围着姚黄仔细观察,赞叹到,“好漂亮,只是从左边看上去,好像这花儿是绿色的。”   “牡丹,好眼力,这株姚黄在光线太强的时候看上去,黄色淡了,的确像绿色的。”史仲竹兴致勃勃的给她讲解姚黄牡丹的传说,讲自己怎样得了这样的花儿。   吉牡丹静静的听着,眼睛亮晶晶好奇的盯着他。   “牡丹,你喜欢这花儿吗?”   “这么漂亮的花儿,谁不喜欢,我自然也爱得紧。”   “送给你。”史仲竹把放在案几上的姚黄往吉牡丹那边推了推。   “不行!”吉牡丹说到,“这牡丹这么珍贵,我怎么能要。”吉牡丹连连推辞。   “牡丹,你忘了,再过不久就是你的生辰了,你说过,你出生的时候窗外的牡丹花开得正好,姚黄花中之王,正与你相配,是我送给你的生辰礼物,你不喜欢吗?”   “我出生时,窗外的牡丹不过是最普通常见的品种,哪里是这样价值千金的名品,太奢侈了。”吉牡丹有些心疼。   “千金算什么,我送的是我的心意。若你不叫牡丹,叫芙蓉,我送的就是一池荷花了。”史仲竹打趣到。“收下吧,好歹是我一番心意。”   吉牡丹十分喜爱这花儿,听史仲竹这样说,不再忸怩,收下了。   “我可听说了,你最爱牡丹花儿,可不是因为我叫牡丹。”吉牡丹说。   “我最爱牡丹?你怎么知道的?”史仲竹好奇的问。   “史才子最爱牡丹,天下谁人不知,你还为圣上献上了一株并蒂异色牡丹,型色惊艳,堪称国色!”吉牡丹一说,史仲竹立刻就明白了,是他在龙凤胎弟妹满月宴上的那盆,说实话,史仲竹那个时候只不过是为了迅速赚钱,因为牡丹市场最大才选择的牡丹,他实际上没有特别喜爱牡丹花。后来为了附庸风雅,掩饰改良粮种的事情又让谣言传的更广了。   就史仲竹个人而言,牡丹他爱,芙蓉他爱,梅花他也爱,并没有什么“最爱”的,漂亮花儿都喜欢。不是有句话叫“人无癖不可交”吗,说一个人如果没有爱好,这个人不值得结交,因为要么他虚伪得掩饰了自己,要么他无趣得真没有特长,所以史仲竹才放任推动了这样的留言。不过现在也不好解释。   “你连这个都知道,看来关注我许久了!”史仲竹打趣到。   “呸,谁关注你了。”吉牡丹笑骂。   “我在京城有个庄子,专门种植牡丹,那里的花儿啊,才是国色天香呢!”史仲竹细细讲他庄子里的牡丹,“平常的有洛阳红、葛巾紫一类,珍贵的有冠世墨玉、春水绿波之流。你不是说这株姚黄看上去有些像绿色的吗?真正绿色的牡丹,我庄子里有绿香球、春水绿波、豆绿、绿玉等等,既清新淡雅,又高贵雍容,每年花儿开,家里都要办牡丹宴,京里可没有谁家牡丹比得过我种的。当今皇后娘娘都带着安宁公主来过我家的牡丹宴。”   “皇后啊?”吉牡丹好奇。   史仲竹讲了一大堆牡丹花儿,吉牡丹关注的却是皇后,史仲竹也没有在意,给她解释到,“是啊,皇后娘娘,尊姓刘,是圣人的第三位皇后,娘娘膝下没有皇子,只有一位安宁公主,安宁公主是皇室唯一的嫡出公主,地位尊崇。”   “皇后娘娘、公主殿下,定是高贵雍容如同牡丹一样。”吉牡丹感叹到。“牡丹这样的花王,才配得上这样的贵人,我又怎敢以牡丹自比。”   “花儿就是花儿,只有花衬人都,没有人配不上花儿的,牡丹雅俗共赏,天下女子闺名牡丹的不计其数,难不成除了皇室还就没有人配得上牡丹了?”史仲竹可听不得这样的论调。   看史仲竹说着说着像是生气了,吉牡丹也不纠缠这个话题。转移话题问,“你这几天在忙什么,都没见你过来。”   “哦,我前不久认识了一位学子名叫罗明,在广元县学求学,为人正直良善,听说他家住在广元东面的富林镇下薛家集,就随他去了薛家集做客。到了地方才发现,薛家集贫苦的很,许多人家都是茅草泥墙,村里也没有学堂,这么多年,薛家集就只出了我认识的罗明一位秀才,让人看了心中不忍。我和里长、罗明商议,准备捐些善款给薛家集的孩子读书。”   “竹哥儿心地好。”吉牡丹赞到。   “唉,心地好,也帮不了所有人啊。我身上银钱不多,和新来的县令大人商议,县衙也没有经费,他也只能私人捐点,我又联系了城中富户,总共酬到了纹银五百两。这笔银钱,给薛家集修了学堂,请了一位老秀才做馆,剩下的银子只能支持,每家每户一个孩子上学。”   “能上学就是好事。孩子上学又不要钱,怎么说不能全都去呢?”吉牡丹问。   “牡丹,你不知道,穷人家里必须劳力本就少,人口多的人家还好,人口少的人家,若是适龄的男孩子都去上学了,那家里的农活儿谁来干?再说了,上学不用交束脩,笔墨也有免费的,但吃饭总要钱吧,所以每家每户只能有一个孩子上学。还有就是,我酬的银子也不够,只够一家一人。”   “是这样啊,那你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我听你口气不大对。”   “是遇到了难题。薛家集有一户人家,寡母拉扯两个男孩儿,日子清贫,只靠家里几分薄田过活,哥哥十岁,左脚略有不便,弟弟八岁,身体健全,一家只能有一个孩子上学,我和几位师傅正在争论该让谁去呢?”史仲竹用手捏了捏眉心,把事情告诉了吉牡丹,也许女性的思维不同,会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   “这还用争论什么,当然是让弟弟去读了。”吉牡丹睁大眼睛问,“是哪位师傅说要让哥哥去的,他怎么想的,这么明显理所当然该让弟弟去。”   史仲竹不可思议的看着吉牡丹,不知道她是怎样“理所当然”得出的结论,沉声到,“是我,我认为该让哥哥去。”   “啊,我不是……我是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吉牡丹支支吾吾的解释到,她刚才语气明显轻蔑嘲笑。   “牡丹,我想听听你是怎么想的,怎么会认为应该让弟弟去呢?”史仲竹不在乎她刚才的失礼,轻声问到。   吉牡丹见他没有生气,也镇定下来了,“哥哥身有残疾,读了书也不能参加科举做官,那他读书还有什么用,不如把机会让给弟弟,弟弟以后出息了自然会照顾哥哥的。”   “我给薛家集修学堂请夫子,但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是不会参加科举的,只是为了识字,日后能做个账房之类的轻松工作。”   “就算是不科举,读了书以后,弟弟的出路比哥哥的出路广,对家里好处更大,还是该让弟弟去。”   “我帮助他们,并不是为了‘好处’,日后的事谁又说得清楚。好了,说以后都扯远了,不管他们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现在的难题是,我该把机会给谁。”   “那位寡母,也想让小儿子去吧。”吉牡丹虽是问句,心里却很笃定。   “是啊,当娘的也想让小儿子去。”史仲竹无奈到。   “既然人家自己做了决定,你又何必烦恼。”吉牡丹不解。   “他们是做了决定,可这是不对的,这并不是我帮他们的初衷。”史仲竹解释到。   “嗯,初衷?”   史仲竹帮助他们的初衷是什么?是助人自助,他认为百年大计、教育为先,所以他在所有能帮的事项中选择了教育,他在很多需要帮助的人中间选择了孩子。这是他受到的人道主义教育的选择,泰坦尼克号沉船的时候,一句“让妇女和儿童先上船”是人道主义、弱势优先的最好标注,无数人为此感动落泪。   帮助的原则是什么?帮助最需要的人。现在两个孩子中,谁最需要,显然是哥哥。哥哥已经残疾,若是剥夺他读书的机会,他的一生就再也看不到希望了。人最终只有两种途径可以获得生存发展机会:身体和头脑,哥哥已经失去了身体,再失去发展头脑的机会他就毁了。   若是把这个机会给哥哥,弟弟还可以通过体力劳动来生存,在分配资源的时候,照顾弱势群体是符合史仲竹价值观的。   人活在世上,对资源分配是奉行“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还是奉行“弱势优先”,这是史仲竹前世的时候都还有争论的话题,但他所处的位置,他已经是一个“成功者”了,他做善事,实际上进行的是“救济”,做这样的事,“弱势优先”才是原则。   这样的话,能对吉牡丹说吗?这样抽象的理论,说了她听得懂吗?这不是观点的不同,是价值观的差异。   一个问题一旦上升到价值观、意识形态,就不能简单了结。      第35章 不同的观念      史仲竹没有给吉牡丹解释,吉牡丹看到的是利益、好处,史仲竹追求的是精神、道义,吉牡丹讲价值,史仲竹讲的是价值观。   史仲竹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没有告诉吉牡丹,他决定救助哪个孩子,他另起一个话题。“好了,牡丹,不说这些烦心的事儿了,说个笑话吧。”   吉牡丹也不想过多参与男人在外的事情,配合做倾听状。   “话说有一个官员家车夫,他赶着一辆马车在官道上行驶,突然,发现官道上有五个孩子在玩耍,他赶忙勒住马缰,可马跑的太快,拉不住。官道旁有一条小路,早已废弃,有一个小孩儿在那儿玩耍。现在车夫停不下来,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撞那个小孩儿,要么撞那五个小孩儿,你猜,他撞哪个?”史仲竹把故事缓缓道来。   “好像撞哪个都不对,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说是个笑话吗?怎么一点都不好笑,还要我答问题。”吉牡丹不干了,那儿有这样不好笑的笑话。   “你别急啊,先回答我的问题,好笑的在后面呢,你先回答撞哪个?”   “车夫可以大声喊啊,让小孩儿跑开,就哪个都不用撞了。”   “不行,现在喊已经来不及了,车夫只能选一边撞,他也不能停住马车,必须选一边撞。”史仲竹又限定了条件,一定让吉牡丹选一个。   “必选撞啊……”吉牡丹沉吟,想了许久,才到,“那就撞一个小孩儿吧。”   “为什么呢?”史仲竹问。   “五条人命和一条人命比,当然选五条人命了。”吉牡丹到。   “你刚听清楚我刚才的故事了吗?五个小孩儿在官道上玩耍,一个小孩儿在废弃的荒路上玩耍,你选择撞一个小孩儿是吗?”史仲竹再次确认。   “是啊,让五家人家破人亡不如让一个孩子受罪。哎呀,这是什么鬼问题,我就想两边都不撞的。”   “世事哪有两全的,只是牡丹,你有没有想过,官道上平民是不许走的,更不许有孩子在上面玩耍,也就是说这五个小孩儿是有错的,难道就因为他们人数多,就要让无辜的人替他们承担责任?”   也许是史仲竹的眼神太过严肃,吉牡丹呐呐的说,“我也是没办法啊,只能选伤害最小的。”   “噗……”史仲竹笑到,“傻瓜,我说笑的,这是个笑话啊,车夫最后哪边都没撞,因为他晕过去了。”   “晕过去了?”   “是啊,晕过去了,他的马很有灵性,看主人都晕过去了,所以就停了下来。”史仲竹解释到。   “哈哈哈哈,倒是一匹好马!”   “是啊,一匹好马。牡丹,你把姚黄搬到你房里去吧,别放在窗台上,太阳直照的地方不行。”   “好啊。”心情大起大落后的吉牡丹,愉快的抱着姚黄往房里去了。   史仲竹看着她的背影,心中还有一个选择不撞一个小孩儿的理由没有说:人人平等。平等的不只是指身份、地位,还包括数量。五个小孩儿和一个小孩儿一样重要,所以不能因为数量,去伤害一个没有犯错的无辜者,所以才有《拯救大兵瑞恩》,用八个人的生命去换一个人的生命,衡量生命不是用数量的。   史仲竹踹着一脑子的主义、精神、理论,出了吉家,来到自己的院子,吩咐不可打扰,静静的坐在窗便思考。   在这样一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世界里,讲“平等”、讲“人道”,简直就是个笑话,要知道史仲竹现在就是“剥削阶级”的一员,你要讲平等,是要把自己的家财散尽,做一个平等的穷人吗?   现在才来想这个问题,早十几年干什么去了,在皇宫觐见圣人的时候,跪得毫无滞涨,享受侯府荣华富贵的时候,乐在其中,现在才来想什么主义、精神,矫情!   史仲竹现在才真正明白穿越的坏处在哪里,观念、价值观、意识形态的不同,在生活中也许一时不查,一旦出了问题,就是跨越不过的鸿沟。   “既来之则安之,既来之则安之……”史仲竹反复念着这句话,在屋子里转圈,已经到了这样一个世界,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就是前世的时候,史仲竹也不必思考这样的国家大事,有无数专家献言献策,他一个小屁民,就别贻笑大方了。史仲竹把兴起的念头按在心里,整理好情绪,唤南山进来,关心刺客一事进展。   事情已经过了好几个月,在王泰师傅的主导下,事情又有了新进展。   “主子,王泰师傅去保宁府了,我去门口等着,他一回来就让他来给主子回话?”南山建议到。   “不用了,等他回来再说,我就想问问能不能确定是哪方势力指使的,雷骥是周将军的爱徒,周将军是三皇子的岳父,可他又让自己孙子娶了甄家的女儿,甄家有四皇子,甄贵妃又圣宠在身,雷骥这是脚踩两只船,结果掉水里了啊。那几个人虽是雷骥的手下,我总想着不太可能是雷骥做的,就怕被人借刀杀人了。”那些被柯南附体的主角,总是根据一点儿微小的线索,就神奇的推测出了凶手,史仲竹手中线索不足,陆小凤、楚留香亲至都没用,只能小心翼翼的求证。   “按主子说的,现在就有四种可能,一是雷骥指使的,二是三皇子一派指使的,三是四皇子一派指使的,四是其他势力接到杀人。”   “借刀杀人,借刀杀人……”史仲竹食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沉吟。突然灵光一闪,到,“南山,你再和我说说雷骥罢官后的情况。”   “是。主子,雷骥罢官后,收拾细软回了西北老家,他到底做了多年的官,积蓄也有,在家做个富家翁。”南山又把雷骥的行踪报了一遍。   “西北老家,雷骥的老家在西宁府吧。”   “是的,西宁府。”   “西宁府,西宁府就对了。”史仲竹肯定到,“许阁老的三儿子不就在西宁府任巡抚吗?”   “啊?”南山很是吃惊,反应过来到,“主子的意思是,这是七王一派人指使的,许家是七王爷的妻族,自然为他出力。”   “很有可能,让王泰师傅往这个方向查查,注意保密,切勿打草惊蛇。我修书一封给盖宽,他是地头蛇,常年贩马,和武将也有打交道,他做商人的秘密查,总比我们容易些,你让王泰师傅和盖宽联系,切记保密。”史仲竹给手下提供了一条思路,不管后续。   史仲竹安排了正事,又想起今天给吉牡丹讲的两件事,说是吉牡丹的回答不符合自己的心意,可这又怪不了她。吉牡丹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教育,凭借生活经验给的答案,其实是大多数人的答案,史仲竹前世的时候,这个问题很多大学生都答不对。   意识到自己对吉牡丹太过苛求,再想想今天自己的语气,史仲竹想还是太粗暴了,明天要给牡丹道歉才行。   史仲竹想着对吉牡丹道歉的时候,吉净也在和吉牡丹谈心。   “牡丹,你最近和竹哥儿如何了?”吉净关心到。   “还是那样呗,竹哥儿是个守规矩的人,孙女也不是不知自爱的人,爷爷放心,我们发乎情止乎礼,不敢越矩。”   “我听竹哥儿身边的卫士说,史侯爷夫妇对这装婚事不是很看好,怕还有波折啊。”吉净感叹到,位高权重的史侯爷又怎么会满意自己的爱子娶一个七品小官儿的女儿,换了自己,自己也不干啊!   “爷爷,竹哥儿说了,这些事情自有他解决,他会说服史侯爷夫妇的。我只安心等着便是。”吉牡丹对这桩婚事也浑浑噩噩的,惊喜有之,担忧有之,既然史仲竹让她安心等待,她等着就是了。   俩也孙正在谈心的时候,下人来报,“老爷送信回来了。”   “果真,快把送信的人带进来。”吉净也好久没有接到儿子的信了,忙传报信的下人进来。   吉牡丹躲到屏风后面,一个青衣灰帽的小厮进门,跪地磕头,吉净叫起,那小厮才到,“给老太爷请安,老爷让奴才给老太爷多磕几个头,说为官在外,未能在老太爷膝下尽孝,不孝极了。”   “起来,起来,他为圣人效命,为百姓办事,我又怎会怪他。你起来回话。”   小厮站起来,躬身肃立,吉净问了儿子儿媳孙子的情况,小厮都说好,再问,“我儿派你来可有什么事?”   “老爷让奴才待了许多南充特产来孝敬老太爷,凤石核桃、营山板鸭、阆中油茶之类的吃食有许多,还带了一大坛子阆苑春酒,知道老太爷好这口,特请老太爷尝尝。还有太太亲手做的衣裳,少爷的功课,奴才都带来了。”   “好,好,他有心了。”   “此外,老爷还让奴才带了一封信来。”小厮说完,就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双手递给吉净。   吉净先看蜡封完好,裁开信封,四五张信纸就拿在了手上。这么多?吉净心里有些吃惊,怕出了什么事,一字一句的看了,半响,对小厮到,“辛苦你了,你先下去吧。”   小厮行礼告退,吉净说到,“你爹有信来了。”   吉牡丹从屏风后绕出,见吉净把信递过来,上前接过,细细看来,越看脸色越白,等看完了,眼泪再忍不住,夺眶而出。   吉净看他哭得伤心,也不劝慰,只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吉牡丹掩面痛哭。   第二天一早,史仲竹正打算去找吉牡丹为昨天的事道歉,就先接到了吉牡丹的邀请,说请他到木门河游览,见面地点就定在他们上次灯节放灯的大柳树旁的凉亭里。   史仲竹收拾停当,兴致勃勃的赶去约会,这还是吉牡丹第一次主动发出邀请呢!史仲竹到了凉亭,吉牡丹早就等着了,身边有两个丫鬟,两个婆子,还有一辆马车在旁边等着,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排场。   “牡丹,怎带了这么多人,世翁还怕我把你拐去卖了吗?”史仲竹打趣到。   吉牡丹不说话,史仲竹定睛细看才发现吉牡丹眼睛红肿,显然是哭过的,忙问,“牡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眼睛怎么红了?”   “竹哥儿,”吉牡丹声音沙哑,到“我要成亲了。”      第36章 齐大非偶人      “我要成亲了。”吉牡丹说到。   “成亲?你想成亲了啊,可我还没准备好呢,明年春闱我就要考进士了,待我中了进士,再风风光光的娶你过门,好不好?”史仲竹想自己这是遇到古代版的恨嫁了吗?   “竹哥儿,是我要成亲了,我要成亲了!”吉牡丹沉声到。   史仲竹才反应过来,“你要成亲了,你要和谁成亲了,你怎么会成亲呢?是世翁逼你的?”史仲竹连连发问。   “是我爹,昨天爹爹写信来了,说给我定亲了,是南充县主簿之子,已经下定了,婚期就定在八月。”   “什么?伯父怎能如此?那世翁怎么说?他不反对吗?”史仲竹问。   “爷爷从来就没有赞成过我们,只是疼爱我,愿意让我试试,他早就说过,我会后悔的。”吉牡丹哭诉到。   “那你后悔了吗?”   “我……我……”   “牡丹,只要你不愿意,我就带你走,我带你去见我的父母,他们会同意我们的婚事,就算他们不同意,明年我考上进士,面圣的时候,我会请圣人赐婚,这样可好?”史仲竹的心慢慢往下沉,默念:一定要答应啊。   “不行的,我不行的。”吉牡丹摇头,哭泣。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不行?请圣人做媒赐婚,于你名声无损,于我得偿所愿,为什么不行?还是说,你真的后悔了。”   吉牡丹痛哭了一场,稍稍稳定情绪到,“竹哥儿,爹爹有句话说的对——齐大非偶,我们不合适。昨天,你不就知道了吗,我永远不会像你那样想问题,我想的只能是平凡生活,你却要去助人,想的是天下苍生,我配不上你,你会找到更好的人。”   史仲竹没想到,千年来拒绝人说的话都是一样的,“你是个好人,我配不上你,你会找到更好的”,去他妈的最好的,不就是想甩了我的意思吗?   “牡丹,你没有配不上我,有什么不会的不懂的,我们一起努力,好吗?”   “像那晚那般,随时有刺客行刺的生活,我过不了的!”   “我长这么大也只遇到过一次行刺的,怎会有人来天天来行刺我,更何况我身边还有卫士。”史仲竹解释到,又问,“牡丹,你是怪我连累你了吗?”   “我不是怪你连累了我,只是你日后定会位高权重,这样的事是不能杜绝的,你随身带着卫士,不就因为有危险吗?爹爹说的对,我过不了那样的日子。”吉牡丹摇头苦笑。   “牡丹,伯父是一番好意,怕你吃苦,可你明白的,我真心诚意求娶你,我会保护你,而且我不认为什么主簿之子能比我更好!”史仲竹挽留到。   吉牡丹已经完全稳定了情绪,擦干眼泪到,“主簿之子当然比不上你,他年已十八,还只是个秀才,你比他年轻,却早已名扬天下,可他是最适合我的。”   “是伯父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牡丹,日子是你自己的,伯父不可能代你过日子。”   “就是我自己的意思。”吉牡丹斩钉截铁的说。   “是吗?”史仲竹轻声问,也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吉牡丹,“牡丹,我告诉过你的,我这辈子‘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我不会有别的女人,一生只有你一个人,我们一起相守白头,一起慢慢变老,好不好?”   吉牡丹从座位上站起来,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到,“竹哥儿,我十分感谢你的厚爱,只是为什么要只有我一个人,我并不是嫉妒的人,不方便的时候,有人伺候你也好,若我真的如此善妒,以后族中姐妹,我的女儿又如何嫁人?再者,我日后年龄渐长,不再适合生育,你也是学医的,难道还要我冒着风险生儿育女?有了庶子还是认我为母,日后会是我亲儿的助力,何乐而不为呢?”   史仲竹像从不认识吉牡丹一样,很难想象这样的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吉牡丹是谁,她是女扮男装行医救人的奇女子啊!她是独立坚强,形成自己人格的真正的人啊,怎么会这样?   “一定是她为了取消婚约,特意说来打击我的!”史仲竹这样对自己说,“我不会被骗的,牡丹不是这样的人。”   “牡丹,你说的是真的吗?”史仲竹紧紧盯着吉牡丹的眼睛,试图发现她说谎骗自己的痕迹,“牡丹,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我的一心,在你看来是要你冒着生命危险生儿育女?”   “难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吉牡丹反问,“竹哥儿,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还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你还太年轻,没想到也是有的。”   【不!我想到了,日后我的妻子年纪大了,我宁愿自己吃绝育药,也不会让我深爱的人冒险!可是你不相信我!】这句话在史仲竹的脑海里回荡,可他突然觉得自己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   “所以,你今天约我出来,是要跟我解除婚约的吗?”史仲竹沉声问。   “是啊,其实我们说起来,也没有正式婚约,你没有见过我的父母,我也没有见过侯爷夫妇,史侯爷是不赞成你娶我为妻的,所以才写信给我爹。”吉牡丹把吉华士迅速定下婚约的缘由说了出来。   史仲竹心中升起希望,是老爹威胁吉华士了吗?牡丹果然不是出自真心想和我分开的!   “我写信给我爹……”史仲竹急忙出主意。   “不用了,史侯爷并不如你想的威逼利诱了爹爹,这桩婚事就算史侯爷同意,爹爹也不会同意的,爹爹科举进身,最重清名,这样地位悬殊、犹如攀附的亲事,爹爹不会同意的。”吉牡丹告诉他,“咱们有缘无分,就到此为止吧。”   “什么有缘无分!”看吉牡丹要走,史仲竹拉住她的胳膊,旁边的丫鬟婆子见此,就要上前来制止,吉牡丹,右手微挥,止住下人,回过身到:“竹哥儿,你还不明白吗?这桩婚事,你我父母都不同意,再说还有什么意思?”   “那你呢?”史仲竹问,“那你呢,你也不同意吗?”   吉牡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缓缓吐气,睁开眼睛到,“是的,我也不同意。”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答应我,你当初答应了你的。”史仲竹大声喝到。   “当初是你逼问的!”吉牡丹也尖叫回到,叫完反应过来,四处一看,早上没什么人来河边,才微微放心到,“竹哥儿,对不住,我不是说你逼我的,只是我当时想错了,以为我们可以的,事实证明,我们不适合。”   “为什么?”   “齐大非偶。”   简单说完最后四个字,吉牡丹在丫鬟婆子的陪同下,上了马车,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南山和六位卫士,围了过来,六位卫士在凉亭外警戒,南山一个人来到史仲竹身边。自从发生了刺客事件后,南山就寸步不离的跟着史仲竹,他要是出门,至少有六位卫士跟着护卫。   南山走近,担心的轻唤,“主子。”   史仲竹怔怔的看着凉亭外的木门河,心中滋味复杂难辨。自他决定娶吉牡丹开始,就知道这几事不会一帆风顺,爹娘可能会反对、世俗可能不理解,他已经做好了应对一切麻烦的准备,没想到,吉牡丹居然是最先打退堂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是所有女人的梦想吗?为什么吉牡丹居然认为这是负担?   名声?贤惠?善妒?史仲竹早就承诺过会帮她挡掉一切,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别人说什么也不能帮自己过日子。世人常说,农人就是多收了三五斗,也要蓄个婢,纳个妾,那只是对农人来说。像史仲竹这个阶层的人,女人是真正的“女主人”,史上畏妻的高官显宦不再少数,只有没本事的男人,才会一味压制女人。   名传千古的女人那么多,只要是走正道,又见哪个男人压制了,卫夫人簪花小楷人人皆赞,越到了上层,越重视女子教养。   只是,这些已经没有必要说来。   南山见主子心神恍惚,心中不忿到,“主子,那吉牡丹不识抬举,主子何必为她伤神!”   “不要这样说她,她不懂,是她的悲哀,也是我的悲哀,好了,回吧。”   史仲竹回到院子,望着院子里收集来的牡丹花,本打算送给吉牡丹的,吩咐南山,让他打破花盆,种在院子里。   “南山,找牙行,把院子卖了,明天动身吧。”史仲竹吩咐到。   “是!主子!”南山精神满满的应到,南山早就想离开广元这个破地方了,这地方的风水绝对和自家主子相克,刚来就遇上疫病,多亏主子福运深厚,没有染病,反而治好了疫病。接着又遇到了吉牡丹,不是南山背后说人坏话,吉牡丹明显配不上主子、担不起大家主母的责任,可主子就像中邪了似的,一门心思扎进去。好不容易,主子松口要走了,南山忙跳出去吩咐买来暂用的下人收拾东西,又去和董师傅和几位卫士商量行程。   南山做事效率很高,不过一天的功夫就把牙行找好了,说定了价钱把宅子卖了,聘来应急的下人也辞退了,行礼也打包好了,马匹也备好了,只等明天出发。   史仲竹请罗明带了一块玉佩给那个腿略有残疾的哥哥,这是他的信物,一个身体有缺陷的人要好好活着太难了,如果遇到困难,史仲竹愿意给他一条后路。   处理好杂事,第二天一大早,史仲竹直接走了,没有去和吉净告别,出了这样的事见面不过徒增尴尬罢了。   史仲竹一行匆匆忙忙的走了,吉牡丹在吉净的陪同下,来史仲竹的住过的宅子里看看,吉牡丹看着房檐下的牡丹,落泪不止。   “牡丹,不要怪你爹,你们的确不合适。”吉净劝牡丹到。   “嗯,我不怪,爷爷,我早就知道的,我和他的想法格格不入,没有爹爹的信,早晚,早晚也不过如此罢了。当初,我不甘心,如今试过了,也就放下了。爷爷,送我去南充备嫁吧,一切都过去了。”      第37章 哲学思考中      史仲竹一行人取道嘉陵江,走水路,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广元。快马奔驰了四五天,到达渡口,上了船,史仲竹一路上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史仲竹病了。也不是很严重的病症,大夫也只说有些晕船、累狠了、多休息之类的,史仲竹知道自己身体没有病,只是懒懒的,提不起精神来。   南山以为自家主子在广元处理疫病,惹上了什么后遗症,紧张得忙前忙后,围着史仲竹转了两天,见史仲竹的病症还是没有起色,急得嘴角生疮。史仲竹也不忍看着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人着急,好说歹说,终于把南山劝去休息一晚上,南山这两天,都守在史仲竹舱房里,累坏了。   夜晚,夏日的江风带着凉意,拂在脸上,心中的躁动都被这样清爽的凉风抚平了。史仲竹趁大家都睡了,走到甲板上,仰头看着满天繁星,仰得脖子都酸了,没看够,索性躺了下来,盯着天幕发呆。   康德说过,人最值得敬畏的只有两样东西,一是我们头顶的星空,一是人内心的道德。史仲竹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是个道德贩子,有所谓的“精神追求”,他在这个世界,最初的想法不过是不要被抄家灭族。   史仲竹现在陷入了哲学的终极思考,我是谁?我为什么活着?这样的问题,认真思考起来,一辈子都没有答案。   在史仲竹仰望星空的时候,突然一个黑影笼了上来,那个黑影走到史仲竹身边,也学着他的样子,躺了下来。   “二少爷,想什么呢?”是董师傅。董师傅虽然教了史仲竹快十年,但还是称呼他做“二少爷”。   “没什么,就是有很多问题想不通,嗯,很多问题,多得就像这天上的星星一样。”   “二少爷,想说说吗?”   也许是江风太温柔,也许是黑暗的环境给了他安全感,也许是董师傅的话刚好触动了他的心弦,史仲竹把自己心中的疑惑缓缓道来。   “我一直以为自己要走的路很确定,自己的心也很坚定。明年考了进士,按部就班的做官,凭着家里的关系和我的能为二品大员应该没问题,更上一层楼就看运气了。我应该娶个知书达理、知我懂我的妻子,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然后看着儿子成才,看着女儿出嫁,最后,和我的妻子一起老死在竹林下的摇椅上。”   “高官厚禄,妻贤子孝,很好啊。”董师傅应和道。   “可我突然之间不确定了,董师傅,你知道吗?自游学以来,我看到的九州大地,有许许多多的人,穷人,吃不饱穿不暖,一场大病、一次天灾,就能让他们再也活不下去。可这是他们的错吗?他们也老实肯干,他们不曾游手好闲,可他们的日子依然过不好。如果不是他们的错,那是谁的错?是朝廷吗?可朝廷有长平仓,有九惠之政,遇到天灾,朝廷也会救济。在圣人身边,总听见圣人感慨,天下大了,不知东边水涝,就是西边蝗灾,朝廷也是疲于奔命。那如果不是百姓的错,不是朝廷的错,那是谁的错?”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也许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朝廷大事天下苍生我可以放一放,眼不见为净嘛,可我自己的日子总要过起走的。娶个心意想通的妻子怎么就这么难,我有时候真不明白女人是怎么想的。”   董师傅猜测史仲竹之所以有这场病,还是因为吉家姑娘,看他愿意主动提及,也想帮他把腐肉挖了,好愈合伤口。“你在说吉家姑娘。”   “是啊。我一直以为吉牡丹是个好姑娘,当然,现在我也是这样以为的。可她为什么会不选我呢?是我不够好吗?我承诺她一生只她一人,我愿意为她担一切风雨,她为什么会不选我呢?”史仲竹受失恋的打击,陷入了自我怀疑的循环里。   “二少爷,你怎么知道吉家姑娘是个好姑娘。”   “这还用问吗?她孝顺,知道吉净要进城治病,就不顾感染的风险,跟着进城照顾;她善良,那么多病人,她细致耐心的诊治;她还有本事,一个女子,习得一手好医术,这样的姑娘怎么会不好。”   “吉家姑娘知道吉净手里有药,谈何不顾生死,追随以尽孝道?”   “吉净的药当时还不知道效果呢!”   “怎会不知,吉净早就做过试验,二少爷难道不是查到了他做过的试验、治好的先例,才决定帮他的吗?”   “我是……我是……,就算她知道的,可她还给病人看病了,有很多人也知道,可他们不信,他们还是怕死。”   “二少爷,吉家姑娘诊病也是收诊金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不是吗?”   “嗯……”史仲竹也不敢答一句“不是”,大夫的确是收钱的。   “再说一个女子,本就不应该抛投露面,如此不安分,哪里算是个好姑娘!”   谁说女子就应该待在家里了,自己就喜欢有本事的女孩子,女人有本事也不是错。史仲竹找到了驳斥董师傅的话,马上就要开口,突然意识到,主流意识里,吉牡丹的行为算是离经叛道的,只是吉净作为他的爷爷没有说什么,吉华士作为父亲没有大惊小怪,史仲竹就自然而然的以为,别人也认可吉牡丹这样做。事实上,董师傅的看法,才是大多数人的看法,若真的那样正大光明,吉牡丹又何必化名吉牧。   “呃……”史仲竹一下子卡壳了,难道吉牡丹真的没有那样好?   “我知道二少爷是想说,她一个女子心怀百信,胸襟宽广,可我和你打个赌,等她成亲了,她便不会再行医。”董师傅笃定的说到。   “是因为她夫君不让她行医了?”   “不,很多女子习医,都是为了在后宅不被暗算。”   “啊?”史仲竹不敢想象世上怎么会有人学医是专门为了这个的。   “天下男人的后宅,不都像侯爷一家一样风平浪静的。你不信,宫里不久要这样的宫女、女官吗?”   “那是宫里啊!”皇宫的宫女、医女、女官,那是职业化的大夫。   董师傅撇了眼少见多怪的史仲竹,“皇宫是天下最大的后宅。”   你说你一个武师傅,比有前世经验的人都清楚后宅事宜,不觉得奇怪吗?史仲竹决定不纠缠这个问题,换个话题到,“董师傅,你说女人不是都喜欢痴情人吗?卓文君写的《白头吟》,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不该是人人向往的吗?”   “人人?女人家大约信这个的,但二少爷你一个大男人,想得不该是齐人之福吗?”   史仲竹侧过头去,认真的看着董师傅说,“我就信这个的。”   董师傅笑了,说到,“侯爷的后院只有夫人一个人,二少爷就以为天下男人都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吗?远的不说,你的三叔,忠靖候爷不就有姨娘,我看您对姨娘所出的庶女史湘霞小姐不是挺好的吗?”   “这不一样,湘霞妹妹也是三叔的孩子,我对她好是应该的,我对婶婶亲生的湘雪更好啊。”   “二少爷,照你先前说的,你就该只喜欢史湘雪小姐,庶女是姨娘生的,你不就看不惯姨娘吗?”   “可孩子是无辜的!”史仲竹强调,一个人又怎么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呢?更何况,谁又能忍心对一个孩子施加冷暴力。   “无辜?她出身就带着原罪!”董师傅冷酷说到。   原罪?史仲竹没想到董师傅说出了这么一个意味深长的名词,原罪不是基督教才有的说法吗?怎么董师傅也用这个词。   “原罪?”史仲竹忍不住问出了声。   “血脉早就注定,与嫡出相比,庶出本就低贱!”原来董师傅说的是血统。   史仲竹不知道该说什么,驳斥血统论,还是普及人人平等?都不合适。他们之间倒一时沉默了。   “二少爷,我教了你十年的武艺,不得不说,你是我见过最矛盾的人。”董师傅感慨到。   “怎么说?”史仲竹一直以为自己做事很有章法,少年成名、前程远大都是他按照计划,脚踏实地得来的。   “当时你才六岁,对自己就下得了狠手,拼了命的学文习武,若你本就是严肃端方的性子那倒罢了,可你明明就性情温和,一心平淡度日,为此还信了道家。学这学那,像是身后有什么追着、催着一样,如何不奇怪?”董师傅说出了长久以来的疑问。   史仲竹苦笑,怕被抄家、怕夭折在这个时代,总想着多努力,以后有个万一,也多门手艺吃饭。   见史仲竹不答话,董师傅接着说,“就像这次给薛家集的孩子集资进学一样,你说什么‘弱势优先’一定要把机会给哥哥,你可是说过‘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话的,当初侯爷听到这话,直呼史家后继有人,你说自己矛盾不矛盾?”   矛盾!史仲竹在心里回答自己,他前世的生长环境,社会二十年一次变迁,最具稳定性的儒家传统文化支离破碎,市场经济只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就把他洗脑成了一个“利益至上”的人,等到他再长大的时候,国家已经在引导“钱不是万能的”,别以为学理学农的人就是单纯的技术人员了,再单纯的人活在世上,也要受别人的影响,他自己的观点都乱七八糟,自己也只有一个模糊的感受。   自己都闹不懂,又如何把自己的观点表述给别人?史仲竹没有说话。   董师傅也不是来听史仲竹答案的,他不想看见自己教了十年的弟子,为了个女人一蹶不振,从来温柔乡英雄塚,儿女私情,最能消磨斗志,顺便说到这些,只希望史仲竹能想清楚。   “二少爷,你还是想自己想明白吧。”   董师傅说完,一个鲤鱼打挺,施施然回了自己的房间,不在理会史仲竹。   史仲竹躺在甲板上,看着满天繁星思考。      第38章 回家的喜悦      走水路总是很慢,晃晃悠悠出了四川,离春闱已经不到半年了,史仲竹决定不到福建去看父母弟妹了,直接回京城。   一行十五人全是青壮年男子,拿定主意,快马加鞭,二十日就到了京城。   在路上晃悠的时候,史仲竹终于把心彻底安在了大越朝,前世往事不可追,今生万千尤可为。做官自要忠于君王终于国家,放下那些不合时宜的平等;面对官场风云,自当激流勇进、百尺竿头,放下那些无谓的公平;面对弱者,保留一颗悲悯同情之心,力所能及吧。   史仲竹一行回京城的那日,刚好是休沐,史伯松早就接到信儿,没有让下人来接,自己等在城门口。   京城风景繁盛、人流众多,史仲竹骑着日行千里的好马,也只是慢腾腾的小跑,天子脚下,怕伤了人。看到自家大哥侯爵世子的标配马车,看着站在车外等自己的大哥,忍不住甩了两鞭子,快跑到史伯松面前。   “大哥!”   “竹哥儿!”   “大哥,我回来了!”史仲竹顺畅下马,一个箭步冲过去,狠狠抱了一下自己大哥,手在史伯松背上恨拍两下,心中激动,难以言表。   史伯松被他撞得退了两小步才稳住身子,开始还不适应弟弟的热情,反应过来在弟弟背上抚摸了两下。把人从怀里推出来,笑骂到,“多大个人了,出门三年,怎么还这般不稳重。”   “哥,大哥,弟弟这是想你了,难道你就不想我吗?”史仲竹假装委屈,只是回家的喜悦按捺不住,眉眼总含笑意。   “不想!你个闯祸精,闯祸就算了,还不知道保重自身,你遇刺,把娘吓成什么样儿了?谁想你!”史伯松努力拿出长兄的威严来,可惜喜气盈腮的模样,实在不成功。   “哥,好大哥,亲大哥,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算算咱们都多少年没见了,你还见面就数落我。”   “走吧,你个老妖怪!”对于自己弟弟乱用成语的本事,史伯松已经不想吐槽了。   史仲竹回头招呼一声南山、董师傅、十二卫士跟上,随自家大哥进了马车。   侯爵世子的马车,自然豪华,史仲竹进了车厢,挨着史伯松坐下,用湿巾擦了手,又施施然喝了杯热茶,才看想史伯松。   见史伯松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从容也装不住了,问;“大哥,你怎么不问我路上都遇见什么了?路上的事情可有意思了!”   史伯松笑到,“我不问,你不也正在说。”   “哼!”史仲竹不服气到,转头生了两分钟闷气,又实在忍不住转头来,到:“我知道你也想听,就是不好意思问,咱们兄弟,见什么外,唉,谁让我就是这么个好弟弟呢,我先给你讲讲在河套看过的草原牛羊好了,你不知道,那儿的草可高了,一人多高,董师傅那么高,站在草地里,草头没过他头顶,还有我……”   史伯松微笑听着自己弟弟的见闻,听他讲到草甸子里有水泡子,那里的鱼可真傻,一抓一个准,“棒打狍子瓢舀鱼”,猎物简直多得不得了,心中也在想像,一望无际的草原,大约是十几个几十个京郊马场那么大吧,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去看看呢?   史仲竹平时不觉得从城门到东市的保龄候府这么近啊,他的话题才开了个头,就到家了。史仲竹只好住了嘴,先下马车。   史伯松先下了马车,史仲竹下来的时候,门房已经跪倒在地,口呼“恭迎二少爷回府!”。   史仲竹微笑看向他大哥,史伯松也微笑以对,史仲竹感到自己大哥对自己的重视关爱,高兴的挥手免礼。   从大门一路进去,路上的仆人见到史仲竹纷纷行大礼,口呼“恭迎二少爷回府!”史仲竹假意抱怨到,“大哥,弄这么个阵势做什么?”   史伯松没有答话,另有一个声音响起来了。“二弟可冤枉你大哥了,这阵势是嫂子我弄出来的,你大哥说自家兄弟情谊自在心中,可嫂子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得让人都知道咱家二爷回府了才行!”   原来他们已经走到了内院,史仲竹听得这话,忙与大嫂徐氏见礼,双方叙过礼,一路走到正厅。大嫂让丫头上了茶,到,“秋节院一直都按时打扫,听说二弟要回来,更是换了新铺盖、新帘子,二弟一路风尘仆仆,先去梳洗,咱们晚些再说话,可好?”   “听你嫂子的。”史伯松觉得这样也好。   “嫂子安排周详,我先回去。”又寒暄了几句,史仲竹脱身往秋节院走去。若是之前遇到这样的情况,史仲竹会在心里胡思乱想:大哥是不是与我生分了?大嫂是不是在敲打我这个家已经是他们当家了?为什么要把我院子里的帘子换掉,我最喜欢上面的竹子花纹了?现在,史仲竹理明白了自己的思绪,自然知道嫂子是家中唯一的女子,长嫂如母,让她来管理后院,照顾自己,是名正言顺的事情,大哥也绝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所谓“敲打”自己,等回到院子里,看到新换的帘子还是竹子花纹,史仲竹更确定了这一点。   春芽、夏叶已经家人,做了媳妇,但史仲竹的院子里还是她们两个领总,奉史仲竹上座,春芽、夏叶带着秋节院留守的下人和徐氏新拨来的粗使给史仲竹磕头。   秋节院隶属外院,史仲竹走的时候,又把人打发了大半,如今秋节院伺候的只有媳妇子、婆子和小厮,未婚的小丫头是一个也没有。徐氏大约也知道史仲竹不耐烦小丫头伺候,拨过来的粗使,也是才留头的小子。   命南山给他们颁赏,众人得了赏,喜气洋洋的退下,史仲竹到浴室梳洗。   待史仲竹打理妥当,大嫂徐氏已经叫人来请了。此次家宴设在史伯松的听涛院,家中正经主子只有几人,史伯松虽是世子,但为了表示尊重,史鼎夫妇在外,他也没有搬进正院。   进了听涛院正厅,史伯松徐氏先让自家孩子拜见二叔。两个小萝卜头穿得像红包,眼巴巴的看着史仲竹,旁边还有奶娘抱着襁褓。徐氏先把稍微大点的小萝卜推到史仲竹面前,介绍到,“这是老大,公公取名思贤。”   史仲竹一把抱起史思贤,从袖子里摸了个荷包给他,小家伙还挺懂礼,看亲娘徐氏点头,才奶声奶气到,“谢谢二叔。”史仲竹摸摸他的花苞头,问,“你怎知道我是二叔啊?”史思贤看了自家娘一眼,意思是:娘教的。史仲竹感慨到,“我走的时候,小家伙还不满一岁呢,如今都这么大了。”   另一个小萝卜头,看自家哥哥坐在别人的腿上聊天,亲爹亲娘也不理自己,委屈极了,自力更生的扯着史仲竹衣服下摆,攀着腿往上爬。史仲竹把史思贤换到左边大腿上,用左手扶着,右手一捞,把另一个小家伙儿抱来坐在右边的大腿上。   不待自家嫂子介绍,问到:“你是谁啊?”   “我是齐哥儿!”   “那我是谁啊?”史仲竹再问。   “二叔!”   “齐哥儿大名叫什么?”   “史思齐!”小家伙儿还不满两岁,名字里字音相近,说得不清楚,还差点儿让口水给呛了。   “好了二弟,放他们下来吧,没得规矩。”史伯松立志当严父,可见不得坐在长辈大腿上的儿子。两个小家伙儿也十分怕他们爹,身子都僵了一下。   史仲竹可不是个听话儿的主,“大哥,你就是古板,可就大嫂受得了你!”徐氏听得这话,拿帕子捂着嘴笑。史伯松吃了瘪,专注品茶,懒得里他了。   “我的呢?”史思齐指着史思贤手里的荷包问,史伯松又骂“没规矩”,史仲竹笑对齐哥儿说,“在右边袖子里呢,你自己拿,你知道右是哪边不?”   小家伙儿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知道右边是哪边,齐哥儿拿着手里的两个荷包,问,“这两个都是我的吗?”   “不是,有个是你妹妹的,你看你哥哥只有一个,你也只有一个。”史仲竹说,“你选一个吧。”   齐哥儿看着一个大红的一个粉红的不知如何抉择,看了看史思贤手里的大红荷包,选了个和他哥一样的。这当然是正确的选择,大红色的荷包里装的是男孩儿带的玉佩,粉红荷包里装的是两颗珍珠,女孩儿是庶女,珍珠的价值可不能和玉佩比。   史仲竹见他选出来了,又道,“齐哥儿帮二叔把这个粉色荷包送给妹妹好不好?”   “好!”   徐氏示意奶娘上前来,奶娘躬身行礼,念到:“奴婢代小姐给二爷请安,二爷万福!”等齐哥儿把粉色荷包放在襁褓上,又行礼谢到“谢二爷”。史仲竹“嗯”了一声,奶娘抬头看了眼,又加了一句“谢二哥儿!”   家中的称呼有些乱,史伯松徐氏下人称作“大爷、大奶奶”,小一辈称“贤哥儿、齐哥儿”,有时也称“爷”,史仲竹回来了,“二爷”“二少爷”的称呼就是他的专属,奶娘犹豫的选了个“二哥儿”的称呼。   徐氏见史仲竹对自己亲生的孩子明显比对庶出的好,虽有男女性别的差异,心中仍十分高兴。笑到,“二弟是个好脾气的,这俩小魔星,平日里皮得不得了,就我家爷和二弟能治他们!”又吩咐奶娘,“姐儿还小,受不得风,拜见了,就先下去吧。”奶娘自然应诺,退了出去。徐氏才正真觉得这是家宴了。   史伯松看时间差不多了,招呼着移步饭厅,两个小家伙儿黏在史仲竹身上不下来,史伯松瞪着眼睛就要发火儿,史仲竹倒是欢喜的一手一个,抱着往饭厅去了。徐氏在后面说,“二弟喜欢孩子,我高兴都还来不及,爷可不许发火儿!”   “慈母多败儿!”史伯松愤愤道。   “让自己二叔抱抱,怎么就败儿了。”徐氏白了他一眼,跟着史仲竹往饭厅去,史伯松落在后面纳闷:怎么二弟一回来,我就不受欢迎了?   一顿饭吃得欢喜,两个小家伙儿把史仲竹列为自己最喜欢的人,一顿饭的功夫,开口闭口都是“二叔”,让徐氏小小吃醋了一回。   饭毕,史伯松今晚要和史仲竹抵足而眠,徐氏就先带着两个依依不舍的小家伙儿回房休息了。   两兄弟拉拉杂杂的聊了一晚上,天蒙蒙亮才睡,睡了一会儿又要起来用早饭。史仲竹睡眼惺忪的用饭,下人来报:圣人宣召。      第39章 四处拜访忙      史仲竹一个激灵,睡意全消,史伯松已经在盘问下人,“谁来宣召的,请进来没有?”   “是养心殿的公公,大管家已经请公公在正厅奉茶。”   “竹哥儿……”   “知道了,哥,咱们走吧。”没等史伯松说完,史仲竹就放下吃到一半的早饭,又和自家两个小侄儿告别,叮嘱他们好好吃饭,才跟着史伯松一起到了正院。   来宣旨的是个不认识的小公公,态度客气,先见礼到;“奴婢给世子爷见礼,给史都尉见礼。”   “公公客气,公公圣命在身,我等怎敢受礼。”史伯松谦虚几句,迅速送上红封,小公公收下,更客气的说到:“史都尉,圣上急召,请吧。”   史仲竹也不啰嗦,早上起床,穿的就是出门见客的衣裳,也不在换衣整理,直接跟着小公公走了。   内侍宣旨,乘坐的是马车,史仲竹跟着上车,与小公公笑谈。“我出门日久,京中人都生疏了,先前不识得公公金面。”   “不敢当史都尉一声金面,奴婢两年前才调到养心殿伺候圣人。”小公公能揽到宣旨的美差,自然是有门路的聪明人,史仲竹外出游学快三年了,与圣人的联系一直没断过,龙案上至今还摆着史仲竹进上的牡丹,就是个傻子也不会得罪他啊。   “公公贵姓?”   “奴婢姓陈。”   “陈公公可是豫州人?”   “正是!”陈公公奇怪的看了一眼史仲竹,陈公公为了能进养心殿服侍圣人,在说话上也是下了功夫的,方言乡音都改成了官话,他可不信史仲竹是听口音听出来的。见陈公公好奇的眼神,史仲竹会意的解释到:“陈氏源于宛丘,望于固始、盛于颍川,如今姓陈的人多是豫州人,况且我听公公说话鼻音重呢,豫州人多是这样。”   “史都尉好耳力。”小陈公公笑到。   “什么好耳力,听多了就知道了。我从豫州过的时候,开始总听不懂,待了几个月,慢慢才好些。”   “史都尉到过豫州?”   “可不是,从孟津、宜阳、永宁、新安一路往北,大半个河南都逛过。”史仲竹说到。   “史都尉到过永宁?”小陈公公紧张的问,他就是永宁人,灾荒年月,被爹娘换了一袋粮食,不是过不下去了,谁家会把男丁卖了。   史仲竹心中有数,也不多问,只讲永宁轶事,“是啊,永宁是个好地方,城中迎晖门、宣恩门、镇宁门、威远门,四门建有瓮城,瓮城外是护城河,开阔大气,虽不如京都气派,在北方也是少有的大气了。城中还有个玉皇阁,这玉皇阁阁内石碑记载,此阁建于唐贞观十八年,如今直隶也有个玉皇阁,就是仿建豫州永宁的。”   “是呢,是呢。”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史仲竹和小陈公公虽不是老乡,但说到乡土人情,听到乡音,小陈公公,心中也十分欢喜。   “要说永宁,我就爱吃那儿的豆腐,做法千奇百怪,当地还有个叫火勺的馍,硬得很,当地人却很喜欢吃。”   “火勺相传是秦始皇为了修长城,做的饼子,叫‘火烧’,后来传着传着就成了‘火勺’,很好吃咧。”说到家乡吃食,谨慎的小陈公公也忍不住插言几句。   史仲竹确定他就是永宁人,跟着话题慢慢说永宁的好儿。等到下马车的时候,小陈公公已经觉得史都尉见识广博、为人古道热肠了。怪不得圣人喜欢,就是对我这样一个奴婢也不见厉色,真是个好人呐!小陈公公忍不住这样想。   看着小陈公公眼含亲近的离去,史仲竹确定自己忽悠人的本事更上一层楼了,跟着高公公进了正殿,拜见圣人。   “免礼、免礼,出去一趟,倒学了些虚文。”圣人高兴的把史仲竹叫起,史仲竹名义上是在游学,实际上帮圣人看这这天下,就算圣人不是完全信任他,但想着史仲竹小小年纪,就知道为君分忧,也忍不住多喜爱他几分。   “我在外面可想圣人了,想多磕个头都没机会,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我……”史仲竹本打算着煽情来着,一抬头,发现圣人老多了。圣人前两年的面容看着还想三十岁的中年人,如今到和实际年龄相符了,就是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儿。   圣人见他说到一半就停了,知道自己的老态惊住了他,心中有些不悦,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老了,尤其是一个手掌天下的帝王。   “圣人憔悴了不少,”史仲竹接过高公公手中的茶,奉给圣人,史仲竹真诚恳切道,“圣人怎不多保重身子,这天下万民都指着圣人呢!”   圣人见他态度诚恳,知道他是真正担心自己,如今肯想史仲竹一样有话直说的都不多见了,自己难道是个暴君,连句话都容不得?圣人也不想他曾经杖毙了一个说他老态龙钟的小内侍。“油嘴滑舌!”圣人嗔道。   “冤枉啊,这年头儿,实话都不让人说了。我在外面,总听到百姓说圣人……”   “说朕什么?”   “百姓可不把圣人叫圣人,他们叫皇帝老子,民间叫父亲就叫老子,百姓是把您当父亲一样尊崇孝敬的,您多保重身子,也让天下百姓多尽尽孝道。”史仲竹马屁拍得震天响。   “你哟~”圣人是个爱之欲生,恨之欲死的性子,如今看史仲竹顺眼,自然他说什么都觉得入耳。   圣人御极天下近四十年,倒头回有人在他面前说百姓叫他“皇帝老子”的市井粗言,能到百姓一句这样质朴的夸赞,比言官给他上万言折子都让人高兴。史仲竹陪着圣人着了一上午的话,又留了午膳,让外面观望的人再一次清清楚楚看到了史仲竹的圣眷。   一般地方大员进京面圣,都要到宫里递牌子,等个三五天都是你关系硬的,可史家小子是什么人,一官半职没有,就担个虚爵,游学回来,圣人第二天就急巴巴召他面圣,若不是随时关注着,哪儿有这样的好事?史鼎可是生了个好儿子哦!可惜史鼎不在京城,众人只好在史鼐面前酸不溜丢的说几句酸话,心中羡慕嫉妒不已。   史鼐掌着宫中禁卫,自诩纯臣,遇到难事的时候,就爱装个听不懂,反正圣人都金口夸过自己“爽直”脾气的,装傻完全没有心里负担啊。看见侄儿这么出息,史家后继有人,心中十分欣慰。   史仲竹在宫中陪了圣人一上午,下午直接去了三叔史鼐家中,本来约好上午就来的,奈何圣人召见。   史仲竹到忠靖候府的时候,史鼐当值还没有回来,先拜见三婶李氏,又与堂兄弟史忠柏、史孝楠见礼,两个堂弟都是老实端方的性子,史忠柏比自己小两岁,也中了秀才,称得上少年有为,史孝楠还在族学念书。三兄弟相互见礼,史仲竹给他们带了路上收集的稀奇古怪的书房工艺品,平日见多了金银玉石,这些野趣的东西,倒十分入眼。   史仲竹给堂妹史湘雪带了红宝石的头面一套,和送给三婶的头面花纹类似,简而言之就是母女装,给史湘霞带的和大哥庶女一样是珍珠,只是做成了首饰,也十分精巧。因女孩子年纪大了,出来见了个面,史湘雪、史湘霞又回房了,史仲竹由三婶和两个堂弟招待。   大越朝的规矩也是奇怪,未婚女子贞洁很重,已婚女子却不大讲究,所以经常听说哪家夫人又出什么幺蛾子,都是因为嫁人了才能大量接触男人,出轨都发生在婚后啊!   三婶李氏招呼史仲竹喝茶,又问路上情形,听说他在东北露宿,连饭都吃不上,吃了几天野味充饥,心疼得直掉眼泪。又嗔他不知爱惜自己,听说他在四川广元诊治疫病,自己把护国寺的菩萨都拜了个遍。史仲竹哪听得这些,连声赌咒发誓,以后再也不敢这样的事情了,又捶背又奉茶,才让三婶止住了眼泪。   两个堂弟可不觉得这是苦日子,太酷了,听史仲竹说起那些只在书上见过的风景,恨不能长翅膀飞过去一饱眼福,催着史仲竹给他们多讲讲路上见闻。   “罢了,你们男人啊,哪知道女人家在家中提心吊胆的苦楚,我也不讨你们的闲了,你们三兄弟自己聊吧,我去吩咐厨房,给竹哥儿多加几个爱吃的菜。”   “好三婶,侄儿以后再不敢让家里人忧心了,您饶我一回,饶我一回。”   “是啊,娘,我以后考上了举人也不像二哥走这么远,就在您身边尽孝。”史忠柏接口到。   “我听你油嘴滑舌!”李氏笑骂几句,回内院吩咐不提。   大人走了,两个小堂弟自然撒欢了,史忠柏、史孝楠请史仲竹到自己院子的小书房,听他讲一路见闻,史忠柏边听还边拿笔记下来。   史孝楠用手拐了拐他,问,“哥,你记这个干嘛?”说完凑过头去,见他纸上写得全是“海船颠簸厉害,用薄荷、陈皮能治晕船”“太原府的人爱吃醋,吃饭一定要和店家说清楚不放醋”之流。   “以后自然有用处。”史忠柏答到。   “哥,难不成,你也要游学。”史孝楠偷偷摸摸的说到。   “背打直,坐好,本来也没什么事,让你这么一说好像我要干什么坏事儿似的。”史忠柏推开他亲弟弟到。   “你怎么没干坏事,你刚还跟娘说不走远,就在她身边尽孝呢!”   “我说不走远,又没说不走,和福建比起来,太原府自然不算远,你看二哥,也是趁二伯娘收拾行礼的功夫偷跑的。”   “哎哎,我说你们兄弟俩说游学就说游学,没事儿扯我做什么?我哪儿偷跑了,我是禀明父母才出门的好不好?”史仲竹躺着也中枪,他为了游学这事儿先前也和家里扯了不少皮。   史孝楠鄙视的看了他一眼,“二哥,你就别瞒我们了,你趁二伯娘收拾东西的空隙,偷偷跑了,二伯娘和娘倒了一肚子苦水,我们都知道了。”   “我娘那不是不同意我出门,你们不知道,她大包小包的收拾了一大堆,就是来个商队都拉不完,我带着那些东西哪里是去游学的,简直是搬家,没办法,只好偷跑了。不过,我娘可没生我气,你们可不能学我,三婶脾气急,你们要是惹着三婶了,三叔不打断你们腿才怪呢!”史仲竹连忙做补救,要是这两个人有样学样,倒霉的就是他了。   “唉,我就说有个英明神武的爹是前世积福,有个英明神武的兄弟就是今生造孽了。我去年中了秀才,在一帮同辈里还是挺拿得出手的,结果回家让爹一顿数落,说我只会和差的比,怎么不和二哥你比啊,听听,活像你才是他亲儿子。”史忠柏抱怨到。   “就是就是,二哥,你就不能给我们留条活路,我前天大字练得马虎了点,我爹差点儿就动了家法,说我要是再敢糊弄他,就让我学你当年练字,在手上绑沙袋,我的个天,我又不打算成书画大家,写字能认就行了嘛!”史孝楠也跟着吐槽。   “你们当我想呢!我也是被逼的啊,年纪小,家里人就不把你当回事,要干什么都要报备,当年我上个街,我娘都要派一队卫士跟着,那哪里是逛街啊,简直是去砸店的。后来我才学了乖,大人都这样,只要你学业上去了,你在外面胡混,都说你是在放松,有了功名管的就更松了,为了自在些罢了,反正功名早晚都要考。”   听得史仲竹传授过来人的经验,史忠柏、史孝楠也觉得有道理。“是了,我哥自从中了秀才,去同窗家里玩个一天,娘也不说什么,还给银子,哪儿像我,去庄子上住一天都不行!”史孝楠说。   “你就是现在中了秀才也去不了庄子,你才多大。”史仲竹打击他到。   “你和我一样大的时候已经去庄子上住过了!”史孝楠不服气。   “我去庄子上住是因为我六岁时候就搬到外院住了,会自己穿衣洗漱,就算没有丫头伺候,也能自己挽发梳髻,你行吗?”史仲竹反问,丫头不好跟着去庄子,难道你要披头散发过一天吗?   “二哥,你头发都是自己梳的啊?”史伯松惊叹到。作为忠靖候嫡长子,他日后就是降三等袭爵也有个二品将军封号,从小仆从环绕,金奴玉婢的伺候着,梳子就没上在手上过。   “我说,你不是在同窗家里歇过吗,你头发谁给你梳的?”   “奉剑啊,我奶兄弟。”史忠柏理所当然的说到,奉剑是他的贴身小厮。   “好吧,好吧,我算是服了,就你这样也敢出去玩儿,三婶可真是心胸宽广!”丁点儿自理能力都没有,三婶就敢把这样的儿子放出去,也是醉了。   三兄弟说得高兴,到了饭点,下人来请,说老爷回府了。   史仲竹、史忠柏、史孝楠三人,都去迎接。      第40章 真女主出场      史鼐今天在宫里当值,听了一肚子羡慕嫉妒的酸话,心里却如喝了蜜一样甜。他和自家二哥关系好,侄儿出息,自己自然高兴。   史仲竹远行刚刚回来,见着史鼐,行的也是大礼,史鼐一个箭步上来,托住他到,“自家人,闹什么酸文,好好坐着。”   史仲竹也不像和圣人对答时那么讲究,坐在客厅左下首第一个位置上,史忠柏、史孝楠也分别在右手第一二位置上坐了下来。   “总算回来了,翻过年去就是春闱,你的本事我是不担心的,只你看要不要先去拜拜主考,明年春闱,圣人点了内阁大学士袁杰做主考官,副主考官是都察院左督御史,通政司通政使,就连国子监祭酒都捞了个副主考做。”史鼐先给史仲竹科普明年的科考安排,史仲竹刚刚回京,这些消息,还不清楚。   “圣人怎么这么打礼部的脸,不仅礼部没人,连翰林院都没有捞到副主考的职位吗?”史仲竹清楚礼部才是负责春闱的部门,怎么会没有礼部的人牵头,就算担任主考官要位高权重,礼部、翰林院也不会连副主考都没有捞到啊。   “前些日子,端王爷、荣王爷和显王爷闹了起来,说来,源头还是你广元疫病的事,圣人被气得卧床半月,三位王爷也受了斥责,现在还在闭门读书、修身养性呢!”   “翰林院李掌院是三王端王爷外家,他出局正常的,怎么礼部尚书也被圣人厌弃了?”史仲竹问。   “他家作死和甄家结亲了!圣人要优容自己的奶娘,臣子却只能是圣人的臣子,要找死真是拦都拦不住。”史鼐说到。   “定是圣人带荣王爷在身边教导,给了那些人不切实际的幻想!也不想想太子爷现在还在,他们就这么明目张胆的给太子爷添堵,不把国之储君放在眼里,圣人不发火儿才怪。”史仲竹感叹到。   史鼐笑到,“不把储君放在眼里,咱们不也正在这么干嘛!”史鼐一直是个敢说真话的人,直言到,“你离京两年不知道,太子身子不好了。”   “我听说了,太子身子不好,嫡子又夭折了,圣人传位嫡长子的心约摸是淡了,可我看太子爷也是让嫡子夭折打击懵了,现在正是他用苦肉计的好时机,圣人宠爱了他几十年,又怎会不管他这一支。可惜听说太子也在东宫酗酒,口出怨言~”史仲竹不明白太子这几十年的宫廷生活是白过的吗,这么简单的道理东宫近臣都不知道劝劝。其实太子又哪里不知道,只是他现在希望全无,破罐子破摔罢了。   “说这些做什么,咱们说你拜访主考官的事情呢!”史鼐把歪楼的话题扯回来。   “不用了,京城就这么大点儿,消息传得飞快,只凭我游学归来,圣人迅速召见,主考官又怎会为难我,就算咱们武将勋贵和文臣一向不对付,他们也不敢做得太明显,春闱的文章是要张榜公布的,再说还有殿试呢,他们不敢把我排在三甲,最终名次还不是要圣人来定的。”史仲竹完全不担心自己的春闱考试。   说完了春闱,话题又转回家事上,“你怎没去福建看你父母?”史鼐问。   “我出了四川时间已经不够了,要回京准备春闱,再去福建就来不及了。”   “嗯,你在广元待时间太久了!”史鼐总结到。   “是啊,郭师傅受了伤要静养,还有查探刺客事情多,就耽搁了。”史仲竹并不想再提吉牡丹了,往事就让它随风飘散吧。   吉牡丹的事只有南山、董师傅、十二卫士和史鼎夫妻知道,连史伯松都蒙在鼓里,史鼐自然无从知晓。   “对了,你遇刺的凶手揪出来没有?”事情过了许久,史鼐一时之间也忘了。   “当场抓住两个,死了三个,后来爹派人查了,是七王爷下的手,只不知是静妃娘娘的主意,还是显王爷的主意。”史仲竹把他们好不容易查到结果,告诉史鼐。   “静妃?显王爷?七王?怎么回事儿?”   “原保宁都指挥使雷骥的老家和显王妃三叔任职的是同一个地方,以此切入,我认识一个叫盖宽的贩马商人帮忙查的,消息隐蔽准确,没错的。”   “怎么又牵扯到马商了,朝廷大事,一个商人怎么搅进来了?”史鼐听得糊涂。   “三叔,盖宽是我在游学到河套时认识的,胸中自有丘壑,且他也不知道事情全貌,我托词家中有插手西宁府生意的意思,让他把当地士绅调查清楚,是把他们当生意上的对手查探的,雷骥回到西宁府后,龟缩着过日子,势力大不如前,因此查了出来。消息反复验证过,绝对可信。”史仲竹把他们如何探查、验证的细节都说得清清楚楚。   四人在厅里说话,远远看见下人来了,把话题转到吃喝玩乐上,他们说话的时候,门窗打开,大厅也没有屏风一类的遮挡,十分开阔,藏不了人,所以才敢畅所欲言,下人来了,就算是卖身契掌在自己手里,值得信任的下人,史鼐也十分谨慎,圣人越是年老就越多疑,皇家密探可不会被一张废纸般的卖身契困住。   移步饭厅,史鼐、李氏上座,史仲竹、史忠柏、史孝楠依次坐下,史湘雪、史湘霞在屏风后另坐一桌,一顿饭宾主尽欢。   史仲竹吃过晚饭就回家了,今天史伯松要当值没有来忠靖候府,史仲竹给三叔三婶告罪,约好下次休沐一定过来请安。   待送走史仲竹,忠靖候史鼐大人可没有浪费教育儿子的机会,把两个儿子拎到小书房,进行再教育。   “怎么样?服气了没?”史鼐大马金刀的坐在书案后,语带讽刺的问。   史忠柏红了红脸,知道说的是自己,“我又没有不服气,爹,不信你问楠哥儿,今天我们和二哥聊得可好了。是吧,楠哥儿?”   “是啊,是啊。”史孝楠连忙支援自己哥哥。   “我还不知道你!”史鼐重重放下茶杯,到,“去年中了秀才,心里怕是得意的紧,你只看到竹哥儿中秀才时只比你小一岁,就觉得自己和他一样出类拔萃了,却不看看你们的名次。还有,你可知道他中秀才时,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史忠柏嘟囔着问。   “‘凭我保龄候次子的身份,主考官就是瞎了也不敢让我落榜啊’,听听,人家就知道中秀才学问考得不深,精力放在了改革族学,交友游历上了,你呢!”   “我也在交友啊!”史忠柏不服到。   “还敢说,你交的什么狐朋狗友,差点把你待到青楼楚馆,你才多大点,元阳早泄,是闲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爹,我不是故意的,又没真去,我当时是真不知道他们约的是那儿!”史忠柏也冤枉好不好,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出生差不多,也算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别人来邀,他也不好意思不去啊!   “你要是故意的,我早打断你腿了。”史鼐瞪着牛眼到。“远的不说,只说今天在前厅说的话,你听得懂?”   史忠柏摇了摇头。   “你呢?”史鼐又问史孝楠,史孝楠也摇头。   “哼,现在知道轻重了,竹哥儿十岁就进了你们大伯的书房,这几年族中事务参与了多少,你们还真当他跟你们一样,天天混吃等死啊!朝堂上的老狐狸,你看谁有又能占了他的便宜,就是出去游学,四川总督张澜是怎么下台的?”   “真是二哥啊!我还以为是以讹传讹呢!”史孝楠到底年纪小些,不禁感叹出声。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柏哥儿,把你那长在头顶上的眼珠子安回眼眶里,就是竹哥儿那般人才,科举也重未名列前茅,你还差得远呢!”   要让史仲竹听见,保证要说他家三叔不懂得教育方法,你这样拿一个人横向对比,是为了打击自家儿子的吧?拿谁对比不好,非拿我对比,你是跟我有仇吗?   史忠柏、史孝楠兄弟让自己老爹骂了个狗血淋头,出了书房门,结伴回院子。   “楠哥儿,你说爹老这么拿我跟二哥比,我怎么还是不讨厌他呢?”   “哥,爹不是说了,这就是二哥的本事。”史孝楠幽幽叹气到。   “嗯,这样的本事,我更不讨厌,嘻嘻。”史忠柏不是小肚鸡肠、心思敏感的人,搂着自己弟弟的膀子,一边走一边商量,“明天咱们去找二哥吧,他说给我带了许多好玩的呢,怕爹娘说玩物丧志,不敢带过来,让我过府去玩呢!”   “好啊,好啊!”史孝楠听到好玩的,也连连附和。   有这样心胸宽广开阔的堂兄弟是史仲竹的幸运,也是史鼐夫妇教导有方。现在史仲竹还没有恐陪两个小堂弟玩儿,他正忙着定亲大事。   史鼎和郑氏被史仲竹奇葩的审美观择偶观给吓住了,郑氏也不在心心念念找一个更好的儿媳妇儿了,写信给魏家,说清楚了,只要史仲竹一回京,定亲的程序马上走起来,先给儿子定亲,千万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魏府,清秋小苑。   魏贞娘坐在窗边看书,窗外秋菊盛放,黄灿灿的一片,魏贞娘身着浅绿色衣裙,恰如黄菊下的一片绿叶,但这片绿叶比所有的菊花都要美。   安嬷嬷快步走进清秋小苑,看见自己小姐在窗边手不释卷,气质高华,一派大家闺秀风范,透过小窗看去,稳稳一幅仕女图,心中感慨万千。走进屋内,先福身行礼。魏贞娘看安嬷嬷快不过来,知她有急事,放下手中的厚书,问道:“嬷嬷,什么事?”   “回小姐,史家来取小姐的庚帖了。”安嬷嬷语速很快的说到,表情急切。   “是吗?那婚事算是定下来了。”魏贞娘不疾不徐的说到,成亲要行六礼,纳亲、问名、纳吉、钠征、请期、迎亲,纳亲即提亲,这一步早在多年前两家就有默契,只是随着史家两位侯爷越发受圣人重用,随着史仲竹才名远扬,婚事一直没有后续,魏贞娘一度以为这门婚事,怕是成不了了。如今正式来问名(即取庚帖、合八字),心中也算安定了。   “小姐,你怎么这般不上心,那是您的婚事,夫人一辈子的心愿死什么,她宁愿是也要保住您……”安嬷嬷是魏贞娘的亲娘,魏家先夫人的贴身丫鬟,魏夫人为了保全女儿毅然自尽,把女儿托付给了她,安嬷嬷也是一代忠仆,把魏贞娘看的比自己的儿女都重,一心要完成旧主的托付。   “嬷嬷,慎言!婚姻大事,自有父母做主,我有什么可着急的!”魏贞娘连忙喝住安嬷嬷。   安嬷嬷定下神来,知道自己语气太急了,缓和到:“小姐,是奴婢的错,奴婢只是怕太太耽误了您,您的父族、母族都是传承千年的世族,史家不过本朝才富贵起来的泥腿子,哪里配得上您这位世家贵女!”   “放肆!”魏贞娘把手中的书重重一拍,吩咐大丫鬟秋叶去门外守着,房里只留秋云、秋霜、秋菊在屋里伺候,小丫头本来就没资格在屋里伺候,如今房间里只剩下魏贞娘的心腹了。   “安嬷嬷,往日我念着你是母亲留下的老人,软言细语,你当成耳边风,如今倒在我面前编排起是非来了,是我太纵容你了!”魏贞娘斥责到,安嬷嬷从小看她长大,是这魏家深深宅院里,为数不多真心为她着想的人,若是可以她也不想下安嬷嬷的面子。   安嬷嬷作为世家老仆的规矩还是有的,听得主子这样说,立马噗通一声跪下,磕头到,“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磕头声碰碰作响,魏贞娘看着安嬷嬷头上的白发,心中也多有不忍,还是语气严厉的说到:“安嬷嬷,这话我再说最后一次,我是魏家的女儿,日后是史家的夫人,不要让我再听到这般编排父母、未来夫君的话了。”   “是,奴婢知错,日后再也不敢了!”安嬷嬷重重的磕头。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如今安嬷嬷年纪大了,就回家养老吧。”看安嬷嬷有话要说,魏贞娘提高声调到,“你放心,我会安排好你儿孙的差事,你若想放归良民也不是不可以,安嬷嬷,你想吗?”   安嬷嬷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被主子厌弃了,那可是自己看着长大,亲手抚养的主子啊!安嬷嬷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身子深深匍匐在地,萎顿不已,语带悲怆到,“奴婢是小姐的奴婢,自然一辈子、一家子都是小姐的奴才。”   “好了,秋云你带嬷嬷下去梳洗,今日不用来当值了。”魏贞娘三言两语打发安嬷嬷下去,眼神却一直看着安嬷嬷,等到安嬷嬷的背影都看不见了,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肩膀垮了下来。   秋菊重新换了一杯热茶,递给魏贞娘,劝到:“小姐既然舍不得安嬷嬷,又何必做这个恶人。”   “你不懂,今时不同往日。”魏贞娘微微叹了口气。   第41章 第一次互动   秋菊是魏贞娘最信重的大丫鬟,从魏贞娘用最喜爱的菊花来给她命名,就知道,秋菊是最了解魏贞娘的,秋菊知道遣了安嬷嬷,小姐心里也不好受,不敢多言,只默默换了杯热茶。秋霜拿了见薄绸披风,搭在魏贞娘肩上,到:“小姐,虽是秋高气爽,但也担心着凉,小姐不看书了,就移步榻上休息吧。”   魏贞娘听秋霜的,从窗边移到榻上,低低叹气。   “小姐,您有什么烦心事,跟奴婢说说可好,虽奴婢做不了什么,可听小姐说说,让您排遣排遣也是好的。”秋菊看魏贞娘情绪低落,温声细语的劝到。   “安嬷嬷自幼伴我长大,如今要遣她回家养老,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我记得小时候,定要闻着她身上的皂角味儿才睡得安稳。”魏贞娘伤感到。   “小姐舍不得安嬷嬷,奴婢这就去把她叫回来就是了。”秋霜答到。   “不能啊!”   “为何不能,小姐,咱们院子一向规矩严明,安嬷嬷的事肯定不会传出去,您要把她召回来,谁又能说什么?”秋霜快人快语说到。   “秋霜!”秋菊为人稳重,最见不得她嘴上没个把门的,这种语带暗指的话,让人听到就是把柄,所以沉声喝到。   “唉,不是我能不能叫嬷嬷回来的问题,是嬷嬷不适合再待在我身边了。”魏贞娘借着机会请走了安嬷嬷,也要把事情和两个大丫鬟说清楚。“安嬷嬷一心沉浸在千年世家的荣耀里不肯抬头看看,这天早就变了,我的母族是世族不假,可这个世族早就烟消云散了,少数族人侥幸保全性命,如今也不过是庶人,还有什么世家的风光!”   “魏家在朝中的势力也大不如前,世家在太祖开国的时候,就把本朝的皇族都得罪遍了,你们说说,这流传千年的世家,还有哪个在朝中手握重权、屹立不倒?”   两个大丫鬟不过跟着魏贞娘认了两个字,读过几本书,又哪里知道这些弯弯绕绕,自然没法答话。   “一个都没有!世家正在渐渐倾颓,安嬷嬷总说什么我嫁给史家二公子是下嫁,是委屈我了,她没看到我有什么,空有一个血脉高贵的名头,母族无人、父族又无兄弟帮扶,若不是太太一心要挣个贤良的名声,这样好的婚事,又哪里轮得到我?人家史家公子还觉得委屈了呢!”   “小姐!”秋菊、秋霜听得魏贞娘这样妄自菲薄,心中悲苦,齐声唤到。   魏贞娘看两个丫头眼泪都在眼眶中翻滚,自己反而不那么伤心了,语气平淡到:“哭什么,事实就是这样,哭就能解决了?”   “小姐……”秋菊说,“既然如此,史家又是太太的娘家,会不会为难小姐?”   “不会!嗯,多半不会……”魏贞娘沉吟到,“太太嫁到了魏家,就算往娘家说话多半也有所保留,她如今是魏家的人,又怎比得我嫁进去和史家关系亲近?保龄候和夫人感情很好,我随太太去史家做客的时候,也亲眼看到保龄候府家风严正,我嫁的是次子,早晚要分出去单过,保龄候夫人为难我做什么?再说,侯爷和夫人如今还在福建任职,此次问名都是世子爷出面,成亲的时候侯爷和夫人赶得回来不还是两说呢。”   “小姐,我说的是姑爷……”秋菊不好意思的说到,问名过了就是纳吉,纳吉又称定亲,过了这一步婚事就定了,再无反悔余地,此时称“姑爷”还有为时过早嫌疑,但称“史家二公子”又太过生分,秋菊看自己小姐好像很满意这门婚事的样子。   “他啊,观其文,不像是不尊重嫡妻的人……”魏贞娘低语一句,心思飞到她曾经看过史仲竹的文章诗词上。   早在魏史氏、史四娘、自家嫡母透露出自己会嫁给史仲竹的时候,魏贞娘就全方位关注起了这个最有可能成为自己丈夫的人,三四年过去了,收集的文章诗词也有一大堆。   提出过“夫妻一心论”,写过“家有贤妻,三代受益”的人不会是不尊重妻子的混账,写过《香山红叶赋》的大才子,生活也是个有情趣的,还有史仲竹科举时写过的文章诗词,士林流传出来的名言警句,魏贞娘真觉得,她未来的夫君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呢!   史魏两家配合默契,八字让护国寺的高僧算过也是天作之合,现在就等着史仲竹春闱过后,再进行纳吉,彻底把婚事定下来,到时候大小登科,双喜临门。   史仲竹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对自己颇为满意,他回到京城一个月都在请客与被请客中度过,赶了无数场子,终于把亲朋好友、同年同辈拜访完了,该是时候静下心来,好好备考春闱了。   史仲竹保持着战术上藐视敌人、战略上重视敌人的伟大指导方针,一心备考,拿出当年学文习武的劲头,每天看书三个时辰以上。大嫂徐氏不会对史仲竹读书指手画脚,只细细吩咐下人,照顾好他的饮食起居,所有主子都重视,吓得史思贤、史思齐哥俩来秋节院都轻手轻脚,一副做贼模样。   人一认真,时间就过得很快,史仲竹系统复习过一遍后,正打算进行第二轮复习,春芽端着条形糖过来了。史仲竹看都没看,只以为是平常点心,咬了一口,才发现,怎么这么甜?史仲竹疑惑的看春芽,春芽抿嘴一笑,“主子,这是灶糖呢!”   “什么?今儿个已经二十三了?”史仲竹惊呼到,这段日子他闭门读书,过得山中不知岁月,没想到已经是腊月二十三了,快过年了。   “是啊,主子温书用功,没在意,今儿个可不正是腊月二十三,请主子多吃两块灶糖,让灶王爷保佑主子高中!”春芽凑趣到。   “是该多吃两块。”史仲竹左右手同时开弓,吃了几块,吩咐春芽把剩下的灶糖分下去,“你们也吃两块,沾沾福气。”   春芽欢喜的接了,给主子吃的灶糖颜色雪白,甜味也正,下人自己做的就没这么好吃了,如今得了寓意好、吃味香的灶糖,可不开心吗?春芽还准备把自己那份包起来,回家给孩子甜甜嘴,她已经是孩子他娘了啊!   既然已经快过年了,史仲竹也不打算在过年的时候还逼着自己,吃过灶糖,把书本一收,准备帮着史伯松打点庶务。   从旧年的腊月二十三到新年的正月十五,二十二天左右的日子,要办的事情那么多,可要好好安排才行。   大嫂徐氏早就把献给史鼎夫妇的礼物打点好,送到了福建,史仲竹的年礼是早就备好的游学路上的特产和集结见闻写成的文章,南山知道主子的心思,早早和当家夫人徐氏说了,也一起送到福建去了。   史仲竹到了听涛院,大嫂徐氏打趣到:“二弟出关了!”   “嫂子!您这是臊我呢!”史仲竹不好意思到。   “可不敢打趣我们举人老爷,哎呀,不对,翻过年去就是进士老爷了!”徐氏可不轻易放过他。   史仲竹被打趣的满脸通红,作揖求饶到:“好嫂子,我错了,我这不是来给您当苦力来了,您有什么脏活儿累活儿只管交代给我,我一准给您办得漂漂亮亮!”   “可巧,我这儿正有一件事,还非你不可!”   “请嫂子吩咐!”   “给魏家的年礼怎么备,二弟可有主意?”徐氏敛了笑容,正经说到。   “魏家不仅是姑姑,还是我的岳家,嫂子把往年的礼单给我看看,我再酌情增减,可好。”史仲竹建议到。   “好。”大嫂徐氏应声,从桌子上繁复的单子中找了一张递给史仲竹,所有的礼单都在这里,徐氏也是早有准备。   史仲竹和徐氏说笑几句,回了秋节院,细细研究礼单。   今年的礼只能重不能轻,史仲竹按着去年的单子做了些微调,然后用自己的名义,给姑姑姑夫或者说叫岳父岳父单独备了一份礼,再想了想,给魏贞娘也单独备了一份。回到京城,史仲竹就调整过来了,他知道,该翻篇儿了。   魏府。   魏史氏接到娘家的年礼,丰盛的年礼给她长了面子,心中十分欣慰,看到竹哥儿单独备礼,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惜了,我要是有个女儿就好了。”   身边的丫鬟接口到:“太太,史二公子是您的侄儿,血缘关系,任谁也抹不掉,可惜什么呢?”   “是啊,是我魔怔了,就是看不得公公端着一副世家大族的模样,早些年把前头留下的嫁妆私房单传给了贞娘,也不看看我当初陪嫁的时候,十里红妆,带了多少珍宝,难道还能看上一个落魄人家的三瓜两枣。”魏史氏不平到,她从出生到嫁人,不顺心的地方少之又少,唯独这个原配留下的女儿,碍眼的很。   丫鬟知道,若是老太爷不把先夫人的嫁妆交给大小姐,太太肯定会克扣一部分,其实太太不缺这些东西,只是又便宜不占王八蛋,谁还嫌钱多啊?当然这样的话,打死她也不会说出口,只奉承到:“太太说的是,老太爷如今才算明白过来,大小姐的婚事就是您一手促成的,现在谁不夸您贤良,咱们史二公子,那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良人。”   “可不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人的好,不是我夸口,竹哥儿是再好不过的人。”魏史氏得意到,“竹哥儿也给贞娘备了份礼,过了我的手,自然不算私相授受,你给清秋小苑送去。”   丫鬟应诺,吩咐粗使婆子抬着年礼,往清秋小苑走去。   魏贞娘正在房里看书,听得太太身边的得意人来了,自然请她进来说话。丫鬟俯身行礼,到:“这是保龄候二公子送来的年礼,太太说适合大小姐用,就做主分过来了。”   “多谢太太惦记着我,你回去替我好好谢过太太。“魏贞娘知道这是未婚夫送的礼物,心中也十分高兴。   “是。大小姐,不是奴婢多嘴,史二公子和大小姐真是般配极了,听太太说是二公子的院子就叫秋节院,大小姐的院子叫清秋小苑,连院子都配得不得了!”丫鬟奉承到。   “好一张巧嘴,太太果然会调理人,史二公子的院子取的是‘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的自勉之意,哪里是我这般闺阁儿女附庸风雅能比的。”魏贞娘谦虚到。   “奴婢可不懂什么诗啊词啊的,只听一个秋字,就知道大小姐和未来姑爷心有灵犀了!”   “罢了,我可说不过你,秋霜,快拿个荷包堵堵她的嘴,你家主子快让她给羞死了!”魏贞娘也跟着笑骂逗趣。   秋霜拿了荷包,引丫鬟出去,秋菊过来拆开盒子,把内里的礼物捧给魏贞娘看。   魏贞娘接过,是一块玉珏,准确说是一对玉珏中小的那一块,明显看得出有等待镶嵌的部分,玉色温润,触手升温,白色的玉上还有红色的圆形小点图案,看着像是……红豆,若是如此,那的确是好玉。   “姑爷怎么只送了一半来?”秋菊问。   魏贞娘没有搭话,只在心中默念自己曾经看过史仲竹写的诗:“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看着这玉佩,心中升起更多的期待和爱慕。      第42章 田园悠然乐      这个年史仲竹过得轻松自由,虽然史鼎夫妇远在福建,史叔梅、史季兰两个吉祥代表也不在身边,有些遗憾,可京城老宅里还有史伯松夫妇和他们的三个孩子,史仲竹从小到大,兄弟姐妹中,和这个哥哥关系最亲密,一起过了一个祥和愉快的新年。   年三十在一起守岁,初一给三个晚辈发了红包,再去补眠,等史仲竹一觉睡醒的时候,繁忙的拜年活动就开始了。昨天,史家收到了圣人赐下的福菜,史伯松作为保龄候世子一份,史仲竹还额外独得一份,身份大涨。要知道圣人赐菜也是有数的,让史仲竹在众多重臣显爵中插了个队,袭个微末爵位,圣人还不忘赐菜,外人都要高看他一眼。   所以拜年的时候,史伯松作为世子拜访老亲,史仲竹也代表家族走访,别人家也不觉得派次子来是看低了他,现如今谁不知道史家二公子圣眷正浓。   过年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春闱。   史仲竹对应试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春闱对读书人最大的考验其实是身体的,春寒料峭,农历三月的北方,只能穿单衣,身子稍微差点的就熬不过去。   提着篮子,在南山、去病等一众小厮的目送下进了贡院,在贡院内忍受了九天的折磨,蓬头垢面、满身酸臭的被小厮扶上马车,回到保龄候府。   史仲竹一头睡死过去,吓得徐氏立马拿帖子请太医,又派人赶紧去通知还在当值的史伯松,一通忙活。等史伯松告假回来的时候,正好听见太医的诊断:“二公子没有大碍,许多考完春闱的士子都有这样的症候,不过是累狠了、饿狠了,让二公子睡饱起来,先用些清淡的东西,一天后再恢复正常饮食就无事了。”   史伯松到底见识多些,知道自己二弟没有的大碍,殷勤的把太医送了出去。   “二弟这是累惨了,我吩咐厨房炖只老母鸡,炖得烂烂的,清汤撇去浮油,等他醒了给他下面吃,二弟就爱吃这个。”徐氏自语到。   “劳夫人费心了,二弟科考不容易,而今这科主考官袁杰大学士大人最公正严明不过的一个人,圣人更是抓得紧,什么消息也不敢打听,你吩咐下人不要在二弟面前提春闱,考都考完了,先放一放,别在损耗心神。”史伯松细致的吩咐到,再补一句“尤其是那两个臭小子!”   “放心吧,爷,我会好好照顾二弟的。”徐氏应诺。   其实史伯松夫妇都太过小心了,史仲竹睡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就神清气爽的到庄子上散心了,一点儿没有他们担心的那样心浮气躁、焦急等待放榜。史仲竹考试多年,对试后情绪调节自然有自己的一套,他回到京城这么就还没有去他的庄子上看过呢。   史仲竹游学之前把庄子上的事务交给了去病和姚管事总揽,赵老做技术总监,史仲竹在黑土地大东北没有找到野生稻,在鱼米之乡的江南没有找到,反而在云南景洪的一个小山沟里发现了野生稻的踪影,当初从四川出来,史仲竹在去京城还是去福建之间犹豫的时候,就近游览,无意间发现的。欣喜若狂之下,派人快马加班送回了京城,如今刚好够野生稻种过一季,史仲竹必须亲自来看看成果。   三年多过去了,赵老的背佝偻得更厉害了,史仲竹到了小庄子,姚管事和赵老出来迎接,去病本就随侍身旁。   “主子万安,主子带回来的野生稻果然不凡,种下之后,成熟时容易脱落的种子,都是随熟随采,晒干,净种,贮存,等今年4月初就能播种繁殖。现在还看不到结果,但按主子吩咐的通过花药培养,得了一批具有抗性的合成育种中间材料和一个优质高产新品系。往后几年老头子主要就这些高产优质栽培稻与之杂交、复交和回交下功夫,争取早日把主子要的良种培育出来。”赵老也不说废话,张嘴就是一大堆专业术语,这些东西都是史仲竹教给他的,如今说来,去病和姚管事这般自认识文断字、有些见识的人都听不同赵老在说什么。   “好,太好了,赵老辛苦了,良种培育总算有了实质进展,只是,依赵老看,良种什么时候能真正稳定、大量出来?”史仲竹问到。   “这……这个,老头子也不敢肯定,按理说有了今年这批野生稻种,再试验两年就行了,可主子是知道的,庄稼的事情,还得看老天爷赏不赏脸,万一气候不好,或者遇上良种不稳定,老头子实在不敢保证啊!”赵老实话实说到。   姚管事在一旁听得着急,这个小庄子是史仲竹手中的第一批私产,感情自然是有的,只是如今史仲竹的身份水涨船高,小庄子自身条件又不过硬,姚管事生怕史仲竹狠心抛下这个庄子,姚管事这几年过上了受主子重视、受下面人尊重奉承的好日子,可不愿再过以前无足轻重的苦日子。   姚管事听了赵老的话,连忙补充到:“主子放心,咱们京城,圣人庇佑,百邪不侵,气候自然是好的,老奴担着管事,什么事都先紧着赵老的良种事宜,主子要的东西,肯定能按计划完成。”   史仲竹倒不催促,有时候科研就是这样,你做了完全的准备,可时机不到,它就是出不来,很多人都受不了长期大量投入,却没有产出或者产出与投入不成正比的情况,而撤资、停项。史仲竹坚信自己走的是一条正确的道路,沿着这个方向自然有最璀璨的宝石等着自己挖掘。   “姚管事的心意我知道,只是良种培育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我也不是马上就要,慢慢来吧。”史仲竹今年才十五岁,时间还长,他等得起。   史仲竹为姚管事、赵老、去病都记了一功,赏了银子、布匹,又叮嘱赵老抓紧研究,叮嘱姚管事注意保密,才把话题从良种上移开。   “听说你们把附近的山头买下来了?”史仲竹游学接到消息的时候,去病早就组织把山头买下来了。   “是嘞,主子,就是庄子后面的小山包,这山不过十五丈高,在南边位置不好,山上既没有名士隐居,又不出产什么好东西,这山原是一西北武官的产业,只是……”说到这里去病低下声音,私语到:“这武官是端王爷一派的,三王爷受了斥责,手下势力大量被减除,这武官也被抄家了,奴才拣了够漏。”   “这样啊,那你就只买了这山头?”史仲竹可不相信自己调教出来的是这样的老实人。   “嘿嘿嘿,主子料事如神,奴才把这小山包方圆十里的地都买下来了,小山包南面山脚下的地都出了京城地界,属于南直隶了。”去病说到。   “这样一来,京城南面的地就可以连成一片了。”史仲竹脑海里浮现出史家在京城田产的分布图,把这座山头一买,就和家里原来的田产连起来了,管理也方便很多。   “办的好,去病,银子还趁手不?”史仲竹走的时候把庄子的产出交给了去病,其他产业也交代了去病去提银子都放行,买山头没问题,也要关心关心花费。   “主子放心,银子够用,奴才还没到其他地方提银子,但是庄子上出产的其他花儿就赚得钵满盆满。”   “哦?”   “主子您是不知道,自从您把牡丹献给圣人,其他人家就都来求了,主子说了牡丹不卖,可庄子上还有其他的花儿啊,沾了圣人的名头,就是一般的花儿也卖出天价来了,尤其是京中贵妇人,都爱咱们庄子上的花儿!”去病得意到,先前主子一心扑在科举上,他也没有机会把庄子的具体产出好好汇报。   史仲竹没想到名人效应和广告效应这么好,他当初被骂了一顿,不敢再卖牡丹花儿,把庄子事宜全权交给去病打理,没想到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你们总是庄子、小庄子的喊,就没有给这庄子取名字吗?”史仲竹问。   “都习惯了,主子是读书人,给取个雅致名字,奴才说出去也好听啊!”   东西都卖了几年了,还连名字都没有,真是保持了艰苦朴素的作风。史仲竹想了想,大俗即大雅,既然是卖花儿的就叫百花园吧,正好还掩盖了他在改良粮种的事情。   “百花园,好,百花园,果然贴切又生动,主子干脆一并把小山头的名字也取了吧,小山头,小山头的,叫着也不好听。”去病奉承到,此时“百花园”还没有引申出什么含义,事实上,去病还是第一次听到“百花园”的说法。   “山上种的是什么啊?”史仲竹问。   “都是些杂树什么都有。”   “那些树到了秋天叶子可会变红、变黄?”   “是会变,可京城边上的山大多都是这样。”去病不认为这又什么特别的。   “这样,山的北坡,靠近百花园的那面种竹子,在半山腰修一座两进院子,质朴为主,要的是自然简朴,在山上多修几座简易的亭子小楼,山的其他地方就不用过多雕饰,趁着现在春天,种竹子好活,先做起来。”史仲竹开始吩咐了。   想了想,觉得不全面,又到,“嗯,你先心中有个底,山上要有大工程,今天我先去山上看看,画个大致图形,不行……今天时间不够……”说着说着,史仲竹兴致来了,想自己设计一座集观光旅游休闲娱乐经济实惠为一体的小山,热情高涨。   “不行,都不行,前面说的都先不算,去病,你回去告诉大哥大嫂,我今天不回去了,起在庄子上多待几天,好好想想。嗯,回去的时候把延年、南山、药师都带过来,这还要用他们呢!”史仲竹先吩咐去病给家里说一声,他要在庄子上好好策划才行。   去病听到主子要把他们四个都集中起来,就知道是个大工程,史仲竹身边的四大随从,如今都能独当一面了,把四人集中起来,动作肯定不小。   史伯松乐意自家弟弟不去纠结春闱成绩,愉快表示同意,史仲竹就在庄子上扎根了。      第43章 温柔圆滑人      在城里生活久了,史仲竹现在做的相当于放大版“农家乐”,花了三天时间,把灵山考察了一遍。哦,对,史仲竹给这座小山取名叫灵山,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至于这个仙是谁,就见仁见智了。在山上逛了几天,选址在小山的五分之四高的地方建了一座幽篁馆,四周全是竹林环绕,切合自己的名字。又在灵山上选了是个地方,建了亭子或小楼,山上的树木进行了大量移植休整,山上的道路也拓宽了,史仲竹没有把山路修成“盘山公路”模式,而是台阶式的真正山路,不让宽阔的山路破坏了这座山的灵气。   南边的小山,小巧玲珑,在北方大气开阔的建筑氛围中,史仲竹的这座灵山注定一枝独秀。   春闱的第三场是二月十五到十七三天,放榜在三月十日,五日后,就是三月十五就行殿试。史仲竹考完是就到了庄子上散心,一住就是半个月,史思贤、史思齐哥俩按捺不住,都跑来找自家二叔玩儿。   史仲竹带着两个侄儿上山狩猎,下河摸鱼,即使在山上只能打到写野鸡、野兔之流的小东西,史思贤、史思齐比起家中圈养的鹿子、狍子还是更喜欢自己猎到的不起眼的小东西。史思贤稍微大一点,已经立志要给徐氏做一条兔毛披风了。史仲竹没好意思告诉他,作为一个四岁的小萝卜头,你能打到一只野兔,都是侍卫放水,让你在死得差不多的兔子身上补一箭。兔毛披风史思贤是不要想了,倒是史仲竹打了一大堆兔子,做了风干兔、麻辣兔等风味兔肉,送到保龄候府、忠靖候府,说是游学路上学来的新鲜吃法,给大家尝尝鲜。   史仲竹在庄子上住了二十天,已经是极限了,春闱过后有一大堆的文会、诗会,史仲竹必须去刷刷存在感了。   带着两个小萌娃回到保龄候府已经是三月六号了,离放榜只有三天了。史仲竹集中参加了这三天的文会,能在临近放榜的时候组织开文会的都是有一定自信的才子,史仲竹去参加,因见过一僧一道,没有后顾之忧,说起话做起诗来,自然力压众人。无数经典诗词,随着这三天的文会传遍大越才朝野。   三月九日的文会,是国子监学子联合举办的,这次春闱,礼部主办,但礼部的人主考官、副主考官都没捞到,国子监却占了一个副主考的名额,可算扬眉吐气了。因此,国子监的学子一时都信心爆棚,走路胸脯都挺得比往日高三分。   文会打着赏花的名头,因为已经开过很多场了二三月常见的梅花、茶花、桃花、兰花、海棠都让人吟咏遍了,今次所幸不限主题,让大家畅所欲言。   “这个史仲竹太有心机了,在家里躲了这么久,恐怕就是在琢磨着一鸣惊人吧。”一个穿红衫的士子议论到。   “就是,我才不信他真像他说的一样淡薄名利,诗词都是在家里事先想好的吧,倒不辜负他在家里躲了大半个月!”“是啊,是啊。”“肯定是这样!”红衫士子说完,跟在身边的几个人就连连附和到。   “你们说,咱们让他出个丑怎么样?”红衫士子建议到。   “啊?”刚刚附和的人倒不说话了,他们就是顺口打哈哈,要真让他们真干点什么事,可没有那个胆子。   “怕什么,史仲竹还能吃了你们不成!”红衫士子气到。能在崇尚“水墨嫡仙人”“清流”的文会上穿红色衣衫的人,可见他性子热烈,家中权势。   “天天都赞这些梅啊,桃啊,我都腻味了,大伙儿说,我们咏咏其他的可好?”红衫士子站出来,大声说到。   负责组织这次文会的是国子监的博士金修义,姓氏富丽堂皇,人确实寒门出生,一生几乎都浩在了国子监,最崇尚学问,像这种明明是国子监学生,却不穿学生制服,非穿大红衣衫打眼的学生,可没什么好感。   奈何学生有权有势,作为天下最大贵族学校的老师,也是有几分眼力的,金修义赞同到:“向鼎说的是,那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这向鼎是魏节侯家的小儿子,克威惠礼曰魏,虽威不逆礼;好廉自克曰节,自胜其情欲。魏节侯也是在圣人手中才封侯的,看封号就知道还是属于武将大范畴内的,只是这个“节”字就不知圣人赐给他的时候做和想法了,反正魏节侯是没有“好廉自克”的品质的,经常在大朝会的时候和别人吵起来,生活作风也是大大咧咧、偏于豪奢的,他的小儿子向鼎在京中也是出了名的才子,今年二十一岁,还未行冠礼,算得上年少有为。   可惜横空出世了一个史仲竹,把风光都抢完了,向鼎心中自然不高兴。   “史家二公子今天第一次参加咱们国子监的文会,自然要先请他先吟诵大作才成。”向鼎大声说到。   金修义只看像史仲竹,两个有权有势的公子哥儿斗诗,他一个穷博士还是别掺和的好。   原来世上真的有无数炮灰前仆后继,向鼎这样明显的炮灰属性,史仲竹都懒得吐槽了。只是史仲竹可不想狠狠打脸,抬升自己,都在京里,他爹也不是好惹的。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向鼎你啊,我说年前抢了你的提花织锦你都没来找我的麻烦,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史仲竹笑到,说的是向鼎找麻烦,可听语气亲昵调侃,就知道两人关系亲近。   “谁惦记那破织锦了,也今天穿的就是南京云锦,不比你的破织锦好多了!”向鼎气到,年前他和史仲竹同时看上了一匹少见的提花织锦,眼色清新淡雅,在一向以富贵华丽著称的织锦中,简直是一支幽兰。结果魏节侯夫人瞎大方,做主让给了史仲竹,还说“鼎儿你不是不喜欢那些寡淡眼色吗?”哼!要参加文会,不准备那个调子的衣服又怎么行。被这事儿刺激了,向鼎反其道行之,来参加文会都是一身华丽,一身大红。   “是,是,是,从小魏节侯夫人就疼我,如今再疼我一回,我只当是你吃醋了!”史仲竹不在意到,众人听得“从小”二字,只当是发小闹矛盾了。   “哼!懒得跟你掰扯这些,说诗词呢!”向鼎把话题拉回来,为难道,“你可是大名鼎鼎的才子,可得找一个咱们都没咏过的东西才行?”   “那你说什么没咏过?”   “就……就牵牛花吧。”向鼎指着草丛里的牵牛花到。这花儿本要到五月才开可今年气候叫热,这山不高却又向阳,野生的千牛花竟然在这个时候开了。向鼎想,牵牛花这东西,毫不起眼,历朝历代喜爱它的文人几乎没有,史仲竹这下可没有可借鉴化用的了。   “牵牛花……”史仲竹低语到,脑海里关于牵牛花的诗词还真是没有,“古人七步成诗,史仲竹也要向前人看齐,也七步成诗才行!”向鼎加难度了。   别人只当是朋友间的玩笑,见史仲竹也没有拒绝,就看起热闹来了。   “牵牛花?七步?”史仲竹灵光一闪,吟到:“素罗笠顶碧罗檐,脱卸蓝裳着茜衫。望见竹篱心独喜,翩然飞上翠琼簪。这首可好?”   不待向鼎说话,又吟了一首:“晓思欢欣晚思愁,绕篱萦架太娇柔。木犀未发芙蓉落,买断秋风恣意秋。这首可好?”   “好,好,一写春,一写秋,同景不同情,自然是好的。”参加诗会的才子又不是傻子,自然纷纷赞扬。   向鼎见为难不成,心中抑郁,史仲竹却笑着说,“如何,可解气了,为着这两首诗,头皮都想破了。”   “我何时生气了?”向鼎不承认到。   “那我明儿就去魏节侯府蹭饭,看老夫人怎么说。”史仲竹笑道,旁人听到他这样刁钻打趣,也哈哈大笑,向鼎憋不住也笑了出来。   这件事就这么清风拂面的过去了,参加文会的人都说魏节侯幼子与保龄候次子关系亲密,友谊深厚,天知道,史仲竹和向鼎见面不超过五次,何来交情。史仲竹给了面子,向鼎顺台阶而下,史仲竹给魏节侯面子,向鼎也未蠢到家,如此而已。   窥一斑见全豹,史仲竹这凭着这中春风化雨的温柔手段,化解了大部分敌意与冲突。   参加了三天的文会,三月十日这天,史仲竹就老老实实的在家等放榜了。史伯松紧张的早饭都吃不下,喝了两口稀粥,就去上衙了,在衙门也是做不安稳,好在大家都知道今天放榜,见此情形,反而赞史伯松有长兄风范,兄弟情深。徐氏更是坐立不安,一向疼爱史思贤、史思齐两个小家伙儿的慈母,就因为他们哥俩上下折腾,徐氏烦躁得一点就爆,狠骂了两句,赶他们回房了。   “嫂子,您别急,成绩早就定了,如今不过放榜罢了,您再急,名次也不能再高些,放松,放松~”   “唉,让二弟见笑了,我娘家是勋贵也没人考科举,还是第一回经事儿,听说文人就是规矩多,这不是怕给你丢脸嘛!”徐氏不好意思到。   “有嫂子这么关爱,我恨不得多丢丢脸。”史仲竹笑到。   在两人打趣的时候,看榜的小厮回来了,看他喜气盈腮的模样就知道榜上有名。徐氏急问:“如何,几名?”   “第十一名。”   “好!好!”徐氏抚掌大笑,吩咐人看赏,又到:“恭喜二弟,贺喜二弟!”      第44章 中书舍人位      也许是真对春闱有把握,史仲竹倒没有徐氏那般欣喜,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人家穿越者都是奔着状元、探花去的,实在不行也是传胪,奉行低调的就要考个榜眼,哪儿像自己,就是想高调也没有资本,连前十都没进,可没机会参加冠军赛排名了。   “二弟,这般大好事,怎么还拉着个脸。”徐氏问。   “连前十都没进……”   史仲竹还没说完,徐氏就打断他到:“我的好二弟,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二弟瞧瞧中进士都是什么年岁,再看看自己,这么年轻的进士还愁眉苦脸,那没上榜的还不上吊啊!”   “说不过嫂子。”史仲竹笑到,能考全国第十一名,也是有水平的了。   “赵芝的成绩,可知道?”史仲竹问。   看榜小厮也是个机灵鬼,知道自家二爷有几个关系十分亲密的朋友,一股脑儿说到:“赵大爷中了第七十九名,史云鹏大爷也中了第一百零二名,就是史安才大爷运道差了点儿,落榜了。”   “好,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四个人,就只有史安才没中,史仲竹也不知该安慰他什么。   打发了小厮下去,徐氏就张罗着要请酒吃席,史仲竹连忙拦住,“嫂子,十五就是殿试了,还有几天啊,让弟弟考完殿试再请不迟啊!”   “你真当嫂子是个没见识的啦,请客自然是等你殿试过后,砸实了进士老爷身份再请,可这席面、请帖得早早预备起来,到时候请客人家众多,手艺好的厨子不先定了,就咱们府上的厨房可忙不过来。”   史仲竹对这些后勤具体事宜,还真是不清楚,只全权请大嫂处理,徐氏笑容满面,脚下生风的去安排不提。   等待殿试的几天里,史仲竹不再看书,只专心逗两个侄儿,放松心情,好吃好睡。   殿试,圣人按惯例,取了一甲前三,金笔御书,又点了传胪,殿试圆满成功。皇宫对史仲竹而言已经是个熟悉的开放式地图了,礼仪什么的更是标杆,在传胪大典上顺利过关。   参加完琼林宴,史仲竹正准备和赵芝、史云鹏一起回去,养心殿的小陈公公就来宣召了:“史都尉,圣人宣召您呢!”   一句话,让旁边的士子都有些羡慕嫉妒了,琼林宴上除了一甲前三有幸和圣人说上几句话,其他人不过听着高官显贵高谈阔论罢了。这科参考的官宦子弟也不是没有,圣人怎么谁都不见,就单单见他呢?   赵芝和史云鹏有心嘱咐两句,但他们自己都是菜鸟,看公公等着,也不好多说什么,目送史仲竹跟着公公去面圣了。   留在原地的士子也没有了刚才指点江山的意气风发,沉默的走了出去,就是前十名也发现,成绩不是唯一的标准,就算史仲竹名次稍微差点儿,有圣人的宠爱,就胜过一切。野心、欲望在这群新晋学子中滋生。   来到养心殿,圣人正拿着热帕子敷脸,圣人在琼林宴上也多饮了几杯酒。不等史仲竹行礼,圣人挥手到,“行了,行了,边上坐,高伟,给他拿杯蜜水。”   这么轻松惬意的氛围,史仲竹也不坚持行礼,搞得气氛肃穆,顺从的坐下,谢过高公公的蜜水。   “怎么样?殿试名次可还满意?”圣人随口问到。   史仲竹可不敢当圣人是随口问的,想难道是自己在嫂子面前说的那两句传出来了,让圣人以为自己对春闱不满?当时在场的有谁?怎么会传到圣人耳朵里?现在怎么办?   圣人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让史仲竹思维发散到哪里去了,接着说到:“是朕让袁杰把你定在第十一名的,可知为什么?”   哦,说的是这个啊!史仲竹转过神来,到:“臣不知。”   “袁杰说你少有才名,文章也老练可行,是个人才,还说看你爹的面子也要把你放到一甲去,你怎么看?”   “最后臣却是十一名,想来圣人有圣人的考量。”史仲竹到不把名次看得太重,只是一瞬间觉得自己有些给穿越者群体丢脸了,在人治的王朝里做官,自己和圣人关系这么好,就是三甲,也没大问题啊!还有这个袁杰大学士怎么回事?自家和他有仇啊,看史鼎面子这样的话从他一个大学士口里说出来,怎么都有股史家势力大,连他都要买面子的感觉?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朕是恐你有伤仲永之嫌,才出手压了压你的名次,可知道?”圣人直接说。   “臣知道。”   “真知道?”   “真知道!”史仲竹回答,“臣从出生就过得顺风顺水,一片夸耀声中长大,坐井观天,哪知天下之大。”史仲竹剖析到,又觉得说得太空泛,恐圣人以为自己有了怨怼,又解释到:“臣游学时,曾遇天资胜我数倍的人,可惜为家世贫困所累,至今未显达;见一常人,头悬梁锥刺股,中人之资勤奋异常,成就不日可知;即便是此次春闱,比臣出色的又何止一二?”   史仲竹的确没有说谎,“出名要趁早”,他不过是沾了年纪小的便宜,同样一件事,一个三十岁的大叔做到了,和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做到了,世人寄予的希望都不一样,不就是为了少年的可塑性?史仲竹从吉牡丹身上还学到了一点,自己视若珍宝的,别人可能弃如敝屣。他才明白自己还没有深刻融入这个世界,把那些往日深藏内心的骄傲浮躁洗去了些,不敢再想当然。   圣人仔细观察史仲竹的表情,见他是真的明白,才放下心来。这几年,年轻一辈里最得他心的,就是史仲竹。要是是个狂妄自大,或不知好人心的家伙,岂不让人可惜。   “你明白就好。这届进士,还是按惯例授官,只是你进出宫廷多年,再和那些进士一起,倒白费了,朕赐你中书舍人的官位,可敢受?”圣人问到。   中书舍人只是个从七品的官职,和一甲初授六品不能比,和二甲其他进士外放七品县令品级相比也低,但中书舍人源于中书省,是国家最高权利机构,大越朝,撤了中书省,该为内阁,但还是沿用了中书舍人的官名,所以这个官职相当于宰相后备役,比“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翰林院还要受欢迎。如今担任中书舍人的有三人。有地方三品大员入京,当个从七品中书舍人的,有三十多岁,是圣人心腹,只等熬满这次中书舍人的任期,外放执牧一省的。   这样的好职位,圣人自然不是问史仲竹满不满意的。接受了这个职位,就意味着史仲竹和本届的同年割裂了,官场上,寒门对抗世家最有力的武器就是同年,史仲竹本就出生勋贵,与清流寒门格格不入,如今再圣眷优容,怎么看都是招人嫉妒的靶子。   “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臣谢圣人!”史仲竹才不怕呢!你比别人优秀一点,别人会嫉妒,你比别人优秀太多的时候,他人只会仰望。   “好!好!”圣人抚掌大笑:“吾之千里驹,果然有志气!”   史仲竹抬起头来,侧身靠近圣人道:“都说怀才像怀孕,这可是瞒不住的。”   “噗……”圣人笑喷,“好你个史仲竹,正经不过一息,又调皮了!”   史仲竹不好意思的笑笑。   圣人说着,突然意识到:“说来,你还没有加冠,又无字,怎与同僚往来?”   “父母皆远在福建,臣不急的。”史仲竹老爹老娘都在天边,举行冠礼没他们怎么办。   “唉,等史爱卿回来了,再给你正式办,朕先给你取个字,让你好在朝中往来,可好?”   史仲竹立马拜倒,今天圣人是怎么了,说个什么还要加一句可好?可行?只要圣人说的,就没有不好不行的!“请圣人赐字!”   “嗯,朕待你如子侄儿孙,只盼你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如此就叫耀昀,如何?耀,光远而自他有耀者也,喻其博大;昀,日光也,喻其璀璨,愿你就像那初升红日一般,耀眼夺目!”   “耀昀谢圣人赐字!”   今天过了,圣人“吾之千里驹”的评价和“耀昀”的期待,就要传遍天下,为史仲竹的仕途打开一闪金光闪闪的大门。   果然,史仲竹回到保龄候府,连身居内院的大嫂徐氏都知道了,圣人赐字的消息,可见消息都是长翅膀了的。徐氏欢天喜地的张罗着大宴宾客,史仲竹全应了,应酬从明天开始就停不下来,趁着今天天还没黑,史仲竹到史安才家中去安慰他。   等下人把史仲竹引进史安才的书房,才发现赵芝和史云鹏都在,史安才到:“今日抡才大典,你们一个个都往我家里跑什么?”   史仲竹和赵芝、史云鹏打过招呼,史安才又到:“行了,别板着个脸,中进士这样的大好事赶紧给个笑脸,我有什么看不开的,我什么性子,你们还不知道吗?”   史安才的确是个豁达性子,天塌下来当被盖的人,史仲竹才放心露出笑容,问“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赵芝接话到,“刚拜见完伯父伯母过来,椅子还没有坐热呢。”   “我过来的时候,下人说伯父伯母出门了啊,我都没去见礼。”史仲竹诧异到。   “估计是想让我们哥儿几个畅所欲言,躲了出去。”史云鹏到,他就是史家本族人,说话没有俺么多顾忌。   “可怜天下父母心……”史安才自己感慨了一句,平日他就是最没正行的那一个,吃茶只喝酸酸甜甜的浆洛,脸上总带着笑容,史仲竹往日最爱嘲笑他没长大,如今一句感叹百转千回,人,到底是要长大的。   “三位进士老爷好日子跑到我这里来,就为了发呆吗?走,走咱们喝酒去,不醉不归!”史安才招呼到。   “安才,别闹,我们三个明日起都是参加不完的酒宴,今儿个就让我们歇歇吧。再说,你要是喝醉了,不让伯父伯母操心嘛!”赵芝在一群人中最老成稳重,劝阻到。   “是啊,我赞成赵芝的。”史云鹏到。   “咱们兄弟在一起,好好商议下今后的前程不好,喝什么酒?”史仲竹也不赞成出去狂欢。   “好,好,听你们的还不成!”史安才举手投降。   “我根在京城,家私也不富裕,无钱补官,还是按部就班就翰林院,选庶吉士吧。”赵芝是最实在的一个,他去年刚娶妻,老母年迈,妻子有孕在身,也不适合长途出行。   “我吧,我倒是运道好,险险进了二甲,不然落得个同进士的名号,也尴尬。”史云鹏庆幸到,士子都这样没考上的时候,想的是不管名次,榜上有名就好;考上了,又要嫌弃同进士、如夫人的名次尴尬,永远不足。“我想外放做地方父母官。”   “你家中如何打算?”史仲竹问,史云鹏可不像赵芝,什么都能自己做主,还要看家里的意见。   “家里能有什么意见,自然是同意的。我非长子,父母身强体壮,不趁此机会报效朝廷,如何大丈夫!”   史仲竹听他慷慨激昂,信了才有鬼,他要真是个热血愤青,两人如何能成知己好友。其余两人也是一脸鄙夷的看着他。   “好吧,好吧。”史云鹏正了正脸色,到:“家中嫡嫡庶庶一大堆,日子过得乱七八糟,我躲出去过个清闲日子,不行啊!”   史云鹏的父亲在京中大大小小也是个官儿,靠着两座侯府,倒也没什么人故意来找麻烦,就是性子风流,家中美妾庶子成群,史云鹏的娘也是个信奉与天斗其乐无穷,与人都其乐无穷的,且手段高超,生下来的孩子,都站住了。史云鹏家中只能算是小富之家、小官之家,却是宅斗大本营,他也常羡慕史仲竹侯府出生,却干净简单。   史仲竹也说了今天圣人授给他中书舍人官职的事情,受了其他三人的恭喜,再问他们中唯一一个这科没中的史安才:“安才,你准备怎么办呢?”      第45章 养心殿生涯      “我能怎么办?”史安才苦笑道。   “我在族学日夜苦读,倒比不上竹哥儿游山玩水,看样子我也要出去走走才行啊!”史安才调侃到。   “说正经的!”赵芝到。   “难不成我不正经了!”   “我说,你们能不能不要偏题,赵芝你明知道安才就是个贫嘴的,和他抬什么杠;安才,你要好好打算,不许顾左右而言他!”史云鹏担负起调解员的责任,把话题拉回正轨。   “唉,我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好主意,落榜了,我爹娘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生怕伤了我,要我说哪儿有这么严重,这科考不上下科再考,可我见爹娘的样子,又不想呆在家里让他们担心。”史安才无奈到,他自己什么水平他自己还不知道吗?再考就是!他自己一点儿不着急,爹娘倒是急白了头发,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这样,安才,你把考卷默出来,我们三个臭皮匠给你分析分析是哪里出了问题。”史仲竹建议到。   史安才马上在书架上翻出几张纸来,“喏,在这儿,早就默出来看过好几遍了。”   史仲竹接过,分发给赵芝和史云鹏,三人轮换着把史安才的试卷看完。   史云鹏首先说到:“这文章写得不算差啊?”   史仲竹、赵芝也是这样想的,史安才的文章就算进不了二甲,进三甲上榜是没有问题的,怎么会这样?也没听说史安才的卷子有什么技术性的错误(没写姓名、格式不对等),赵芝阴谋论到:“你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没有啊!”史安才无辜到。   “安才是我们史家的人,不会有人这么不长眼!”史仲竹肯定到。赵芝看了史仲竹一眼,心想,是啊,史家毕竟是大族,一门两侯,哪儿像自己……   “要不我请人把你的试卷找出来,咱们再看看?”史仲竹建议到。   “可行!”“可以!”   “嗯……”史安才迟疑到,“我想可能不是文章的原因。”   “直说,有什么就直说,都现在了,吞吞吐吐做什么!”史云鹏说到。   “我字写得不太好。”史安才到。   “不好到什么程度?”   “我写给你们看看。”说完,史安才在书桌上重新铺了纸,写了一段让三人看,三人一看就明白,史安才为什么这次没有上榜了。   史云鹏指着那张纸不可置信到:“这是你写的?若不是亲眼看见我都不敢信,你的字何时写得这么丑,族学里十岁的孩子都比这强啊!”一句话说得史安才脸都红了。   “我也不知怎么了,在考场上就是手抖,不听使唤。”   史仲竹明白了,这是考试焦虑紧张所致,没什么好办法,只有多练。   “安才,你这是太紧张了,春闱有什么紧张的,就在家门口考,你比起那些外省学子好多了,凭你的才学,上榜肯定没问题的!你别瞎紧张!”史云鹏到。   “我也知道,可这心里不由自主的就要抖起来,我也控制不住!”   “好了,好了,我倒有个办法。安才,在家里马棚附近修个考棚,就按着考场上的来修,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多练几次,就怎么都不紧张了,还在马棚边上,就是万一你下科运气不好,分到茅房边上,也不怕了!”史仲竹建议到,周考、月考、季考、期末考、学年考,多考几次,就不怕了。   “我看可行。”赵芝同意,“你一月试一次,也和春闱一样,那几日进场、连考几日,不能出来,流程都按春闱来,我就不信你这么练,真进场了还紧张。”   “好好,赵芝、竹哥儿你们监督着他!”史云鹏叮嘱到,他要外放了,兄弟安稳了,他才放心。   “听你们的,听你们的。”史安才连连答应。   最终,他们四人还是吃了顿酒,在史安才的小书房里发酒疯,史仲竹要面临波澜诡秘的朝堂;赵芝要承担起父亲的责任,为他未出世的孩子撑起一片天;史云鹏那乱糟糟的家庭就不说了,地方官又岂是那么好做的。如今想来,只有史安才还幸福点,在父母庇佑下,不用操心生计、前程。   相期以相业,各相望不忘。史仲竹在心里许愿:愿我们的情谊永远不变!   新科进士是有假期的,外省的学子还要回乡祭祖,史仲竹在参加了一连串的宴会之后,决定提前上岗。亏得他只有一个人想要提前入职,跟圣人报备一声就行了,圣人还赞他勤奋有心。这样打乱正常办公秩序的行为,要是史仲竹是进翰林院的,保证还没进去就得罪一大票人。   大越朝的内阁从中书省演化而来,中书舍人这个官职也从起草诏令,参预机密,甚至专断朝政的重要职位,变成了如今的秘书性质,但无论如何变,圣人心腹、参与机要的性质没有变,所以尽管品级低微,仍然人人抢着坐。   因诸子夺嫡,朝廷局势紧张,圣人身边的中书舍人逐的逐、死的死,如今加上史仲竹也只有四人,刚好分做两班,以备咨询。   史仲竹还有三位前辈:魏好古曾任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左参政,从三品的官职,只是左参政并无定数,只是副职,圣人把魏好古派到浙江,为的就是锻炼他,回京后本当立即重用,奈何朝堂官职调整较大,暂时没有匹配他品级的职位,圣人也不愿委屈了自己的心腹,就让他担着爵位,兼这从七品的中书舍人,有圣人的眷顾,谁又敢真用品级看人。   一位是陈皇后的侄儿,名唤陈杰,陈皇后膝下只有一位安宁公主,为人慈悲宽和,与朝堂全不牵扯,谁也不会闲得手痒,去为难她。圣人对低调安分的陈家也很有好感,提拔了陈杰做近臣。   还有一位,名叫荆远,寒门出生,二十多岁,年少有为。   如今围绕在圣人身边的有外戚、寒门、勋贵,就没有世家。以前皇族就是再讨厌世家,也会装个面子,身边象征性的留个吉祥物,如今圣人连面子都不想做了。当然,也是因为,现在的世家和之前相比衰落了许多,之前圣人不用世家便无人可用,如今寒门士子、庶族阶层大大冲击了世家,圣人的选择面更广了。   四个中书舍人分做两班,五日休一日,分班也不固定,可随意调换,有时圣人喜欢谁,让谁在身边随侍一个月也是有的。   史仲竹新来的第一天,和寒门士子荆远搭档。   荆远在圣人身边已有一年,不像陈杰和魏好古总算有个出身,荆远是完全靠自己爬上去的,出生寒门、父母老实,娶了恩师的女儿,仕途平步青云,简直是x点男的标配。只有后宫不匹配,荆远走的是实干路线,不能和世家子弟一样“风流名士”,家里除了恩师的女儿做正妻,就只有两个平头正脸的同房丫头,平日也没有闹出什么桃色新闻来,总体说来,还是一个大越朝标配的好男人。   “鹏程(荆远字),我初来乍到,还请多多关照。”见过圣人,史仲竹就跟着荆远回了他们值班的偏殿。   “耀昀不必多礼,你我同僚,理应互相帮助,辅佐圣人。”荆远早在圣人把史仲竹点为中书舍人的时候,就详细了解过他的生平。荆远一生最见不得世家子弟,他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时候,世家子弟吞金咽玉狐裘锦袍;他悬梁刺股的时候,世家子弟斗鸟放鹰。他考取举人功名,曾到一户大家去当过教习,亲眼见那些世家子弟外表锦衣玉食,内里草包马粪,毫无尊师重道之心,把自己当做奴仆一般呼喝。自己日夜苦读,好不容易入了圣人的眼,如今也不过从七品,那些纨绔子弟,仅凭恩荫就能谋得四品知州、三品布政使,世事何其不公!   而史仲竹就是这样世家子弟的代表,即使史仲竹是凭自己真本事考上来的,但荆远还是认为主考官甚至圣人都是放水了的。世家子!哼,世家子!恐怕史仲竹在真正的世家眼里,也不过是个暴发户。这样想,荆远心里开心了一些。   圣人削弱世家,是荆远找准的时机。说实话,在他初入朝堂的时候,就有很多人伸来了橄榄枝,但他一一婉拒,只娶了恩师的女儿,因为他明白,那些人给他的权利都是虚的,这天底下谁的权利最大?——圣人!荆远愿意做圣人手中的刀、门下的狗,前段日子他代表圣人抄家的时候,遇到了他曾经做过教习的那家,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如今像牛马一样等着发卖,看到这样的情景,心中竟无比畅快!   只是这史仲竹颇得圣人看重,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因此,荆远慢慢给史仲竹讲中书舍人的职责。   史仲竹不知道荆远转瞬间在脑袋里跑马,要知道,他肯定得大喊一声,仇富是病,得治!   中书舍人的职责主要是公文流转、诏书草拟、意见咨询,但公文流转有专门的内侍,诏书草拟每天也有翰林院的人值班,至于意见咨询,圣人有什么军国大事自然要咨询阁老重臣,谁又会听一个小卒子的话呢?所以中书舍人的职责和其他部门都是有重合的,唯一的优点就是离圣人近。   史仲竹细细听了荆远的话,嗯,和前世实习时候在办公室打杂是一个性质,只是这个办公室大了些。   史仲竹在养心殿当值了一天,圣人还赐了晚饭,亲切慰问:习不习惯?累不累?   史仲竹自然是夸圣人领到有方、夸同事和蔼好相处、夸养心殿内侍宫女当值认真,里里外外夸了一遍。圣人高兴,又赐了好些东西给他,荆远在一遍看着,更坚定了和史仲竹打好关系的决心。   史仲竹的养心殿生涯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过着,期间他和魏好古、陈杰都搭档过,四人都是圣人心腹,自成一个小团体。几个月这么不紧不慢的过去了,在六月夜里发生了一见大事——太子谋反。      第46章 诸子叛乱夜      说是太子谋反,其实是诸子叛乱,只是这个时候史仲竹还不知道。   史仲竹事先并没有收到消息,只是感到京城的局势越来越紧张,所以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他也没有出去乱走,只在家中纳凉赏荷,史伯松事先也没有收到消息,所以晚上有官兵冲击府邸的时候,两兄弟才显得那么慌张。   保龄候府所在的东市,是整个京城除了中轴线上的皇城外,最繁华的地区,大多数重臣勋贵宗室外戚都在东市,乱兵应该是想要抓两个人做人质。保龄候府武将起家,护院都是老兵,家丁也是受过训练的,一小股乱兵,很快就打退了。等了半夜再没有听见喊杀声,史仲竹总觉得乱兵退得太容易了,怕有什么意外,又实在不放心三叔一家,因此和史伯松商量,派一小队卫士跟着他,到三叔家看看。   史伯松劝不住,把最精干的护卫派给他,加上原来史鼎留在他身边的十二卫士,史仲竹在二十人小队的保护下,来到了忠靖候府。史仲竹想来,三叔任着禁军统领,京城出了兵祸,他责无旁贷,肯定要平乱,只不知道他事先知道消息不,史家要如何战队才最安全?现在局势如何?这些都要史鼐拿主意。   史伯松到了忠靖候府,只见大门紧闭,围墙和仪门有交战打斗过的痕迹,一个人影都没有,史仲竹亲自上前敲门,“笃笃笃”有节奏的暗号,门内很快就有人应了;“谁?”   “史仲竹史耀昀。”   “以何为证?”   “阿房三百金陵史,帝都一心忠君王。”   对上了暗号,小门小心翼翼的开了一条缝,忠靖候府大管家伸出半个脑袋,看了看的确是史仲竹,才有一阵拆开铁链的声音,史家的大门除了门栓外,还要再加一根铁链,就是怕遇见这种情况,有人骗开门想杀人硬闯,有根粗大铁链,就是想硬闯也没办法。   “竹二爷,外面兵荒马乱的,您怎么来了。”   “大管家,三婶呢?”史仲竹顾不得废话,开门见山到。   “夫人带着四位小主子在正厅呢!”   “带路!”史仲竹跟着大管家往正厅走去,一路上看火把高照,巡逻的护院家丁一队接一队,高大树木、墙角、假山等死角,也有护卫专门巡查,没有人可以不动声色的闯进来。   史仲竹三步并作两步,窜进大厅,三婶紧张得站起来,史仲竹跑过去握这三婶的手到:“三婶!可有受伤,大家可好?”   “竹哥儿,你怎么来了,让三婶看看,你怎么来了!”三婶李氏不停的重复“你怎么来了”外面局势混乱,史仲竹小小年纪跑出来,太危险了。   “三婶,三婶,别担心,我好好的,一点儿伤都没受,我在家不放心,三叔辖着禁军定要出门,弟弟年纪还小,我来看看可有帮得上忙的,你别担心。”史仲竹语气和缓的安抚到,四处看了看大管家不是说几个弟妹也在大厅吗,忙问:“弟弟妹妹们呢?”。   三婶李氏也是嫁给武将重臣历练多年的人,很快稳定心绪,条理清楚的说到:“家里人都好,贤哥儿、齐哥儿、雪姐儿、霞姐儿都安排可靠的人护住了,家中护院家丁仆妇也没有丟命的,一切都还好。”   李氏说完,把史仲竹拉到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这时候大厅里就只剩下两个心腹嬷嬷,大丫头、护院都在外面把手,李氏低声说到:“四个孩子都换了粗布下人衣服,躲在下人房里,护主的奴才也是积年老仆,万一局势不好,我在前厅拖着,让几个孩子先走。”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史仲竹惊讶问到,现在已经到了要逃亡的地步吗?   “不过以防万一罢了,老爷担着禁军统领,一家子和把脑袋别在腰上有什么分别?”李氏落泪,自从史鼐担任了禁军统领,她管理内院的压力就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人给史鼐送女人,下人里也时不时出现探子,只望闹了这场大的,日后还有命过安宁日子。   “三叔走的时候有交代您什么没有?”   “老爷已经两日没有回府了,前天走的时候,与往日并无分别,只叮嘱我照顾孩子、看好门户,当时我没在意,想来那时候老爷就是在提醒我要有兵祸了。”李氏后悔到,当时怎么就没有想明白。   “三婶,说兵祸还太严重了,我来的路上仔细看了,只有一小股乱兵在攻击东市,其他三市也不见火光不闻喊杀声,宫中的动静也不大,看来兵力不如我们想的那么多。三婶不要怕,府中的防卫可安排好了?”史仲竹认为现在局势还不到最糟糕的地步,就是不知道是哪个皇子起兵了。   “老爷走的时候,把身边的护卫交给我,说一切听他和大管家的安排,刚才也有乱兵想冲击侯府,已经被他们打退了。”李氏解释到。   “好,打退了就好。三婶,你先安心等消息,三叔一定没事的,我先去巡视一遍防务,然手再回保龄候府,您多保重。”   李氏也不是那等柔弱痴缠的女子,放开史仲竹叮嘱两句,目送他出去了。   史仲竹四处看了看,凭他的军事素养自然是看不出什么漏洞的,之所以来转一圈,是用他主子的身份稳住下面的人。   转了一圈,史仲竹又带着二十人的卫队出了忠靖候府大门,在门口迟疑的一下,史仲竹决定去魏府看看。   没等靠近魏府,便听见一阵喊杀声、兵器交接声,史仲竹示意卫士们注意隐蔽,自己也弓着腰,贴着墙角,快步跑过去。从墙角探出头,定睛看去,有一拨人正在攻击魏府,穿的是京西大营的衣服,魏家的人已经死了好些,墙头上搭着尸身。   史仲竹看这波人只有三十个左右,现在背对着他们专心和魏府的人交战,史仲竹示意他的二十人靠过来,吩咐五个有弓箭的人远程攻击,其余十五人和他分三个小组,一起近身作战,等他们摸到近一点的地方,弓箭手才放箭,说完,把随身携带的大刀抽出来,准备战斗。   史仲竹这边的十五人是从两翼掩杀过去的,就为了把中间留给弓箭手攻击,跑到离京西大营的人还有十步左右距离的时候,他们就发现了,史仲竹一个加速,双手握刀,发动全身力气,向离他最近的士兵砍去,一股鲜血彪在他脸上,温热血腥,史仲竹没有时间擦,大刀又迎向下一个。   史仲竹和其余卫士配合默契,加上有远程助攻的,很快就清理了魏府外面的残兵,魏府的大门已经被残兵打烂了,魏府家丁看见史仲竹他们冲过来很残兵拼命的时候,也加入了史仲竹一方。   “表少爷。”一个右手受伤满脸血点的中年人走过来见礼,史仲竹看着眼熟,知道他是姑夫魏岩身边的人。   “多谢表少爷援手之恩!”中年人带着剩下的十几人跪倒在史仲竹面前。   “起来,起来,现在情况危机,别讲这些虚礼,说不定还有乱兵要过来,你们分一个人待我去见姑父,其余人把尸体收拢起来,把大门也扶起来抵好,我留十人帮你们。”史仲竹快速拿了主意。   中年人爬起来,分了个年轻家丁给史仲竹带路,史仲竹把五个弓箭手和冲杀时保留精力较多的五人留了下来,跟着带路的往院内走去。   年轻家丁直接把史仲竹领到了正院,正院门口有婆子把手,家丁把情况和婆子说明,一个婆子去禀报主子,一个婆子给史仲竹一行领路。史仲竹知道他们世家的规矩,只带了四个人贴身护卫,其他人都留在屋外。   进了房门,才发现自家姑夫魏岩受伤卧床,史仲竹忙问:“姑父,怎么了,伤到哪里了?”   魏岩脸色苍白,额头上都是豆粒大的冷汗,魏史氏在旁边擦汗,见魏岩疼得话都说不出来,带着哭声说到:“外面有兵丁来犯,老爷出去查看情况,结果被那些贱役伤了。”   “伤在哪里?什么兵器伤的?可严重?”   “刀,京西大营的制式刀。”魏岩提了一口气,声音沙哑的说到。   “京西大营的制式刀,刀面很宽,且刀背上有血槽,中刀的人容易大量失血,姑父请的大夫怎么说?”   “家中的大夫也是你这种说法,只是家里没有止血的好药……”魏史氏说到,天下承平已久,就是魏家这样收藏丰富的世家,也只有些日常用药,珍贵的人参、虫草他们有,可止血药就没有了。   史仲竹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递给魏史氏,“姑姑,这是史家的金疮药,止血有奇效,您是知道的。”   魏史氏想要的就是这个,一把接过,把被子掀开,就要给魏岩上药。魏岩却不肯当众失仪,史仲竹劝到,“姑父,事且从急。”   魏史氏一边给魏岩上药,史仲竹一边询问情况:“姑父,我看府上护卫力量不够,我来的时候乱兵残将都快打进来了。”   “那些人虽穿这京西大营的衣服,却自称是周将军的人,要给我这个支持太子的乱臣贼子一个教训。哼!太子才是正统,什么周将军、三皇子,他们才是乱臣贼子!”   “老爷!”“姑父小心!”   魏岩一激动,伤口崩裂得更厉害了,血把药粉都沁湿了。“姑父别激动,恶人自有恶报,您保重身体。”   史仲竹看魏岩真的是单纯的文人,府上的护卫很不严密,十分失望。读到史书上王谢世族的时候,他何其崇拜文武双全的谢安等为代表的世家子弟,如今果然风流不再了。   史仲竹十分怅然,就像小时候视为偶像的“浩南哥”,长大后才发现他们不过是破坏社会和谐安定的黑社会。   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史仲竹让魏府大管家把护院家丁和健壮仆妇集中起来,给他们安排巡逻,大管家为难到,仆妇是夫人管的,现在夫人守着老爷,也该派给管事嬷嬷来,内院的事情,他一个外院管家怎么好插手。   “我来吧。”正在史仲竹为难的时候,一个女声插话道。   史仲竹一回头,见一个穿鹅黄色衣裙的女子走了过来,带着纱帽,二八年华的模样,魏府里符合这些条件的只有魏贞娘了。   “表哥,你看我行吗?”魏贞娘也没有做无谓扭捏,相互见过礼,就把事情揽了过去。   “表妹聪颖,自无不可,若有为难,去请姑姑做主吧。”史仲竹利索的把仆妇巡逻内院的事情交给他,把外院护卫安排好,迅速回保龄候府,出来这么久,不知道大哥一家怎么样了。      第47章 魏岩遭牢狱      这一夜,全京城的人都提心吊胆,天刚蒙蒙亮,史鼐就派人到保龄候府通知史伯松哥俩。   原来,昨天是官员休沐日,禁军也要大量换防,加之天气炎热,圣人给的德政,让酷暑中午不用太多人当值,到了午后傍晚才大量人员上夜值班。太子利用这个空隙,召集了一批兵力,造反了。   来人尽述当时情景。   养心殿。   圣人问太子:“你全无后嗣,身子又毁了,造反图什么?”   “谁说我没有子嗣,我儿子是让你杀光了,可我还有孙子,只要坐上了皇位,天下供养,什么样的身子养不好?”太子癫狂大吼。   “我杀的?”   “不是你杀的还有谁,若不是你纵容那些低贱庶子,他们怎么有胆子染指储位,我的儿子又怎么会死。”   “他们是体弱病死的!”圣人到。   “病死的,你信吗?”太子笑着反问圣人,他当了四十年的孝顺儿子,如今已经不想再当了:“农家缺衣少食的孩子没有病死,金尊玉贵的太子之子却死了,父皇,说出来,您信吗?”   “他们真是病死的。”圣人喘着粗气到,嫡孙的死他又何尝不伤心,当时就查过,连个孙子的确是病死的,没有宫廷倾轧,没有后宅斗争,就是病死的。   “好吧,父皇说是病死的,那就是病死的,谁让您是圣人呢。”太子呐呐到,突然提高声调:“现在,轮到我做圣人了,我说我儿子是被人害死的就是被人害死的,我要让那些人给他偿命!偿命!”   圣人看着太子眼眶尽裂,眼睛红得像要流血,疲惫的叹口气:“你是想让我给他们偿命吧。”   “儿臣岂敢。”太子故作谦虚到:“父皇,您老了,糊涂了,您把皇位传给我,可好?您立我做太子,不就是想让我日后坐圣人的吗?如今不过是把时间提前一点又有什么分别呢?”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皇位。”   “父皇,我再叫您一声父皇,您疼了我四十年,再疼我一次好不好,好不好?”太子眼中含泪,看着这个老态毕现的父皇哀求道,如果可以,他又何尝想兵谏逼宫,可惜天家哪儿来的父慈子孝,之前是父皇的温情迷住了自己,如今他终于堪破了。   “这天下,我只能交到最合适的人手上,不是我最疼爱的人手上。”   “我不是那个最合适的人,对吗?”太子轻声问,静静等待圣人的回答,仿佛怕稍微一大声,就打破了他最后的希望。   “是!”   “哈哈哈哈……”太子仰天长啸,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咳嗽不止,“这就是您的疼爱,最合适的,哈哈,最合适的……既然这样,就别怪儿臣心狠了。动手!”   太子一声令下,兵丁就要动手,突然太子一方的士兵尽数倒下,太子惊诧的望着圣人,以为这是圣人瓮中捉鳖。圣人不理会太子,只盯着大门看,吱呀~大门打开了。   三皇子端王爷一身铠甲,走了进来。   “你也是来清君侧的?”圣人沉声问。   端王爷显然更沉得住气,以这样的方式出场,还是礼数周全的给圣人见礼。“父皇误会我了,我怎么会做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那你来做什么?”   “父皇,儿臣来护驾啊,太子兴兵作乱,父皇大义灭亲,奈何太子生性狡诈伤了父皇,呜呼奈何,父皇一代圣君,竟然死在这样一个犯上弑君的乱臣贼子手里。”“哦,朕死了,国不可一日无君,你打算如何?“圣人问。   “国祚归属的大事岂是儿臣可以打算的……幸好,父皇临终前留下了遗诏,朝中亲贵按大行皇帝遗诏办事,总不会错的。”   “遗诏定你为新皇?”   “父皇圣明!”端王爷夸张大喊,“父皇对这样的结局满意吗?”   圣人看着唱作俱佳的三儿子,“你当个戏子还有模有样,做圣人差了些。”   “哼!”端王爷维持不住虚伪的守礼嘴脸,翻脸厉声到:“父皇,你以为现在还由你说了算吗?来人,动手!”   端王爷喊动手,死的确实他自己的人,剧本再一次原剧情上演了一幕,门又开了。   圣人孤零零的坐在龙椅上,低声笑到,“朕的这些儿子啊,真是,都没个新花样,还有谁,一起出来吧。”   这次进门的是七皇子显王,七皇子是参与夺嫡皇子中年纪最小的,可心性确实最毒辣的,进门来,直截了当道:“该说的,两位皇兄都说了,儿臣就不废话了,父皇下退位诏书吧。”   “朕就是下了诏书,皇位只有一个,你们三个如何分?”   “父皇不用挑拨……”三皇子端王爷的话还没说完,七皇子显王就把剑刺进了他的身体,用力拔出剑,三皇子的血溅了七皇子一身,七皇子面容冷淡到,“如此只有两个人,我把太子杀了就只剩一个人了。”   “你……你……”圣人显然没想到自己的这个儿子心性如此狠毒。   “我什么,父皇下诏书吧,别浪费时间了。”显王爷催促到。   “是啊,别浪费时间了,动手吧。”圣人疲惫的挥挥手,从房梁上跃下许多黑衣人,手执钢刀,如同收割麦子一样,收割着人命,大殿中,除了太子和显王爷,其他人都躺下了,圣人再一挥手,这些来无影去无踪的黑衣人再次如潮水一般退去。这个时候,史鼐一身戎装,大步走进养心殿,跪倒在地,禀报到:“回圣人,宫内叛党已全部清楚,宫外各大营均已稳定。”   “知道了,退下吧。”   来人的讲述就到这里,看来太子、三皇子端王爷、七皇子显王爷都玩儿完了,如今就只剩下甄家的四皇子荣王爷和刘皇后所出的六王爷了。   史伯松、史仲竹收拾好衣服,准备上朝,既然局势在圣人的掌控中,日子还是照旧。   突然,下人来报,养心殿公公来了。   史伯松和史仲竹对视一眼,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有天使来宣旨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怀着忐忑的心情,史仲竹在前厅见到了小陈公公。   “史舍人,圣人让你今天当值呢。”小陈公公客气到。   “今天?”   “是呢,魏好古大人为救圣驾,英勇负伤,请史舍人带班呢。”小陈公公解释到。   不过休息了一天,局面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看来魏好古以后要青云直上了,只是史鼐派人来说的时候,怎么没说魏好古救驾的事情。史仲竹拱手到:“为圣人效命,理所应当。”史仲竹去换下了三品爵位的朝服,穿上他七品舍人的青色制服,当值去了。史仲竹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过他官职低微,衣服眼色不显眼,若是一品大员,如今穿一身大红去膈应刚死了儿子的圣人,想想都悲催。   史仲竹穿着低调的青衣,随小陈公公来了养心殿。如今养心殿气压很低,即便圣人去上朝未回,殿内也不像往日那般活泼,似乎连空气都凝结起来了。   今日,史仲竹和荆远一起值班,两个人都年轻没有经验,见圣人气冲冲的回来,就是大胆如史仲竹也小心翼翼的,怕被圣人迁怒。   “啪~啪~啪~”圣人把龙案上的奏折摆设全摔了:“气死朕了,好一个魏岩,好一个世家!”   听到魏岩的名字,史仲竹心都揪起来了,自家姑父又敢什么了,把圣人气成这样?   “滚!滚!都滚下去。”生日呢怒吼。   史仲竹、荆远和高公公带着一干宫女内侍退出养心殿。荆远走在前面,史仲竹坠在后面,小声问高伟:“高公公,怎么回事儿?”   高伟知道他问的是魏岩,想这些事儿又不是什么机密,告诉他也无妨,就小声说到:“魏御史今日早朝上本,言,三皇子、七皇子罪无可恕,太子情有可原,天家嫡庶不分,才有今日祸起萧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出了这样的叛乱,都是圣人宠爱庶子的缘故,还透着些世家传承千年的骄傲。”   史仲竹在心里直呼作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一个打工的,和老板较什么劲,世家现在已经在走下坡路了,可不是当年“王与马,同天下”了,世家可护不住你!   “那圣人如何处置?”   “圣人先把魏岩大人收监,正式处置还没有出来。”高伟到。   谢过高伟公公,史仲竹回到值班的偏殿,现在偏殿挤满了等待召见的官员,荆远走过来问:“魏岩大人惹得圣人龙颜大怒,你可要去求情?”   “圣人还未正式处置,我也不好多说。”   “魏大人可是你的姑父啊,听说你还与魏家姑娘定了亲,那魏大人还是你的岳父啊。”   史仲竹听着这话音儿不对啊,面无表情的看了荆远一眼,寻思,什么时候得罪荆远了?不动声色的回应到:“圣人独断乾坤,岂是你我可以揣测的,荆兄是要让我猜度圣心吗?”史仲竹连鹏程的字都不喊了,直接喊他荆兄,警告荆远。   荆远又不是傻子,微笑到:“耀昀,你误会了,我是担心一冲动行事,给你提个醒儿。”   “那多谢鹏程了。”   圣人脾气大,史仲竹在养心殿熬了一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去了。魏史氏带着魏贞娘过府求助。史伯松现在京中,代表着保龄候府,如今局势混乱,不敢轻易答应什么。史仲竹回去的时候,魏史氏正在厅中抹泪。   “姑姑,您来了。”史仲竹招呼到。   “不敢当你一声姑姑,如今保龄候府哪儿还有我立足的地方,老爷身陷囹圄,我娘家却袖手旁观,竹哥儿,贞娘可是你的未婚妻啊。”魏史氏哭诉到。   “姑姑,我知道,我也没忘,您也知道现在局势紧张,哥哥身负保龄候府重任,自然不敢答应您什么,您去找过三叔没有?”   看史仲竹态度好,魏史氏稍微放下些心,到:“找过了,没见到,三哥忙着大事,我只见着三嫂。”   一听就是小姑嫂子矛盾,史仲竹也不接话,劝到:“姑姑,咱们两重姻亲,我在圣人身边,找到机会,肯定会为姑父求情的。只是,您也不能拖后腿。”   “我什么时候拖后腿了!”魏史氏瞪着眼睛,就要发飙。   “姑姑,我不是说您故意这么做,只是朝堂斗争,波澜诡秘,万一您被别人利用了,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史仲竹迅速解释到:“像现在,您不要四处上门求人,出了这么大的事,不是上门说几句好花就能解决问题的,让圣人看在眼里,倒像是姑父结党串联,您如今就是一家人的支撑,您可千万要小心谨慎。”   “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不上门,老爷如何救得出来。”   “愿意救的人自然会救,不愿救的人说破嘴皮也没用,像我,即便姑姑不来,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史仲竹肯定到。   “好孩子,好孩子,姑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姑姑就知道。”魏史氏喃喃到。   史仲竹把魏史氏一行送了出去,才长吁一口气,摊在椅子上。“家里也不得安宁,累死我了。”   “行了,去床上躺躺吧。”史伯松把他拉起来。   “二爷,有信来。”这时候下人跑过来,递了一个信封给史仲竹。   得,躺不成了。      第48章 魏贞娘献策      是魏贞娘的来信,魏贞娘今天和魏史氏一起来史家求救,没说上话就回去了,如今写信来,提了一个建议。   “自父陷囹圄,母遍登高门,多以敷衍,甚以避之。感君高义,遣书相求。”魏贞娘详述了自从魏岩进大牢之后,他们一家四处登门求助,大多数人家都是敷衍了事,甚至有些人家见都没有见她们。史家对他们的态度最好,魏贞娘感到史家是真正愿意帮助他们的,所以写了这封信来商量。   “家严无贰心,只为礼法故。圣人息怒时,请君试劝之。当以君安为要,勿外生枝节。”魏贞娘很理解他父亲的做法,在世人看来,嫡子传承才是正统大道。其实,圣人对太子已经很好了,废了又立的太子,史无前例,此次逼宫,并不能完全归结于宠爱庶子。只是父亲从小受得就是这样的教育,一心以维护礼法秩序为己任,这才触怒圣人。魏贞娘猜测这只是圣人迁怒,所以请史仲竹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基础上,找个机会求情。   “世事无常,若事不可为,妾另有下策,请君一议。”当然,圣心难测,如果事情不可挽回,圣人给魏家定罪了,魏贞娘还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只是在信上不好说,请史仲竹面谈。   史仲竹看完魏贞娘的信,对她佩服不已。史仲竹自己经历特殊,经过兵变的事情,尤其是杀了人之后,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魏贞娘却在关系自家生死存亡的时刻,冷静分析,找到最有利的盟友,这份气魄,多少男儿自愧不如。   “送信的人呢?”史仲竹问下人。   “在门外候着。”   “进来回话。”史仲竹吩咐魏家送信的人进来回话后,一个容貌清秀,颇有气质的年轻媳妇子,走了进来。这是魏贞娘身边的秋霜。原来魏岩一进大牢,魏贞娘怕局势更坏,就把原本打算嫁进史家再配人的贴身丫鬟都火速嫁了出去,好在人选都是事先看好的。如今魏贞娘身边,除了秋菊立志不嫁,日后愿意自梳当嬷嬷外,其他三个丫鬟都嫁人了,毕竟嫁了人活动范围更大了。   “奴婢李家的拜见史二爷,二爷万福金安。”   “起吧,你家主子吩咐你来送信的时候怎么叮嘱的?”   “小姐并无其他吩咐。”秋霜谨慎回答到。   “小姐?你是她身边贴身伺候的?”   “是。奴婢原名秋霜,刚许给外院车马处姓李的,因此自称李家的。”史仲竹听到这个回答就更佩服魏贞娘了。魏岩今天才下狱,她当机立断把自己的贴身丫鬟许了出去,而且是车马处,这份决断让人惊叹。   “好了,你回去告诉你家小姐,史耀昀恭候。”   打发了魏家来人,史仲竹也没有时间休息,马上去史伯松的听涛院商议。来到听涛院,大嫂徐氏带着四个孩子早就安歇了,昨晚闹了一晚,今天收拾残局,魏史氏还来闹了一场,别说孩子,大人都要吃不消了。史伯松在小书房看书,史仲竹一看,就知道自家大哥特意在等自己。   “二弟来了,坐。”史伯松招呼到。   “大哥,你给说详细说说今天早朝的情况,我零碎的听了些,到底不全。”史仲竹开门见山的说到,现在也不是寒暄磨叽的时候。   史伯松详细说了早朝圣人简单粗暴的公布了三位皇子谋反的事实,也没说怎么处置,就有一批以魏岩为代表的御史上书,吵吵了一个早上,除了把自己折腾进大牢外,毫无结果。   “二弟,你说要不要给爹爹写信。”   “鞭长莫及啊。”史仲竹感叹,福建离京城太远,最快一个来回也是一个月,一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史伯松凑过来,低声到:“你不是有信鸽吗?”   “那是圣人给的,信鸽是军中要物,我又哪儿有!”史仲竹在游学的时候的确随身带着信鸽和圣人保持联系,他也曾经动过自己驯养的念头,但信鸽是军事物资,养盆奇异的牡丹花都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史仲竹可不想再折腾了。   “也是,那如今我们如何是好。”   “大哥,爹走的时候没有交代你吗?”史仲竹想他比史鼎夫妇先出门,不知道后来他爹有没有给大哥开小灶。   “爹走的时候也只说忠于王命,不朋不党,有事找三叔商量。”史伯松也很郁闷,史鼎也不是预言家,早知道诸王要反,自然不可能提前叮嘱儿子,史伯松如今经验不够,局势乱成这样,他能把保龄候府保住已经很不错了。   “那咱们去三叔府上?”史仲竹建议到。   “你刚回房的时候,三叔已经派人来说了,最近都夹紧尾巴做人,静观其变。”史伯松说到。   史伯松和史仲竹在听涛院小书房商量的半天,确定了史家的政治路线,表面上忠于圣人,实际上偏向六皇子,决定魏家能救就救,不能就放弃,如此史仲竹的婚事也要重新考虑。史仲竹现在还没有心思考虑他一波三折的婚事,只家族规划都忙不过来。   夜深了,史仲竹回到秋节院洗漱完毕,刚要歇下,下人又来报说,魏家来人了,是两个年轻的媳妇子。   难道出了什么事?   史仲竹揉了揉脸,打起精神把人叫进来。两个人,一个是刚见过不久的秋霜、李家的,另一个……魏贞娘。   魏贞娘也梳了一个新婚少妇的发型,穿着魏家下人的衣裳。史仲竹反应过来,让下人出去,唤春芽她们在门外守着,才让魏贞娘和秋霜坐下说话。   魏贞娘有胆子来,就不是怕事的,直接坐在下首,秋霜站在椅子后面。   “表妹,都宵禁了,你怎么来的?”史仲竹问到,平时现在也不能出门了,更何况现在是戒严期间。   “我曾与东市守门的小吏有恩,表哥放心,我走过来的,脚缠细布,身罩斗篷,不会让人轻易发现的。”   “嗯,你连夜过来是有什么事?”   “我今天写给表哥的信,表哥以为如何?”   “可以。待圣人怒气稍减,我会求情的。只是……”   “我知道,天恩难测,表哥仗义出手,结果如何,看天意吧。”魏贞娘也不是非要别人搭着命帮她的人。   “表妹,你说有下策?”   “是!我朝对出嫁女子宽容,父亲有罪,出嫁女儿可以受免,夫家有罪,无辜女眷的嫁妆可以保存。”   史仲竹听她这么说,心里想,难道魏贞娘想提前嫁到史家?   “表哥,依你看,圣人对魏家的处置会是什么?”魏贞娘问。   “严重不过流放,轻松就是革职。”史仲竹回答到,即使圣人再怎么厌恶世家,也不会直接杀人,世家姻亲关系复杂,一个不小心就是朝政动荡,刚刚经历了诸子叛乱的圣人,肯定不希望朝政再起波澜。   “若真到了流放的地步,我想请表哥帮忙保住我生母的嫁妆。”魏贞娘请求到:“我母亲早早就去了,算是无辜的女眷,嫁妆这些年一直是我在经营,我已经大致整理好了账目。”魏贞娘说完,从袖子里取出一大卷账簿,放在高几上,推到史仲竹面前。   “表妹,不至于此,你收起来……”史仲竹吓一跳,厉声说到,说到半路就往外散东西,你这和贿赂有什么两样,难道史家还贪图魏家先夫人那点东西?   “表哥误会了。我没有看低表哥的意思,世人都说金银是俗物,可是没有这俗物,日子又如何过?”魏贞娘从小失母,魏家家风再好,也足以让她意识到没钱寸步难行。   “你想做什么?”   “万一圣人流放魏家,请表哥用这笔嫁妆保住康哥儿。”魏贞娘口中的康哥儿是魏岩和魏史氏的幼子魏康。听魏贞娘这么一说,史仲竹就明白了,长子魏靖今年十岁,过了七岁的坎儿,大越律法规定,七岁才可以免责,魏康现在只有六岁刚好能保住。   “你呢?”史仲竹问。   “父母罹祸,子女安能置之度外。”魏贞娘幽幽的叹口气到。她是女子啊,就算她的年纪和康哥儿一样大,估计父亲还是为选择保存康哥儿,况且她没有生母,好运不会向她倾斜,倒不如舍了母亲的嫁妆保住魏家的血脉,只为这个,父亲嫡母也会高看她一眼。   “流放之路,千难万险,可不是你一个闺阁女儿能受得住的,会很苦!”   “贞娘不怕苦!”   看着魏贞娘单薄的身体,史仲竹怜惜到:“我可以娶你。”   魏贞娘猛的抬头,看着史仲竹认真的眼神,突然,抑制不住的留下泪来。她从父亲下狱开始,就把自己伪装成铜皮铁骨,家中嫡母已经慌了,两个弟弟又年幼,她不撑起来,等不到魏岩定罪,魏家就垮了。和史仲竹说话的时候,她假装自己是没有感情的,一切都用利益衡量,只希望能保住魏家最后的希望。只是,只是她也累啊,她也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遭逢巨变,焉能不怕?   魏贞娘起身,深深的福了一礼,擦了擦眼泪到:“多谢表哥,有表哥这句,贞娘就不觉得苦了。”   “我是说真的。”史仲竹再次强调。   “我知道,所以我不能这么自私,若魏家真到了抄家流放的地步,表哥天子骄子、少年英才就更不能娶我。你该娶一个对你仕途有益的妻子,再不济也该是一个家世清白的妻子,你的妻子不能是罪臣之女,你的孩子不能有一个罪人的母亲。”   “我知道,总会有办法的。”史仲竹安慰到,办法总比困难多,不是吗?   “没有办法的。”   “也许,纳妾?”史仲竹试探道,今天魏贞娘深深的震撼了他,让他想不顾一切的娶这个姑娘为妻,所以他忍不住想在肯定一下,这是一个真正懂他的人,还是又一个吉牡丹。   魏贞娘抬头看了史仲竹一眼,脸上并没有被侮辱的表情,突然绽开笑容到:“表哥不必试探我,‘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妻是嫡妻,子尽嫡子,内情和睦,家无横祸’,我知道表哥是不赞成纳妾的”   “你知道。”史仲竹才真正吃惊了,他写的这些文章,都是小范围流传的,看来魏贞娘是真正关注了自己。   “你赞同吗?”   “吾之心声。”   史仲竹看着魏贞娘严肃的脸,知道她没有说谎,而今社会主流还是妻贤妾美,妾是玩物,白天伺候女主人,晚上伺候男主人,就是干御史的、素以端方刻板著称的魏岩也保留这份世家风流,养了一屋子家妓,魏史氏也从来没有把这些事当成是麻烦,甚至她也爱看家妓的歌舞表演。   若说刚才史仲竹有五分愿意,是处于道义责任的要求,如今便有九分满意,是找到了价值观相符的人,这样的人刚好是自己的未婚妻,又何必再起波折。   “表妹,贞娘,我会想办法救你们的。”   魏贞娘看着史仲竹认真的模样,感慨他的重情重义,却也不敢连累他:“表哥不要为我费心,我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愿拖累你,你知道我娘的,我和她很像,为了保护所爱,总是不惜自己一条命的。”   魏夫人就是为了保全魏贞娘,自杀身亡的,史仲竹知道。      第49章 千古乞情书      “我是你所爱吗?”史仲竹笑问。本以为魏贞娘会羞红了脸,低头不敢答话,没想到,魏贞娘注视着史仲竹的眼睛,声音坚定的回答:“是!”   “那我娶你不正好吗?”   “不好!”魏贞娘不愿再多谈这个话题,站起身来福礼,到:“一切就拜托表哥了。”说完,不看史仲竹,带着秋霜出去了。   走出保龄候府的大门,把自己融进屋檐下的阴影里,魏贞娘使劲怕打自己的脸颊:今天真是太大胆了!脸上一阵羞涩,突然想到,这样大胆的日子,以后想过也没有了,脸色又白了下来,勉强收拾心神,小心躲避着回了魏府。   如今,史仲竹在养心殿的日子也不好过,圣人整天都保持着低气压,身边的人也大气都不敢出,连高伟这样伺候了几十年的老仆,也小心翼翼的。现在最能惹圣人生气的就是魏岩,史仲竹和魏岩毕竟有亲戚关系,他也怕圣人迁怒于他,因此也不敢装怪搞笑,老老实实的办差。   荆远过来关心到:“耀昀,你姑父如今身陷囹圄,今天圣人心情还好,要不你去求个情?”   “圣人今天心情好?”   “是啊,刚刚高公公去把御膳撤下来,圣人今天多用了些饭,想必心情还好。”荆远解释到。   “嗯,多谢鹏程兄,我会找机会的。”史仲竹面带感激。   一整天,史仲竹都埋头办差,没有像他说的一样,找机会向圣人求情。圣人刚刚让荆远到翰林院拿奏折,殿内现在只有史仲竹一个在内殿伺候,圣人放下茶杯问到:“你不给魏岩求情?”   史仲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到,“臣不敢!”   “朕是个暴君,吓着你了。”   “回圣人,臣不敢不是因为臣怕圣人,是因为魏岩尚未审理,亦没有处置,这些都该是圣心独断的,臣不敢揣测。”   “你要等魏岩的罪状?”   “是。”   “罪状出来了,你又如何?”   “若是魏岩有罪,臣愿意照顾他不在量刑的幼子;若是魏岩无罪,臣恳请圣人宽宥他。”史仲竹言辞恳切,把身子深深的匍匐在地,以一种他从未有过的低姿态向圣人恳求。   圣人也没说什么,只道“退下吧。”   史仲竹回到偏殿,才发现内衣都被冷汗打湿了,看来今天自己没有妄动是对的。在荆远怂恿他求情的时候,史仲竹就觉得这是一个陷阱,吃的多就是心情好,万一他是化悲愤为饭量呢?史仲竹以为荆远这是来恶意竞争的,不敢乱动。如今看来,经过了诸子叛乱,圣人对养心殿的控制更严密了。   荆远回到偏殿,史仲竹没有质问他为什么要骗自己,史仲竹相信养心殿的宫女内侍也不会告诉他刚刚发生了什么。   诸子叛乱后的第三天,早朝,圣人宣布了对几位皇子的处罚:太子以“邪僻是蹈,仁义蔑闻,疏远正人。亲昵群小,善无微而不背,恶无大而不及,酒色极於沈荒,土木备於奢侈”被废为庶人。三皇子端王爷、七皇子显王爷均以犯上作乱的罪名被赐死,淑妃、静妃皆被剥夺封号、撤销尊位,打入冷宫,两位王爷的外家、妻族也全部遭殃。   令人惊讶的是,没有参与叛乱的四皇子荣王爷也受到斥责,爵位被贬为郡王,甄贵妃以协助皇后处理后宫事务不利的罪名,被贬为嫔位,依附于荣王爷的臣子,除了他的母族金陵甄家没有被定罪,其他的要不斩首,要不抄家流放。重臣也不是傻子,三位皇子叛乱被镇压后,圣人在后宫遇刺,被魏好古救了,多半就是四皇子的手笔。只是圣人连杀两个儿子,似乎对这个没有直接参与叛乱,还蒙着一层遮羞布的儿子网开一面。   再过了两天,魏岩的处置结果就出来了,抄家流放!   史仲竹没有想到结果居然是流放,他虽然这么说,但心里还是认为圣人最有可能就是贬为庶人,为什么这么严重?难道圣人真的十分生气?要怎么办?   史仲竹在脑海里纠结的时候,抄家流放的官员已经开始行动了。下人来报,魏康过来投奔,身边只有一个雇来的临时仆人,只有这般没有卖身契的下人,在抄家的时候不会再发卖一次。史仲竹略问一下,知道这个仆人在魏康身边也不过三天。   魏康年纪幼小,从未见过如狼似虎的官兵,估计是吓坏了,如今缩在仆人怀里眼睛通红,声音沙哑,不停抽泣。   史仲竹把魏康安排在自己的院子里,大嫂徐氏闻声而来。   “二弟,这是……”徐氏迟疑到。   史仲竹知道她不是问这是谁?是想问这是怎么回事?自己这是打算怎么办?史仲竹心中一片混乱,三言两语解释到:“我已在圣人面前报备过,魏康年幼,不在量刑,我会照顾他的。”   徐氏看史仲竹的眼神,十分复杂,有对男子重情的欣赏,也有怕牵连自家的担忧,史仲竹非常明白徐氏的顾虑,但他不想多解释,只说:“大嫂,近日事忙,弟弟还有公文要赶。”   “好,你先忙,嫂子会多照顾魏康的。”徐氏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又带着人匆匆去了。   史仲竹把魏康带来的嫁妆单子大致看了一下,又交代春芽照顾魏康,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着这厚厚的账册和钥匙发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史仲竹这一坐就是一夜,快要天亮的时候,史仲竹终于下定决心,在桌案上铺陈白纸,写了起来。龙蛇走笔,一气呵成,本以为有要修改的地方,结果在情绪下写出来的东西,果然最动人心。史仲竹再读一遍,把自己沉入这样的情绪里,把上书誊抄在奏折本上。   起身,史仲竹在清晰的铜镜里看了看自己的容颜,熬了一夜,脸色煞白,眼窝深陷,拿起铜镜下的眉粉,在眼窝处轻扫,给自己化了一个憔悴的裸妆。找出三品爵位的礼服,仔细穿戴好,等着上朝。   今日又逢大朝会,史伯松的实职也升上了五品,够资格参加朝会了,但史仲竹并没有和他一起去,史仲竹不知道该怎样和他解释,况且史仲竹要保持状态,一而盛,再而衰,三而竭,同样的话说多了,到该说的时候,情感就不那么丰富了,而史仲竹这样糟糕的面容,也不想让自己哥哥担心了。   只承虚爵的人,是不必上朝的,当然你要来,别人也不会拦你,史仲竹掩在人群里,等着上朝。开始乱哄哄的还没人注意,到了整队排列的时候,一个面容憔悴的史仲竹当然引起了周边人的注意,只是这个时候已经是肃静恭立的时候了,能混到这里的都不是傻子,看史仲竹这个样子,即使不能马上远离,也踩着碎米步,慢慢挪开……一看就是憋着大招,可千万别连累人啊!   “圣人到!百官肃立!”“跪!叩!起!”   司礼太监一阵高声唱礼过后,就是有事起奏、无事退朝了,史仲竹等了等,今天的大朝会上,知道圣人刚死了儿子,也没有人愿意出来添堵。史仲竹紧紧握着袖子里的奏折,再给自己加油,鼓起勇气,出列到:“臣有本奏!”   唰……一下子,把朝堂上所有人的目光的吸引过来了,史伯松更是吃惊的看着自己的弟弟,在这么多刺人的眼光下,史仲竹反而平静下来了,事已至此,没有退路了。   史仲竹朗声而念,上了一本名为《乞情书》的奏折,这篇《乞情书》与《出师表》《陈情表》《祭十二郎文稿》并称四大表,读诸葛亮《出师表》而不动情者,是为不忠;读李密《陈情表》而不动情者,是为不孝;读颜真卿《祭侄文稿》而不动情者,是为不慈;读史耀昀《乞情书》不动情者,不知礼义。史仲竹仅凭一篇文章,流传千古,此为后话。   “臣耀昀拜首:臣以微末,幸进帝侧,夙夜忧叹,以报圣恩……”史仲竹首先阐述了自己对圣人的忠心,还顺带科普了一下家谱,说史家全家的都是忠臣,从根子上就是正的。自从史仲竹在圣人身边,更是勤勤恳恳,一心为王。   “罪臣魏岩,有司定责,臣不敢言。其有一女,亦以婚约……”史仲竹表白,魏岩虽然和自家有亲,但自家肯定是拥护圣人决定的,他既然已经判罪了,且证据确凿,就算亲情相绊,自己也不会为他求情。只是魏贞娘已经和自己订立婚约了,是自己的妻子,史仲竹就不能不管。   “未过纳吉,不以婚定,明哲保身,臣所不为……”其实史仲竹和魏贞娘还没有过纳吉这个程序,正经算起来也不算是定亲了,有人就劝说他明哲保身,不要淌这趟浑水,但这样背信弃义的事情,史仲竹是不做的,人一生做事,为的是德行。什么是“德”?双人、十目、一心,双人躬身以立,是谦虚谨慎、十目是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五个人在监督你,一心是做什么是都凭自己的本心。在众人的监督下,用最谦虚谨慎的态度说话做事,史仲竹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出自自己的本心。   “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臣之言行,为一义也……”所以,这次上书最重要的原因是为了“义”,史仲竹对魏贞娘有道义上的责任,既然说好了要有婚约,即使没有正式约定,但也要负责。这也是史仲竹作为一个士子、一个官员维护正常伦理秩序应该担负的责任。   “臣妻险衅,夙遭闵凶,生孩二月,慈母见背,未极笄礼,严父获罪……”再次阐述魏贞娘作为一个女子,实在是太可怜了,她已经没有了母亲,现在父亲也已经获罪,如果史仲竹这个丈夫再不管她的话,魏贞娘就没有活路了。如今圣人治下,安居乐业,百姓康乐,魏贞娘百姓的一员,也是圣人的子民,她如今一无所有,恳请圣人高抬贵手,她就能存活下来。   “当今泣请,俱心声表,不知所言。”史仲竹剖析了自己的心被圣人对自己的恩德荣宠、被道德良心对自己的要求、对未婚妻的同情等等情绪拉扯,最后说出来的都是自己的心声,等到了朝会上,情绪激动,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唯一知道的,就是请圣人宽宥他的未婚妻。   一份上书,写的是自己最真是恳切的情感,又加了些后世名言警句,加上史仲竹在朝堂上几次哽咽,抬起头来,圣人见他面容青黑,嘴唇煞白,眼中含泪,到底是相处了这么就的孩子,心也软了。   “刑部量刑为何?”圣人问。刑部尚书也不是傻子,听圣人的语气,是要宽恕魏岩一家,所以报上来的罪名都是什么不恭敬、冒犯圣人之类的。圣人得了台阶,也说魏岩没有作奸犯科、为祸百姓,既然只是得罪了自己,那么圣人大人有大量,就宽恕他了。   史仲竹拜谢,朝臣也跟着三呼万岁,大赞圣人心胸贤德。      第50章 背后教妻子      大朝会本不是能正经说事儿的场合,再经史仲竹这么一弄,也没有大臣上本,圣人顺理成章的退朝了。   史仲竹在史伯松的搀扶下,慢慢走出了立政殿,史伯松面色严肃的向关心的众人解释,自家二弟伤心太过,伤了心神。众人再锦上添花的赞扬了一遍史仲竹维护礼法、重情重义的高尚品质,衣袖不挥的走了。   只有史仲竹知道,史伯松扶着他的手抓得有多紧,恐怕都青紫了,史仲竹也知道,如果不是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史伯松身上,他能马上瘫在地上,不是什么伤了心神,是后怕。   把史仲竹扶上了马车,史伯松把手抽开,史仲竹却一把握住,史伯松知道弟弟实在婉转的撒娇,请求原谅,叹了口气,到:“二弟,你太冒险了。”   史仲竹知道自己在冒险,一个不小心,史家也要受连累,这时,他却展颜一笑:“我赌赢了,不是吗?”   史伯松不在说什么,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出了宫城的范围,史仲竹先去魏家,史伯松回保龄候府。   史仲竹到了魏府,宣旨的公公早就来过了,魏岩的判决该为贬为庶人,抄没的家产也如数返还,只是中途损耗就不能计数了。魏岩在兵变夜受了伤,又被投入大牢伤了元气,史仲竹到的时候,魏岩卧病在床,魏家一家人正在病房中。   史仲竹一进门,魏岩就让魏靖、魏康给史仲竹磕头。史仲竹连忙扶住,到:“姑父,这是干什么,都是自家兄弟。”   魏岩粗声到,“让他们磕,活命之恩,怎么回报都嫌不够,磕个头怎么了!”史仲竹无法,让两个表弟磕了头,又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检查魏岩的伤势。   此时房中,魏史氏坐在床沿上,偏左,魏靖、魏康兄弟磕头过后,依在魏史氏的身边,魏贞娘自己站在右边,离魏岩最近,一个站位,就让史仲竹了解到魏贞娘在家中的处境。大越朝以右为尊,魏史氏在魏家多年,不管明面私下,都让魏贞娘站在右边,以示对原配的尊重,只是不说魏贞娘这么站了,看见的贵妇怎么想,只这么孤零零的站着,就知道她在这个家里孤立无援。想到,她还拿先母的嫁妆,想保住魏家唯一的血脉,史仲竹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史仲竹在同情魏贞娘,不知魏史氏更在腹议,早上史家的人把魏康送回来的时候,魏史氏破口大骂,说是娘家人贴心,结果还不是落井下石,不听仆人的解释,直接把史家的仆人赶走了。魏贞娘拿嫁妆请史仲竹照顾小儿子的事情,魏史氏当然是知道的,只是这件事对自己有利,魏家在这个当口上,能保住一个是一个,魏史氏此时对魏贞娘真是说不出的感激,都有些后悔这些年冷待她了。   刚刚接到消息,史仲竹在立政殿上书,直言“罪臣魏岩,有司定责,臣不敢言。其有一女,亦以婚约”,心中不服,只道史仲竹分不清亲疏,自己是史家人,魏靖魏康留着史家的血,史仲竹不说先就他们,却在魏贞娘身上下功夫,真是,真是忘本!   即使,史仲竹的上书,让魏家从抄家流放变成了贬为庶人,魏史氏尤觉愤恨,凭什么自己娘家人要帮着魏贞娘?!此时对魏贞娘拿嫁妆保人的感动也被愤恨冲得什么都不剩了,只余愤愤不平。   史仲竹检查了魏岩的伤势,安慰到:“姑父的伤口没有再裂开,在牢中也没有感染,万幸,只要好好修养,不日即可恢复。”   不等魏岩开口,魏史氏便哭到:“老爷的身子不日康复,可魏家什么时候才能起复,魏家千年的世家……还有,还有我可怜的靖哥儿和康哥儿,呜……耀昀,你为何不向圣人求情,让老爷官复原职,这样你两个表弟也有个好出身啊……”   “胡闹,你……”魏岩当即出口喝止,到底碍着史仲竹在场,也不愿当着史仲竹的面数落他姑姑,几十年的夫妻,魏岩当然知道魏史氏哭的是什么,不是魏家前程、儿子前途,哭的是魏贞娘比她好,几十岁的人了,还这么小心眼儿,魏岩都不知道说她什么。   “耀昀此次上书,已经是冒死,你是想让他把史家都搭进去吗?”魏岩喝问。   “我……我……我就是可怜靖哥儿和康哥儿……”   “姑姑,有些事不能说,只能做,我拿贞娘做由头,为的还不是姑姑一家。”史仲竹开口解释,他还是愿意相信这是他姑姑遭逢大变,口不择言。至于由头一说会不会伤害魏贞娘,史仲竹抬头看了一眼,魏贞娘面含微笑,眼中并无阴霾,微微摇头,向史仲竹示意自己没事。   魏史氏心中一堵,知道自己说得不对,也不提这茬,到,“耀昀,姑姑就是吓住了,你别放在心上,这几天,你知道的……”   “我知道。”史仲竹够着身子,拍了拍魏史氏的手到,“姑姑,我都知道。”   气氛让魏史氏几句话搞得冷场了,史仲竹和魏岩告别,道:“此间正是多事之秋,我也不好多留,姑父,过几日,耀昀再来探望。”   “好,你去吧,正事要紧,得空再来吧。贞娘,你帮为父送送耀昀。”魏岩到。   “康哥儿多亏了耀昀照顾,还没好好谢过耀昀呢,让康哥儿一起送耀昀出去吧。”魏史氏见史仲竹要走,连忙补救到,她本意是想表达亲近,可在这种情景下一说,怎么都像是和魏贞娘较劲。   刚说出来,魏史氏就察觉不妥,史仲竹解围到:“康哥儿这几日遭罪得很,让他先歇着吧,魏府我也是熟的,我是岳父半子,魏府也是我半个家。”   史仲竹说完就告退了,魏史氏知道自己是把史仲竹惹毛了,要知道,史仲竹即使是定亲了,也称呼魏岩魏史氏姑父姑姑的,还是第一次把半子女婿的话说出口,可见心里有结。   魏岩瞪了魏史氏一眼,让嬷嬷先带两个孩子下去休息,抄家的时间还短,没轮到仆役发卖就等来了宽恕的圣旨,因此家中下人还是在的。   “耀昀甘冒风险给魏家求情,你是怎么想的,非要得罪了他才甘心吗?”待孩子一走,魏岩问到。   “我是他姑姑,他怎么会怪我!”魏史氏并不担心史仲竹怪他,现在还是史鼎当家,她出嫁前和两个兄长关系极好。   “糊涂!”   “老爷,我怎么糊涂了。魏家是千年的世家,史家救了我们,名声上更好听了,有了声望,打入世家的圈子就更容易了,他也不是没好处!”   天啊,魏史氏竟然有这样的想法。魏岩简直无言以对,是谁给她灌输的这样的理念,什么世家,什么圈子,现在这个圈子分崩离析,魏家现在就依靠着史家,即使世家的骄傲让魏岩不愿承认,但他这一房靠着史鼎撑腰他也必须承认。现在魏家嫡支庶支近千号人,为什么就他能位列中枢,当上左都御史,就是因为他有个好姻亲。   如今这个姻亲的枢纽居然看不起自己的娘家,魏岩简直想扒开魏史氏的脑袋,看看她在想什么。   史仲竹不知道他一心体谅的姑姑竟然有拿史鼎和孝道压他的意思,更加想不到魏史氏脑袋不清楚的还在搞世家庶族这一套,要是知道了……哼!   话分两头,在史仲竹拜访拜访魏家的时候,史伯松也在背后教妻。   史伯松大朝会回来,徐氏已经在二门口等着了,不要以为内宅妇人的消息就不灵通了,遇上《乞情书》这样集八卦与轰动于一体的消息,内宅妇人的消息最快。见到史伯松,徐氏第一句问:“圣人可有不满。”   徐氏也知道圣人现在没有降罪,不代表平安无事,要是圣人在心里记上一笔,日后自然有更倒霉的。   史伯松没有会带,现在仆从环绕,哪里是说话的地方,史伯松摆摆手,到:“我累得紧,先回房洗漱。”   回到房里,徐氏不停的念叨:“到底是什么状况,你给我说说啊。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到底怎么回事儿?会不会连累你,会不会牵连保龄候府,爷,你还没袭爵了,万一,万一到时候爵位降等怎么办?”   徐氏被自己脑补的吓得厉害,史伯松到:“保龄候是世袭罔替的爵位,怎会降等?”   “怎么不会,爷您忘了,前年文襄侯……”   “文襄侯是嫡庶不分,家宅混乱!”史家怎么会到那一步!   “要我说,二弟就是太不懂事了……”   徐氏还没有说完,史伯松忍无可忍,狠狠把插手的巾帕丢到盆子里,溅出大量水花。徐氏被吓了一跳,委屈到:“我知道,爷是觉得我挑拨你们兄弟感情了,可爷您想想,二弟事先没和你商量就做下这样事,拿整个史家冒险,您才是保龄候府的继承人……”   “够了,闭嘴!”史伯松喝到。妇人心思就是奇诡,他们兄弟就算不说,他也能理解,怎么到了徐氏的嘴里就是史仲竹不敬兄长,妄图爵位。   徐氏被骂,只默默垂泪,徐氏勋贵出身,最刚强爽利不过一个人,嫁进来这么久,什么时候见她哭过?史伯松见了,也不忍,心想当面教子,背后教妻,徐氏不懂慢慢说就是了,不该高声的。   “好了,二弟做事自有分寸,就算没有和我商量,我们兄弟自然心意相通,别再说什么继承人之类的话,二弟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让他知道,没得伤了感情。”   “他就不敢擅自做主!”徐氏不平到,其实她根本不在意救不救魏家,上书不上书,她在意的是自己当家作主的权利被分薄了。   史伯松一时无言以对,两人相对以默。      第51章 夫妻心相知      史伯松叹了口气,幽幽的问:“夫人,你觉得我聪明吗?”   徐氏没想到话题突然转到这里,喃喃答道:“爷自然是聪明的。”   “和二弟比呢?”   徐氏无言。史仲竹是天下闻名的少年才子,史伯松作为保龄候府的继承人,和一般人比当然是聪明优秀的,京中有许多勋贵人家子弟皆纨绔,这也是世家看不上勋贵的原因:富不过三代。可,和史仲竹比,即使徐氏作为妻子,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表示史伯松更优秀。   “保龄候府有一个守成的继承人,有一个开拓进取的进取者,就立于不败之地了。”史伯松语气平静的说到,“二弟信奉道家,已经明白的表示了对世俗尤其是爵位没有想法,他在家中和你相处也好,你怎会这样想他?”   徐氏呐呐不敢开口,勋贵人家为了爵位斗得最厉害,她几乎形成了这样的定式思维,忘了史家的特殊性,史伯松和史仲竹都有能为,广阔天地在外,何必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当两只斗鸡。   “爷,我一时想岔了,我……”徐氏后悔羞愧难言,前几日刚听说了些勋贵人家为了爵位你死我活的闲话,心里敏感,才不管不顾的说了些昏话,如今可不能让这些糊涂话影响了夫妻感情,徐氏连忙解释。   “嘘,你先听我说,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以后你都牢牢记住。”史伯松拿出当家人的威风,静静道来。   “我比二弟年长五岁,小时候十分欣喜有这么个白嫩可爱的弟弟,二弟四岁开蒙,比我早得多,开蒙时父亲给我讲的是《资治通鉴》,给二弟说的是《逍遥游》,因此二弟有一段时间十分痴迷道家,父亲和我都非常内疚。你要明白,亲手把自己疼爱的孩子引上歧途,父亲心里很不好受。这都是我欠二弟的,父亲和我说明这么做用意的时候,我已经发誓要一辈子疼爱照料他。”史伯松回忆起往事,情谊恳切,“可惜,二弟从来不需要我的谦让,他自己就能闯出一片天地来。”   “你嫁进来不久,二弟就外出游学了,你恐怕只听说过他的才名,却不知道他的名声本事是怎么来的。二弟练字的时候,手腕上要绑沙袋,手中握鸡蛋,还要把纸订在墙上,悬腕书写,如此才能练出一手闻名天下的好字。他学骑术的时候一天在马背上上三个时辰,亲自给马刷毛,给马喂食,把大腿磨得血肉模糊,第二天还是照常蹲马步,这样对自己下得了狠心的人,可不多见。世上天资聪颖的人有许多,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多为伤仲永之流,二弟这样有天资肯勤奋,才有他今天的名声。”   “他也不是一位读书的书呆子,你知道他外出游学三年,见识广博,那你可知道他游学的时候,给史家带来了什么?”史伯松说到这里,站起来,把书房的门窗打开,书房修建的时候就很注意,打开门窗一览无遗,后面也没有藏人的地方,说话不必担心外漏。   “如今尘埃已定,我也就实话告诉你,史家是六皇子的人。”   “啊!”徐氏短促尖叫一声,面容惊恐,这几日跟随着太子、三皇子、四皇子、七皇子的人,都大批落马,徐氏一直以为史家一心忠于圣人,没想到……   “禁声!”史伯松喝到,“何必这么惊讶,你们襄国公府,不也站在六皇子的船上。”   “什么?”徐氏再次惊讶到,夫家和娘家都进行了政治站队,她却一无所知。当然徐氏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除了震惊,就是感动,这样的大事,瞒着她,她是毫无怨言的,女子一生内院打滚,见识不足,把这些关系家族生死存亡的事告诉女眷是很容易坏事的。徐氏见丈夫这样相信自己,心中感动的无以复加。   “二弟游学是,经过四川广元,用一场疫病案,把总督张澜等一批几位皇子的人都拉下了马,更重要的是,引起了圣人的疑心,不然你以为好几位皇子叛变,为什么选在同一天,圣人又为什么能料敌先机?”史伯松一个一个的地雷往外仍,炸的徐氏脑子一片空白。   “这么说……”徐氏满心慨叹,却又不知如何表达。   “这么说,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二弟不显山不露水的就坑死了几位皇子。”史伯松正是给自家弟弟树立形象的时候,当然不会实话告诉他,史仲竹起的不过是催化作用,最后压死骆驼的那一根稻草,前期的众多事情,他还没有资格、能力参与,史仲竹可不像他说的那么厉害。   徐氏当然不知道内情,听史伯松这么一说,心里震惊万分。   “所以,别以为世上只有你一个聪明人,二弟若没有本事,能得到圣人的青眼,别忘了,他身上还是有爵位的,你又焉知他不会自己挣一个比保龄候更显赫的爵位。”史伯松说到。   “爷,我不是成心的,只是,只是前几日前文襄侯家爵位降得只剩芝麻粒大小的一等将军,几房人还大打出手,我是……我是被刺激了,我不是……”徐氏语无伦次的说到,其实她和史仲竹相处的十分愉快,不像是会说出那样话的人。   看妻子真被吓住了,史伯松安慰到:“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给你说这些的目的,就是让你更明白,我对二弟深深亏欠,你做嫂子的,要代我补偿他才是。”   “我会的,爷,我会的。”徐氏连连答应,听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不用史伯松特意嘱咐,徐氏都会加倍对史仲竹好的。史仲竹小小年纪,大有前程,是所有丈母娘眼力的好女婿,徐氏的母亲在和史家结亲的时候,也有点儿弟弟好,哥哥也一定不赖的想法。徐氏受母亲影响,对史仲竹的印象一直是非常好的。   “我以后会和你多说些朝政上的事,”史伯松抚摸着徐氏后背道,见她想开口说话,先堵嘴道:“别推辞,你看,你不知道具体情形,就容易判断出错。只要你守得住,我在外面的事情又有什么不能和你说的?只一点,这些不要拿去和你的心腹商量,下人能有多少见识,多多少少漏出去一点,就是满门的灾祸。”   “爷放心,我定守口如瓶,何必和下人嘀咕,我直接和爷说不就是了。”徐氏也不是笨蛋,丈夫递了这么粗的橄榄枝过来,哪儿有不紧紧抱着的道理。   “还是二弟说的对,家有贤妻,三代受益,夫人,愿我们相扶到老,白头相守。”   “会的,会的,一定会的,爷,我以后一定更懂事,不给你添麻烦,我们一定白头偕老。”徐氏回身保住史伯松,动情的说到。   这边,史伯松和徐氏说开了,夫妻情深;那边史仲竹,也正在和魏贞娘告别。   说是送人,但魏贞娘只能走到二门处,两人一路从魏岩的房里出来,并无交谈,到了要分别的时候,史仲竹忍不住,要和她解释刚才的“由头”二字,只怕伤了魏贞娘的心。   “不较言语,只问本心,善意的谎言嘛,我懂的。”魏贞娘眨眨眼睛调皮的说到,听到这样熟悉的言语,史仲竹知道魏贞娘真的收集了自己所有的文章研究,他有许多观点看发,都写在自己的文章里。知道未婚妻这样关心自己,史仲竹心里十分甜蜜。   可这样的甜蜜没有维持多久,告别了魏贞娘回到保龄候府,听下人禀报,在送魏康回去的时候,魏史氏破口大骂,让史仲竹心里低沉。本来今天魏史氏言行就十分不得体,那时史仲竹还能自我安慰,听到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职责,史仲竹心寒。   “嗯,你受委屈了,去帐上支两个月月钱,放三天假。”史仲竹这样对仆人吩咐。   “奴才不委屈,奴才谢主子赏。”   史仲竹知道自己的言行给了下人暗示,永远不要小瞧小人物,这些奴仆的态度有时也会影响大局。自此,史仲竹单独给魏府送礼的时候,称呼就是岳父岳母了,史仲竹不把魏府当成血脉亲人了。   称呼的力量巨大,就像史仲竹入朝为官之后,所有人都不会叫他“史仲竹”的名字,亲人也不会叫“竹哥儿”的昵称,“耀昀”成了他使用最多的称呼。耀昀是圣人给予的荣耀,更是责任。   史仲竹并不在意为魏史氏那点小事,现在最让他头疼的是如何面对圣人。   今天史仲竹不当值,却去了大朝会刷存在感,明天,史仲竹就要单独面对圣人了。圣人是什么态度,会原谅史仲竹的莽撞吗?会认为史仲竹别有用心吗?史仲竹忙了一天,晚上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设想了无数可能,最后睡着的时候,已经快到起床的时辰了。   史仲竹穿着七品官服,快步走到养心殿等候,此时圣人上朝还没有回来,今天和他一起当值的是陈皇后的侄儿陈杰,大家都是年轻一辈,且圈子差不多,史仲竹觉得陈杰比荆远好相处多了。   圣人下朝回来,高公公过来请他们,平日这样的事是不用高公公的,史仲竹见高公公,对自己态度恭谨,却多了疏远,但看高公公的眼睛,又找不到疏离,心中会意。高公公是要用这样隐晦的态度,告诉自己圣人对自己有疏远了。   进入养心殿,圣人安排史仲竹给他念奏折,让陈杰誊抄。誊抄才是比较吃香的活计,笔迹写在大员的折子上,用笔迹混个脸熟,也代表了圣人看重,和荆远搭档的时候,誊抄一向是史仲竹做的。   念了一上午的奏折,史仲竹念得口干舌燥,午间休息的时候,圣人不小心撇见了史仲竹内疚的眼神。   “你那是什么神情?”圣人不高兴到。折腾了一个早上,在圣人的预想里,慌乱、委屈、愤恨都是应有的,手段高明点,就该是无怨无悔的忠臣模样,现在摆出一副内疚,对不起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第52章 两年转眼过      史仲竹继续用愧疚的眼神攻击圣人,因为殿内除了他都是内侍宫女,他也没有立马噗通一声跪下,只是,声音沙哑,语带哽咽道:“我对不起圣人……”   “你哪里对不起朕了?你后悔给魏岩求情了?”   “不是,我……我不该在大朝会上书,我回去再细想,私下求圣人,圣人也会答应,何必拿到大朝会上说,这岂不是拿朝臣、士林舆论逼迫圣人吗?”   圣人不会告诉他私下求自己会不会答应,只问:“那你怎么又跑到大朝会上去说了?”   “我只是,我只是吓蒙了,没想细致。”史仲竹走到圣人身边,跪坐在圣人身侧,拉着圣人的衣袖到:“圣人,您还记得我在广元救治疫病时,遇到的吉姑娘吗?”   “一个七品小官儿的女儿,亏得你念念不忘!”说起这个,圣人当然是知道的,传旨公公在当地呆了许久,可不是去游山玩水了。其实,圣人也很奇怪,一个不是绝色,家世更不出众的女人,哪里值得史仲竹惦记。   “吉姑娘很好,只是我不适合她,她说的对,齐大非偶……”   “糊涂东西,你好不好也是一个山野女人能说的,是那女人不知好歹!”圣人怒了,明明刚才还在生史仲竹的气,看他肯跟自己说实话,肯把小男生的烦恼告诉自己的时候,又忍不住为他抱不平,圣人自己都青眼有加的才子,怎么能让一个女人看不上。   “人生若只是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圣人,我宁愿当时立刻就走,这样吉姑娘在我心中还是那个独立善良、急公好义的好姑娘。如今……,这不是她的错,只是我……”   “你什么,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你爹就是这么教你的!”圣人恨铁不成钢到。   “只是我真的再受不住这样的事情了,爹娘已经给我定下了魏姑娘,要是她家里出了事……”史仲竹声音哽咽,断断续续,话都说不连贯,“圣人,从小我爹娘感情就好,我也立志一生一世一双人,圣人,我实在是不忍心,魏姑娘……”   史仲竹说得断断续续,最后干脆伏在圣人的腿上哭了起来,史仲竹哭,也不是嚎啕大哭,只是身子微颤,圣人很快就感到裤子上湿了,尽管没有哭出声来,却比哭出声来让圣人怜惜。   圣人叹口气,心道:“罢了,一个孩子,和他计较什么。”圣人右手轻怕史仲竹的脊背,史仲竹像一只默默疗伤的小兽,得到了抚慰,身子抖得更厉害,圣人可以听到他哭得抽不过起来的声音。   史仲竹相信以情动人,他说的全部都是实话,以圣人的阅历眼光,他说谎定然骗不过去。圣人可不是小说里的“贵人”,每个主角遇到的“贵人”都不分青红皂白是主角的脑残粉,需要给主角撑腰打脸别人时出现,过后自然隐身。把手掌天下四十多年的最高元首,当成npc来刷,这得多蠢才干得出来。   所以,史仲竹在生人面前表现的从来都是自己最真实的一面,也不说谎,他知道,圣人看中他的唯二:一年轻,二坦诚。   冒险上书,史仲竹的压力也很大,在圣人膝上哭了一场,倒是发泄出来了。   史仲竹抬起头,双眼通红,额前一些细碎头发沾了泪,黏在脸上,到显得可怜。史仲竹红着脸,十分不好意思,怎么就在圣人膝上哭起来了。   看着史仲竹的红脸蛋儿,圣人笑问:“现在知道害羞了,刚才哭的时候怎么不知道,都做官的人了~”   史仲竹羞得脸都通红,头都不敢抬,圣人不逗他了,吩咐他下去梳洗整理。   史仲竹快步走到偏殿,把头埋进水盆里,他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是的,史仲竹就是这样精分的人,在当时情景下,他可以用最真挚的情感打动别人,回过神来,私底下他又会把自己的表现,用最理智的思维分析清楚。没办法,为了活着,活得更好。   经此一次,圣人定然认为史家一家人都是尊重嫡妻、家庭气氛好的人家,这样温暖的家庭氛围,圣人注定没有办法拥有,但不妨碍他维护这种他没有的美好。   时间眨眼而过,转眼史仲竹已经十七岁了,在这两年里,对史仲竹而言,只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六皇子被确立为太子,如今圣人的儿子死了一大片,剩下的人里最适合的就是六皇子了。圣人本想把四皇子荣王爷的爵位升上来制衡太子,只是恰巧传来废太子自尽的消息,加之史仲竹委婉规劝,圣人才打消了这个念头。为此,原六皇子,现太子,对史仲竹,对史家好感度更高了。   再有一件就是史仲竹准备成婚了,史伯松成亲的时候十八岁,现在史仲竹十七岁,该是时候了。自从魏岩的案子过后,魏家就成了平民,虽然没有搬离东市,但落魄许多。魏史氏本想让两人早些成婚,史仲竹以父母不在的理由拖着,他们俩走六礼都是史伯松以兄长名义代父母行使权力,史仲竹不愿让生养自己的父母,看不到他娶妻的时刻。更何况,他和魏贞娘同岁,身子都没发育成熟,生孩子太危险,嫁过来不生孩子,魏贞娘受到的压力更大。既然说了要爱护自己的妻子,史仲竹就不会让她受委屈。   拖到如今,史鼎外任已满五年,今天就是到达京城的日子。史仲竹这两年连连升职,从七品中书舍人到正七品都事,再到六品员外郎,史仲竹一直在内阁打杂,没有被分到翰林院和六部,且圣人年纪越来越大,越发喜爱他了。老小孩,老小孩,圣人就喜欢他在身边随侍,有一次史仲竹调班连休三天,本是正常的,结果第二天,圣人就派人把他从庄子上叫了回来,说是,没有他不习惯。让史仲竹哭笑不得,如今,史仲竹已是红得发紫的小红人了。   今天,史鼎夫妇回京,史仲竹特意告假一天,和史伯松一起,来码头上接人。挂着保龄候旗子的大船靠岸的时候,已是下午。江风猎猎,吹得史鼎身上的披风直往后飞,看到久违的熟悉脸庞,史伯松、史仲竹兄弟俩激动的无以复加。   俩兄弟,快步上船,先给史鼎见礼,又到船舱里拜见郑氏。   “总算让我见到你们哥儿俩了,瘦了,瘦了,没我看着,定是不好好吃饭。”郑氏眼中含泪,仔仔细细的摸着两个儿子,五年没见,思念早已泛滥成河。   “爹娘回京就好,儿在京中无时不思念二老,回来就好。”史伯松性子端方,不善表达,能说出思念二字,已是大进步。   “娘,我哪儿瘦了,京中进流行这样的身段,缥缈嫡仙人,询询如君子。”活跃气氛的工作一直是史仲竹在做。   “扯你娘的皮,我在京里活了这么些年,怎么不知道!”郑氏笑骂。   “要不怎么说没娘的孩子是跟草呢,瞧瞧,弟弟妹妹跟着您,养得白白胖胖的,我在京里瘦的皮包骨头,娘~您可得给我好好补补。”史仲竹撒娇到。   “你什么时候瘦了,我怎么没看出来。”郑氏假装诧异道。   “娘,不是你刚才说的吗?”   郑氏无辜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了。”   史仲竹拿眼光看向史伯松,史伯松把头转向江面,啊,今天的江水真漂亮啊!史仲竹再看他爹,已经低头在喝茶了,最可恶的是史季兰,这个小家伙虽然五年不见,一点儿都不生疏,直接打趣到:“娘可没说过,一定是二哥听错了!”   史仲竹一把抱起史季兰,到,“你们娘俩联合起来欺负我是不是,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拉着她的手转圈,史季兰个子矮,这么一转,就是以史仲竹为轴心,史季兰双脚离地,像飞起来一般。   史季兰可一点儿都不害怕,哈哈大笑,声音清脆。羡慕得史叔梅大喊,“二哥,二哥,我也要,我也要转。”   史仲竹抽空回答,“不转你,咱们家三个男孩儿,就妹妹一个女孩子,她可比你金贵,不信你问娘!”   史叔梅,立刻望向郑氏,郑氏没有第一时间出口反驳,小家伙儿已经眼泪汪汪了。史伯松连忙出来救场到:“大哥给你转,大哥抱你。”史叔梅才转泣为笑。   郑氏笑骂,“好你个史耀昀,算计起你老娘来了,看我不打你。”说着拿了手帕当武器,就要打。   史仲竹做害怕状,抱着史季兰就要往舱外躲,史季兰以为郑氏真要打二哥,大叫着求情到:“娘别打二哥,是我不好,娘打我吧。”边说,还边配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把大家伙逗得哈哈大笑。   众人笑闹的时候,下人过来禀报行礼已经收拾好了,请主子们移步。一家人收拾好,登上侯爵府的马车回去了。   马车直接驶进内院,徐氏已经在二门口,带着史思贤、史思齐和庶女大姐儿等着了,徐氏如今大着个肚子,几个孩子也小,就没去码头接人。徐氏见史鼎夫妻下了车过来,就要行礼。   郑氏忙叫丫头扶住,嗔怪到:“都是一家人,不用多礼,你如今身怀有孕,更要注意才是。”   “婆婆体贴我,我就拿大了。”徐氏也不坚持行礼,只向史鼎郑氏引见自己的两儿一女,郑氏见了从未谋面的乖孙孙,喜得当场就把史思贤抱在怀里,稀罕的不行。史仲竹见此,怕史思齐心中别扭,也上前去把他抱起来,因为他知道,史伯松是绝对不会当个慈父的。   史鼎、郑氏打头,史叔梅、史季兰紧跟着爹娘,史伯松、徐氏带着庶女走在中间,史仲竹在落在后面逗齐哥儿。   到了正院,徐氏安排人拿了蒲团上来,先是史伯松打头的这一辈给史鼎夫妇磕头请安,再是史思贤这一辈磕头。晚辈磕头请安刚过,下人就来报忠靖候夫人来了。   三婶也不是外人,下人报过片刻,三婶就带着几个孩子过来了。“大伯,嫂子,你们可回来了。”三婶李氏说着眼泪都要下来了。   郑氏和妯娌许久不见,也想得紧,两人抱头痛哭,待她们哭过一阵,徐氏劝到,“婆婆和三婶应该高兴才是,如今回来了,可不能哭伤了身。”   两人止住眼泪,李氏向史鼎解释到:“爷今日当值,告不了假,嘱咐我给大伯赔罪呢。”   史鼎道:“自家兄弟,不讲虚礼,差事要紧。”   李氏又让自家孩子给史鼎夫妇见礼,史忠柏、史孝楠、史湘雪、史湘霞都一通行礼,史鼎欣慰大笑,给几个孩子发见面礼。   看着满地的孩子,史鼎十分安慰,想当年,史家人丁凋零,如今终于兴旺了。   到了晚上,史鼐下值回来,一家人一起吃了个热闹的接风宴,史鼐安排李氏带着孩子先回去,史忠柏、史孝楠念这史仲竹手里的好玩意儿,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史鼎、史鼐、史忠柏、史仲竹四人在书房聚会。      第53章 心酸史侯爷      “我不在京中五年,通信不便,朝中大事还要你们给我通通气。”四人坐定,史鼎先开口到。   “耀昀在圣人身边伺候,知道的最清楚,还是让他来说吧。”史鼐建议到。史鼎点头,史仲竹就开始给他爹科普这几年的朝堂变化。   “自从诸子谋反过后,朝中官员大批换血,新抽上来的人多是寒门庶族,世族门阀的势力大受打击。只是科考出来的官员,有些品行有瑕疵,让世族的人抓住把柄,说科举重才不重德,正想办法打击科举士子。”   “圣人的身体很不好,本来诸子叛乱就很伤心神,加上废太子最后自尽了,圣人更加自责,身子每况愈下,很多折子都是袁杰大学士和我模仿圣人笔迹批的……”   “什么,奏折时候你批的!”史鼐惊讶到,不怪他吃惊,他掌握禁军,却连这个消息都不知道。   “三叔,禁军只在殿外值班,养心殿的情形,您又不知道。更何况自从那晚过后,圣人对养心殿控制何等严密。”史仲竹先解释不是史鼐他没用,只怪敌军太狡猾,“袁杰大学士和我代圣人批折子的事,京中除了六皇子,嗯,太子,应该没人知道。”   “太子殿下怎么说?”史鼎问到。   “被自己以外人知道的秘密就不叫秘密,我们家虽然支持太子殿下,但我从未与他私下联系过,我在圣人身边,最重要的就是诚字。万一让圣人发现,功亏一篑。”史仲竹解释到,都是玩政治的人,心领神会就是了,说出来,写出来反而是把柄。   “我早年就入了太子帐下,殿下倒不是计较这些的人。”史鼎感叹。   “劲节,你说说史家老亲的动作。”史鼎对史伯松说到,劲节是史伯松满二十岁时,史鼎从福建遥寄过来的字,取自“修条拂层汉,密叶障天浔。凌风知劲节,负雪见贞心。”,可见史鼎对史伯松壮志凌云,直上九天希望。   “金陵甄家自从四皇子荣王殿下被贬斥后,低调了许多,只是究竟他家老夫人还在,圣人看老夫人的面子,也不会大动甄家。王家除了王子腾,并没有出色的人物,连王子腾前年都明升暗降,做了空有品级的九省巡检,外放了。贾家宁国府贾敬修道,贾珍十足的纨绔子弟,唯一的儿子贾蓉也是个不成器的,还有,听说贾蓉的的妻子是先太子的外室女,待先太子自杀,今太子上位,他们家又逼死了这个外室女,向太子投诚,行事很不成体统。荣国府还是那样,没什么好说的,男子糊涂软弱,女子胆大包天,他们家的那个贾宝玉荒唐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薛家更是凋零,只有一个不懂事的薛蟠当家,一家子都陷在荣国府,出头已是无望。”   “外祖家是做孤臣的,一向循规蹈矩,家教甚严,爹不必担心,李家(三婶李氏娘家)在爹走的第二年,已经把手上的兵权卸了。”说到这里,史鼐打断史伯松到:“劲节说的是,若不是岳父放权,圣人又怎会让我连任禁军统领。”   待史鼐说完,史伯松接着科普:“襄国公府(大嫂徐氏娘家)本就是太子殿下的人,魏家先前因诸子叛乱先太子被废一事被贬为庶人,魏家老家也没有人来接他们回去,如今,与朝政已无多大干系。   史伯松一口气把原来和史家有亲的四大家族,和现在家中姻亲都说了个遍,作为保龄候府的继承人,家中的人脉关系是向他倾斜的,这些信息,史仲竹即使可以通过其他途径打听,依然没有史伯松那么精确及时。所以,史鼎在处理继承人问题上还是条理清楚的,效果就是史仲竹完全不在乎这些史伯松知道他却不知道。   “嗯,我们和甄家、王家、贾家、薛家的关系早就疏远了,他们倒不碍事,家中姻亲也是明白人,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太子如何上位了。”史鼎说到。他们投资现太子,为的是太子上位后的巨大利益,只为了守成,安分待着就是了,何必冒险。   “圣人身体到底怎样?”史鼎接着问。   “现在太医都常驻宫中,禁军这块我也探不出最准确的消息来。”史鼐答到。   “嗯,我有一个猜测,不知道对不对。”史仲竹沉吟到:“圣人让袁杰大学士和我代批奏折并不是像圣人对外说的目有疾,我观察圣人的手经常不受控制的抖动,许多老年人都有这样的毛病,但手抖到无法写字,就很严重了。近两年,圣人食欲亢进,形体消瘦,两眼微突,炯炯有神。爹、三叔、大哥,你们知道我对医术多有专研,这样的情况,恐怕是中风的先兆。”   “中风!”三人同时惊呼,要知道人老了最怕的就是中风,中风的病人比死还难受,即使高贵如圣人,也只能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床上,口不能言,体不能动。   “你可确定。”史鼎确认到。   “十之八九。”史仲竹对这件事很肯定,学了这么些年的医,不是白学的。   “这么说太子登基,指日可待了?”史伯松激动到。   “大哥,不一定。”史仲竹说到。   “怎么说?”史鼐和史伯松同时问。   “这样的病症我能看出来,太医也能看出来,圣人只要好好保养,长久活着并不是难事。”   “坐在龙椅上,最耗心费神,哪儿能好好保养。”史鼐到。   “如果圣人退位为太上皇呢?”   史仲竹一句,让三个人都默默无言,退位,多新鲜啊,谁都想不到。皇位都是终身制的,多少帝王死都不愿放开玉玺,退位,除了被儿子逼迫的,史上自愿退位的,屈指可数。   “耀昀,你敢肯定吗?”史鼎问。这件事关系重大,如果圣人退位为太上皇,那么朝中势必分成太上皇派、新皇派和中间派,史家本是当今的心腹,好不容易搭上了新皇的大船,可不能在皇权新旧交替的时候被当成替死鬼。   “亦有八分把握。”史仲竹之所以能这么肯定,一是见多识广,原著红楼梦中,有学者分析,圣人是退位为太上皇了的,正史上,乾隆也为了保养身体退位过,有了先例,史仲竹并不认为这很不可思议。二就是圣人的表现。圣人对退位为太上皇,也很感兴趣。魏好古有了救驾之功镀金后,在中央锻炼两年,又被圣人派做地方大员。魏好古曾经上折子给圣人说过一件趣事,关于一户皇商家重病在身的老太爷是如何紧握大权,而几个儿子毫无办法的事情,当然最后这户商家下场极惨,但这不妨碍圣人从中得到启发。史仲竹也是事情过了好久,才把圣人的表现和魏好古的奏折联系起来。   “既如此,爹,三叔,我们怎么做?”史伯松问到。   史鼎没有回答史伯松,反而问到:“耀昀,你看圣人可能什么时候退位?”   “我有个更大胆的猜测,圣人可能今年退位。”书房里的三人倒吸一口凉气,史仲竹怎么知道的?   “你们别急啊,我也是推测,推测!你们看,爹爹今年是任职期满回来所以不明显,看看两广总督,四川布政使、江西布政使、云贵总督,多少圣人心腹,都被下令,今年万寿节的时候要来京城。嗯,我知道,你们一定要说圣人万寿臣子朝贺都是惯例,可还有中央武军都督府派到各地都指挥司、各地卫所的特使,俱我所知,这其中有大部分是太子殿下的人。若不是圣人默许,太子殿下的人又怎么插得进去。”   “是了,我从福建回来之前,还见过京城派过去的特使,这么说这件事是真的了?”史鼎再次确认到。   “这……这个我就实在不敢保证了。”别看史仲竹说的信誓旦旦,可真的都是推测,建立在推测上做决定,太冒险了。“爹,反正您都回来了,您能量大,您和三叔在多收集些消息看看,也许我的推测错了呢。”   史家最核心的四个人相对无言,这样的推测太大胆了,他们一时间怎么找信息验证?   “爹,您风尘仆仆的回来,三叔当值一天也累了,反正该说的都说了,现在枯坐着也想不出主意来,您明天还要入宫觐见,先歇下吧。”史伯松建议到。   几个人一想也是,就各自散了,多亏史鼐掌着禁军有批宵禁条子的权利,不然这么晚了,他都要让巡城士兵拦住不可。   史鼎回到主院卧室的时候,郑氏已经睡下了,史鼎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结果把郑氏给吵醒了。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郑氏迷糊到。   “睡不着。”   “明天还要早起觐见了,睡少了脸色不好,岂非不敬,睡吧。”   “睡不着,儿子们都长大了啊。”史鼎感叹。   听到儿子两个字,郑氏也不睡了,撑起身子,道:“你怎么这么说?”   “唉,刚才在书房,听着劲节侃侃而谈,他把京中人脉关系网维护得很好,耀昀更是让我惊喜,有胆魄,很细心,又谨慎,五年不见,都长成能独当一面的真男人了。”   “噗……真男人,耀昀还没成亲呢!”郑氏调侃。“好了,我的爷,孩子们长大还不好吗,快睡吧。”   “你不懂,就像前几天还是要人喂食的奶豹子,突然间就长成了自己能捕猎的花豹,既让我欣慰,又让我心酸。”史鼎感慨。   “心酸什么?”   “我老了,奶豹子长大了,就不需要父亲了。”   郑氏可没想到自己的丈夫有这么酸气的一面,“好了,当初儿媳妇进门的时候,你是怎么嘲笑我是只老母鸡的,现在你倒成老豹子了。”畅快一笑,爽利到:“爷,史侯爷,您可不老,正当壮年,雄风不减呢!”   史鼎让郑氏嘲笑得心里正不自在,一个翻身压在郑氏身上到:“夫人都这么说了,为夫自然不能让你失望啊~”      第54章 抱得美人归      清早,史家三父子同时出门,史鼎到宫外候旨,等待接见;史伯松上朝,史仲竹照理去养心殿陪伴圣人。也许圣人真的打算退位,如今养心殿陪侍的官员只有陈杰和史仲竹,继外放升迁的魏好古后,荆远也外放了。相处时,荆远有些仇富的毛病,如今做了地方官,对地方豪强、大族乡绅也不是很友好,在富人和平民的案件中,永远偏向平民,这让他在上流社会中很不受欢迎,但在平民百姓中有了青天的称号。   如今只有两个人,陈杰和史仲竹本打算一人一天,奈何圣人十分喜爱史仲竹,史仲竹近两年,几乎没有休息过,前世还能抗议,找老板要交班费,如今,只能欣喜接受圣人的“厚爱”。   圣人下朝回到养心殿,很快就接见了史鼎,君臣叙礼后,圣人赐坐,史鼎只虚坐,十分恭谨。   “爱卿外放五年,依然和以前一样。”圣人说,“一样恭谨。”   “下臣本分,都是臣该做的。”史鼎谦虚到,流利的把外放五年的基本情况简要介绍了一下,其实这些上折子已经说过了,只是现在把其中或重要、或有趣的再拣出来说一下,好让圣人知道外放这五年,没有摸鱼。   “朕是知道爱卿能为的,咱们君臣几年不见,不说朝政,没得枯燥。也不知朕还能和爱卿见几回呢。”   听圣人语带不详,史鼎惶恐到:“圣人龙体康健,怎出此不详之语,天下臣民无不盼望圣人万岁……”   “万岁?成天高喊万岁万万岁,做圣人的,又有哪个万岁了?”圣人心灰气冷到。   “圣人功业万世流传。”史鼎肯定到。   “朕老了,哪儿能看到万世。”   史仲竹看这话题越说越不对,插科打诨到:“圣人,您这么说我可要委屈了,您上朝看见袁大学士那样的说老了还情有可原,天天对着我这样如花似玉的脸庞说老,您是在骂我呢!”   “没规矩!”还不等圣人发话,史鼎就怒到,在圣人面前不称“臣”,油嘴滑舌,像什么样子。   “圣人,您瞧,父亲五年不归家,这才回来,就知道欺负我。”说完还一副求保护的样子。   圣人拉过史仲竹,仿佛他才是亲爹一般,道:“是了,可不许欺负耀昀。”   史鼎哭笑不得道:“圣人,爱之则害之,男孩子,可不能溺爱,恐成纨绔。”   “纨绔,你给朕找个想耀昀一样的纨绔出来!”圣人不干了,对史仲竹说到:“都不知你平日在家里受了怎样的委屈,史鼎哦,就是个不开化的榆木疙瘩。”   “圣人,那可是我爹呢,可不许您说他。”   圣人瞪大眼睛到,“合着你们父子俩欺负朕一个啊,朕还给你抱不平呢!没良心的东西。”   “是,是,都是耀昀的错,圣人别生气,尝尝这茶,耀昀亲手泡的,尝尝。”   史仲竹哄小孩一般,哄圣人喝了茶,圣人意兴阑珊的和史鼎说了几句,就让他退下了。其实耽搁时间已经很久了,足以让观望的人知道,圣人对史鼎的看重。   “去送送吧,省的抱怨朕。”圣人让史仲竹送史鼎出去。   史鼎没想到史仲竹和圣人相处是这样的情景,一肚子话想说,只是宫里到底人多眼杂,只留了个复杂眼神,独自回去了。   等史仲竹下值回来,史鼎在书房等候多时。“你平日就这样跟圣人相处的?”   “是啊,近两年都是这样。”史仲竹回答到。   “朝臣面前也这样?”   “要收敛些,还是表现得很亲近。”   “糊涂,近之则不逊,君臣规矩,你是堂堂正正科举有功升迁的,又不是幸臣,做什么媚上之举,毁了清名。”史鼎教训到,作为正直的朝臣,就该规规矩矩,你自己在君王面前嬉笑,御史言官看到了,轻了说你仪容不整,重了就是不敬君主。   “爹,我有分寸的。”   “你有个屁分寸。”史鼎忍不住爆粗了。   史仲竹捏了捏眉心,叹息到:“爹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道。当初一起做中书舍人的,只有我和陈杰了,陈杰是圣人的内侄,我又凭什么比他更受圣人喜爱?圣人这几年,一直没有点新进学子陪侍,又是为什么?不过是把我当子侄看待罢了。既然圣人把我当子侄,我自然把圣人当长辈的,用君臣大礼来约束,岂不不近人情?”   “什么子侄,就你舅舅们和你三叔能叫你一声侄儿,没有血缘关系的侄儿,你也当真了!”和圣人讲感情,你比妃子和圣人讲真爱还不靠谱。   “爹,亲爹,你别生气,听我说,我又不是真傻!圣人自宫变后,就不喜欢皇子皇孙在身边尽孝,有点血缘关系的也很疏远,我当时凑上去,圣人就移情到我身上,把我当做子侄培养。再加上圣人年纪越来越大,信重我,总比信重哪个手握大权的重臣让人放心。儿子没有让这样炙热的荣宠烧昏头,父亲放心!”史仲竹连忙解释到。   “你是要真明白才好,圣人看中,就是龙子皇孙待你也客客气气的,长你几十岁的大臣对你也多有恭敬,遇到这样的场景,你当真不觉得飘飘然?圣眷的好处多了,你会慢慢把持不住的。”史鼎担忧到,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只要有一点儿缝隙,权利就会把人腐蚀得面目全非。   “人和人总是不一样的,有人靠欺辱别人抬高自己,我又不靠别人的恭维奉承找成就感,孩儿心中,自有天地!”   能听到“心中自有天地”的豪言,史鼎总算稍稍放心了点儿。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另说到“圣人今日与我说话,多有不详,平日也是如此吗?”   “不是,只对几位心腹大臣说过,我猜圣人恐有托付朝政之意。如今许多政事都是太子殿下处理的。”   “看来,你推测圣人打算今年退位的消息,不是那么离谱。”史鼎小声自言自语到。   史仲竹翻白眼,本来就不离谱。   史鼎在心里打算多收集些信息来验证,话题又转到史仲竹的婚事上:“和魏家定亲已经许久,找个吉利日子,把六礼走完吧。”   “是,爹,我都看好日子了,近两月都没有好日子,十月纳征,十二月请期,明年二月亲迎,时间正好,您看?”   “说到成亲,你到积极,风水先生的活计儿都抢了,急什么!”   “爹,您和娘成亲的时候,肯定比我还急呢!”   “臭小子,找打。”   史仲竹躲过史鼎扔过来的薄书,稍一行礼,溜出书房。心道:当然要自己定日子,好歹拖到了十八岁,省了日后许多麻烦。   史鼎和郑氏商量过后,终于放出了史仲竹要完成婚礼的消息,史仲竹十八岁成婚,其实是个中间年龄,这个年代,大多数人十四五岁成婚,但从小定娃娃亲,十二三岁成亲的有,男子要考取功名、先立家业,拖到二十多岁的也有,更可怕的是名士,有一种名士晚婚,三四十岁才结婚,要知道大越朝国人的平均年龄也就四十五岁,三四十岁结婚,算得上是夕阳恋了。最可怕的就是不结婚了,有许多名士自称居士,在家里修个道观,或外出云游,不结婚的也有。所以史仲竹小时候痴迷道家的时候,史鼎郑氏才那么紧张,就怕他一不小心也当个名士、居士去了。   史家的孩子十八岁成婚,在勋贵中算得上是比较晚的了,纳征其实就是送聘礼,史鼎夫妇出一点,史鼐夫妇出一点,史伯松夫妇出一点,史仲竹自己再添一点,圣人听说了,从自己的私库取了一对十分名贵红翡大雁,做添头。众人出力,所以史家下聘时候的聘礼,多得让人眼红。   请期的时候,也是象征性的商议,两家早已把婚礼定在了来年二月初七,明年二月除了龙抬头那一天,剩下的日子都不太适合史仲竹和魏贞娘的八字,就定在了二月初七。日子是史仲竹自己推算的,到底学了多年的道家,赵芝调侃,史仲竹这是舍不得花钱,风水先生的、媒人的伙计他都抢。   魏家在抄家的时候被“损耗”的一大笔,加之族中人口众多,作为嫡支他们还需要供应族中一部分开支,所以日子过得并不宽裕。魏史氏做主,魏贞娘的嫁妆就是她母亲的嫁妆和送来的聘礼为主,魏家自己出的,只占嫁妆总和的十分之一。多是些“历史悠久”“家族象征”的大件摆设,魏岩也默许了。他们还有两个儿子,日后说不定还要添丁,还有供应族中,再是世家大族也经不起只出不进。   婚礼的过程不必赘言,史仲竹已经旁观过史伯松的婚礼,大致流程都经历过,史仲竹婚礼最出彩的就是圣人做了媒人,赐下了许多珍宝,赏赐按照皇孙婚礼的规格来的,让参加婚礼的众人都眼红了一把。   史仲竹拿着白水充白酒,又带着庞大伴郎团帮忙,才摆脱了敬酒的众人,来到新房。史仲竹来到新房的时候,魏贞娘已经脱下了都尉夫人的大礼服,换上了吉祥常服,如今成亲还不流行红盖头之流,他们的婚礼走的是古礼,也没有闹洞房的步奏。   让丫头整理好床铺,史仲竹和魏贞娘造成了事实婚姻关系。   新婚第一天,一早,拜过史鼎夫妇、给史伯松夫妇见礼,给史叔梅、史季兰见礼后,他们又进宫给圣人见礼,这是对圣人作为媒人的答谢,圣人之前专门说过的。只是这又和皇室成员成亲的步奏相符,外人自然当成是圣人把史仲竹当做儿孙看重,又心热了一回不提。   新婚第二天就是拜访史家众人,当然从忠靖候府开始,其他族人就是到自行到保龄候府,新婚夫妻说是拜见族人,不如说是接见,到底品级地位在那里摆着。   第三天回门也十分愉快,回门过后,到祠堂给祖宗见礼,史鼎作为族长,在族谱史仲竹的名字后面加上魏氏,魏贞娘正式成为史家的一员,他们的婚礼才算真正完成。   史仲竹算婚期的时候,把魏贞娘的排卵期也算在了里面,这玩意儿的准确度还是比较高的,新婚甜蜜的几天,顺利让魏贞娘怀孕了。   而此时史仲竹却的心思却不能放在魏贞娘的肚子上,因为,圣人准备退位了!      第55章 心传天下事      史仲竹的推测正确也不正确,圣人的确打算退位了,但不是去年,而是今年,想想也是,今年圣人就御极天下五十年,太子殿下也正好三十五岁,国人都爱逢五逢十的整数。太子最受圣人看中的嫡长子,内定的第三代继承人刚满十二岁,这个年纪是公认的站住了,不会轻易夭折。今年国家承平,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天象,正是退位的好时机。   史家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和皇家的问题一样——平稳过渡。   史仲竹想了许久,又和史鼎、史鼐商议,最后下定决心把自己研究许久的改革粮种结果报上去了。   史仲竹到养心殿的时候,圣人刚下朝回来,刚在朝会上,圣人宣布了退位的消息,不管大臣哭求,还是太子自陈品德不够不敢妄想,圣人只管宣布,命令礼部在他登基五十年的庆典之前,弄出退位的仪式来。   保皇党臣子如丧考妣,痛哭流涕,太子姻亲和早已上了六皇子船的人喜极而泣,整个大朝会哭声一片,估计在圣人的灵堂前也就这模样了。   回到养心殿,见史仲竹欲言又止的模样,不乐意到:“怎么,你也是学那些老学究来进谏的?”   “不是,臣,我,”史仲竹下定决心,跪下到:“臣有下情禀告。”   看史仲竹这么严肃,圣人也收敛情绪,吩咐除了高伟,人都下去。   史仲竹从怀中摸出一本奏折,递给高公公,高伟转呈圣人。圣人拿着这本沾了史仲竹体温的奏折,仔细看去。越看神色就越惊讶,最后面色严肃的放下折子。   “你说的可是真的?”   “是,改良粮种的事情,从臣十岁就开始了,至今已有八年,臣考上秀才时,父亲送了我一个小庄子,就是种粮的。”   “就是你种出牡丹的那个庄子?”圣人问,牡丹花的事儿他还是很有印象的。   “是,当时只为附庸风雅,后机缘巧合,结识了一位擅长种粮的赵老,田地事宜,都是他在打理。”史仲竹看了圣人一眼,更详细的解释到:“粮种是臣游学时偶然发现的野生水稻和已有粮种的改良,如此,在福建等南边可以一年三熟,在江南鱼米之乡可一年两熟,四川等地一年一熟,北方不兴种稻谷,但臣有一位好友,原是河套马商,叫盖宽,他迁居东北,在与女真交界的地方做贩马生意,臣请他试验,也可做到一年一熟,只是那个地方多山林,百姓还是以渔猎为主,种田也多种小麦。”   圣人一听,就知道史仲竹是做好完全的准备了,史鼎在福建任职,他本人去过四川,又有朋友在东北,一定是试验好了,才报上来的。   圣人激动得不得了,这是多么了不得的德政,结合折子上说的,可以高产……圣人都可以想见,后世怎样歌颂自己的功绩,立马就要去史仲竹说的庄子上查看。刚起身,理智回笼,又问到:“怎么这时送上来?”   “粮种改良不易,臣花费近十年时间,不过略有小成,本打算在圣人御极天下五十年的庆典献上,以添光彩,只是……”   “你就该在大典上献上的。”圣人叹息。   “臣知道,臣知道,可……可……,耀昀不仅把您当成圣人……”   “你还把朕当成什么?”   “长辈,臣第一次见圣人的时候就说过,您是长辈。”史仲竹说着说着,眼中含泪。   “傻孩子。”圣人摸了摸他的头,对高伟到,“去请太子过来。”   圣人知道,史仲竹也知道,这样的祥瑞德政,在圣人的庆典、新皇的登基大典上献出来,才是最恰当的,两位圣人都不会得罪,其实人走茶凉,待新圣人坐稳皇位再献上,得到的好处更大。如今圣人一说退位,多少大臣已经准备抱新皇的大腿的,加之后来一系列事情,退位后的太上皇,越来越喜爱史仲竹,此乃后话不提。   待太子到来,史仲竹已经整理好仪容,侍立一旁。   “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请安,也不像臣子下跪叩拜,作揖就是。越是最后关头,太子越是谨慎,身子九十度弯曲,是对圣人最大的尊敬。   圣人也很满意儿子的孝顺,示意他上前到:“朕有件事要交代你。”   “父皇吩咐。”   “耀昀,你知道的,”圣人一直史仲竹,道:“他从小就爱种花种草,还给朕进上过牡丹。”   太子以为圣人想托付自己多关照史仲竹,这当然没问题,史家本来就是他的人。连忙表态到:“耀昀才德兼备,年轻有为,自然是好的。”   “不是这个。耀昀改良了稻种,可在全国范围内多种一季,产量极高。”   “啊?”太子也是懂行的,抬头诧异的看向圣人,圣人点头确定。   “这良种前年就成了朕吩咐他秘密试种,如今试种两年,结果也出来了,朕原本还怕等不及,如今正好,给你登基后,巩固朝政用。”圣人故意把时间往前说,也是保护史仲竹。   “不可,不可,本是父皇德行感动上天,才有此德政,儿臣何德何能,不可,不可。”太子惶恐到,他是真惶恐,以为这又是一次试探,要知道他得封太子也不过两年多,之前的许多年,可不是受圣人宠爱的孩子。   “唉,耀昀先下去吧,在偏殿等着。”圣人先吩咐史仲竹退下,又把圣人叫到龙椅旁,让他在边上的矮凳上坐着。   “朕常常想,是否对你们太过苛责,才让老大、老三、老四、老七都等不及的想要这个皇位。”看太子要说话,圣人抬手止住,接着说:“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不是帝王家的人就天生冷血无情,是这天下的担子太重了,朕的心有十分,八分给了天下,一分平衡后宫,一分给了你大哥,这些年委屈你了,你怪朕吗?”   “父皇,儿臣不敢……”   “是不敢,不是不怪啊~”   太子挣扎这就要跪倒在地,圣人死死按住他的手到:“今天咱们不是君臣,只是父子,别来磕头请罪的一套。这些年朕知道你委屈了,可朕却不后悔,朕不得不这么做。皇家最忌讳储位不明,朕只有把太子和诸位皇子分开,才是对你们最大的保全。可惜啊,朕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朕一手教导的太子,最后居然成了那样。”   “父皇……”   “别,让朕说。朕再立你大哥的时候,就知道他不适合皇位,他心思太敏感,又太容易受人挑拨,忍字头上一把刀,能登上皇位的,谁不戒急用忍,他不如你!你暗中收复了多少朝臣,也没有像他们一样跳出来。别慌张,朕知道,都知道,你能忍,朕很高兴,会忍,日后才有大作为。”   “朕幼年登基,忍过了太后干政,忍过了辅政大臣,忍过了世家,才有如今。你很好,在太子一废的时候,朕就考虑过让你直接做太子,为什么没有?一是舍不得你大哥,更重要的是你,在那个关头,你居然家宅不宁!你的嫡长子是怎么折了的?朕为什么要等今年煄儿站住了才传位给你?糊涂!”   “儿臣糊涂,儿臣糊涂!”太子听到此处,连连请罪,圣人不让他下跪,他急的满头大汗。太子当年有一侧妃,亦是重臣之女,为了她父亲的势力,对她多有宠爱,结果导致嫡长子夭折。事后知道了又如何,儿子死了就是死了,如今太子和太子妃关系都不是太好,为的就是这个早夭的儿子。可太子又能如何,侧妃也为他诞下儿女,身份家世在那里摆着。听圣人这么说,太子在心里觉得,等他登基的时候,侧妃封贵嫔吧,正好一宫主位,能称一声娘娘,算是给儿女脸面。   “你是糊涂,一个女人,伺候的好,你偏爱几分也正常,可你居然是为了她的家世,这才是大错,没有君王迁就臣子的道理,朕当初何其艰难,还是立了非世家的元皇,把她的儿子扶上了太子位。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要牢牢记住,做圣人,就没有离不得的臣子!”   “是!”   “御下之道,你多年来,做得就很好,日后做了圣人,少用鬼蜮手段,多用阳谋,堂堂正正才是王道。”   “是!”   “那你说说,你登基后,如何处理甄家。”圣人的考验来了。   “甄家老夫人健在,待她去后,甄家抄家……流放……”太子一边说,一边看圣人的脸色,要知道,圣人对甄家老夫人的感情,比对太后还深。   “若是朕,专挑甄家老夫人在的时候下手,得让天下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甄家按律处置,再挑出没有沾染的清白族人宽恕,名声自然就来了。至于你四弟,升了他的爵位,一生困于京城,他又能翻出什么浪来。”   太子低头受教,他未必不明白这样处置的好处,只是这样的话圣人能说,他却不能说。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抄了甄家立威,有了史家彰德,还有一件大事,你准备做什么?”圣人再问。   也许是今日谈话的氛围太融洽,也许太子还想再赌一把父子之情,太子难得说了实话:“军权。”   “正是!文人造反,三年不成,有了良种,文人自然会为你歌功颂德,这时候掌握军权才是最重要的。不过知道和做到可不一样,你打算怎么做,如今手握重兵的大将,可都是朕的人。”   “这……”   “说!”圣人怒道,正在教你精髓的时候,退缩什么!   “直接罢免,脸上难看,儿臣想,调任吧,几位大将,官职品级不变,只是把任职地方改改,如此就能让他们自乱阵脚。万一……万一他们上书像父皇求救,刚好以此为接口,收缴兵权,让他们回京养老。”   “很是!看来你大局上是不缺的,这几个月来,你处理政事,朕发现你太过拘泥于小节,这不好。即使你大哥最后被废了,但他处理政事的能力,你所不及。”   “是,儿臣受教,一定更加用心。”   “朕多年前就看准了你,如今才把江山托付给你了,你不要怪朕,只有受得住打磨,才守得住江山。圣人的位置不好做,等你坐上了,你就明白了。世人都说龙椅好,可那张椅子坐起来并不舒服,整个椅背都是飞龙浮雕,靠上去咯人的很,屁股底下的垫子不够软,坐久了屁股酸。高处不胜寒,你自去体会吧。”   “父皇放心,儿臣定尽心尽力,治理好江山。”   “朕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你的兄弟们了。”   “儿臣定当善待众位兄弟。”   “这倒不必,你先是这天下的圣人,其次才是他们的兄弟,若是他们威胁到了这江山,威胁到了你的帝位,手足之情又岂能绊住你?你是最适合治理这片江山的人,朕不希望你被人赶下去!罢了,朕好歹还能活几年,朕活着的时候,他们不敢反,你也不敢杀,等朕去了,万事皆空,就不管了。”   太子再也坚持不住,跪倒在地,“儿臣不敢,儿臣不敢。”   “天下承继,最要紧的就是平稳,史家是朕给你选的代表,他们一家也早就是你的人了,去吧,去找史耀昀吧。”   太子打了个激灵,他终于相信,他的父皇真的在多年前就有心传位给他,起身退了出去。要出殿门的时候,太子下意识的望了一眼,年迈的帝王如同垂暮的雄狮,已经没有了锋利的爪牙,他的父亲,真的老了。   第56章 第二代继承人   天家父子在正殿谈心的时候,史仲竹也在偏殿梳理自己的心事。其实关于水稻他有两套方案,是的,他不仅改良的本土本时的粮种,还种出了所谓的大杀器“杂交水稻”,杂交水稻的事情,只有赵老和史仲竹知道。赵老的学徒是不允许靠近杂交水稻的,对外理由是这里才是技术核心,庄子上的姚管事也不知道,史仲竹也有把握赵老不会说出去。   为什么不报上去?杂交水稻有一个最大的问题——不能留种!不能留种意味着,皇家会认为史仲竹留了一手,想邀功,就算侥天大运,新旧两位圣人都改名圣母,史仲竹也信不过现在的朝廷。朝廷又不是靠着史仲竹一个人玩得转的,如今监督缺失,弄些不能留种的水稻出来,妥妥是坑死农民的节奏。   除了这个杂交水稻还有很多问题,比如虫害重,比如连续多年种植,土地肥力下降严重,比如本性霸道,套种困难等等,杂交水稻在史仲竹前世已经证实了有许多问题,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保护农民,他不准备把这种东西弄出来。也许可以留待后世?   史仲竹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太子已经来到偏殿了,太子殿下此时已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如君子,威严大丈夫模样,史仲竹不能从面容上看到太子殿下一丁点儿情绪。   “臣给太子殿下请安,殿下千岁千千岁。”史仲竹立马行礼到,这还是他第一次单独见太子,虽然他们家早已是太子的人,虽然他在宫中遇见过太子多次。   “耀昀免礼。”太子温和的虚扶史仲竹起来,“耀昀献上如此祥瑞,父皇和孤都十分高兴,不知孤何时能到产粮的庄子上看看。”   “太子殿下莅临,臣不胜荣幸,臣随时恭候。”   “那好,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是。”   今天日子其实有点儿紧,如今时间都快中午了,他们吃个午饭再出城,回来妥妥宫门会下锁,这不是让整个事情传开的节奏?   “如此走吧。”太子招呼着,带头就要出宫,史仲竹傻眼,午饭呢?   人家太子殿下就是这么关心民生,一秒钟都等不得,必须马上出城查看。史仲竹一边面上感动,一边在心里腹议,这是不信任我的意思,要给我一个措手不及?   太子也有避人耳目的意思,只十多人护卫,匆匆往城外而去,史仲竹让等在宫门口的南山先回去报信,说自己要晚点回家。   太子殿下邀请史仲竹坐上了马车,看不是标准制式的马车,史仲竹也不扭捏的上车了,其余护卫骑马而行。能让太子乘坐的马车,即使外面不显,车厢内也是十分豪华的,史仲竹看车厢中间有一个矮几,自动给太子倒茶。   “给自己到一盏尝尝。”太子道。   “是。”史仲竹给自己到了一杯,双手捧着,眼观鼻鼻观心。   “唉,”太子放下茶杯到,“耀昀和以与孤如此生疏?”   “太子殿下威严日盛,臣不敢放肆。”   “父皇龙威,你不也和父皇亲近。”   史仲竹被噎了一下,小声到:“臣与圣人相识快十年了,是臣而今年纪的一半。”言下之意,我们不熟啊!   太子也没想到史仲竹是这个态度,平日史鼎在他面前都是十分恭敬的,太子想,到底是少年成名,有些傲气。看史鼎的面子,为了圣人的叮嘱,太子决定包容这个缺点。   “是了,父皇真是宠爱你,你成亲时,除了没在宫里成亲,走的都是皇孙成亲的礼数。”太子爷到,王府嫡子成亲,除了男方迎亲是可以从皇宫出发外,也就和史仲竹一个规格了。   “圣人子侄待之,耀昀子侄报之。”史仲竹也不谦虚到。   “孤与你父亲相识多年,也算得上是你的世叔了。”   史仲竹没有说话,只又行了一礼,一个对长辈、对太子都能用的礼,只看太子如何理解了。   “耀昀给孤讲讲这良种吧。”太子转移话题到。   “是。”史仲竹开始详细给太子殿下解释,从自己怎样萌发了改良粮种的念头,到如何遇见了赵老,再到游学时遇到的野生水稻,连遇到赵老是自家族人史安才、史云鹏牵线的也没有漏,讲解水稻改良过程的时候,也丝毫不避讳,滔滔不绝,从城里一直讲到百花园上,太子对百花园这个名字挑眉,披着羊皮卖狗肉呢!   太子殿下下了马车,看见的是一个典型北方风格的农庄,唯一出彩的就是靠近农庄的山上那满山的竹子了。太子指着那些竹子道:“倒契合你的名字。”   “太子慧眼,正是为了臣的名字才种的,只有这一面山是竹林,背坡都是原生的树木。”   “嗯。”太子随意答了一声,领头走进百花园,门房看见主子来了,自然麻溜行礼,激灵的飞跑去通知管事,到二进的时候,姚管事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过来了。   看自家主子明显走在另一位贵人的后面,能在京城里混的,都不是傻子,立马跪倒磕头:“给贵人请安。”   史仲竹在边上说,“这是太子殿下。”姚管事身子匍匐得更低,声音颤抖到:“奴才姚杰给太子殿下请安,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吧。”   姚管事颤抖着爬起来,完全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能见到太子,还能和殿下说上话,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一个奴才,太子正眼都不带瞧的,史仲竹吩咐姚管事去请赵老,自己先领着太子去正厅奉茶。   奉上山中自产的野茶和当季的果子,太子殿下没等多久,赵老就到了。赵老早就被知会,厅内坐的是太子殿下,进了门就磕头,口呼太子千岁。史仲竹在一旁请罪到:“赵老不通礼仪,太子殿下恕罪。”姚管事好歹还在规范内,赵老行的礼完全不在谱上。   “赵老,请起。”正是礼贤下士,展现风度的时候,太子殿下自然不含糊。亲手扶起赵老道:“赵老为我大越多添了一季粮食,对朝廷百姓有大功,该孤给赵老行礼才是。”   “老儿不敢,老儿不敢。”赵老没听出来太子是在客套,惶恐得又要趴到地上去。   “太子首重农桑,不以身份看人,赵老起来吧。”赵老这样战战兢兢也不是办法,史仲竹开口解围到。又对太子说:“殿下,赵老为人憨直,说到种田就痴迷,看到您这样的贵人,自然激动,不如请太子殿下到田里检视。”   “就依你。”   史仲竹让赵老前面带路,又抽空吩咐要姚管事准备午饭,姚管事直叫苦:“好主子,百花园里哪儿有好东西?现在进城去买也来不及啊!”   “谁让你备山珍海味了,米用今年新打的,菜就山上野菜和园子里现有的,太子殿下什么龙肝凤胆没吃过,要的就是野趣。精致点,给护卫的菜也是。”能跟着护卫太子的不是勋贵子弟,就是寒门武进士,不是下人,饭菜和主桌差别太大,小心得罪人。   姚管事哭丧着脸下去准备了,史仲竹追上队伍,到了地头,赵老推迟着不敢讲解:“老儿粗鄙,不敢污了贵人的耳,我家爷中过进士的文曲星,他来讲,他来讲。”   史仲竹到:“赵老首倡之功,由您讲再适合不过,若您有什么疏漏的地方,我再补上,如何?”   赵老才放开胆子,结结巴巴开始讲,讲着讲着讲到专业领域就顺畅了,痴迷之态尽显,大段大段的专业术语往外冒,史仲竹怕太子听不懂,又怕上赶着解释,让太子觉得你以为他笨,斟酌着把最不容易理解的解释了一下。   整个百花园占地很大,农田试验区很广,太子一行,走下来,大约花了半个时辰,史仲竹看姚管事还没有来通知午饭备好了,主动邀请太子到花圃去看看。   “耀昀的百花园在京中可是出了名的,孤正想去看看呢。”太子笑到。   “附庸风雅,幸入圣人和太子法眼。只百花园虽有园字,却是花圃花田,怕会让殿下失望。”史仲竹先打预防针到。   此时,百花园最出名的牡丹正在花季,太子一行先去观赏了牡丹,因牡丹较为名贵,所以种在了院中,还配了花园,看上去倒是赏心悦目,桃花、梨花之类的高大乔木花卉百花园里没种,史仲竹引太子从由蔷薇组成的花墙走过,这是新品种的荆棘蔷薇,枝条很软,打个架子,就能想藤蔓植物一样组成花墙,粉红色的花朵交相辉映,一片热烈。   绕过花墙的路旁,种的是石竹,这样的小花在如今并不稀罕,可史仲竹却颇为喜爱,因此也种了些。再往南绕,又是一片由紫藤萝组成的花廊,花廊修的极高,垂下来的长长的花束,还是时而撞到人,史仲竹只打算让太子一行旁边观赏,太子却兴致勃勃的从花廊中间穿过,撞得一身花粉。   史仲竹窃笑,简直像个大香包,多亏没有蜜蜂。太子回头就见史仲竹在偷笑,佯怒到:“撞了孤一身花粉,还不过来赔罪!”   “臣下午亲手把花采下来给殿下出气,做成紫藤花饼,殿下亲口咬它解恨,可好?”   “记住了。”太子正是和史家打好关系的时候,自然笑应。   见太子要往左转,史仲竹连忙拦住,太子挑眉,史仲竹解释到:“后面栽的花不吉利,恐冲撞了太子殿下。”   “不吉利你还栽在园子里,是什么?”   “殿下,臣不忌讳这些,是虞美人。”   “你不忌讳,孤就忌讳了。”说这越过史仲竹就要左拐去看。   恰巧这时,姚管事远处示意可以吃饭了,史仲竹如蒙大赦,赶紧把太子请去吃饭。   桌上十几个菜,少荤腥,多蔬菜,史仲竹告了罪,太子殿下也不计较,可能是今天吃饭时间比往日晚,太子殿下吃得还挺多。   待用过午饭,史仲竹送太子殿下一行入城进宫,送到宫门口,史仲竹才回去。回到保龄候府的时候,百花园的人已经把紫藤萝花送来了,史仲竹亲自盯着厨娘做,还传授了许多厨娘认为新鲜的吃法。   晚膳时,太子收到了一桌花做的席面,主打紫藤萝花:紫藤饼、紫萝饼、紫藤糕、紫藤粥、炸紫藤鱼,还有凉拌葛花、炒葛花菜、迎春花开,素馨汤等等,还搭了一瓶插好的紫藤萝。太子看见自然十分高兴,就着一桌子花儿,还开了家宴,让太子宫中女眷也对史仲竹颇有好感。   史仲竹可不敢忘了圣人,圣人可同样收到一份,还额外多了一份松软面食,色泽艳丽,就是迎春花模样,哄老小孩儿的。   如此,史仲竹爱花、惜花、食花的名士风范倒是传扬出去了。      第57章 皇家纠结事      难得一桌花宴,史仲竹自然给父母、三叔三婶一家、兄嫂、两个弟妹都送了,也是应时应景。   魏贞娘嫁过来不过两月就怀孕了,谁不说她有福气。现在大约四个月的样子,肚子还不显,只是史仲竹保护孕妇的念头早已成型,时时刻刻注意让她吃好喝好,还要心情好,受前世教育的影响,孕妇简直就是大熊猫的待遇。   史仲竹亲自端着一碟子藤萝饼过来,小丫头麻利地打帘子,脆生生到:“二爷来了。“史仲竹微笑点头,进了门,发现魏贞娘靠在贵妃榻上听秋菊念书。魏贞娘是个爱好看书的,可惜怀孕了,上至郑氏,下至未留头的小丫头,看见她看书都要唠叨几句,看书伤眼伤身伤神之类的,如今只能让秋菊念给她听了。   “坐,坐。”看魏贞娘要起身,史仲竹连忙阻止,自己侧身坐在她躺的贵妃榻上,献上自己手中的盘子:“我今日陪太子去了百花园,园子里的藤萝开得正好,做了些紫藤萝饼,尝尝~”   魏贞娘微笑着从镶边白磁盘里拿了一个小巧的饼子,咬到嘴里一股甜香夹杂着花香,顺着喉咙就甜到心里去了。   看她的表情,史仲竹就知道这藤萝饼对她的胃口,道:“都说酸儿辣女,你这喜食甜怎么回事儿?难不成怀的是龙凤胎?”   “贫嘴!”魏贞娘嗔道,“娘怀弟弟妹妹的时候,可不喜欢吃甜的。”   “是啊,娘当初光顾着为我高兴了,都没发现怀孕了,结果拜遍了护国寺的菩萨,累晕了才知道。”史仲竹想起自己刚中秀才时,郑氏激动的样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魏贞娘感叹道。   史仲竹伸手轻轻的抚摸着魏贞娘并不明显的肚子,心中感慨万千。这是他的血脉,是他在这个世界存在过的最直接证明,怪不得那么多人对有自己的孩子那么重视,史仲竹摸着这个还不能称之为独立生命的孩子,心潮澎湃,激动万分。   一只手覆上史仲竹的手,史仲竹抬头,魏贞娘双目含情,默默注视着他,道:“听娘说,再过一个月就能感到孩子动了。”   “真的吗?”史仲竹又没结过婚,对这样的事情不是很了解,还以为胎动要七八个月的时候呢。   “自然是真的,其实现在我隐约就能感到孩子动了……”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你怎会知道,我也只是隐约能觉察到,晚上沐浴后,静静躺在床上,会有感觉,只是你还感受不到,再等等,再等一个月,你也能感觉得到了。”魏贞娘抿嘴笑到。   史仲竹把盘子交给秋菊,挥退下人,自己单膝跪下,把耳朵贴在魏贞娘的肚子上,静静聆听——咚!咚!史仲竹不知道这是魏贞娘的心跳,还是孩子的心跳,只是听到生命的感动让他久久不愿抬头。   这样温情脉脉的时刻,史仲竹享受不了多久,就撞上了旧皇退位、新帝登基,作为两位圣人身前的红人,史仲竹的压力不小。   退位禅让,不敢说后无来者,至少前无古人。史上能数的清楚的禅让除了传说中尧舜禹外,就只有打着禅让名号的篡位了。事实上,圣人决定退位禅让的时候,众大臣坚决反对,反对的并不是圣人退位,而是禅让本身,天啊,谁家皇帝不是干到死,就算皇帝老得病得干不了活儿,还有监国太子,还有阁老,还有辅政大臣,总之活别人能干,但名头必须是皇帝担。   圣礼部的人抓破了头皮,翻烂了典籍,才勉强弄出个四不像来。整个礼仪流程拉得很长,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个月,能称得上历史性的就是登基大典了。以前的嗣皇帝都是灵前即位,这次,新帝有幸得父皇亲授了。   太子已经在刚刚圣人退位仪式的时候,不应该是太上皇退位仪式的时候,就把龙袍换好了,龙袍样式万千,颜色各异,但在这样严肃庄重的场合,只能是正黄大礼服,九条飞龙,十二章纹,新帝就这样缓缓从台阶下走了上来。   太上皇坐在龙椅上,看着儿子走向自己,这不是他最宠爱的儿子,也不是他最初选择的儿子,却是如今最适合的。待新帝走到放龙椅的平台上,礼官高唱华章,然后,太上皇从史仲竹托着的托盘里,拿出玉玺,交给新帝。新帝高举玉玺,众臣高呼万岁,登基大典这样已经算结束了。之后还有礼官宣布新帝的德政,不改年号,太上皇、新帝各自礼仪等等,都不重要了。   史仲竹在这场万众瞩目的仪式中,唯一的露脸就是托着玉玺出场,以他的年龄资历称得上是超拔,委以重任。史仲竹作为一个旁观者,见证了注定要记入这个时空历史的大事件,心中却无悲无喜。所有的利益纠葛都在幕后,场面上的光鲜又有什么值得感动的呢?   新帝登基的三把火也烧起来了,新帝主持的第一次大朝会,史鼎代表史家献上了良种,最为负责人史仲竹得到了一个忠嘉伯的伯爵称号,出乎预料,史仲竹当然没有奢望“正”“贞”之类的,这是他几十年后死前的期待,现在能有忠已经让他很不可思议的,圣人怎么对他这么好?“忠”在文臣排名第四,天上掉馅饼,史仲竹被砸晕了~在这个重要的历史时刻,赵老原名赵大的一个普通老农民,也有幸参与。即使经过礼仪培训,还是略显生疏,有惊无险的完成了面圣。圣人给他赐了一个新名字——赵后稷,上古农神的化身,表彰他对农业的贡献。   除此之外,圣人还给史家颁了许多上次,人人受益,史鼐被升官了,接任的是与太上皇和圣人都有亲戚关系的安宁公主的驸马,安宁公主是太上皇的第三位皇后的唯一女儿,如今被圣人尊为太上皇后,尊荣无限,绝不会牵扯什么。   第一把火明面上轰轰烈烈,第二把火同样引人注目,在圣人正式登基的第二次大朝会上,有御史上书,参金陵甄家对上不敬截留税款、刺杀大臣、纵奴行凶等等罪名。圣人从善如流的表示,这样的罪臣不能留,点了个以臭脾气闻名的御史做主官,往金陵而去。   钦差一行走的时候,圣人还亲自接见,表示不用顾念甄家老夫人。   显赫一时的甄家,就这样大厦倾倒,如今人人的眼睛都盯着太上皇的宁寿宫和宫外的荣王府,太上皇对奶娘的感情,荣王爷对外家的感情,都不浅,现在圣人强硬,他们又作何反应?   一干眼睛都盯着的宁寿宫,太上皇约太上皇后听戏,铜钱都赏了三大箩筐,直叹精彩。众人就明白了,合着甄家抄家这样大事,在太上皇眼里,还不如一出戏精彩,既如此,众位大臣不再理会,甄家,那是什么鬼?   至于荣王爷……   “啪!”荣王府内院的客厅里,一阵阵的瓷器响。   “四爷,您消消气……”   “欺人太盛,欺人太盛!”荣王爷在屋里如困兽一般走来走去,王妃劝不住,又不敢坐着,只能悄悄的往后移,免得波及到自己。   荣王妃当初能嫁到皇家来,家世自然不凡,可惜几年前的诸子叛乱,太上皇大发雷霆,荣王妃的娘家也败落了。没有了娘家,底气自然不足,荣王爷就急需拉拢新的力量,拉拢有比联姻更好的办法吗?后院形式随之大变,荣王妃今天肯多嘴劝上一句,自觉仁至义尽。   “老六!欺人太盛!真以为自己坐稳皇位了吗?”荣王爷暴走,“父皇,父皇也糊涂了吗?我才是最受父皇疼爱的啊!废太子当初都让我三分,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荣王妃退到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有听到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论。圣人有没有坐稳皇位,从荣王爷连外书房都不敢呆,清客都不敢请,只能在荣王妃这个内院妇人面前发发牢骚,还不明白吗?至于太上皇,一个妄图弑父的皇子,太上皇没有当场格杀,已经是父爱拳拳了。   这些道理荣王妃都明白,但她并没有上前劝说分辨,荣王爷现在留着一个郡王爵位,一家子虽不敢与以前相比,但衣食无忧,安分才是保命的根本。   荣王爷在内院发完了牢骚,满腹心事的出去了,没留意王妃看自己的眼神。   甄家被抄,甄家大房早有准备,这些年因为甄贵妃和荣王爷的原因,二房当家,大房早就不满,如今荣王爷连累甄家抄家,大房一味指责,虽有准备,但只把小儿子送走了。   天下都是圣人的,送又能往哪儿送,只有送大京城荣王府,指望荣王爷看在甄家为他尽心这么多年的份上,保全这条血脉。   一路随行的还有甄家的死忠。这些死忠,加上荣王爷以前的势力,借着荣王爷病了的机会,在荣王府秘密会面。   荣王爷知道自己的府邸肯定有探子,因此安排了替身,又请王妃掩护,自己则乔装出府和这些人商议大计。   “老六登基不满一月,龙椅都没坐热,十日后,礼部的酸儒又安排了一场祭天。本王在太仆寺有人,你们可混入随从中,伺机刺杀,杀了老六,皇位自然就空出来了,早晚落到本王手中!”   “王爷太仆寺的人是否可靠?有没有被察觉?刺杀还是要找武艺高强的好手来,我们都是谋士,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行?”   “是啊,找那些人,又如何保证他们甘冒抄家灭族的奉献行刺?”   “不,不,最重要的是,即使现在的圣人死了,王爷又如何保证能顺利登基?”   众位谋士七嘴八舌的说着这个计划的鲁莽,还有一大堆的后续问题。   “够了!难道本王是傻子么?这几年暂时蛰伏,真当本王什么都没做吗!”   “属下不敢。”众人异口同声道。   荣王爷知道今时不同往日,还要靠他们配合,努力温和到:“如今我与众位休戚与共,若我登上皇位,定不负众位。”   “多谢王爷。”   再次申明了利益,众人都积极起来。最后决定,让军中死士执行刺杀任务,荣王爷联系安宁公主驸马,以向太上皇请安的名义,待一小队人马进宫,拿住了太上皇一切都好办。   荣王爷自己说出来都觉得这样的计划太简单了,不放心。   待众位谋士散去后,甄家护着大房小儿子进京的谋士捋着山羊胡子道:“大巧不工,一力降十会,王爷,计划嘛,好用就行,不是复杂的计划才是好计划。世人都以为改朝换代很难,这有什么难的,圣人死了不就改朝换代了。圣人死还是很容易的,就是我们不动手,圣人保不准哪天就喝水呛死,吃饭噎死了。难的是圣人死了以后,谁做圣人,这才是各方利益纠结,割据交战的关键。只要我们拿住了太上皇,有他的旨意,自然名正言顺。”   “而且,我们也不需要带太多的人进宫,圣人已经老了,只要王爷出其不意,定能成功。所以,王爷,一定不要心慈手软!”   荣王爷被谋士的一番话激起了信心,又悄悄回了内院,装生病。好在众人以为他因甄家的事躲羞,也不上门看望,太医也不拆穿他,只说要静养。   如此,竟然没有人发现荣王爷准备谋反!      第58章 荣王爷之死      荣王爷的谋算暂且略过不提,圣人登基的第三把火却烧得隐秘,各大边关将领平级调动,朝中除了阁老,大部分文臣只当是正常轮防,武将懂行,但能站在朝堂上的武将,也不是傻子,看太上皇没有动静,稍微试探一下,就知天家父子的态度,自然也消停了。   这样的效果,要几年后,众臣才恍然大悟。   今天,正是圣人祭天的日子,这场祭天,不需要皇室成员全体参与,荣王爷自然没有去,他在书房里拿着一本书看,只是半响也没有翻动一页。最后实在坐不住,把书一扔,在书房里转来转去。   内院,荣王妃一身大礼服,端庄耀眼,摸了摸嫡长子的头,道:“都清楚了,日后,多照顾你弟弟。”   “母妃,不要……”二十多岁的荣王嫡长子,眼中血丝遍布。   “收声!记得你的身份,还有王府嫡长子的样子没,你不为你自己想,也要为我的乖孙孙想!”荣王妃严厉喝到。   “母妃,母妃……”   “好了,时辰到了,回你的院子吧。”荣王妃说完,挺直了脊背往外走,吩咐心腹嬷嬷到:“把汤端上,跟我走。”   荣王爷在书房焦躁不安,突然听到了推门声,快步走向门口,眼含期待,结果是荣王妃进来了:“是你啊~”   荣王爷失望了,还以为是来报告好消息的心腹,不过看着荣王妃今天穿得耀眼,奇怪道:“怎么穿成这样?”   荣王妃温婉一笑,道:“今日是爷的好日子,妾身什么忙也帮不上,一身正装,全当是提前给爷道喜了。”   “哈哈,是极,是极,还是王妃心思细腻,日后,你就是朕的皇后了!”荣王爷志得意满到。   “妾身不关心什么皇后不皇后,只愿爷身体康健,平安如意。”王妃轻声细语,道:“这是妾身昨晚就小火炖着的老参汤,爷忙着大事,也要注意身体啊。”   荣王妃亲手把汤递给荣王爷,荣王爷大口饮下。   荣王妃吩咐跟随着她的下人退下,又征求荣王爷的意见:“让这些闲杂人等退下,妾身陪王爷等,可好?”   荣王爷以为王妃只是想在重要时刻陪着自己,不过后院女子争宠的手段,心情好,大手一挥,准了!吩咐侍卫、下人退出院子。   私下寂静无人,荣王妃也不走到荣王爷坐着的书案前,只在靠墙的书架旁流连,荣王爷坐在椅子上,慢慢觉得肚子有点痛,喉咙也有点痛,刚要让王妃叫太医,抬头看着王妃似笑非笑的脸,突然明白过来——“毒妇!”   荣王爷以为自己是威武大喝一声,其实只是声音沙哑的低吼,荣王妃漫不经心的说到:“王爷不必动怒,这药虽让人痛苦了些,但不会让人神智模糊,也不会让人大吼大叫,端的安静。”   荣王爷想要拍桌而起,却发现手放在桌子上抬都抬不起来,怒目瞪着荣王妃,荣王妃道:“王爷,妾身既然敢一个人留下自然有完全的把握,自然有恃无恐。”   “王爷是不是觉得全身没有力气,喉咙也痛得叫喊,苏侧妃不愧是千年传承的世家,这样的秘药,就是好用。”   “王爷千万不要觉得妾身恶毒,想想烨儿,他是不是也这样手脚无力,呼喊不出,无助得沉到了荷塘底,您当时可就说了,自己不小心,怪不得别人。妾身如今把这句话还给您,自己不小心怪不得别人!”   “就……为了……”荣王爷断断续续的说到。   “就为了这个!你独宠苏侧妃,无妨,你不进主院,无妨,但你不该害死我的儿子!”荣王妃凑到耳边,低吼到:“你给我儿子偿命!给我一家百口人偿命!”   “你要去争那个位置,我从不拦你;你拿我做筏子,去讨好苏侧妃,去讨好苏家,我也明白;可你怎么就忍心看着烨儿枉死,虎毒不食子啊!你简直畜生不如!”   荣王爷眼中含恨,死死瞪着荣王妃,荣王妃发泄了两句,倒平静下来了,重新以温婉的口气说到:“爷,您放心,荣王府的一切我都安排好了,我们的嫡长子会继承爵位,想必您也是这样想的,就算您再偏宠庶子,也改不了嫡子天生就比庶子尊贵,看先太子是元后所出,今圣人是继后所出,不是吗?”   荣王爷一生最恨什么,最恨的就是一个名分,让他失了皇位,他自认甄家不必元后、继后、现太上皇后的娘家差,为什么不是他的母妃做皇后!   荣王妃不理那个愤恨的男人,接着说:“爷,您安心的去吧,您留下遗命让苏侧妃殉葬,妾身虽不舍这么个玲珑剔透的妹妹,但定不会违背您的意思,府中庶子妾身也不会亏待,不会把他们拘在府内,该他们得的都分给他们,不在您殉葬名单上的妃妾也都让他们跟着各自儿女过活。”   “阿弥陀佛,嬷嬷把东西毁了,妾身放心了。”荣王妃从半开的窗户里,看到心腹嬷嬷安静的等在门外,高喊:“来人啊!来人啊!王爷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留在院们外的下人,脚步杂乱的跑过来,自有王爷的心腹上前查探情况,荣王妃临危不乱,有条不紊的吩咐到:“行了,别耽误,快去请太医,王爷应该是突发疾病了,你,你,快把王爷扶到后面的软榻上,嬷嬷,快,安排人请太医,快马去,就说王爷病危。”   荣王妃抹着眼泪做在软榻旁的椅子上,再吩咐:“请大管家锁了外院,如此大事,定不能传出什么风声。”   大管家是荣王爷心腹,自然知道自家主子在做什么,干脆的应诺。荣王妃又吩咐内院掌事封锁内院:“一应人等,不许私下走动,违者杖毙,去点一队壮仆妇,专做行刑的!”   其实这些事情在荣王妃的脑海内已经演练过几百几千遍了,吩咐下去,很快太医就来了,搭手诊脉,道:“王爷这是心上有疾,这样的人情绪起伏过大,就容易发病。”   “太医,请明言,王爷的病症到底如何,一家子都指着王爷……”   “王妃稍安勿躁,王爷的心疾略严重了一些,待下官扎针后,保持心情舒畅、饮食清淡,少动……”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太医还没有说完,荣王爷就抽搐起来了,荣王妃吓得大喊,太医也拿不准了,不是说心疾吗,怎么又多出癫症的症状来。   太医再一摸脉,麻溜跪倒,道:“下官医术浅薄,不敢妄断,还是请御医诊断为好。”心中紧张,就怕荣王妃迁怒,再是不受宠的皇族,也比他这个芝麻大小的太医厉害,皇族的人最爱迁怒了。   幸好,荣王妃宽容大度道:“太医也是尽力了,来人,给太医看赏,在府里等着,等御医来了,你给他们好说说病症。”   “自然,自然。”太医连连应诺。   待圣人祭天回来,就收到了荣王爷突发急症,没等到御医会诊就去了的消息。圣人微微一笑,“四嫂是个聪明人。”   圣人身边的大太监戴权回到:“荣王妃给圣人都上了一道折子,请圣人阅览。”   圣人结果大致看了看,问到:“父皇那儿可有?”   “有的,两份一模一样。”戴权恭谨到。   圣人放下心来,坐到龙椅上,亲手写了给荣王爷治丧的旨意,又特准荣王爷嫡长子不降等、仍袭郡王爵,只是改封号为“恭”,准了荣王妃佛寺常住祈福的请求,准了荣王妃报上来的殉葬姬妾名单,连荣王妃的次子,都得了镇国将军的爵位。任何人看见这样的旨意,都要夸圣人大度,不计前嫌,要知道这位当年可给圣人添了不少堵。   旨意很快就发出去了,圣人独坐龙椅的时候,对自己的皇后、妃妾又多了一层防备,女子为母则强,只有废皇后、废妃子的理儿,没有废太后的先例,怎么选还不是一目了然吗?圣人终于对太上皇说的“高处不胜寒”有了些许感触。   太上皇如今每日都要午睡,没有第一时间看到荣王妃的折子,等高伟把折子呈上看了之后,只默默叹了口气,问:“老六那里怎么处置的?”这个老六指的是圣人了。   高伟把圣人的旨意说了,太上皇叹息道:“是老四媳妇杀了老四吧,其中怕少不了老六推波助澜。”   饶是高伟这样见过大世面的公公,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安慰圣人到:“一切未有定论,御医后来看过,王爷薨于心疾。”   “这话也就骗骗我这样的老头子了,不是老四媳妇杀人,她何必到佛寺出家,祈福?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样好了?不是老六从中作梗,他能这么大方?瞧瞧,还有姬妾殉葬,一股子内院女子的小家子气,定是妇人做出来的事情。”   高伟听了能说什么,只是默默跪着,假装自己没有耳朵罢了。高伟明白,一旦太上皇山陵崩,自己只有殉葬的命,活了六十年,比大多数人的活得长久,高伟自觉赚了,听到这样的话,不再惶恐随时丢了性命。   “到底是朕自负了,总以为朕还在世,总不至于看到骨肉相残,没想到……”圣人叹息,即使在他这一代成王败寇,他也亲手诛杀了许多兄弟,但在自己的儿子里,总希望能保全他们。   “高伟,请圣人来宁寿宫一趟,老四就算了,其他没有参与夺嫡的,不能再死了。“高伟把腰弯的更低,去养心殿请圣人了。   ——————————————————————   荣王妃干净利落的在丧礼的第一天就让以苏侧妃为代表的姬妾殉葬了,至于堵嘴的苏侧妃,不是荣王妃想要羞辱她,实在是苏侧妃聪明,就是从他们苏家流出来的秘药,她能不知道吗?荣王妃只能堵着嘴,把她杀了,连让她们在荣王爷灵前哭上几声的机会都没给。   这样的事情,并不受来往吊唁宾客的关注。看圣人的圣旨就知道,如今的荣王府已经是荣王妃一脉当家了,荣王爷去了,恭王爷起来了,看圣人的意思是既往不咎,皇室宗亲、勋贵大臣才保持着礼仪,吊唁来了。   夜晚,荣王妃一副哀戚未亡人的模样,守在荣王爷灵前,新鲜出炉的恭王爷,不安的跪在蒲团上,总觉得四周阴风阵阵。   “母妃,咱们先回吧,儿总觉得这里有些阴森……”   “怕什么,若真有鬼,能死一次,就能死第二次!”荣王妃心志坚定,开导儿子到:“怎么?觉得母妃心狠了,想想那些骑在你头上的庶子,想想那些没有规矩的姬妾,还是想不通,就想想那个从甄家来到谋士。就算我不告密,你以为你父王就能成事吗?到时候不过是荣王府满门大祸!当然,我这个王妃,你这个嫡长子是一定要死的,那些从前享了荣华富贵的姬妾倒只是充入教坊或发卖,年龄不到的庶子依然可以活得好好的,这样你甘心吗?”   “母妃……”   “好了,母妃再教你一回,你以为为什么你的爵位、你弟弟的爵位能这么顺利的下来?圣人瓮中捉鳖,不是可以把荣王府一网打尽吗?我拿什么和圣人做的交易?”荣王妃即使在灵堂前也笑得温婉,到:“你父王的命,我能保证让你父王死得透透的,圣人要的就是这个。闹出皇家骨肉相残,对圣人的名声不好;太上皇还在世,即使谋反,也有可能只是圈禁或贬为庶人,只要人不死,总有死灰复燃的时候,你们的优待,是我扑灭这团死灰的报酬,懂了吗?这样的事情,瞒不过太上皇的,我自请去祈福,他老人家也不会和我一个寡妇计较什么,男人们杀伐,我一个弱女子又能有什么作为。”   恭王爷以前总觉得自己在智商上很有优越感,可没想到母妃……   “好好待你媳妇儿,这世上只有你的妻子能与你祸福共担,别拿我做例子,你父王是如何待我们娘几个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母妃。”恭王爷恭敬的应了,默默跪在灵堂前,给他的父王守灵。      第59章 顺应圣意行      这一切,史仲竹都不知道。他现在全身心都投入在那个即将出生的孩子上,听说荣王爷死了,也只是备份礼和保龄候府一起送过去。即使心里模模糊糊知道事情可能不那么简单,可,关他屁事!   史仲竹正在小厅里和魏贞娘闲话,郑氏身边的第一心腹方嬷嬷前来相请,说有事商量。   别过魏贞娘,史仲竹到了正院的时候,史鼎、史伯松都在,叙礼坐下,史鼎开口到:“竹哥儿,圣上隆恩,你得了忠嘉伯的爵位,前几日,伯爵府也赐下来了,你们夫妻是打算什么时候搬过去?。”   史仲竹诧异道:“爹娘这是要赶我走吗?父母在不分家,爹娘把孩儿看成什么人了。”   “我就说不让竹哥儿分出去……”郑氏语带哭声。   “糊涂!”史鼎喝到,“竹哥儿,都成亲的大人了,做什么儿女情态,一般人家自然父母在不分家,可你都得了爵位了,树大分枝,分出去也好。”   史伯松作为大哥,劝到:“二弟,不是爹娘、我想你分出去,你也知道的,圣人立意打压大族,大字作何解?人丁兴旺首位,你得两代圣人青眼,正是红得发紫的时候,正应顺应圣意啊。”   史鼎点头赞头,即使郑氏在不乐意儿子分出去,也不得不承认这话有理,史家作为勋贵,跟着圣人走才是最重要的。   史仲竹最近心思都在未出世的孩子身上,乍然听闻,才发现自己对朝政有了懈怠,近日上朝也多有疏忽。圣人登基,自有一批心腹要安排,史仲竹也知情识趣的表示在中书省日久,不如到各部位轮换学干实事。圣人从善如流,升了史仲竹的品级,调到户部四川清吏司。   清吏司,有郎中一人,做主官,正五品;员外郎一人,副职,从五品;主事二人,从六品。史仲竹今年才十八将满十九的年纪,做到了员外郎也是圣上恩典。只是这个职位是副职,干得好自然升官发财,要混日子也很简单。君不见,贾家的贾政就在员外郎的位置上混了二十年。   史仲竹心思没在官场上,自然有些生疏。而今得大哥当头一棒,是才反应过来的。“一切听爹娘的,只是……实在舍不得。”   “唉,想要得圣人青眼,就要事事做得合圣人的心意。我打算提前把家给你们分了,省的日后麻烦。”   “分居不分家,爹,何必如此。”史仲竹大惊,他都已经做好了五十岁才从保龄候府搬出去的打算了。   “如今宗族势力过大,甚至大过了官府,前天,都察院有人上奏,云贵有些偏远地方,宗族乡老辖制官员,靠近山夷的地方,甚至敢刺杀官员。圣人恼怒非常,这个档口上,你得了爵位,还是彻底分家为好。”史鼎心意已定。   史仲竹没有再反驳,在他心里,史家人就他们保龄候府一家和三叔忠靖候府一家,平时玩得好的史安才、史云鹏,在他的概念里都是朋友,而非亲人。事实上,史安才、史云鹏两家和保龄候府关系早在五服之外,若不是一起上学,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认识。   所以,在史仲竹的概念里,史家还真算不上大族,看史书、地方志的时候,大家族动辄就是几千上万人的规模。其实,史家在金陵有八房,在京城有六房,这是从第一代保龄候算起来的,如今生生不息,只是在京城的史家族人就超过了五百人。   史鼎这个族长的压力也很大,史家除了他们两家有爵位外,其他族人都做着小官,虽无一人三品以上,但合起来势力也不小。   史仲竹把概念转化过来,知道分家势在必行,也默认了。   郑氏忍不住抱着史仲竹哭出声来,“竹哥儿小小年纪就要自立门户,我的儿啊……苦啊……”   史鼎和史伯松连连劝慰,史伯松还不敢多说话,他身份所限,怎么都有股当家人容不下弟弟的感觉,大家现在情绪都在劲头上,说完冲动,容易伤人,因此,也不多说什么。   史仲竹轻轻拍着郑氏的背,安慰道:“娘,忠嘉伯府也在东市,离家不远,我日后也要天天来看您的,难道分家了,您就不许我上门了?”   “胡说,娘恨不得你天天在家。”   史仲竹又说了许多好话,史鼎、史伯松更连连劝慰,郑氏才把情绪稳定下来。   “三日后休沐,我打算趁这个日子,把家分了,你们看如何?”史鼎问。   史伯松、史仲竹无意见。   “家产松哥儿五成,竹哥儿二成,梅哥儿二成,兰姐儿一成,如何?”   “我多了。”史伯松、史仲竹异口同声到。   兄弟俩对视一眼,史伯松开口到:“二弟年轻,又独自开府,花销多,从我那里多分一成去,不然,恐二弟过苦日子。”见史仲竹要说话,又快速补充道:“分的都是公中钱物,爹娘和我住在一起,难不成还能苦了我?”   “大哥!”史仲竹不赞成到,表情严肃的说到:“爹,您既然这么分肯定有自己的道理,我也不是和家里人客套的人,咱们摆摆事实。圣人赐的伯爵府,我去看过,一应俱全,稍有需要改动的,花费不大。许多东西的是按制摆设,分给我许多财物也无用。”   “再说,我自己还是有点儿私房钱的。爹记得我考上秀才时您送的庄子吗?这些年,我早就把南边那一块和庄子挨着的小山还有成片的地都买下来了。游学时,结识了马商盖宽,在他的生意里参了股。您在福建任职的时候,我还派延年去过,您记得吗?当时,就是让他去经营海货生意的。甚至,我还和广元县吉家、保宁府的保和堂都有药材生意,所以,银钱上,我是不缺的。”   “最后,我为什么要说自己多了?我新开府,带走的仆从不多,我一小家,用量也省。大哥不一样,大哥要奉养您二老,日后又要担任族长,族中事务也是一笔大开销。保龄候府传承几代,世仆众多,就是光下人的开支也是一笔大数目。大哥要维持保龄候府的荣光,比我难了许多,所以,爹,娘,多留一成给大哥吧。”   史伯松张了张口,呐呐道:“竹哥儿嘴皮子利索,我辩不过他,可要我多拿一成,我也是不干的,事实就摆在那里,又不是说说就能变的,不行,不行。”   史鼎满意的捋了捋短须,高兴到:“推财相与!好!多少人家,为了定点儿家财闹得乌烟瘴气,不愧是我史家儿郎,好男不吃分家饭,你们如此能为,日后多少家业挣不来!”   “都别推脱了,竹哥儿刚才一大篇话,只有一句最合我心,我这么分,自然有我的道理。松哥儿,你弟弟的本事你还不清楚,他受不了苦;竹哥儿,你也不要担心,你爹虽然老了,也还能在朝堂上立个二十年,你娘自有嫁妆,苦了谁也苦不了我们。创业难,守业难,都安心,等三日后,按我说的,分家!”   史鼎一锤定音,在场三人再无意见。郑氏回去和史叔梅、史季兰解释分家,史叔梅八岁多了,该是懂事的时候了。史季兰听了当时无感,到日后长大嫁人,才知道父母兄长待自己多好,寻常人家怎么会给女儿留出家产的一成。史季兰的嫁妆,比公主的嫁妆也不差什么的。   史伯松回了听涛院,也把分家之事细细的讲给徐氏听,徐氏听完感叹:“我和爷一个心思,二弟刚开府,多分点应该的,既然二弟不受,不如我明日和二弟妹说说?”   徐氏这时候才真正感受到,史家兄弟和她的娘家,和她听说过的勋贵家庭都不同,这才是一家人呢!   “算了,二弟妹也是大家出来的,二弟不受,她又怎么会要。日后再想办法补给他们吧。”史伯松叹息到,他随时准备着照顾弟弟,奈何找不到机会。   史仲竹回到院子,和魏贞娘说分家开府的事情。“你还有四个月就要生了,这些事和你说,只是让你心里有个数,待你生产,孩子满月之后,再说搬离的事情,你也别太上心了,仔细伤神。”   魏贞娘也不愿搬走,自她嫁到史家来,婆母慈爱,大嫂友善,小叔小姑都是好相处的,魏贞娘在闺中都没享受过这么多温情。再说,她身怀有孕,还需要婆婆大嫂这样有经验的人照顾才行,搬离保龄候府,她和史仲竹一样舍不得。   “哎哎,怎么哭了,怎么了,怎么了?”史仲竹说着说着,就看见魏贞娘眼泪滚滚,急得!   “没事,没事。”魏贞娘连连摆手。   “哪儿不舒服?孩子踢你了?”史仲竹不放心问到。   “不是,没事儿,就是一听说要搬走,心中不舍。没事儿的,大夫都都说了,孕中情绪起伏大,我缓缓就好,缓缓就好。”魏贞娘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失态哭了出来,可能真是怀孕了,孕中多思。   史仲竹安慰了半天,才把魏贞娘哄好。夜晚躺在床上,静静感叹:就要离开活了近二十年的地方了吗?   史家分家的事情,没有兄弟争产之类的八卦,自然快速落幕,史鼎位高权重,引人注目;史仲竹这个次子,名声在外,关注他的人也不少,许多人都不理解,平日里听说史家一家子关系可好了,怎么这么早就分家了?史鼎、郑氏都还健在呢?   知道的,也感慨一句,果然一家得两代帝王恩宠不是没有道理的。   太上皇人在深宫,消息却灵通,分家的第二天,就叫史仲竹往宁寿宫觐见,到底是关爱了好多年的小辈,得看看他受委屈没有。      第60章 退休悠闲日      史仲竹来宁寿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熟门熟路的进门拜见。太上皇叫起,把史仲竹招到身边来。   太上皇正坐在窗边画菊花,随意问道:“过来瞧瞧,朕的画儿如何?”   史仲竹仔细端详,皱眉道:“浓淡适宜,淡逸劲爽,自是好画。”   “好画,那你皱什么眉头?”太上皇问。   “画是好的,只是耀昀眼拙,这画似乎透着……百无聊赖?”史仲竹小心翼翼的措词,不知道太上皇是单纯的品评画作,还是要借机隐喻什么。   太上皇白了他一眼,一把丢开画作,爽快道:“吞吞吐吐做什么,你没看错,朕是无聊了些。”   “太上皇平日里做什么消遣?”史仲竹问,他最近来得少,就是来了,见到太上皇的时候也是收拾好专门接待他觐见,没机会观察太上皇的退休生活。   “御花园逛了一辈子,再无新鲜的,京城来回走了七八遍,朕闭着眼睛都知道,听戏,八百年的老折子,做什么都没有意趣。”   史仲竹试探道:“圣人登基日子浅,还需您点拨呢。”   “江山交给他,好歹都是他的了,朕指手画脚做什么?”   史仲竹看太上皇不是嘴把式,既然这样,就可以把这定义成单纯的退休综合征了,找点事情做就是了。“您不就是无聊吗?吃喝玩乐耀昀精通啊!”   “哦,给朕出个主意?”太上皇感兴趣到。   “主意多了,上皇可修史,您御极天下五十年,史上少有的,何不把此间大事梳理记载,好流传后世?”   “修史啊?可行,朕明日招翰林院修撰、国子监博士来就是,只修史还是下面人忙,朕做什么?”   糟糕,忘了皇家可不是一般人,这些都不用他们操心,圣人一言一行都有起居注,补救道:“您把把关总是要的。若您愿意,可到京城周边走走,不远,想来护卫容易;也可到皇家别庄体味田园之乐。”这都是前世老人退休后的常用手段,“耀昀有时也想辞官后,就到百花园种花看山,悠然度日。”   “说的有些道理,朕明日到你的百花园去看看,若是好,朕在皇庄上,也建个园子。”   史仲竹诚心赞道:“上皇心胸广阔,耀昀不及。”   史仲竹一心把太上皇往田园之乐上拉,害怕被误会是圣人的说客。太上皇心胸是宽广,一般人退休都还适应不过来,更何况手掌天下大全的皇帝,前世乾隆皇帝在退位了,依然把持朝政,如今圣人拿得起放得下,心胸可堪表率。认得清自己,也不怀疑别人,太上皇除了皇帝的身份,依然独具个人魅力。   “好了,别说这些。朕叫你来,是问问你们府上怎么就分家了?”   “上皇明鉴,耀昀有幸得了爵位,圣人也赐了府邸,不好再和父母挤在一起。再者,耀昀的孩子马上就要出世了,也要给他留份家业。”   “没受委屈?”   “没有。”史仲竹抬头看着太上皇,诚恳道:“谢上皇。”   太上皇问他受委屈没有,说的不仅是分家时在家产分配、父兄态度之类的,史家人的关系一向很好,太上皇也相信史鼎不会亏待他。太上皇问的是,分家是否出自本心,是不是被舆论、圣人的意愿绑架?为何史仲竹总情不自禁把太上皇看成自家长辈,因为他总是用长辈的身份关心你,而不是一个皇帝。   史仲竹在心里告诉自己“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之类的名言,可还是忍不住把太上皇当做是长辈,模仿对象,现如今,对着太上皇,总是容易叫成“圣人”,总认为心中的“圣人”还是他。   “没有就好,就好。”太上皇点头,随即道:“听闻你书画双绝,给朕画幅菊花隐逸图瞧瞧。”   史仲竹噗嗤一笑,到:“您还不知道我吗?书,还敢卖弄一二,画,都是糊弄外人的。耀昀每次在外面画的东西,都是早在家里临摹过多次的,您看我在外面画过同样题材的吗?“太上皇愕然,没想到啊?这年头,才子,都是真才实学,不然很容易露馅的,哪儿有这种。   史仲竹解释到:“耀昀要是一般寒门士子自然有人挑衅,可臣是您亲点的进士,家中富贵,少年成名,那些文人,就是我有一二不妥,也自然会给我找借口圆过去的,所以……”“所以,你才不乐意常去文会。”   “上皇圣明!”   “你哟!”太上皇笑点。   史仲竹出了皇宫,就去户部告假,四川清吏司的郎中姓汤,真是汤到(摊上的意思)史仲竹这个人了!早知道员外郎这个职位是安排关系户的,可混到史仲竹这个地步的也少,好几天不来上班都有的,汤郎中又能说什么。   “伴架也是公务,谈什么告假,耀昀自去就是。”   史仲竹谢过通情达理的上官,又给四川司叫了一桌席面,说是给各位赔罪,他耽误工作了,连给四川司跑腿的打杂的也算上,倒得了一番感激。   第二天一早,史仲竹就进宫接太上皇到郊外的百花园游玩,趁着上午精神好,史仲竹先请太上皇爬山。   “以前倒没听说南边有什么名山。”太上皇对周围还是很熟悉的。   “也不是名山,一个小土丘,真有名山,也轮不到耀昀啊。”史仲竹打趣,马车经过百花园不停,直接驶向灵山。   灵山休整的时候,取的就是曲径通幽,精致风,马车是上不去的。史仲竹扶太上皇出来,高伟公公、太医、侍卫,一行人往山上走去。   “你说这山叫什么名字?”上皇问到。   “灵山。”   “灵山?本就是这名儿?”   “不是,是耀昀取的。”   “你不是信道家的吗?”太上皇诧异到,灵山是佛家如来佛祖修行的圣地,你一个道士凑什么热闹。   “上皇……”   “换个称呼,出门在外,别惹人注目了。”   的确,他们今天一行人都穿的便服,身体面部也没有什么明显特征,史仲竹斟酌道:“伯父?”   “伯父!你倒会给自己涨辈分!”   “伯爷?”   “那是别人叫你呢!”史仲竹身上有个伯爵,外人常用伯爷称呼他。   “爷爷,爷爷对了吧。”   太上皇撇撇嘴,“勉强吧。”   “爷爷,孙儿给您讲讲这山。”史仲竹把“爷爷”两个字念得极重,古灵精怪到。   灵山在史仲竹一行上山的这一面,载种的是各种竹子,山上隔不远,就有竹子搭的凉亭,半山腰有一座“幽篁馆”。太上皇一行在幽篁馆歇脚,再往上走,到了山顶,有一颗高大海棠,花瓣纷飞,旁边是一座阁楼,推拉式门窗,门窗上画的也是海棠。   史仲竹带着太上皇等上二层的小阁楼,讲解到:“您看,这边就是山上原生的树木了,再过一两个月来看,树叶红黄绿紫,各色交杂,十分漂亮。”太上皇顺着史仲竹指的方向看去,多彩树叶已有征兆。   太上皇带着史仲竹在阁楼上远眺,只留高伟公公贴身伺候,护卫们都在一楼活外面警戒外带赏景。   太上皇看着远处的山色田园,吟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上了高山,就不想下去了。”   “爷爷说的对,农人也有句话叫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山的时候农人都是快步小跑,越是走得慢就越害怕,一趟跑下来,发现,下山也容易。”史仲竹像是没听出太上皇话中的意思,只说农谚。   “你倒懂农谚。”太上皇指代不明的说了一句。   “爷爷去我的百花园看看就知道了,虽然现在赵后稷赵老和一干学徒都被户部、工部、内务司接走了,但孙儿种花也很有一套呢!”   上皇感叹一句,也不较真,跟着史仲竹下了山,去百花园参观。   说是百花,其实即使最赚钱的几种花色,不敢和皇家园林比,但对太上皇来说,胜在新鲜,吃了百花饼,太上皇堪堪赶在宫门落锁之前回宫。   如此,史仲竹陪太上皇在京郊转悠几次,圣人以史仲竹纯孝忠诚的名义,赏了他一堆宝贝,史仲竹从中挑了件羊脂玉的镇纸,拿到太上皇跟前献宝,打趣到:“这可是咱们爷孙合力从圣人那儿挣来的。”太上皇笑倒。   史仲竹就这样浑水摸鱼,混到了魏贞娘生产。怀孕期营养到位、心情舒畅,魏贞娘进产房两个时辰,顺利产下一个女儿。   产婆抱着邹巴巴红彤彤的女儿过来,给史仲竹道喜:“恭喜伯爷,贺喜伯爷,是一位千金!”   史家并没有明显的重男轻女,上一代的史四娘,这一代的史季兰,物以稀为贵,有时比几个兄弟还更受宠爱。   史仲竹手忙脚乱的接过孩子,在产婆的指导下正确抱好孩子,看着她皱巴巴的脸,激动难言。   郑氏从产房出来,看着儿子一副傻乐样儿,打趣道:“哪家来的傻子,当心摔了我的乖孙女儿!”   “娘,我有孩子了,娘,我有孩子了,你看她好不好看?好不好看?”史仲竹激动的语无伦次。   郑氏看够了笑话,才走过去吧孩子接过来,细细数着,说眉毛像史仲竹、嘴巴像魏贞娘……   说实话,这么小的孩子,这么皱的皮肤,给史仲竹多长一双眼睛,他也看不出来,哪里像了。即使这样,不妨碍他对孩子的喜爱之情。   “看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样子,当真是掌上明珠。”郑氏打趣到。   “明珠,的确是明珠,孩子就叫明珠,是我的掌上明珠!”   郑氏愣了愣,没想到孩子满月都没过,名字就定下来了。   待魏贞娘从产房移到坐月子的厢房里,史仲竹抱着女儿去看她。魏贞娘头发湿漉漉的贴在前额,贴身丫头已经给她整理过,看着还是非常狼狈。   “贞娘,你看,我们的女儿。”   魏贞娘挣扎着要起来,史仲竹让她靠在被子上,把女儿递到她怀里。魏贞娘脸色苍白,下唇也咬破了,但亲手抱着女儿,苍白的脸上还是散着红晕。   “给孩子起名字了吗?”   “起了,叫明珠,我们的掌上明珠!”   “明珠,明珠,娘的明珠,愿你日后也像明珠一般,光彩夺目。”      第61章 先帝乘风去      史仲竹每日或陪伴太上皇,或陪伴娇妻爱女,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圣人登基三年,大位安稳,太上皇心思澄明,极少干预朝政,下过几次旨意,都是小儿子婚事,或者礼仪性的圣旨。   圣人自然投桃报李,经常到皇庄上演父慈子孝的大戏,史仲竹私下里表示太假。太上皇笑到:“手里有钱,才有底气去救穷救苦;有名有姓,才敢说自己不睦名利;不顾自身,心怀天下的才是真圣人,这天底下的人,大多是自己富足了,才有底气分给别人。”   史仲竹受教,太上皇说得对,自己都吃不饱,又怎么又心思去追求帮助别人。圣人把权利收回了手中,才敢大度演父子情深的戏码。   知道归知道,只是想着太上皇一腔慈父之心,总会替他抱不平。   太上皇笑着对史仲竹说:“果然还是年轻,经的事儿少,史鼎在我面前再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史仲竹在心里嘀咕:我爹那么谨慎的人自然不会。   太上皇像是听到他心声似的,说:“和性子倒没什么关系,史鼎多年前就认识老六了,那时候他和老六一样艰难,都有一个受父亲爱重,本身却有瑕疵的嫡长子,自然就惺惺相惜了。恐怕在史鼎眼里,老六受了太多的委屈,自然觉得如今合情合理。”   “我也是四十二年才知道史鼎投了老六,那是太子已经不成了,只是……天下,交到这样克己能忍的老六手上,朕也放心。既然当年委屈了他,现在补给他也就是了。”   “上皇……爷爷……”   史仲竹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往事内情,想想也明白了,太子能两废两立,自然圣宠盛隆,心思都在一个儿子身上,另外的儿子肯定受忽视。   “耀昀知道,可还有句俗话:屁股决定脑袋,耀昀坐在您身边,自然心向着您。”   “果然是个傻孩子,你又焉知我对史家没有芥蒂?”   “耀昀管不了那么多,您对我好,我也想对您好……”   “朕一生子嗣众多,儿孙过百,没想到,临了临了,倒是你最合心意。”太上皇叹息。   史仲竹也在心里叹息,此生长到二十岁,史鼎对他管得松,堪称溺爱,关系亦师亦友。倒是太上皇,刚开始的时候因敬畏皇权,对父子关系中“敬畏”的认识第一次出现在太上皇身上,太上皇常常是他模仿的对象,心中寄托感情良多。如今这个他平时称为“上皇”,偶尔昵称“爷爷”,实际当做“父亲”的人,垂垂老矣,如那非洲大草原上的雄狮,最后会因为老迈,瘦骨伶仃,体重只有盛年时的三分之一,被活活饿死。   太上皇如今身体渐渐支持不住,背也佝偻了,史仲竹仿佛能看到一头雄狮,就这样死在炎热的雨季,身旁没有亲眷,只有驱赶不尽的蚊蝇。   史仲竹一语成箴,第二年四月,太上皇走完了他最后的人生历程。   太上皇大行的时候,史仲竹被没有跪在内殿的资格,等到后来高伟公公出来叫他,进到内殿的时候,太上皇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史仲竹只来得及摸了摸太上皇冰凉枯瘦的手,太上皇就停止了呼吸。太医在旁边高喊山陵崩,皇家孝子贤孙自然扑到床边大哭,史仲竹又有什么资格呢?   史仲竹被拉得退到一边,又迷迷糊糊的被人拉走,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跪在大殿外了。   就这样随大流走过了太上皇的丧礼。太上皇在遗旨上说,对史仲竹“视之孙儿”,希望死后能在地宫外摆满牡丹,史仲竹麻木得听着别人恭喜自己受宠,他都不知道出现在遗旨上有什么值得恭喜的,死了亲近的人又有什么值得恭喜的。   太上皇头七过了,大致礼仪程序已经过完,天下百姓除了禁止嫁娶一年,日子已过得和平常无异。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史仲竹不能忍受自己敬爱的人就这样消失,又再一次跌破眼镜的上书了。   自陈,受先帝恩宠太多,愿意替圣人尽孝,给先帝守陵三年,恳请圣人允许。圣人自然深受感动,升史仲竹做了正四品太常寺少卿,给先帝守陵去了。   史仲竹说什么替圣人尽孝,实际上,史仲竹不太喜欢圣人,圣人也不过是看在史家、史鼎的面子上宽容史仲竹两分,既然他自己想不开,圣人又不是圣母,直接一个闲职打发到皇陵去了。   史仲竹回到家里,先去和史鼎、郑氏请罪,没有和家里商量就做出这样的事情,很容易在圣人心中拉低史家的地位。好在史鼎也知道他天生一副文人脾气,最重感情,也没有怪他,让回去了。   回到秋节院,史仲竹见魏贞娘正在窗边逗着小女儿明珠,北方四五月,天气还是很冷的,明珠裹着厚厚的襁褓,双手锲而不舍得从襁褓里挣扎出来,去抓魏贞娘手上的玩具。   “贞娘。”   魏贞娘看她回来了,把女儿递给在身边随侍的秋菊,道:“耀昀,怎么了,心情不好。”   “不是,没和你商量……我今日上书请求给先帝守陵三年……”史仲竹不好意思到,当时胸中一口闷气,一冲动没和家里人商量就干了,现在想想,太冲动了!   “哦,我当什么呢?”魏贞娘平淡到。   “你不怪我,你不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的,我在嫁给你之前,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自先帝山陵崩,你也绷紧了一根筋,我就怕你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只是去守陵而已,我并不吃惊。”   “贞娘,贞娘,谢谢,谢谢你理解我,谢谢……”多少朝臣都说自己是傻子,还有人嘲讽做戏做过头,把自己搭进去了,他们不明白,圣人潜邸旧人史家出生的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么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没有人相信,只是单纯的为了……为了感情,对先帝的儒慕。   “对不起,贞娘,我要离开你们娘俩一阵子了,本想看着明珠长大的。”史仲竹遗憾到,果然冲动又惩罚,当时没有考虑到家里。   “又没说不准带家眷,我们娘俩跟着去就是了。”   “守孝夫妻分居……”   “夫妻分居,说的是不行周公之礼,没说住得都要分开,若按你说的,贫苦人家怎么办?”   史仲竹辩不过她,讨饶道:“我去翻看典籍,再去请教太常寺正卿,他懂得多。”   太常寺正卿建议最好不带家眷,没说不许,史仲竹就假装听不懂,还是带着她们娘俩去了。   守陵,不是前世的看守公墓,陵墓的范围大得很。先帝的陵墓规模宏大,建筑雄伟,形制参照前朝帝王陵墓而有所增益。高高的围墙,围了三万多亩的土地在里面,围墙内享殿巍峨,楼阁壮丽,三十多所寺庙、道观被围入禁苑之中。陵内植松十万株,养鹿千头,每头鹿颈间挂有“盗宰者抵死”的银牌。为了保卫陵墓,内设神宫监,外设陵卫,有五千多军士日夜守卫。特设守陵监二员,四十陵户,拨给司香田若干。   所以,陵墓是个活动范围很广的地方,史仲竹看到这样的情况,甚至不理解为什么夺嫡失败的皇子,为什么被派去守陵,就宁愿自杀,这么大的地盘,完全没有圈禁的感觉啊?   是他小市民的思维还没有转过来,还是夺嫡失败的皇子不甘心无权无势过一生,史仲竹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不要紧,安顿下来才是最重要的。皇陵并不是荒郊野外,有驻军、有人家,史仲竹这次过来,没有带仆人,只有史仲竹、魏贞娘和明珠一家三口。史仲竹游学几年,生活自理,会医懂药,魏贞娘下厨,收拾家务也不在话下,他们夫妻俩商量好了,过几年平淡质朴的躬耕生活。   史仲竹一家并不是四十陵户中的一员,驻军也自有体系,二位守陵监,知道史仲竹出生名门,身上还有伯爵爵位,不敢怠慢,把最好的房舍留给他们一家,处处提供方便。   史仲竹不是穷客套的人,在陵户的房子中,选了面积最大的,自带院子的房子,打算在院子里种些花草果蔬。皇陵虽然这么多人,但相对面积来说,还是算得上地广人稀。史仲竹安顿好家小,给京城里的家人报了平安,就细心规划起自己的生活来了。   院子很大,史仲竹把屋后开辟出来种牡丹,圣人在遗旨上说了,想要牡丹铺满去时的路,圣人打造了金牡丹陪葬,史仲竹却想在整个皇陵种上鲜活的牡丹,只有有生命的东西,才配得上这个教导自己、包容自己的帝王、亲人。   前院,魏贞娘请教了史仲竹,又请邻家大婶帮忙,种了些小菜,夫妻俩安然自得,唯一可怜的就是小明珠了。小的时候还可以吃奶,长到一岁半,史仲竹做主给断奶了,吃的就是米粥、蛋羹之类的,长到四岁,才知道肉是什么滋味。   史仲竹看到女儿的小脸,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蠢事,现在已无回头路,只能多研究些有营养的素菜,好给女儿补补。   先帝三周年忌日的时候,圣人看到的皇陵,除了遍植松树以外,就是满目的牡丹了。从正殿,到大门,整个三万亩的皇陵,处处摆着鲜艳的牡丹,这样和陵墓格格不入的艳色,却比高大乔木更让人感到肃穆,更让圣人心生感动。   身边的大太监戴权回道:“忠嘉伯带了妻女给先帝爷守陵,谨守规矩。也没有带下人伺候,听说除了米是京里送来的,这三年,吃的东西都是自己种的。先帝爷陵里的牡丹,也是忠嘉伯亲手种的。”   圣人默默的听完戴权的回报,朝廷大祭还没正式到来,圣人这次只是微服出访,远远的透过低矮的围墙,看着史仲竹种的牡丹,和他妻子种的蔬菜,圣人什么都没有说,默默的回宫了。   天下有这么一个不计身份、诚心正意为您守陵三年的人,父皇,您不亏了。圣人在心里感叹。      第62章 回京得团圆      先帝三周年大祭过后,史仲竹带着妻女先回保龄候府请安,这三年来,小女儿明珠还被仆从带着到保龄候府住过一些日子,但他们夫妻真真是按照最严格的守孝标准来的,一直都没有回来过。   这天刚好休沐,史鼎、史伯松都在家,史仲竹进了大厅,首先叩首道:“孩儿不孝,未能在爹娘膝下尽孝,反让爹娘担忧了。”魏贞娘也跟着行礼。   “起来,起来。”史鼎和郑氏连忙叫起。   两人起来后,郑氏摸着史仲竹的脸,直说瘦了,又拉着魏贞娘明显粗糙了的手,眼眶发红,这是给先帝守陵磨的,连叹句儿子媳妇儿受苦了都不能。   史仲竹看气氛紧张,只得把郑氏请回座位,在耳边轻声细语的安慰,魏贞娘趁机把小女儿明珠拉上来到:“明珠,来给爷爷奶奶磕头。”   一旁的小丫鬟知机,连忙摆上蒲团,刚才他们夫妻俩动作太快,下人摆蒲团的功夫都没有。   郑氏注意力果然被转了过来,连忙拦着:“都是一家人,闹什么虚礼,明珠往日也常回来,别磕了,快起来,起来。”   “娘,让她磕吧,今日一家团圆,让她磕个头表表心意,是吧,爹。”史仲竹反问史鼎一句。   史鼎微笑颔首。   明珠小萝莉今年才三岁,在皇陵日子清苦,但从小受全国排的上号的父母教育,心思开阔,不像平常小孩子那么害羞,端的落落大方,气质斐然。有时候,来保龄候府,郑氏还会悄悄给她开小灶,养得很圆润健康。当然,对外,可怜的小家伙可是出了皇陵,才知道肉味儿呢!   “明珠给爷爷奶奶请安,愿二老身康体健,万事无忧。”“明珠给大伯、大伯娘请安,愿尊长长乐无极,添福添寿。”“明珠给五叔请安……”   小明珠把屋子里的所有人都问了个遍,保龄候府和忠靖候府的排行是一起排的,所以,称呼史叔梅为五叔。一大家子人也笑着把明珠叫起。   愉快的吃过午膳,休息过后,史仲竹又带着妻女,去忠靖候府给三叔一家问安。都是一样的流程,小明珠对着史忠柏、史孝楠一口一个甜腻腻的三叔、四叔,让两个还没有孩子的小年轻心里乐不可支,抱着小明珠就不撒手。史湘雪、史湘霞早已出嫁,女人回娘家难,也不好为了史仲竹一人回来一趟,因此没见到。   史鼎史鼐兄弟,亲如一家,史仲竹在忠靖候府也不讲究,讲究的人家,谁会过了午才上门拜访。在忠靖候府吃过晚饭,小俩口也不打算回忠嘉伯府,依旧去了保龄候府。   把小明珠哄睡着了,男人们去书房开会,郑氏、徐氏和魏贞娘在小客厅拉家常。   郑氏拉着魏贞娘的手,摩挲着,叹气道:“贞娘,你受委屈了。好好的大家闺秀,千金小姐,却做了农妇,看看,手都磨粗了。”   “娘,贞娘不委屈,夫唱妇随,在耀昀身边做什么,我都高兴。”   “是啊,娘,二弟他们小俩口,好的蜜里调油似的,我看弟妹跟着二弟,就是吃糠咽菜都不觉得苦。”大嫂徐氏调笑到。   “亏你做嫂子的,都不知道心疼弟妹。”郑氏笑嗔。   魏贞娘倒是严肃认真的答道:“大嫂说的是。”说完,自己也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三人畅快笑了一阵,郑氏摆摆手道:“小声些,险得吵醒了明珠,小女儿家,觉浅。”   “娘不必担心,卧房离小厅这么远,吵不到明珠的。”   不想让郑氏、徐氏有顾忌,魏贞娘主动给她们讲皇陵的日子,转移视线。   “在娘家号称学过厨艺,结果到了地里,连小葱韭菜都分不清楚。耀昀问我,不是学过厨艺吗?我只能告诉他,做成菜,切得再小,就是磨成汁水我也尝得出来,让我看长在地里的菜,我可就抓瞎了。”   “后来才知道,小葱是中空圆柱形的,韭菜是扁平的,娘,大嫂,这样的趣事,还多得很呢……”   “到了田间地头,方知自己学问浅薄,那些大字不识的村妇,对如何播种、如何除虫、如何收藏,都头头有道,怪不得赵后稷赵老是农人出身,当真术业有专攻!”   皇陵种田的事情,大概是魏贞娘活到现在最接近自然和自由的时刻,说起趣事来也是滔滔不绝,往日魏贞娘矜持的很,说话慢条斯理,满身书卷气,如今说起种庄稼,倒兴奋起来。   郑氏、徐氏一辈子的贵妇,哪里听说过这些,刚刚赵后稷的事情出来时候,兴起过一阵质朴的躬耕风,刮一阵儿就过了,听到这些,两人也觉得新鲜。   郑氏感叹到:“就怕你们觉得委屈,只要你们过得好,娘就放心了。”   魏贞娘难得情感外露,握着郑氏的手道:“娘,我们过得很好,以后会更好的。”   女眷在内院温情脉脉,书房里,史鼎、史伯松、史仲竹、史叔梅四人齐聚一堂,如今史伯松28岁,已近而立,史鼎在有意识的把史家的大事小情都教他,史叔梅才12岁,但也要学着处理家事。这是史叔梅第一次以大人的身份,参加这样的聚会,难免激动,着手握成拳头,紧张得拇指不停摩挲衣服,还以为父兄都不知道呢。   史鼎不看小儿子的憨态,直接进入今天的主题,问史仲竹:“今后,你打算如何?”   “爹,我已经把销假的折子递上去了,这要看圣人的态度吧。”史仲竹也不敢确定,现在自己是应经是正四品的京官了,太常寺掌管祭祀一类,虽是个清水衙门,但品级在那里摆着,平日不显,正经说起来,又是“国之大事,唯祭与戎”。   “圣人啊。”史鼎感叹到,史鼎只最先跟着圣人混的那一批,其实以史鼎的资历早该入主内阁了,只是不知圣人是怎么打算的,一直都没有提这件事。   “龙心难测,我们现在都不知道圣人是怎么想的。”史伯松道。   史仲竹看着史叔梅已经到了能进书房参与家族大事了,心中感叹时间过得真快,等等,时间?对了,时间!   史仲竹突然意识到,这可是有一本书记录过这个世界,算算时间,贾宝玉应该大婚了,贾家老太太也该八十大寿了,这么说抄家不远了?   史仲竹连忙问到:“贾家老姑奶奶八十大寿过了吗?”   书房里的三人都奇怪的看着他,他们说得是同一件事吗?话题怎么跳得这么快?史伯松倒是习惯了自己二弟的跳跃,答道:“你刚回来,消息倒是灵通,老姑奶奶两个月后八十大寿,已经给亲友都发帖子了,咱们家虽一向和贾家疏远,但礼数还是要进到的,怎么,你有兴趣?”   史仲竹不回答这个问题,继续问:“贾家可是出了一位皇妃?”   “哼!”不等史伯松说话,史叔梅先沉不住气道:“二哥,你不知道,贾家自从出了一个贤德妃,眼睛恨不得长大天上去。贾家还到咱家来借过银子,正经主子都没来一个,是当家二太太的陪房,听听,当家?二太太?,也就这么不规矩的人家,长幼无序,没有规矩!还把娘给气到了,二哥,你干嘛打听他们家,等老姑奶奶八十大寿的时候,我可不想去。”   史叔梅机关枪似的突突突说了一大堆,史鼎一巴掌胡他后脑勺上,“行了,哪儿都显着你,八十大寿,一辈子能有几回,活到这个岁数都是有福气的,去看看咋的了。”   史叔梅明显不服气,想着自家一门双侯一伯,族中能人众多,对比一个一等将军,一个五品小官,这贾家怎么敢把头昂那么高?嘟囔道:“本来就是贾家不讨人喜欢。”   “对了,湘云不是一向和贾家姑奶奶投缘吗?她也要去的吧?“史仲竹总是后知后觉得想起剧情人物。   这此史叔梅都看史前怪物似的看着他,道:“湘云姐姐早就嫁人了好不好,姐夫外放,哪里赶得回来,二哥,你怎么连这事儿都不知道?”“啊,嫁人了?”嫁给谁了?难不成是贾宝玉,不可能啊,钗黛才是贾宝玉的官配啊,史湘云该嫁给……嫁给谁来着?史仲竹皱着眉头想,史湘云是嫁给谁了,怎么想不起来了,过了这么些年,当年的一点儿印象,早就想不起来了。   “是啊,湘云今年都十九了,哪儿能还不嫁人,当时你在皇陵,你媳妇儿还收拾了一份添妆的,你是真不知道?”史鼎也很奇怪,以前,不记得好久以前,史仲竹对这个还挺关注的,给他建议过给湘云找个合适的人家,说贾家拿贾宝玉的婚事吊着三家,不是关心这个无父无母的小妹妹,史仲竹打听这些做什么。   史仲竹再次明悟了自己对剧情的忽视,史湘云怎么就嫁人了,还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再问道:“嫁给谁了?”   “出身金陵的寒门子弟,叫陈礼。”史叔梅答到。   “寒门子弟?”史仲竹依稀记得史湘云是嫁给了一个勋贵之后吧,好像叫卫若兰,还是叫什么,反正是个没落勋贵家。   史伯松听弟弟反问,解释到:“史湘云的嫁妆除了她生母留下的原嫁妆,还有大伯留下的私房,咱们两府的添妆,真正的十里红妆,谁都不敢说咱们家亏待了孤女。湘云的日子也不会难过的,陈礼外放,京里有咱们,地方上谁又敢下死力气得罪他。“史仲竹知道大哥误会自己的意思了,也不想解释,只默默感叹,剧情好像蝴蝶得厉害,沉浸在自己的脑洞里,想不明白。   史伯松也不明白,好好的商量竹哥儿的前程安排,怎么就变成贾家讨伐会了,赶紧把歪了的搂板正过来,到:“二弟问这个做什么?”   “啊?哦?”史仲竹把脑电波接上,对史鼎道:“爹,您看圣人有没有清理勋贵的意思?”   史鼎坐正身子,严肃到,“你什么意思?”      第63章 危险的前兆      “太上皇已经是先帝了。”史仲竹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是啊,太上皇仙逝,圣人最后的枷锁已经消失;再者,一朝天子一朝臣,难道仅仅是说说?旧族勋贵日渐腐朽,他们不退位,新贵如何上位,圣人的心腹安插在什么位置?   书房中一时沉默。   “二弟,你对朝政大方向把握总是比较敏感的,这次,你也肯定吗?”史伯松问。   史仲竹是肯定的,不是因为缥缈的前世一本书上几句戏言,是因为历史发展的必然和仔细观察朝中动态的结论。   “那为什么还要封贾家女为妃?授以尊位?”史叔梅不解到。   三个大人微微一笑,小孩子的世界总是保留许多天真。史仲竹担任解说员道:“梅哥儿,不是所有帝王都奉行论功行赏,禄以酬能,爵以赏功,圣人只做了几年的太子就登基了,他更习惯帝王权术、朝政平衡,更愿意用臣子猜不到的心思做事。”   简单说来,当皇帝有什么困难的,章程都在那里,也不需要圣人本身有什么经天纬地的才能,只要行阳谋,大事可定。可圣人不是真“圣人”,有私心,阴谋就登场了,以至于到了后来,臣子都可以挟持帝王了。   这个道理,家里人混了这么些年的朝堂都懂了,唯一需要深入了解的,还是刚刚够资格进入书房的史叔梅。   “口无遮拦!”史鼎批评史仲竹道,他和圣人少年相交,看到了太多圣人的委屈,总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这么赤裸裸的评价他。只道:“预先取之,必先予之,圣人平衡官场没有错,用更委婉的手段解决腐朽家族占据朝堂的问题,总比雷霆手段让人容易接受。”   “就像父亲和我讲的皇室一百年瓦解世族一样吗?”史叔梅问,他对这个例子映像最为深刻。   “是的,就像那样。”史鼎回答。当初太祖开国,世族倨傲,皇室就用“天授其命”的皇权,让世家受到了灭顶之灾。这一百多年里,也不是每一个帝王都手段高超强硬,但即使是最温和的帝王,也没有忘记这样的祖训,没有忘记先人的耻辱。   “竹哥儿知道,圣人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发难吗?”史鼎问。   “我想,已经开始了。”   “从哪家开始算?”史伯松问。   “甄家。”史仲竹简单两个字答到,史鼎和史伯松沉默。   史叔梅问:“甄家不是因为荣王爷……”   “不,若论先帝一朝,哪个家族受宠最深,非甄家莫属,当然甄家根基浅,登高跌重,又有荣王爷的原因,所以大家都忽视了,甄家,其实是我朝最大的腐朽勋贵。”   “那我们怎么办?”史叔梅问。他问的问题,也是史伯松、史仲竹想问的的,三兄弟一致看向史鼎。   史鼎揉了揉眉心,道:“事情还不明朗……”   “爹,事情已经很明白了,四王八公里,除了我们家,没有人家逃得脱。”史仲竹斩钉截铁道。   其实,史鼎又哪里不清楚,只是,虽然他当家作主之后,已经疏远了很多老亲,但多年的相互联姻、相互交好,史鼎也不愿意他们落得凄惨下场。   史仲竹直指红心,史鼎知道该是自己表态的时候了。“阿房三百金陵史,帝都一心忠君王。史家,永远都跟着圣人走,记住了吗?”   “是,孩儿谨记。”史伯松、史仲竹、史叔梅起身,齐声应诺。   “坐吧,坐。竹哥儿,依你看,圣人什么时候开始对京城的勋贵下手?”史鼎问。   “最早二个月后,最迟一年之后。”   “明日,我请你们三叔一家过府。”史鼎表示,这样的事情还是和史鼐商量一下为好。   “先这样,散了吧。”   史家三兄弟退出书房,史鼎又想了半天,突然之间意识到,今天会议的主题不是史仲竹的日后安排吗?怎么从讨伐史家,跑偏到清理勋贵,正事依然没说。史鼎不相信,这是意外。   这当然不是意外。史仲竹一点儿都不想考虑这些问题,做了三年自给自足的农夫,史仲竹已经不想劳心劳力,庸庸碌碌了。他有爵位保证,有家族支撑,为什么要去朝堂上挣一席之地?这是他的自我安慰,真实原因是他自认和圣人脾性不合。如今,可没法儿跳槽。   圣人给什么职位,就做什么,顺其自然吧!   年少时的豪言壮志言犹在耳,如今时机不对,史仲竹选择暂时蛰伏。   不出意料,圣人对史仲竹的安排是依旧当太常寺的少卿,对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这个品级已经相当不错了。   出人意料的是,圣人还额外加了个五品侍读学士官职,这是打算让史仲竹去给皇子皇孙们上课了。难道圣人想把我留给皇孙用?史仲竹想到。   史仲竹没有想错,圣人此时正在坤宁宫和自己的皇后、嫡长子交代:“先帝三周年已过,朕打算封你做太子。”   年幼的皇子还不知道如何反应,谦虚?不,他不认为谁比他更有资格坐这个位置;直接答应,会不会让父皇觉得我觊觎皇位?年轻的皇子还在犹豫,皇后已经代他做出了回答。   “圣人圣明!”皇后平淡的答了一句,自从他们真正的嫡长子折在后宅斗争之中,而圣人为了所谓的大局息事宁人后,皇后就一直是这样的态度。   “你把孩子教的很好。”圣人做了三年的皇帝,体会到了高处不胜寒,也明白了只有皇后才是能与他并肩的人,圣人突然能理解先帝为什么那么宠爱太子,不仅是礼法,还有对妻子的思念感怀。   “吃一堑长一智,不敢受圣人夸奖。”皇后不咸不淡的顶了回来。   皇子抬头看着父母别扭,不知该劝谁,圣人大手一挥,解救了他。“儿臣告退。”皇子迅速退场。   “你一定要这么和朕说话吗?”圣人无奈道。   “怎么,圣人还不许我实话实说了。”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圣人有些不耐烦了。   “知道什么?知道我的儿子是怎么死的?知道我儿子的父亲是怎么看着他死的?还是知道我的丈夫竟然是个仰仗臣子的窝囊废!”   “够了!朕对你还不够容忍吗?”   “容忍?那可真是多谢圣人隆恩了,哪日圣人不准备容忍了,我自去陪我的儿子就是了。”   圣人对那个曾经满含期待寄已重望的儿子,也很遗憾,每每想起,亦十分伤心。看着陪伴自己度过最艰难岁月的妻子,也不忍心多说什么,只道:“他们也是朕的儿子。”   “我又没有让圣人的儿子陪葬,圣人连个妃妾都舍不得,就别装慈父的嘴脸了。”   “朕说了是为了孩子。”   “你马上赐死张嫔,我保证她的两儿一女长命百岁,如何?”   “你!你……”圣人无语。   “恭送圣人。”皇后随便福了福,自己回寝宫了,把圣人晾在大殿。   和皇后大吵一架,圣人也没有改变立太子的心意,作为圣人,他把理智和情感分得很清。把儿子找回来,重新说到:“朕即立你做太子,就要为你铺好路。朝中文臣武将都为你安排好了,老臣不用说,到时候直接封太子太傅就可以了,年轻的文臣,朕选了史仲竹史耀昀和荆远荆鹏程,武将大多在边关,朕选了他们的儿子做你的伴读,那些伴读都还小,依规程来,无甚可说,朕要多给你交代几句文臣。”   “俗话说文人造反,三人不成,你日后掌控朝政,第一要紧的是兵权,但也不要小瞧了文人,文人有本事起来,完全可以架空圣人。所有朕给你留了两个年轻的大臣,荆鹏程寒门出生,重权、仇富,这是弱点,也是你掌控他的关键。史耀昀一辈子富贵,是真淡薄名利,但他重情,瞧瞧他的《乞情书》和给先帝守陵三年就知道。”   “史大人有情有义,堪称典范。”准太子语带赞叹。   “不,两个人一样好用,对你来说,私德无关紧要,有能为就够了,两个人都做过先帝的中书舍人,却有些不对付,这也是我选他们的原因。煄儿,你要记住,上位者,只用能力说话。”   “可是史大人真的很让人敬佩啊,您就不喜欢他吗?”准太子天真的问,只这一点,他就比他的父皇幸福的多,能问这也的问题,当然是帝后保护宠爱的结果。   “好了,以后你就知道了,退下吧。”圣人没有说话,挥退了儿子,把自己沉入窗棂阴影里。   “不喜欢?不,自然是喜欢的,人在黑暗里总不自觉的向往光明,我自己没有这样品格,便格外珍惜这样的美好品质,但我自觉不必享有这样的美好,远观即可。作为一个父亲,我想把最好的留给你,补偿我曾经没有得到的一切。”圣人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   不得不说,皇室的人,在男女之情上渣得一塌糊涂,但作为一个父亲,一个传承者总是大公无私、心胸宽广得让人赞叹。   史仲竹莫名其妙的成为了侍读学士,好在太常寺少卿的本职工作并不忙,君不见他请假三年,职位也一直没有被顶,不是顾忌他,只是能用到太常寺的地方太少。   史仲竹就这样走马上任,但他现在关注的重点,是魏贞娘的身体,史鼎夫妻乐意早点抱孙子,但魏贞娘茹素三年,史仲竹总觉得还是调养一下更好。   “耀昀,你也是懂医的,自己把把脉,我觉得自己比之前的几十年都健康!”魏贞娘撒娇到。      第64章 史侍读上岗      史仲竹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妻子,茹素三年,即使自己感觉身体还好,但营养肯定有缺失,孩子那么脆弱,不能和大人比。   “好了,贞娘,你知道我的,你的身体最重要,我们都还年轻,不着急要孩子。”史仲竹劝慰道:“是不是有人说闲话了?”   “没有。”魏贞娘沉吟了一下,道:“三弟(史忠柏)都有儿子了,贤哥儿、齐哥儿也都大了,大嫂如今又有身孕,咱们家就你膝下无子,是我对不住你。”   “生孩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我带你去了皇陵,你不怪我,我已经很开心了,怎么会是你的错。”   “可是……”   “好了,你多有福气的一个人,才成亲就怀上了,和你没关系。要不这样,你先调养身体,我也好好努力,咱们顺其自然就是了。”史仲竹安慰道,双方身体都没有问题,要怀孕、要避孕都很容易。   “贞娘,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不然明珠看见了,还以为你不喜欢她了呢。”   “怎么会?”魏贞娘急着辩解到,她的确不是重男轻女的人。   “嘘,我知道,就算有了儿子,你也一样疼明珠,可是明珠不知道啊,所以你千万别太想着怀孕,明珠会害怕的。”   “嗯,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不会在明珠面前表现出来。”魏贞娘保证到。   “不,贞娘,你要从心里就不惦念这件事,小孩子比大人更敏感,你心里想什么,明珠肯定能感觉得到的,所以,不要胡思乱想,不要有压力,顺其自然,一切都交给我,好不好。”   明珠才三岁,天真烂漫,活泼可爱,作为第一个孩子,享尽了父母的关爱。魏贞娘想着可爱的明珠,快速点头到:“是我魔怔了,孩子又不是我想得越用力,他就来得越快的,送子娘娘庙那么多人,都是求而不得的。”   “娘子英明,为夫甘拜下风。”史仲竹学着戏台上的书生,长揖到底,唱了一句。   魏贞娘抿嘴而笑,嗔道:“不正经!”   史仲竹拐弯抹角连蒙带骗的让魏贞娘先调养身体,他打算等明珠四岁的时候怀孕,五岁左右弟弟妹妹出世,这样明珠也懂事一点了,知道父母依然喜爱自己,也能学着尽长姐的责任,两全其美。   刚刚担任太常寺少卿两个月,史仲竹就迎来了职业生涯的加班期——册封太子。   不知道圣人为什么这么早册封太子,圣人如今年过不惑,正值壮年,况且从他这一代来看,圣人应该对“太子”这个词没什么好感才对。史仲竹虽奇怪圣人为什么这么早定下储位,但并不影响他干好差事。   好在一切皆有定制,忙的都是综合协调,史仲竹名声在外,朝堂同僚多少要卖他一些面子。   忙碌的册封仪式过后,史仲竹接到了挂职侍读学士的正式任命,朝中众人也知道了,圣人没有升史仲竹的爵位、官职,是因为想把他留给下一任帝王,对史仲竹倒更加客气了。   对于圣人这样的安排,史仲竹没有异议。首先,他不认为自己为先帝守陵,应该得到什么物质奖励,其次圣人做得不算太过。   史仲竹以前看过唐太宗的一则趣事,说是他想把大将军李绩留给高宗用,所以临死的时候下了遗诏,把他贬官出京,让高宗继位再把他召回来,这样李绩就能感谢高宗的恩典,为他卖命了,后世小说也多有此中情节的演绎。   史仲竹看到这段的时候,想着千古一帝的唐太宗这个时候是让人穿了吧,这种事情你对一个一根筋的人还有点作用,你把人家当傻子,李绩转身就投了武则天,这下唐太宗就是在坟墓里都傻眼了,让你唬弄别人,这下绿帽子妥妥的。   史仲竹想的是,如果今上也要干这种事的话,他就直接带着妻儿上任,等新帝登基就辞官,好好做他的隐士。本来想你贬官,我就直接辞职,但想想,不好这么针尖对麦芒,史家还有其他人混朝堂呢。   众大臣以为圣人有意先压制着史仲竹,是重点培养的意思,有人羡慕他的日后前程,有人幸灾乐祸,别没熬住,直接折了。   史仲竹不管这些流言蜚语,只认认真真给太子和诸位皇孙上课。   如今的太子,名煄,是皇后现存唯一的儿子,有一兄一姐都夭折了,圣人还有两个比太子年龄大的儿子,庶长子为张嫔所出,庶次子为刘妃所出,出身都不算低。所以平日里都说太子是嫡长子,强调的是“嫡”字,他实际上并不是最大的。   史仲竹只希望中宫皇后是个明白人,只要皇后是皇后,皇位就一定是太子的。像他这样被划成太子一党的,千方百计想太子顺利登基。   太子只比史仲竹小五岁,今年17岁,相差仅仅五岁,确是少年与青年的差别。少年总是很崇拜比自己厉害的人,史仲竹17岁的时候,已经进士及第,伴驾帝侧了。更别提史仲竹还周游全国,写过许多让人人至今津津乐道的文章,这样一个别人家的孩子,太子更喜欢了。   “史侍读,今日给孤讲什么。”太子问到。   “太傅给臣等安排了课程,今日讲《孟子》仁者爱人。”史仲竹温和回到,他们做侍读学士的,名义上还是给圣人讲学经典的,只是圣人把他派给太子,自然就要听太子太傅的课程安排。   “啊?”太子有些失望,儒家学说从小到大都学的,已毫无新意,但太子还是端着太子该有的修养,道:“请讲。”   史仲竹看了一眼,明明肩膀都垮了,还装做一副我很认真样子的太子,笑得更温和了。道:“仁者爱人。爱人者,人恒爱之。这是亚圣的名言,这话也对也不对。”   学了这么久的儒家,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亚圣说的不对的,太子终于来了兴趣。   “亚圣说的是理想状态,也就是他希望是这样的,可天下人多是凡人,千古流传可称圣者唯孔孟二位,所以这话对百姓来说多不实用。且仁者爱人若是方法不对,不仅不能被人尊重,好要被骂的。”   “怎么太子不信,那臣举个例子。”史仲竹讲得兴致勃勃,“臣在江西时,曾在大街上遇见一对夫妻打架,丈夫输了一大笔银子给赌坊,妻子气不过,大吵一架,丈夫还嘴,越吵越厉,妻子抓起菜刀就把丈夫追到了大街上。追上了,没用菜刀,只拳打脚踢,见丈夫要跑,又拿起菜刀。新任县令见了,只道泼妇,无妇德,这样的妇人败坏一县风气,因此叫衙役把妇人抓了。这时他的丈夫苦苦哀求县令放人,见县令不肯则破口大骂。县令不解,不是替你出气吗?一个大男人,让个妇人挟持住了。县令也是想做仁者,爱护百姓,奈何这个百姓不愿受。”   “清官难断家务事,夫妻吵架,不涉性命,官府还是不要介入为好。”太子感叹。   史仲竹微微一笑,再道:“那臣还再讲个丈夫赌钱的故事。有一对夫妻,素来恩爱,他们还生了一儿两女,只是丈夫迷上了赌钱,日日留恋赌桌,不说养育儿女,他自己都靠妻子养活。每次赌输了,回家就对妻子拳打脚踢。后来钱越输越多,干脆日日暴打妻子,甚至卖儿卖女。此事,尚未涉及性命,太子认为官府当管不当管?”   “那妇人也是可怜,她的儿女亦无辜,要是能把那个男人抓起来或让他们和离就好了。”   “太子英明,本地县令也是这样想的,因那男人只是赌钱,也无大过,不好抓他,就判二人和离,结果判决刚下,第二天晚上,妇人就趁着夜色吊死在衙门口了。”   “啊?为何?”太子惊呼。   “旁边的乡民解释到,和离,没了男人她怎么活得下去,回了娘家,家里有个和离的姑娘,下面弟弟妹妹的婚事都要受影响。她也舍不得自己的儿女,没有活路,自然就只能死了。”   “她不是曾做活养活丈夫儿女吗?怎么就走投无路了。”太子不解。   “是啊,她还能挣些银子,只是她和离后,许多雇佣她的人都以和离不详为由不愿意雇她了,就是有愿意雇她的,三姑六婆的闲言碎语也要逼死她。村子里的闲汉知道她一个和离的妇人独居,也总是来骚扰她,她自己明白早晚都是要死的,不如清清白白的死。这位县令心是好心,奈何也有这样不受好意的人呢?”   “是这样吗?”太子嘟囔道:“果然家事就是婆婆妈妈,剪不断理还乱。”   “是臣举的例子不当,臣重新说个故事。话说,有位大人到任,发现当地百姓,就爱在村头的大柳树下议事。里长族老每次说什么事,不在自己家里说,就爱到大柳树下说。只是,大柳树下环境不好,树上经常会掉虫子下来,脚下也是泥土,常常来议事,趁得一腿泥。县令大人决定做好事,给村子修一间议事房,因此把大柳树砍了,用柳木建了几间宽敞明亮的好房子。可那个村子的百姓再也不来了,好好的屋子,就这么空着放坏了。”   “为什么不去?”太子问。   “臣也很好奇,就找了问老人家询问,老人家说:修得那样好,我都不好意思磕烟灰了,那不是我们的地方,是给做官的人用的,不去了。”   “真是,真是不识好人心!”太子十分为那个修房子的县令抱不平,“穷山恶水出刁民。”   太子一时愤愤不平,但很快就冷静下来,问史仲竹道:“史侍读,那如何做才更好呢?”   “臣也不知,只是有个遇到同样情景的县令,下令给柳树用杀虫药,在柳树下加了几条简朴的长凳,在泥地上嵌了青石板。当地百姓只赞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事,想得周到。”   “所以?”太子已经接受了多年教育,很明白这些故事要得出一个结论。   “所以仁者爱人,要讲方法,不然容易好心办坏事。”史仲竹总结到,“这是第一层意思。”      第65章 皇家用人术      “还有第二层意思?”太子殿下问。   “第二层意思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别人。做一件事,心是好心,方法也恰当,但总有那么一些人,鸡蛋里挑骨头,甚至煽动百姓,为个人谋私利,所有在做事之前,总要预想想好有人挑刺怎么办?”史仲竹回答。   “史侍读多虑了,人心向善,就拿刚才的修议事房来说,总归是好事,天下人也不肯能人人都是瞎子。”   “好事?是不是好事,得亲身受益的人才能下这样的结论,若是外人以自身主观想法去看,可能有失偏颇。”史仲竹给太子举了一个例子:“一地方官为政,恰逢圣人出巡路过治下,为面子好看,则向农户征税,给农户修青砖瓦房。圣人见了,自然夸赞他治下人人富足;旁人知晓也如话可说,毕竟他没贪污农户的钱。可农户怎么想?地上的青砖维护要花费大价钱,房子修得好但底盘小,农忙时晾晒谷物不便,质量好了,数量就小了,一大家子好几个兄弟,根本住不开,一家人一年的收入都用来维护房屋了,吃穿都成问题,这样的事也算是好事吗?这还是其中最好的情况,官员好心,并未盘剥,若遇恶吏,破门灭家。隋时,天子拿绸缎裹树,和如今给农户修青砖瓦房性质一样,只程度深浅不同罢了。”   太子显然没有想到会这样,只出声辩驳道:“天下大道,总不会被几个害群之马败坏,也不会为几个小人蒙蔽!”   “殿下说的是,是臣危言耸听了,还是圣人之言: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更为恰当。天下公理自在人心,可臣怕这公理要数百年的时间、几代人的努力才能得到,等得到公理的时候,那个曾经为公理努力的人早已成了一捧黄沙。”史仲竹并不担心如今没有公理,儒家文化是最具有稳定性的。   史仲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担心?前世他小的时候,看见有富人捐款,爷爷就赞好心人必有好报,父亲会说,都是写伪善的资本家,那本是穷人的血汗钱。是的,“伪善”,这个词又是怎么来的,国家千年传承的恩义,不过二十年就让“市场经济”和与之俱来的“利己主义”“金钱至上”冲垮,国家也不说“慈善”二字,浅浅提到“公益”,也是大众积少成多。   但是在这个时候,即使史仲竹说了这样的话,心里也是不担心百姓会不记恩。此时尚未礼崩乐坏,忠孝节义还在人心,所以,即使史仲竹有时很怀念前世的生活便利,但安心留下来,“道义”所在,心向往之。   “孤受教了。”太子严肃道。   “殿下言重了,臣的本分。”史仲竹一看沙漏,道:“时辰已到,臣先告退了。”   待史仲竹退了出去,太子殿下也跨下了特意装出来的懵懂天真,带着天家人特有的成熟,等着自己的父皇从屏风里出来。   圣人绕过大型落地屏风,坐在主位上,问:“太子感觉如何?截至今日,所有的太傅侍读都给你讲过课业了?”   “袁杰老成持重,说话引而不发,听说他在朝堂上也爱揣着明白装糊涂,和稀泥一把好手。李冠奇为人端方,句句不离规矩,为人少变通。荆远学问扎实,手段圆融,但心眼颇小,仇视世家大族。陈杰胸中有豪气,就是被家里压得狠了,如今木讷少言,榆木疙瘩一般。至于,史仲竹嘛,为人重情重义,也肯事事为人着想,可惜优柔寡断,善谋不善断。”太子殿下挨个点评。   “嗯,有些意思了。说的都在点上,这五人若论学问,都是当代人杰,做人上也各有拥护,端看你怎么用了。”圣人点拨儿子道。   “父皇如今任袁杰做首辅,他性情温和,善于协调,内阁这几年都没有大波澜,李冠奇掌吏部,跑官卖官的也少了,都是父皇知人善任!”   “别拍朕的马屁,让你来,荆远、陈杰、史仲竹三人如何用?”   “荆远已有主政地方的经验,又在皇祖跟前任过中书舍人,能力有,资历也有,到都察院去吧。陈杰终究是太后祖母的侄孙,和咱们皇家沾亲带故,让他在禁军中挂职,日后派驻边防,品级自然就升上来了,也是给祖母做脸。史仲竹还没有地方经验,到可以主政一方,攒点儿资历。”太子到底是圣人一手教出来,也不推辞,张口就把去处安排了。   “你呀!”圣人笑指,“果然还是喜欢史耀昀些。”   “父皇误会儿臣了,儿臣可都是一视同仁啊!”太子不好意思到。   “在我面前还想弄鬼,在京里品级自然不高,外任品级上来了,何时调他回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待他回来,高官厚禄也就来了。”   “煄儿一点儿小私心,瞒不过父皇,只是看史耀昀谦谦君子,肯为人着想,又非愚善,任人宰割的懦弱,此人难得。”太子解释到,他难得欣赏一个人,可不能让自己父皇给毁了。   “早就和你说了,不许凭感情用人,不给你点教训,你倒反了天了。”圣人怒道。扬声叫了戴权进来,吩咐到:“拟旨:荆远调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授其母其妻正四品恭人诰命;陈杰调任禁军副统领,正三品;史仲竹任贵州安顺军民府知府……”   “别啊,父皇,知府才四品,更何况安顺这么个蛮夷之乡,是儿臣错了,您让他在贵州布政使司任个参政就好了,也锻炼他了。”太子求情到,安顺可不是个好地方,人家好好的累世官宦,身上还有伯爵爵位,就这么派到穷山恶水的地方,史家和您没仇啊!   “你自己也说了,史耀昀优柔寡断,做副官如何打磨的了,不用说了,就是安顺。”圣人下定决心,吩咐戴权到,“让当值的拟旨,年后发出去。”   戴权应诺,下去交代不提。其实是现在发,还是年后发根本就没有区别,只要过了人手,圣人又没有吩咐保密,史仲竹第二天就知道了。   好家伙,这才上任多久,又要换地方了,其实他不在意品级涨不涨,他想在京城啊,过了三年的苦日子,他还暂时不想出去“锻炼”。   郑氏知道消息,也笑不出来了,哭着让史鼎去求求情,走走关系,安顺那个地方郑氏深宅妇人都知道的蛮夷之地。“竹哥儿,从小主意就大,游学三年,守陵又是三年,为了孩子,我这当娘的心里再苦,又多说过什么,可如今他居然要去安顺,这绝对不行,我一个老婆子还有几年好活,老爷这是让我死了床前都凑不齐儿子呢!”   史鼎也无奈了,这是圣人亲口吩咐的,又不是吏部指派的,他上哪儿去说情啊?史鼎不知如何安慰,史仲竹已经单膝跪在郑氏面前,拉着郑氏的手道:“娘,儿子在哪儿都是您的儿子,以前年纪小,只惦记着外面的花花世界,没在娘亲跟前尽孝,真是该死极了。”   郑氏摩挲着他的头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如何怪得你。以前娘都不怪你了,这次你可不能再伤娘的心了。”   “娘,圣命不可违,为人臣子,忠君第一。您放心,安顺没那么差,当地人都是傻子吗?真活不下去,当地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口。”   “我说不过你,你要去,圣人之命,我也不拦着,只是贞娘和明珠怎么办?”郑氏问到。   能怎么办,史仲竹是一定要带着妻女上任的。   “娘也不是暗中磨搓媳妇儿的人,你们小夫妻感情好,贞娘根着你上任,你有人照顾,为娘也放心,只是明珠千娇万贵的养大,我不能让你们带他去受苦!”   史仲竹还想争辩,郑氏哭道:“怎么,你走,贞娘走,难道还要把我的小明珠也要走,还让不让我过舒心日子了!”   说着说着,郑氏就去捶打史鼎,史鼎本在一旁看热闹,奈何波及到自己,只叹自己是条倒霉的池鱼。拿出大家长的威严,道:“明珠就留在京城了,你们一路千里迢迢的,明珠年纪小,别累病了。”   郑氏听了才安心走了。史鼎在后面悄悄的给儿子支招道:“去安顺安顿好了,再派人来接明珠。”还打预防针道:“不准偷偷摆明珠带走,不然你娘还不活撕了我。”   保龄候府的护卫都在史鼎的控制之下,只要史鼎不愿意,史仲竹还真不能把明珠悄悄带走,这个事实史仲竹知道,郑氏更知道。   史仲竹夫妻算盘打得再精,郑氏也不是好惹的,翻过了年,史仲竹夫妻打算启程了,郑氏让明珠拜过父母,就带着明珠到护国寺的院子里小住,说是为远行的儿子祈福,把小明珠带着,美其名曰:早日适应。   史仲竹没有办法,只好带着魏贞娘,默默的走了。出行的正日子,别人家都是老母亲拉着恋恋不舍,泪流满面,史仲竹看着送行的清一色兄弟伙,黑着脸上船了。   唉,连宝贝女儿的小脸蛋都没亲到!史仲竹下定决心,到了任上,以最快的速度理顺当地事务,把女儿接过来住!   在出京、远任、离家的众多坏消息中,唯一能让史仲竹有所安慰的,就是魏贞娘怀孕了。夫妻俩瞒着,谁都没说,要是让郑氏知道了,史仲竹估计就要一个人灰溜溜的去上任了,为了不这么可怜,史仲竹一直瞒着。   好在,圣人圣旨发得早,家里人早有准备,上任日子宽裕,史仲竹等魏贞娘胎满三月,稳定了,才登上客船。      第66章 行至贵阳府      运河官船上,魏贞娘靠着贵妃榻,弯着腰,不停呕吐。史仲竹过来帮忙,给她拍拍背,魏贞娘心疼道:“好了,耀昀,你先出去吧,气味不雅。”   “你是我的妻子,有什么雅不雅的。”转身给她拿了湿帕子、漱口水。   魏贞娘接过,漱口、擦嘴,又吃了颗梅子暂时止住了眩晕呕吐。   “是我太自私了,应该让你在京城养胎的,一路车马劳顿,你可怎么受得了。”史仲竹自责到。   “耀昀,你不是说怀孕了要心情舒畅吗?跟着你,我就心情舒畅,要是你把我留在京城,我依旧每天担心,比车马劳顿还不如。再说,咱们出门走水路,何时用到了车和马,船上平稳,无事的。”魏贞娘安慰到。安顺那么个穷山恶水的地方,换了别人,早就找个在京城侍奉父母,或在京城养胎的理由,不一同上任了,但魏贞娘不一样,夫妻本是一体,魏贞娘也不愿意自己的丈夫不能看到孩子出生。   官船在运河上走走停停,幸好船上挂的是忠嘉伯府的旗子,没有什么水匪大盗有这么大的胆子打劫官船。   摇晃了一个多月,终于到了贵州境内,又弃船登车,晃悠了十多天,才到了贵阳,贵阳是贵州布政使司的首府,史仲竹新上任,要在这里见过布政使大人再到安顺去上任。   这天,史仲竹一行,车马辚辚的往城里赶路,引得围观百姓一阵议论。   “哟,这是什么大官儿来了,看看,二十多辆马车,比咱们知府老爷来的时候都气派!”   “知府老爷算什么,你瞧,还有侍卫呢!肯定是哪个世家出身的,要我说啊,布政使大人也不一定有这么威风。”   “不知道这位老爷在贵阳任个什么官儿,家里还招下人不,我家小子十二了,贵阳城最熟悉不过,当个跑腿的小厮,那也能赚不少啊!”   “呸,无知的娘们,高门大户的下人是那么好当的,身契一签,死活都在主家一念之间。”   “我又没说签卖身契,就是几年的做工的契书!”那妇人争辩到。   “你识字?还不是人家说什么是什么,真签了,你又知道是十年八年,还是一辈子,真是个傻子!”   “老娘说话,你插什么嘴,哪儿都有你,你谁啊!”   得,一句话不投机,两个看热闹的吵起来了。只怪他们声音太高,史仲竹想不听到都不行。   他们一行人多行礼多,倒不是故意给谁下马威,只是魏贞娘怀孕了,史仲竹生怕一时不趁手,能用到的东西,尽量都带了。   来到贵阳,史仲竹一行首先在贵阳最大的客栈如苑客栈暂住。这么一大群人,只看衣着,就是了不得的大主顾,掌柜的把小二推到一边,自己亲身上阵招呼。   “万安,万安,大人万安,大人一来,咱们如苑可真是蓬荜生辉啊,蓬荜生辉,大人,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啊?”掌柜的过来招呼,也没胆子凑到明显是主人家的史仲竹身边,只在外围,拉了一个护卫说道。   去病走了过来,被掌柜的拉住的护卫介绍,这是大管家。“大管家好,大管家好,山野小店,委屈您了,委屈您了。”   “掌柜的好,咱们一行人多,想要个安静的院子,可有?”   “大管家问对人了,全贵阳,就咱们如苑的院子最大最漂亮,如苑如苑,犹如花苑。您远来的不知道,咱们如苑的花儿可出名了,是这个!”掌柜的举着大拇指,示意他们是最好的。   “这就好,你这里最大的院子是哪个,我们包了,这是定金,找个小二给我们带路就是。院子里可有小厨房?”   “有的,有的,院子里应有尽有。”   “行,找个懂事的小二带路就是,不劳烦掌柜的了,厨房也不用备我们的吃食,也不用来人伺候了。”   去病说完,也不理掌柜的连声告饶,说什么“哪儿有把客人仍到一边的道理,咱们贵阳也有许多新奇吃食呢!”   去病不理他,史仲竹把外务交给去病,也不会去多管,听去病安排好了,只说了一句,“夫人身子重,仔细照顾着。”   说完就被护卫丫鬟簇拥着,扶着魏贞娘进了院子。   掌柜的当了这么多年的贵阳第一,眼力见还是有的,只有最讲究的世家大族才会什么都自己带上,住你的客栈,住的就是房子,吃食自带、下人自带,做了笔大生意,全客栈的人倒是可惜休息了。   再听得那一声“夫人”,掌柜的头上冒汗,这是哪里来的贵人?在贵阳可只有两位左右布政使大人的妻子和老娘敢受下人一声夫人,二品以下,哪里敢称夫人?穷乡僻壤的可能没人追究,可看这一行人可不像是穷酸人,听那一口的京片子,只能是京城来的贵人。   掌柜的被自己脑补的吓了一身汗,即使去病已经吩咐了什么都不用预备,掌柜的还是吩咐厨房烧几大锅开水,又叫手艺最好的厨子做几个贵阳风味的拿手菜,准备好好孝敬几位贵人。   史仲竹先照顾魏贞娘洗漱,这次来安顺,只有秋菊和秋霜,秋菊自梳做了嬷嬷,秋霜是一家子都跟来了,其他两个大丫鬟秋叶、秋云均以成婚,留在京城,给魏贞娘打理嫁妆。   出门人手本就不够,史仲竹也不排斥自己动手,服侍魏贞娘简单梳洗了,做在饭桌前,魏贞娘到:“天气真是越来越热了,这个日子京城还要穿夹袄呢,这贵阳穿夏衫都热。”   “贞娘,越靠近南边就越热,父亲到福建任职的时候说,数九寒天都用不到大毛衣裳,薄袄就过了一冬。”   “啊,全是大鱼大肉,没胃口,给我碗汤吧。”   “来,尝尝这刚刚客栈送来的特色吃食,你现在一个人吃,两个人补,可不能由着性子来。”史仲竹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哄倒:“乖,尝尝,保证你没吃过。”   魏贞娘尝了一口,抿嘴道:“酸辣口的,这味儿真怪!”   “这贵州湿气重,用辣来暖身排汗,天气热,用酸来提味,一吃酸辣口的,就知道是贵州特色。”史仲竹解释到。   “到底一方一俗,挺有意思的。”魏贞娘笑到。   也许是酸味的东西的确开胃,魏贞娘吃了出发以来最多的分量,史仲竹高兴得扶她到外面散步。   晚上,秋菊、秋叶给魏贞娘报备这几天在客栈的安排,史仲竹也在听去病关于接下来行程的打算。   忙了半响,史仲竹回屋的时候,魏贞娘已经躺下了。史仲竹悄悄的上床,没想到魏贞娘还没睡着,就说了会儿闲话。   “明日拜访布政使大人,是去官衙还是私宅,先拜访哪位?”魏贞娘对官场上的事还是有些了解的。   “打听清楚了,两位布政使大人都不是世家出身,但本身底子还是有的,碍于物异,都住在官衙。我们明天下去左布政使大人那里。”   “可我听说右布政使邓毅大人可是圣人的心腹。”   “心腹又如何,排位在左布政使木耐之后,我按着规矩办事总没错的。他邓毅若真是圣人心腹,就该知保龄候府早就是潜邸旧臣,不会挑我的刺的。”   “但愿如此。”魏贞娘到底有孕在身,说了会儿话就累得紧。   “好了,别操心了,我做什么来的,不过是来地方混个资历,镀层金,他们谁不知道,本无利益冲突,为难我做什么?”   魏贞娘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快速睡了。   史仲竹来的目的,左右布政使大人当然清楚,全贵州上层的官员就没有不清楚的,这不,木耐正在和老妻闲话,说的就是史仲竹一行。   “明日史耀昀一行定会登门,你且吩咐下人,不可怠慢。”   “可是京城那个史耀昀。”木夫人问道。   “天底下有几个史耀昀,自然是他。少年才子,保龄候爱子,自己身上还有忠嘉伯的爵位,才华横溢,端的显赫。”   “有才倒不算什么,关键是有情有义,天下女子都想嫁这么个有才华、有情谊的儿郎,咱们曾孙女前几年议亲的时候,说起他也脸红呢!”木夫人兴奋说到,大概全天下和史耀昀年纪差不多的女子,都把他当成是夫君的模板。   “对了,忠嘉伯夫人可跟着来了。”   “来了,听说这位魏夫人还身怀有孕,你且细细嘱咐家人,不可冲撞了。”木耐忍不住多叮嘱两句。   “这魏夫人出身魏家,和史耀昀又是表兄妹,感情自然好的,只是京里出来的贵人,会不会瞧不上咱们?万一,万一他们先去了邓毅那里可怎么办,岂不是要听邓家那个蠢妇叨叨!”木夫人担心到。   木耐笑着解释到:“我和邓毅是有些不对付,邓毅也确实是圣人心腹,可我品级在他之上,史耀昀能混得这么好,脑子会不清楚?自然会先来我这里。再说,我都六十有五的人了,我朝七十致仕,我又哪儿来的本事让圣人夺情,这几年功夫,忍忍就过了,和史耀昀没有冲突,他闲得手痒了,下我面子做什么?你没瞧见,邓毅就是再和我不对付,也没做出格事儿嘛,不过五年,熬都熬过去了。”   听到自家老爷说自己前程灰暗,木夫人心里也难过,木耐安慰道:“你也不要担心,真正的世家大族,有修养的人,谁又会给人难堪,真正的贵夫人,无论和谁相交,都让人春风拂面。也就那半瓶子水,偏要做个新奇,端个架子,史耀昀能得两代圣人眷顾,不是蠢人。”   “半瓶子水,不错,那邓家老妇就是!”木夫人嘲笑道。   “你哟,黄土埋半截的人了,还和孩子似的。”木耐笑。      第67章 四处拜山头      第二天一早,史仲竹和魏贞娘休息好了,就先上门拜访贵州左布政使木耐大人。木耐今年六十五岁,在这个四十岁可以自称老夫的年代,是难得的高寿。史仲竹也是个尊老爱幼的,来拜见上官,姿态自然放低了。   “忠嘉伯不慕荣华,质朴纯粹,是我朝之福啊!”   “大人是我的上官,岂敢在大人面前放肆,说起来,老夫人的娘家和我们史家也沾亲带故,都是亲人,大人唤我耀昀即可。”正经论起来,木耐的夫人的娘家的弟弟娶了史家旁支的女儿,这个关系拐了八百个弯儿,但是真的,史仲竹连五服之内族人都记不清的,现在毫不犹豫把这远到美国的关系拿来说事。   “是呢,是呢,”木耐都这个年纪了,最注意和人搞好关系,以便他退下来了,也能给儿孙留个荫蔽。   “耀昀啊,你的本事我是不担心的,只是安顺到底多夷民,我得给你说说才好,你不要嫌弃我这个老头子啰嗦啊。”木耐有心示好。   “老世翁折煞我了,都是您爱护我,才愿意教导我,耀昀洗耳恭听。”史仲竹虽然也查了一些资料,但没有搜索引擎,没有百科全书的,资料也不全,还要有一个当地人懂行的教导才行。   “这安顺府军民府,先帝初年还是散州,后升成了直隶州,属布政使司管辖,先帝四十年才升做了军民府。”木耐解释到,安顺就是个新兴城市,发展起来不超过五十年时间,但他是为什么发展起来的,木耐也没说。   木耐又介绍了安顺的地理位置、人口多少、本地乡绅情况、水文河流之类的,这些史仲竹在来之前都打听好了的,现在再听一遍,加深印象也好。   “安顺下辖宁谷寨、西堡两个长官司,长官都是朝廷排遣的,但是第一副官确实当地山民代表。”木耐说了这么半天,这一句最有用。   史仲竹不禁想起前世清朝的官员制度,六部里要有一个满尚书掌印,一个汉尚书办事,不知道这里真正掌权的是朝廷官员,还是山民,亦或者他们沆瀣一气,欺瞒中央。   史仲竹在书房里和木耐聊得开心,到了要走的点儿,史仲竹提出去拜见老夫人,作为晚辈,自然要去拜访自家亲戚的。   老夫人都什么年纪的人了,就是她的儿媳妇,见史仲竹也不用避讳了,因此木耐引他到了内宅。   内宅也是一片和谐,魏贞娘别的本事没有,春风化雨的手段不缺,史仲竹当年刺猬似的,也要感叹她的聪明才智,如今夫人外交对魏贞娘自然不在话下。   魏贞娘想,自己和木夫人年龄相差太大,怕聊不到一起,就拿自己怀孕说事,只说初来乍到,请夫人指点。接着从怀孕说到养育子女,再奉承木夫人孩子养得好,真诚感叹:像您一般,丈夫好、儿女好,子孙满堂,乐享天伦。   木夫人笑得嘴都合不拢,心里承认老头子说的是对的,真正京里出来的贵人,如何会给人难堪,自己这么个老婆子,开始还很拘谨,现在不也开怀大笑了。   木耐领了史仲竹进来,把那层拐了十八个弯儿的亲戚关系说出来,史仲竹道:“该称一声姨姥姥才是。”   说完,又行了一个晚辈参见的礼,魏贞娘托着肚子道:“自家亲戚尽然不认识,该打,该打,我也给姨姥姥赔罪了。”   “都是好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快快起来。”木夫人心满意足的扶起他们,给了见面礼,又扬声吩咐丫鬟摆饭,定要苦留他们吃了饭再走。   史仲竹夫妻推辞不过,用了一餐贵州特色,夹杂着不正宗京城风味的饭菜,心情舒畅的回去了。   双方都有交好的意愿,又没有搅局的,自然宾主尽欢。   吃过午饭回到客栈,听去病来报,右布政使大人家也接了帖子,欢迎他们明天去拜访。   史仲竹示意知道,就扶这魏贞娘进了院子,感叹道:“真想一天就把所有上官都拜见完,你身子也禁不住折腾啊。”   “礼节所在,不好轻忽。”魏贞娘到,不是至亲,过了午再去别人家里拜访不礼貌,安慰道:“我有孕在身,夫人们也亲切有加,对我很是照顾,你不用担心。”   按部就班的去拜见右布政使邓毅大人,邓大人武将出生,为人豪爽,和史仲竹也比较聊得来。就是被木夫人称为“蠢妇”的邓夫人也为人热情,并不留难魏贞娘。   待史仲竹一行拜访离去,邓夫人给邓毅大人感叹,“果然京里出来的,一身贵气,难得还不傲气,人也好相处,我还担心他们看不上咱们呢。”   邓大人解释到:“那是你现在没有得罪他们,等什么地方有妨碍了,魏夫人端着伯爵夫人的身份,你还不是得向她行礼。”   邓毅大人是知道自己夫人的,为人有些势利,但心肠不坏,因此点拨她,不要因为人家客气,自己就放肆。   “不会吧。”邓夫人不信,“魏夫人瞧着温温柔柔的,不是那样的人。”   “管她是不是,就这么一说,你也留意,别得罪人就是。”邓毅大人道。   “自然,老爷官场上的同僚,我什么时候得罪过。”邓夫人到。   你得罪的下级官眷多了,我就怕你把忠嘉伯夫人当一般下级官眷啊!邓毅心叹。   拜访了左右布政使,还有左右参政,又花了两天时间送礼、拜访吃饭,等到第五天,史仲竹做东,在他们下脚的如苑客栈宴请贵州布政使司的所有官员。上至正二品布政使大人,下至不入流的军器局副使,零零散散过百人,把如苑客栈的老板欢喜得够呛。   如苑客栈本就是靠着和邓毅大人夫人的娘家那么七拐八拐的关系,在贵阳城里立足,如今史仲竹请了这么多达官贵人来,如苑客栈贵阳第一的名头就更稳当了!老板欢喜不尽,吩咐客栈接连三日不接待外客,就为了把这次宴会办好。   跟在史仲竹身边的人都是有能力的,统筹协调,事事能干。宴席座次安排,菜品布置,就是上菜丫头的着装也细细安排,还准备了应急方案,务必让在贵州的第一次亮相万无一失。   到了正日子,史仲竹站在门口亲迎,来参加宴会的,最多带着一两个孩子来,史仲竹还预备着万一有夫妻感情深,愿意带女伴的,结果是一个都没有,看来大家还是趋向保守,都愿意先来探探口风。   史仲竹在门口亲迎,就是不入流的小吏,也是笑颜相对,四品以上官员在二楼,其余人等在一楼,负责招呼的都是去病手下调教好的小厮,保证能把人准确待到位置上。等左右布政使大人姗姗来迟之后,史仲竹才端了一杯酒,站在二楼栏杆边道:“本官初来乍到,仰仗各位提点扶持,只愿不负圣恩,不负百姓。承蒙诸君不弃,拨冗前来,耀昀先干为敬,诸位随意,请!”史耀昀干了这杯,楼下应诺声一片也干了,楼上也都干了,即使官职在史仲竹之上,也不端着。   招呼各位吃好和好,一场宴会从傍晚,延续到晚上,多亏来的都是官员,不然宵禁就能把人拦在路上。   史仲竹回到院子,魏贞娘迎了上来,道:“可累了,泡个热水澡,解解乏。”   “唉,总算拜完山头了,今天大家也辛苦了,明日休息,自由安排,后日一早出发。”史仲竹道。魏贞娘自然同意,又吩咐内外管家安排。   在贵阳停留了六天,史仲竹才向安顺进发。   安顺境内有超过二分之一的人是少数民族,人口比例汉族>布依族>苗族,除了这三个主要民族之外还有侗族、回族、彝族等等,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多民族杂居。   在安顺官方自然认为,自己所在的盆地,是中心,是先进,把所有民族都统称为夷民,朝廷要求夷民出山为民,这样朝廷才有税收,但风俗习惯的差异,经常在各民族间起冲突,加上被派到贵州来的,在朝廷也没有什么过硬背景,自然得过且过,安顺情况并不理想。   史仲竹一行到离安顺境内还有十里左右的时候,安顺当地官员已经在路口迎接了。有军民府直属的同知、通判,也有宁谷寨、西堡两个长官司的长官,只能说安顺是个特例,史仲竹虽然管的是行政,但安顺行政和军事合一,司法也不起多大作用,提刑按察使司派在安顺的人,简直就是个摆设。   史仲竹下了马,谢过诸位同僚乡绅的热情,请他们带路,也邀请他们在三日后,参加他这个新知府的宴会。同知作为现场级别最高的,先告罪说应该是他们给大人准备接风宴,又谦虚的表示一定准时到场。   走完过场,史仲竹上马,跟着那些乡绅进城,到了知府衙门,谢过他们带路,先进去安顿。   本朝对官衙的修建没有太过苛刻的要求,所以官衙修得还算气派,史仲竹带着人直接进了后衙,后衙是一个三进的院子,比不得京城风流,却也花草繁茂。早有下人前来安置,史仲竹魏贞娘洗漱,更衣,用饭,折腾完了,魏贞娘赶紧睡觉,终于到地方了,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史仲竹却换好衣服,听去病对安顺的初步摸底情况。      第68章 先示敌以弱      史仲竹来到刚收拾出来的小书房,疲惫的靠在椅背上,道:“详细说说。”   “主子,和先前卷宗所记大致相同,同知郭铁碧、通判余燮都是寒门出生,先帝年间的三甲进士,在本地风评一般,不是青天大老爷,也不是鱼肉乡民的恶官。宁谷寨的佥事牛璞是镇国公府的旁支,西堡佥事苏浩却是苏家原家主的庶子。”去病回禀道。   “苏家,可是那个今上登基就抄了的苏家?”   “主子说对了,就是那个苏家,他们家把本家嫡女许给荣王爷,结果荣王爷事败,原先受宠的苏侧妃被勒令殉葬,苏家也被圣人找个借口抄家了,这个苏浩却难得没有被降级,依旧任着佥事。”   “苏家被抄了,那些人只是贬为庶人,如何生活,有没有来投奔苏浩?”史仲竹想一家子生计都没有了,只有来投奔这个庶子了。   “主子,人家苏家人傲气着呢,一个从四品佥事可不放在眼力,苏家嫡支被抄了,族长的职位移交给另一支,嫡嫡庶庶的几支几房搅在一起争权,没有人愿意到穷山恶水的安顺来。”去病嘲笑到。   “奴才还查到,苏浩的生母就是布依族人,因此他到这里来任职,比别人都有便利,只是苏浩生母的具体身份还没有查清,应该是某个族长或土司的女儿,不然也不能正经被苏家纳做妾室。”   “嗯,我们初来乍到,不急,慢慢打听就是。再说说安顺官场势力分布。”史仲竹想苏浩世家庶子和布依族血脉的身份倒是一个突破口,只是还得慢慢来。   “是,主子。现在安顺的大权名义上是归安顺知府所有,但实际是三分,两个长官司的佥事手里有兵,代表一方,当地族长、土司是一方。”   “意思是说,知府没有实际权利?”史仲竹皱眉到。   “知府毕竟占着大义,另两方势力也不敢太过。原来几任知府是这样,名义上安顺是军民府,知府也有辖制官兵的权利,只是不比两个佥事在本地年深日久,根本管不住。当地山民族长、土司是一方,但他们各自为政,还经常大打出手,这里面也可以做文章。”   史仲竹听了大致的局势分析,就知道来民族杂居的地方当官就是不容易。   “先不要轻举妄动,这前半年,咱们恐怕都没办法打开局面,去病,你的任务就是多收集些信息,我看从什么地方入手才好。你也催催延年,他走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等他来了,我办事也方便些。”   “是,主子,奴才回去就给延年写信。”   去病汇报完了情况,也不多留,史仲竹书房里,画安顺的地图、势力分布图、民族分布图,只根据去病报上来的信息,这些图都不完善,看来还是要亲自去看一看才好。   史仲竹在书房忙到半夜,回到卧房的时候,魏贞娘早就睡了。   休整了两天,史仲竹在知府后衙办了一场宴会,安顺境内数得上名字的官员、乡绅都来了。   同知郭铁碧先代表本地官员,欢迎史仲竹道:“大人远道而来,安顺蓬荜生辉,日后民生大事就尽托大人了。”   “不敢当,不敢当,还要请各位多多帮扶。”史仲竹大大咧咧的接下了重担。   话题却不谈政务,只问:“郭同知,我听说安顺有个出名的大瀑布叫黄果树?”   “大人见多识广,咱们安顺的瀑布多了,黄果树就是其中最出名的!”郭铁碧介绍到。   “不知比庐山瀑布如何,只听李太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就知道,庐山瀑布之雄伟瑰丽。”史仲竹问到。   “下官不曾青眼目睹庐山瀑布,只看诗仙的佳句,也心驰神往,不过这黄果树瀑布也巍巍壮观,这瀑布原名叫白水河瀑布,只因河水从悬崖倾泻而下,水花发白,后因河边、崖边遍植黄葛榕,夷民叫这书黄果树,喊着喊着,便喊成了这个名字,这瀑布当真壮观。就是没有文人墨客歌咏一番,大人的才华天下闻名,日后定要请大人给这黄果树瀑布题首诗才好。”   “那我一定要去看一下,才不枉此行啊。”史仲竹感叹。   说完了瀑布,又说:“听说这里还有个红枫湖?”   “是极,是极,红枫湖的风景也是绝妙,红枫湖别人只当以枫树得名,其实这湖以红字最妙,那里的岩石、沙土皆是红色,到了秋日枫叶再一红,真是红成一片,远观犹如火焰猎猎,是一奇观。”   “是吗?本官还没见过这样稀奇的红岩呢,今年秋日一定要去看看才行。”史仲竹感叹。   一行人说完了安顺本地的风景名胜,就奉承史仲竹讲写京城风物,史仲竹也表现得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冲动小子,把京中贵人的傲气表现得淋漓尽致,仿佛十分看不上安顺。   谈笑了半天,史仲竹到净房解手,路上遇到一个小官,自称是本府儒学教授关林,来奉承史仲竹道:“下官也是京城人士,奈何已经二十载没有听到乡音了,今日听大人一席话,总算找到乡亲了。”说完就呜呜哭了起来。   史仲竹看着一个大男人哭了出来,自然手足无措到:“你别哭啊,你想回京城上书调回去就行了,哭什么哭啊?”又递了帕子,安排他到洗漱。   关林整理好仪容,出来对史仲竹推心置腹道:“大人待下官如知己,下官斗胆要劝诫大人,不可骄矜,大人初至,大权还是要握在自己手里才是啊。”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声音几近耳语。   史仲竹面色感动道,“到底是乡亲,你说的我也知道,只是我本不愿意到安顺来,可惜……不说了,来都来了,至多五年,至少三年我就要调回京城了,只要不出什么幺蛾子,我也懒得管这些乱七八糟的,我上任的时候,家中给了我很多师爷幕僚,不怕的。”   说着又对关林诚恳道:“你的好意我知道了,等我走的时候,你要是还想回京城,我给父亲大人修书一封就是了。”   关林大喜谢过,扶着有些醉的史仲竹回到席面。   内院里,各家夫人也是相谈甚欢,魏贞娘穿着京城最时兴的衣服、带着最精美的首饰,就是一个世家大族的贵夫人。指着一位夫人头上的簪子道:“这位夫人的首饰真精美,样式也前所未见,可让我开眼界了。”   那位夫人自我介绍是经历司的妻子,起身把簪子拔下来,递给魏贞娘道:“不敢当您一声夫人,您唤我陈家太太即是,这簪子是桐花花样的。”   魏贞娘结果簪子,细细的看,问道:“可是那个油桐花?”   “若夫人说的是榨油的那个油桐就是了。”陈太太道。   魏贞娘仿若不经意的皱了皱眉,道:“说什么榨油,没得污了桐花的好颜色。”然后香茶漱口,慢慢吟了一首诗:“吾有西山桐,桐盛茂其花。香心自蝶恋,缥缈带无涯。白者含秀色,粲如凝瑶华。紫者吐芳英,烂若舒朝霞。素奈亦足拟,红杏宁相加。世但贵丹药,夭艳资骄着。歌管绕庭槛,翫赏成矜夸。倘或求美材,为尔长所嗟。”   “夫人好文采。”“这诗真美,咱们看了这些年的桐花,还不如夫人没见过的呢!”“也就夫人这样的才女,能一语中的,形容出桐花的美来。”   魏贞娘骄傲的笑了,道:“等我产下麟儿,定要和夫君去赏一赏这桐花呢!”   说完,把簪子还给经历家的陈太太,还说要让随行的工匠,打一个更精细的送给她,陈太太笑着谢了。   说过桐花,魏贞娘突然看到一个丫鬟穿着蓝布衣裳,叫她过来,道:“这丫头的衣裳好生别致,这是什么布料?”   那个小丫头突然被拉出来展示,人都吓傻了,抖抖索索不能答话,她的主家,一位苗族打扮的妇人回道:“就是一般的土布,当不得夫人夸奖。”   “就是布料一般,这印花也好看,清新淡雅,有青花瓷的韵味。”   那苗族妇人自豪道:“是咱们山上人家的蜡染,粗糙的很,粗糙的很。”   魏贞娘不依,直说这印花比江南织造上供的提花织锦不差什么,一院子的人小笑笑闹闹,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魏贞娘在内院开始还和同知家的、通判家的几位谈笑,后来兴趣就转到风景、衣料首饰上了,到了最后,仿佛才反应过来,又和几位品级较高的妇人谈笑起来。   送走了客人,魏贞娘给史仲竹抱怨到,“装了一天的不谙世事、天真活泼,我嘴都快笑歪了。”   “夫人辛苦了,我给夫人锤锤肩。”史仲竹温存小意的解释,“我那儿更离谱,突然冒出个人表忠心,就是个傻子也该看出不对了,我表现得真有那样蠢吗?”   “大人的演技炉火纯青,小女子佩服佩服。”魏贞娘调笑。   “好啊,笑起我来了,不锤了,该你伺候为夫才是。”史仲竹一副傲娇样子,把手膀子递过去,魏贞娘笑得拿扇子打他。   “只盼能降低他们的戒心。”史仲竹平静下来低语道。   同知郭铁碧家里,那个自称是儒学教授关林的,在郭铁碧面前自称奴才,道:“那位忠嘉伯醉得迷迷糊糊,说了就是来混个资历,还说要是走的时候,奴才也想回京城,就给保龄候去信。”   原来这个关林是郭铁碧的管家,世上压根儿没有关林这个人,本就预防着史仲竹找茬,郭铁碧也怕史仲竹清醒了想来找这个人,所以安排了个假身份。   “哼,黄口小儿,一口一个我爹,我父亲,只凭荫蔽,真不知圣人怎么被他蒙蔽了,还封了爵位。”郭铁碧呸了一口道。   那苗家的妇人回到家里,也和自家男人交流了在内院的情况,只说魏贞娘“还没长大,估计先前有经验的下人提醒过要和同知夫人、通判夫人搞好关系,结果看到新奇的东西就忘了,到了最后又转回去谈笑,僵硬的很。”   “嗯,那新知府也是一团孩子气,只打听些风景名胜,恐真是来镀金混资历的。”   “老爷,要不咱们还是慎重些,能做到大官,总不会真蠢吧。”   “管他真蠢假蠢,他说他蠢我就信了,一个汉人官儿,能待多久,和咱们族人没关系,不要多管。”   “好。”   一天下来,整个安顺官场,都知道新知府的重心不在政务上。      第69章 喜得麒麟儿      头几个月,史仲竹都在适应中度过,收拾房屋,熟悉环境,采买下人,尤其是采买下人一项,怕有其他势力的探子混入其中,过滤人员的时候,史仲竹尤其慎重。   在公务方面,史仲竹表现得像一个称职的纨绔子弟,镀金贵人,所有政务都是交给幕僚来办的,同知、通判等下官来回报事情,史仲竹摆个认真倾听的架子,但总会巧妙的让人发现他一窍不通。说起风景名胜,好吃好玩的倒是兴致勃勃。   郭铁碧发现新来的上司不会多指手画脚,更不会阻碍自己的“钱途”的时候,对史仲竹也多了几分宽容。对自家老妻到:“这史耀昀倒是难得一股孩子气,今日还说等京里送东西的下人到了,要分我一盆自己种的牡丹花呢。”   “是呢,孩子吗,总以为自己喜欢的就是最好的,咱们这儿牡丹也不好养活,还不如金银实在。”其夫人答道。   “罢了,也是心意,不挑剔那么多。”郭铁碧过嘴不过心到,只要不影响自己,别说送牡丹花,就是送狗尾巴花自己也高兴。   魏贞娘产期将近,史仲竹刚好在接待从京城赶过来的延年一行时,下人就来报魏贞娘发动了。   史仲竹顾不上多说一句,丢了个眼神给延年,示意他自便,史仲竹就飞一般奔向产房。产房是刚来安顺的时候就布置好了的,下人也忙中不乱,史仲竹在门口来来回回的磨地。   史仲竹在心里念叨着玉皇大帝、三清道祖、如来佛祖和上帝,还思维发散了一下,现在上帝这片大陆的人有人知道吗?再想,女人生孩子岁困难的是什么?以前听说内宅夫人生孩子,最容易遇到别人下黑手,史仲竹庆幸自己没有妾室,不会有人下绊子,刚刚放下心来,又想会不会有其他势力的人不想自己有后代?顿时心又紧张起来了,在脑海里琢磨着一定要好好查查。   要说史仲竹就是自己吓自己,如今他远在安顺,就是一篇新地图,以往的政敌没有谁的手能伸这么长,安顺本地势力,他来安顺不到半年,谁这么疯狂,没事想内宅妇人下手做什么?   史仲竹脑补得厉害,又不敢拉着某个进过产房的人问情况,就怕耽误时间,对魏贞娘有害。魏贞娘生产,也不想电视剧里演得那样,高声喊痛,更不是史仲竹前世听闻的产妇在产房里大骂丈夫,扬言不生了,只是低声沉闷的呻吟,史仲竹猜测在嘴里一定塞了东西。唉,魏贞娘上次生明珠的时候,史仲竹在宫里陪伴太上皇,哦不,先帝,等他回来的时候就抱上了孩子,听说很生的很顺利,进产房两个时辰就生下来了。   史仲竹这般胡思乱想,从宅斗想到政敌,从先帝想到明珠,急得满头大汗,在产房外指挥的嬷嬷,多次建议他坐下来等,史仲竹谢过嬷嬷关心,只说坐不住。嬷嬷在心里想,老奴可不是关心您,您这么立在屋中间,丫鬟们走过都绕路,不是耽误事儿吗!   在史仲竹被自己的脑补吓死之前,产婆高喊:“生了,生了,是位公子,是位公子。”伴随着产婆喜庆高喊的是婴儿嘹亮的哭声。   “好,好,抱来我看看,快快,把门窗关一下,婴儿不能吹风的。”史仲竹激动的语无伦次,一屋子来来往往收拾后续的下人,关什么门窗。   产婆把孩子抱出来,递给史仲竹,本想教导一下这位伯爷如何抱孩子,结果史仲竹姿势熟练,产婆发现自己没有用武之地,只能满嘴好话、吉祥话不停的往外倒,“生的顺利,不折腾母亲,从娘胎里就是个孝顺的。”“刚出生胎发就浓密,日后定要做王侯的”等等之流,史仲竹听得高兴,给产婆多了一倍的赏钱。   产婆得了赏钱,才理智回笼,道不能在屋外呆太久,又把孩子抱回了温度适宜的房间。   史仲竹跑到二门外找去病,要给全府的人发奖金,去病笑到:“还用主子吩咐,一听到小主子的哭声,奴才就给全府的人发了赏钱,主子早就交代过的,这会儿怎么还说,是要再发一回吗?”   “再发一回我也乐意,我这不是高兴昏了。”史仲竹嘴硬到。   “恭喜主子,贺喜主子,主子终于后继有人了!”延年也凑热闹到。   “同喜,同喜。”史仲竹的心已经飞到刚出生的孩子身上了。   安顺一把手喜得贵子的消息,随着婴儿的哭声传遍这个官场,闻讯前来送礼的人络绎不绝。忙过了洗三,史仲竹才抱着醒着的儿子来看魏贞娘,前两天过来,不是孩子睡着了,就是魏贞娘睡着了,史仲竹竟然没有找到一家三口都是醒着的时候。   史仲竹把裹在大红襁褓里的孩子轻轻倚在魏贞娘的臂弯,道:“这是咱们的儿子,你瞧,多可爱。”   “是啊,这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眸最像你。”魏贞娘散发着浓浓的慈母光环。   “是啊。”史仲竹附和,即使有了明珠的先例在前,史仲竹还是看不出婴儿和大人的面庞有什么相像的,自己是双眼皮,这个小家伙是单眼皮,当然有可能是他胖得把双眼皮撑成了单眼皮,这话史仲竹只在心里吐槽,面上还要附和,“嗯,鼻子像你。”   “是有些像,不过最像娘,你瞧,小小的,挺挺的,像吧,明珠也这样,唉,明珠。”   “月子里呢,叹什么气,等这边的事情理顺了,我就让南山把明珠送过来,好不好,到时候,我们一家四口就真正团圆了。”史仲竹安慰道。   “好,好,我想明珠了,孩子一天一个样儿,我走了这么就,你说明珠会不会认不得我了。”魏贞娘杞人忧天道。   “傻瓜,都说一孕傻三年,果然是真的,明珠砸门手把手带了三年,才半年不到的功夫,她就会把你忘了?血缘天性,哪儿会忘。”   “我就是太想她了,太想她了,不知道长高了没有,有没有生病。”魏贞娘喃喃念叨,说着说着,眼泪都下来了。   史仲竹小心翼翼给她擦干眼泪道:“放心,我们很快就能见到明珠了,我保证!”   因魏贞娘怀孕初期是瞒着家里的,史仲竹待上了船才给史鼎郑氏去信,被骂得狗血淋头,如今也没收受到史鼎孩子取名字,史仲竹就默认取名字的活计归他了。事实上史家这一代只有史伯松的嫡长子史思贤是史鼎取的名字,其他都是史伯松自己取的。   因没有长辈赐名,史仲竹自己在书房了忙活了半天,寓意美好的词汇写了几大页,就是定不下来,只好拿着几页纸,找魏贞娘商议。   “还是进士老爷呢!儿子的名字都不会取了,给我看看。”魏贞娘结果纸,仔细看了看,道:“都挺好的,我也拿不定主意,要不我们把最心仪的十个挑出来,让孩子自己选。”   史仲竹觉得这主意好,当即团了十个小纸团,让乖儿子选。婴儿刚出生,抓握只是条件反射,史仲竹好不容易让小宝宝选了一个纸团,展开一看——安。   “家有好女为安,我本想把这个字留给咱们女儿的,这小子倒抢先了。”史仲竹笑道:“安,安好,我这一生只希望他平安长大,一辈子顺风顺水。”   “好,好,安好,安全,安心,都好,好。”魏贞娘拿安字组词语,心里也觉得安字好,他们夫妻一辈子的努力,不过是希望儿女安生太平,安字好,尤其还是孩子自己选的。   至于史鼎郑氏夫妻接到信,知道孙子有这么个平凡无奇,犹如庄户人家名字的时候,是怎么把史仲竹骂了一顿,又是后话了。   借着史安热闹的出生、洗三、满月,延年带来的人悄无声息的融入了安顺,史仲竹也查清楚了安顺地方官的详细背景。   仔细推演了好多次,决定把郭铁碧拿下,当做杀鸡儆猴的那只鸡,而掌控安顺的切入点,就是苏浩了。   郭铁碧不用说,当官的,多少都有污点,郭铁碧虽不是人人喊打的恶官,也不是什么海瑞再世的清廉官员,收贿赂收得手软,和大族族长、土司勾结的时候,也不见犹豫。   史仲竹收集好了证据,和左右布政使大通气,他们一个是等着养老的吉祥物,一个是圣人心腹阵营的自己人,爽快同意了史仲竹的行动。   史仲竹靠着延年从京城带来的精英人马,辅以近日来收复的衙役,一举拿下了郭铁碧,抄出明显和收入不等的家产,又有乡民来告,以前做的事情也翻了出来,几项罪名一加,郭铁碧就待罪大牢,请示吏部、刑部的批文也快下来了,郭铁碧全家流放詹州,如今的詹州还是不毛之地,不是人人向往的天涯海角。   在郭铁碧全家流放的那天,史仲竹躲在巷子里默默看着他们扶儿携女,一路蹒跚。郭铁碧的罪名都是真的,罪行也是真的,但史仲竹敢肯定,只要他不和自己过不去,这些罪名史仲竹是不会揭发出来的。史仲竹早过了致力于天下大同的年纪。郭铁碧的流放只能算政治斗争失败,即使那些罪行都是真的。   看到这样的情况,史仲竹在心里告诉自己,看啊,这就是现实。所以,所以要更好的适应这个时代,不要让你的儿女子孙在困境里想着逆袭,他们只需要做天之骄子,富贵平安。   史仲竹感慨完,在安顺的街道上买了些零食带给魏贞娘,刚回府,充当大挂架的去病就来禀告:“主子,西堡佥事苏浩来访。”      第70章 投诚者苏浩      苏浩的人生就是泼了几大盆狗血的庶子逆袭2.0版本,史仲竹看到延年递上来的消息,都想去问问是否老乡同穿否,这种模式在几年前真是太常见了。   苏浩的母亲是安顺布依族最大族群黎家嫡支的女儿,当然可能布依族不讲究什么嫡支不嫡支,总之当年苏家家主看到的是一个不染尘埃的凡间仙子,就和黎家女儿发生了关系,苏家再是世家,影响力在安顺也小的可怜,黎家女儿非要嫁给他,当年的苏家家主也没有办法。在安顺布依族人的底盘,按照布依族的规矩成亲后,苏家家主花言巧语的骗黎家女儿到了苏家大本营,从此妻变成了妾,黎家女儿本可以和族人联系,请族人给自己做主和离,即使不行,自行脱身也是可以的。   可是,每一个身世凄惨的孩子,多有一个不负责任的母亲,被爱情冲昏头的黎家女只想着她的郎君,孩子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苏家老家主在政治家族大事上自然是值得称赞的,但在内院上,他享受的不过是把一个仙子变成凡人的快感,既然已是凡人,又如何留得住他,黎家女就这样淹没在了后院。   对于苏家女主人来讲,不过是一个外族的女人,即使有了孩子,受宠过一段时间,但死了就是死了,和以前遇到过的所有女人无甚区别,她不特殊对待,和所有庶子一样,养废就是了。   幸好苏浩还有黎家女留下的几个忠仆,护着他长大,苏浩自己也争气,自己考了举人,又走关系授官,主动来到了穷乡僻壤的安顺。   对苏浩而言,苏家从来就不是家,可是在忠仆嘴里的黎家,到了之后也发现不是想象中的好。那是黎家啊,苏浩从小到大通过忠仆的嘴,得知黎家就是一个世外桃源,人间仙境,人们热情友善,会有亲人对他欢迎之至。   可到了才发现,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现在黎家做主的已经不是他的外公,几个舅舅空有血缘,关系也淡了,在安顺的一切,苏浩除了能借个名头,实质上的帮助基本没有。   所有,到目前为止,苏浩的人生,除了娶妻生子以外,几乎就是庶子版小受的标配人生,为什么他不是男主角?因为他没有显赫的妻族和成群的红颜知己,为什么他不是男配?因为他没有对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一见钟情、事事维护、终生难忘。   史仲竹带着一脑子的八卦、狗血和脑洞,见到了这位闻名已久的苏浩。   苏浩今年三十多岁,儿子过两年都可以娶妻生子了,穿着四品佥事的官服,在大厅左下首等候。   见史仲竹进来,起身见礼道:“史大人万安。”   史仲竹叫起,又吩咐下人换热茶,两人就着安顺的天气风景绕圈子,苏浩也在心里打腹稿。   史仲竹刚来的时候,苏浩是没有把他放在心上的,多亏了在苏家多年的锻炼,苏浩心里怎么想,面上对上官还是一如既往的尊重,想来,应该没有得罪人。现在看到史仲竹快刀斩乱麻解决了同知,安顺大权有三分之一,实实在在的落到了手里,才想着该是正式见面的时候了。   所以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热衷于给下马威、杀鸡儆猴之流的把戏,梗这么老,用的人依然前仆后继,就是因为这是最快展现你实力的途径。   苏浩认为史仲竹不是简单来镀金的纨绔子弟,想抢在所有安顺官员反应过来之前,做第一个投诚之人。   “史大人到安顺已有半年之久,又喜获麟儿,不知可否有幸请大人到西堡给下面人指点迷津。”苏浩道。   史仲竹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他当初给苏浩的定位其实和扑街了的郭铁碧差不多,毕竟另一个佥事牛璞还在四王八公的勋贵范围内,总有那么七拐八拐的关系可以拉拢,苏浩有当地族人做依靠,怎么迫不及待的来了?   “苏佥事武功精湛、御下有方,我又有什么能指点的。说来惭愧,我虽是武将家出生,走的确是文官路子,对练兵、防卫这一套一窍不通,倒是辜负苏佥事的好意了。”史仲竹先端起。   苏浩也知道,两句话就忽悠一个聪明人相信自己不可能,放下茶杯,诚恳道:“不瞒史大人,下官的儿子今年一十有五,大人在这个年纪已然金榜题名,闻名天下,我这儿子不敢和大人相提并论,但和常人比读书上还有些灵性,我想送他去贵阳、去京城。”   “佥事一片慈父之心,可感可叹。”   “嫡支已折,苏家却没有垮。”苏浩淡淡道。他相信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史仲竹听的懂。   “所以?”   “所以,我不想呆在安顺了,我走了武路,可我希望日后子孙轻松一些,能到繁华江南、昌盛京都去见见世面。”   “哪里能比得上安顺,这里是你的母族所在。”史仲竹提醒到。   “黎家族长还是姓黎,可与我已是陌路。”苏浩道,不待史仲竹说话,补充到:“一个黎家,在安顺是大族,在贵州不过一般,放眼大越,沧海一粟罢了。”   “为何是我?”   “盛名之下无虚士,我还抢在第一个恭贺大人添丁之喜,不是吗?”   自从进了官场,就难得听到这样的实话了,史仲竹微微笑了起来,是的,放眼整个贵州,在苏浩能接触的人当中,只有史仲竹有实力和苏家对抗,能护住他,而他第一个投诚,史仲竹选择他也是顺理成章的。苏浩起身,从怀中抽了一本书册出来,放在高几上。道:“大人公事繁忙,下官就不多打搅了,下官在驿站休整三日,便回西堡理事,只望日后能多来府衙拜访大人。”   客套几句,史仲竹把苏浩送出去,才转身过来,看苏浩留下的东西。   用过晚饭,史仲竹把去病延年和家里带过来的几个幕僚召集起来,给他们看了苏浩留下的东西。   众人看了面面相觑,去病和史仲竹相处最久,无甚顾忌,惊叹道:“安顺竟然有金矿!”   “苏浩给的消息准不准确,若真有金矿,为何都没有人开采,苏浩的消息又是从哪里来的?”延年质疑到。   “黎平县,带了个黎字,该是黎家族人的聚居地才是,难道是苏浩的母亲留给他的?也不对,这样的好东西,老族长不留给儿子,留给女儿是为了什么?”史仲竹也想不通。   “主子,这些都是要查清楚的,如今苏浩来的目的,不外乎投诚、诱饵两项,若真是诱饵,那他背后又是什么人?”去病担心道。   是的,不管从哪个方向脑补都是一出大戏,要么原苏家家主是知道黎平县有金矿的,所以他才屈尊降贵纳了一个山夷为妾,要知道,苏家这样的世家,骄傲得连一般官员家的女儿都看不上的。   要么就是苏浩只是安顺广大山民的先遣兵,来试探史仲竹或者朝廷的态度,这个金矿是布依族人所有。   最糟糕的是这个金矿子虚乌有,或只有浅浅一层,是以苏家为枪头的世家给史仲竹挖的一个大坑,目的就是通过史仲竹,阻止、反击皇室、朝廷对世族的打压。   史仲竹随便一想,脑洞就止都止不住,看几位幕僚也没有什么新鲜花样可以说,就让众人先散了。   “去病、延年,你们先查查吧,查清楚了,才好做决定。”史仲竹皱着眉头吩咐到。   史仲竹不知道圣人把他安排在安顺就是为了磨掉他优柔寡断的脾气,善谋不善断,到了真正该你拍板的时候,决断的本事也就来了。史仲竹做什么事情都想着查清楚、查清楚,这是谨慎,有时又是畏缩,鲁莽与勇敢,有时做的是一样的事情,时机不同,结论也不同。   中国的事情大都是这样,理论性的大道理、好办法,谁都能想出三五条来,真正实干的时候,绝大多是人是做不了事情的。   史仲竹如今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坏毛病,只让去病延年先留下来,商量另一件事。   “去病、延年,你们跟在我身边十几年了,可有什么打算?”史仲竹也不准备听他们的职业规划,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药师一直帮我打理庶务,近几年一直在北边和盖宽一起养马、贩马,我想着日后,药师多半是要从军挣一份前程的。南山志不在此,一心想要学医,不愿做官,我让他培养些人来接他的班,好让他专心此事,现在他也渐渐从琐事中抽离了。他们连个年纪还要小些,我还能多看几年。”   “你们俩,已过而立,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去病、延年面面相觑,说实话,自从卖身做了奴才,就没有想过有一天能有个平民身份,更何况是做官。   去病道:“主子,我朝律例,奴仆就是赎身之后,三代也不能科考做官的。”   “是啊,可我什么时候说过让你们去科考,你们的卖身契又没有在官府存档,就是有官府记挡,总有办法脱身。”史仲竹已经习惯了用上位者的思维思考问题,一点儿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可若我们四个都走了,主子身边可不就没有得用的人了吗?”延年担心到,毫不谦虚的说,史仲竹就是他们四个陪伴着长大的。   “所以我这次出来,不是带了许多有资智的小子吗?只要你们不突然离开,把我闪在半空中,慢慢总能调教些人出来用的。”   “主子……”   “别,我知道,事先没有给你们说,你们一时间也想不明白,这样吧,这段日子,你们的主要任务有二,一是查探清楚苏浩所说金矿一事,二是想清楚自己日后的出路。就这样,都下去休息吧。”史仲竹快刀斩乱麻道。   延年、去病也不忸怩,应声退下。      第71章 一家团圆日      苏浩在驿站等了三天,看史仲竹这边没什么反应,以为这件事儿黄了,心灰的走了。来的时候,苏浩在心里告诉自己,成败都要来,万一成了呢,如今真失败了,心里还是失落得很,遇到这样一个有能力对抗苏家,又不会赔上太多本钱的上官可不好找。   史仲竹要知道苏浩的想法,必须大笑三声,他以为史家的势力在安顺有多大呢?金矿这种大事,三天?三个月的勘察史仲竹都觉得不保险。   待史安满月之后,史仲竹写信回京报喜,外加请郑氏放行,明珠该生活在父母身边才是。史仲竹没有把金矿的事情告诉家里人,但只要金矿一事是真的,到时候,明珠就别想到安顺来了。   史仲竹的信到了京城,史鼎旧事重提骂了史仲竹几句不着调,郑氏只说他是个狠心让闺女吃苦的,骂骂咧咧,念叨了几句,还是收拾了几大车东西,让南山押队,往安顺来了。   魏贞娘还有些忌讳,在二门内等着女儿,史仲竹不讲究那么多,亲自到路口接自家宝贝来了。   南山骑马在外护卫,老远就看见史仲竹一行,转头对马车里到:“姑娘,主子在前头接您呢。”   明珠闻声,探出头来,见果然是史仲竹,抛开淑女教导,大声喊到:“爹,爹。”   车里的嬷嬷还想说几句规矩,史仲竹已经一个箭步上车,抱小明珠抱在怀里了,亲热了一会儿,史仲竹道:“嬷嬷一路辛苦了,明珠我来照看就是。”   嬷嬷是郑氏身边的人,对史仲竹在郑氏心里的位置、他自身脾性还是很了解的,识趣道:“都是老奴该做的,当不得二爷一声辛苦,既二爷来了,老奴告个罪,去瞧瞧后车丫鬟们可有把东西归置好,毕竟快到地方了。”   史仲竹颔首,嬷嬷悄无声息的退下。   “嘻嘻。”明珠在史仲竹怀里娇笑,“爹,你真厉害,嬷嬷可凶了,我还怕嬷嬷说我呢!”   史仲竹对郑氏派来的人还是比较信任的,受前世铺天盖地的保姆虐待儿童新闻影响,又多问一句:“嬷嬷对你严厉,可有打骂。”   明珠眼睛瞪的圆圆的,道“谁家的嬷嬷还敢打骂主子?”   “你不是说你的嬷嬷很凶吗?”   “爹,女儿是说嬷嬷不苟言笑,规矩严厉,严于律己更严于律人,看到女儿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总会说出来,这才叫严厉,您说的那是冒犯吧。”   史仲竹心里一噎,心想,果然是想差了,就算是代表郑氏教导规矩的嬷嬷,依旧是下人呢,都怪大背景不对,以前看书的时候,贾宝玉的奶娘就敢在主子面前撒泼呢。怪不得贾家最后抄家了,果然是他们家的错。   史仲竹心里这样想,面上却不肯承认自己想偏了,逗明珠道:“好啊,你个小坏蛋,刚见面,就敢笑话爹爹了,嗯,不给你颜色瞧瞧,还不反了天了。“边说边去呵痒痒,逗得明珠哈哈大笑,清脆的笑声洒了一路。   笑闹够了,史仲竹把明珠抱在腿上坐着,这样亲密的时刻不多了,明珠今年四岁,女孩子长大了,就是亲身父亲也要注意避嫌了。   带着明珠回府衙,魏贞娘一见明珠就跑上来抱住不撒手,又哭又笑,到底母女情深,明珠在魏贞娘怀里哭了一场,倒叫史仲竹有些吃醋了。   收拾好,又叫下人把史安报上来给明珠看,明珠年纪虽小,也见过婴儿的,京里史忠柏的儿子也刚出生。所以明珠一点儿不怕,轻轻摸了摸弟弟的小脸蛋,道:“娘,弟弟真乖,我摸他都不哭。”   “弟弟当然乖,明珠是姐姐,现在好好照顾弟弟,等弟弟长大了,也会好好照顾明珠的。”魏贞娘道。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史仲竹接口道,“把安安抱下去吧,今天咱们只陪着小明珠了,来明珠,爹爹抱你去吃饭。”   魏贞娘看史仲竹给自己使眼色,也不反对,把史安交给奶娘,先陪丈夫女儿吃饭,吃完饭,散步消食,又亲自动手给明珠梳洗,等明珠躺在床上,一左一右躺着史仲竹魏贞娘的时候,明珠才道:“我就知道爹娘不会有了弟弟就不要我了。”   史仲竹魏贞娘两人对视一眼,魏贞娘问道:“明珠怎么会这么想,你是爹娘的宝贝啊,怎么会不要你,是谁告诉你的?”   “嗯,没谁告诉我,可爹娘为什么不让明珠一起来呢?”明珠困惑到。   “自然是心疼明珠。”史仲竹道:“明珠不知道吧,这里比京城的家里穷困,爹爹刚来的时候,这里没有牡丹花,没有鹿肉吃,更没有九连环铺子,爹爹要把这些都置办好,明珠来了,才不会吃苦啊。”   “连鹿肉都没有啊,爹爹真可怜,明珠来的时候,奶奶收拾了一大车鹿肉,都疼给爹爹吃。”   “明珠真乖。”史仲竹凑上去亲了一口,又问:“没给娘带好东西?”   “带了的,带了的,是会响的镯子,可漂亮了,在荷包里呢。”说着明珠就要往身上去摸,其实衣服都换过了,哪里还有荷包在身上。   魏贞娘按住就要起身的明珠道:“娘知道了,娘知道了,明珠可真乖,镯子咱们明天再看好不好,累了一天了,赶紧睡吧。”   “嗯,爹娘也睡。”小明珠习惯很好,说睡觉也不闹腾了,许是真累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睡着了,魏贞娘轻拍着小明珠的背,压低声音,道:“只想着别让明珠吃苦,哪知道她小小年纪就以为爹娘不要她了,不知怎么难过呢。”   “别多想了,小孩子的心思一天三变,咱们装作不知道,好好陪着她,让明珠和安安多相处,自然就好了。”史仲竹安慰到,四岁还不太记事,温柔呵护,总能让明珠安心。   一家四口终于团圆,史仲竹也有心情奋斗事业了。这些日子府衙的事务越来越顺,史仲竹知道政务这一块他是上手了,只剩军务和夷民势力还待理顺。   去病、延年把金矿的事情可查了个差不多,史仲竹邀请苏浩去红枫湖赏景。   时隔半年,才接到回音,苏浩马不停蹄往安顺赶,有种失而复得的惊喜感。如今正是夏季,红枫湖的枫叶都没有红,赏景一说纯属借口,史仲竹、苏浩两人走在前面,随从们牵着马、拿着东西,远远坠在后面。   “大人,可定了。”寒暄完了,苏浩迫不及待的进入正题。   “没有,我总要听听,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史仲竹到,如果真没定,他把人叫来干什么,只是无论史仲竹怎样查,都不知道苏浩的消息来源是什么,总要问清楚。   “大人知道,我母亲姓黎。”   “自然,东西就在黎平县,有渊源?”史仲竹很配合的接嘴道。   “黎平县是进几十年朝廷划的地盘,之前叫三家寨,是黎家、莫家、蒙家,三家的地盘,后来,内乱,蒙家死绝,莫家势力大减。”   “可我看黎家也不像一家独大的样子啊?”史仲竹问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苏浩不愿多说的样子。   “朝廷是这个捕雀人?”   “是,捕雀人还有个帮手。”   “苏家?”史仲竹不确定道。   “是。”苏浩也不卖关子,痛快说了前因后果,“当年三家混战,有朝廷从中挑拨的原因,苏家因与高祖长子有关联,才听说了布依族人家有财宝的说法,夺嫡所需银钱是多大的窟窿,所以苏家才派当时的嫡长子继承人来安顺寻宝。”   “后高祖长子失败,先帝登基,苏家也不敢硬碰硬,只好号称孩子不懂事,沉迷风月,这才带了我母亲回去,不然,苏家那不可一世的作风,怎么可能让一个夷人进家门。”苏浩语带嘲讽。   “他们可不知道无心插柳柳成荫,我母亲身兼三家血脉,蒙家灭族的时候,母亲的外祖母把金矿地图的一部分给了我的母亲;莫家已死的族长夫人是我母亲的姨母,从她那里得了一份地图;母亲嫁人的时候,黎家外公陪嫁了一组前人传下来的银饰,那些银饰上的花纹也是地图,黎家外公不知道,只当是有点年头的饰品,就传给了母亲。”   “这边阴差阳错的,母亲集齐了金矿的地图。”苏浩最后总结到。   “士之耽兮,尤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女子沉浸于情爱,连性命都可以为情郎舍去,何况区区一个身外物?”史仲竹得到的消息是当年的黎家女,飞蛾扑火一般的爱情故事。   “可不就是舍了性命才留下了身外物,我母亲活不下去了,又觉得愧对我这个儿子,只好把这些东西补偿给我,她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去赴黄泉了。”苏浩说到这里,有些恨恨的,谁也不想当被抛弃的那个。   “这么说苏家人不知道?”   “苏家家主可能会猜出什么,苏家家主对外说是疾病而亡,知道点内情的以为他是因为荣王侧妃殉葬,抄家一事打击过重死的,真相是,我那好哥哥杀了他。苏家就是这么个乱七八糟的地方,苏家家主哪儿有可以信任到交付这些秘密的人呢!”   史仲竹听到苏浩一口一个“苏家家主”,真不知道他爹当年是怎么虐待他了,一个生疏的“父亲”都说不出口,这到底什么仇怨?   “万一呢?心腹奴仆总有吧?”   “我那好哥哥为了这个万一,已经让所有伺候的仆人殉葬了。”   结合史仲竹早已探明的消息,史仲竹道:“我可以派人和你一起寻找探查金矿的具体位置,但我一个人是做不了主的。”   “你要上报朝廷?”苏浩不可思议到。风险越大,收益越多,他之所以这么偷偷摸摸的,就是想用这些金矿做礼,让史仲竹护着他离开安顺,升官京城。   “要钱财,俯拾皆是,何必有违朝廷律令。”作为一个记得前世的人,总有主意赚得大把金银,何必冒险。   苏浩默然。道:“可你并不确定真能挖出大批金子。即使这样,也要上报?”   “即使这样,也要上报!”      第72章 事业上正轨      接到史仲竹密报的时候,圣人正在养心殿小憩,如今的养心殿跟先帝时已是大不一样。先帝喜欢鲜艳华丽的色彩,所以史仲竹的牡丹才有用武之地,如今圣人喜好沉稳内敛型的,家具多是檀木,多宝阁上也不见粉彩花瓶,室内点缀最鲜艳的就是几盆万年松了。   连最受圣人爱重的大太监戴权也是沉默寡言型的人物,至少在圣人眼里沉默寡言。   圣人拿着密报仔细读了三遍,吩咐到:“宣太子。”   “诺。”戴权默默出去吩咐小太监去请太子爷,他自己则区茶水房亲自关照茶水。   太子到了,叙过礼,圣人也不多言,直接把史仲竹的密报给了他,太子到底年轻,惊讶道:“果真有金矿!”   “既然敢报给朕,没有十成把握也有九成九了,依你看,派谁去监管此事?”圣人问到。   “父皇,安顺势力复杂,看史大人的意思,世家和夷民都有参与,贸然派人过去,恐打草惊蛇。”太子小心抬头观察着圣人的脸色,见圣人没有生气的模样,才接着说到:“史大人既然已经接收此事,就给他便宜行事之权。可好?”   “你就放任史耀昀一家独大吗?”圣人不辨喜怒到。   “史大人到安顺不到一年,就查出了这等大事,确有手段;在不确定是否能挖出金矿的情况下,就把情况报上来,可见忠心;加之史鼎大人一家还在京城,儿臣以为,可行。”太子坚决到。   “朕的意思,还是派人监管的好,要知道人心这东西,不是你说好他就好,不是好一时就能好一世的。”不等太子辩解,又道:“不过,你既然已经有主意了,朕也让你练个手,不许私下给史耀昀透消息,咱们就看看,他到底怎么做?接下来的事情你不用管了,朕会安排人暗中盯着的。”   圣人三言两语打发了太子,太子也觉得这是君子协定,只在心里默念史耀昀可一定不要辜负他的希望啊!   “居然报上来了?”圣人低声自言自语道。   大殿里没人应和,这也是圣人和先帝的不同,如今,圣人不喜太多人在身边伺候,平日里能进大殿的都是心腹,端茶倒水都是大总管太监亲自动手。戴权听得圣人低语,凑趣到:“圣人知人善任,史伯爷忠心可嘉。”   “朕倒想他不那么忠心。”圣人到。   戴权做出惊讶的神情来,圣人有心解释到:“这个时候上报,也是打着听命行事、少担责任的算盘呢!他要是能等金矿确确实实到手了,才找个圣寿、元旦的好日子报上来,朕肯定龙心大悦,加官进爵还能少的了他的。”   “是啊,还是圣人明白,史伯爷忒爱耍小聪明,可这又怎么瞒得过圣人呢!”戴权奉承到。   “磨练,磨练,朕也是先帝磨练了十多年才登上了皇位,不知这史耀昀磨练后,又是个什么光景?”   事涉先帝,戴权也不敢接话了,戴权也知道,圣人不需要有人接话。只在心里默念,自己的主子哟,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性子,可真真要命。若史伯爷真的等金矿到手再报上来,圣人指不定在心里怎么怀疑他中饱私囊、欺瞒圣听,如今虽显鲁莽,确正和圣人心意呢!没见圣人一早上嘴角都是翘着的吗?所以说,能做高官显爵的,谁有是笨蛋呢?   不提圣人、太子的心思,史仲竹在安顺等了近三个月,都没有等到圣人派人来协助,只得了个“便宜行事”的旨意,要是先帝这么说,史仲竹就信了,可这是当今啊!“我们不熟!”一句话在史仲竹心里刷屏。   史仲竹也不敢吧这件密事拿去和父母商议,只得自己干了。又联合苏浩在西堡的兵力,请刑部发了一批罪人来做苦役,人手才勉强够用。   多亏史仲竹早先形象树立成功,紧跟着明珠又来了,史仲竹更是化身女儿奴,一副痴汉样子,安顺官场对他戒心放下大半。史仲竹真诚赞美了安顺的景色,在黎平镇买下周遭的山,说是要见一座豪华的庄园。图纸都出了,史仲竹还拿着图纸到处请人观赏、提建议,安顺士绅以为这是变相化缘呢,多多少少捐了些,以后史仲竹再说这个话题的时候,众人就都当自己是聋子了。   加上苏浩的保密工作做得好,等到一年后,第一批金矿出来的时候,安顺官场还不知道呢!   史仲竹亲自押队,带着据说在深山里找来的绝世兰花,要进献给圣人呢!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在心里吐槽,还有没有新招了!先帝的时候,你送牡丹,如今,你又送幽兰,真是够了,你以为你是花仙子吗?   史仲竹的送礼行为十分成功,爵位升了侯爵,官职也升了,就是升得比较奇怪,还是正四品的知府没变,确又兼了贵阳的都指挥同知,同知的品级可比知府高,只见过兼职低品级官职的,哪有这种兼职法,众大臣都让圣人的授官模式弄晕了。   看看,看看,这就是送花的好处,第二年圣人寿诞的时候,收到的礼物绝大多数都是花,不是鲜花,也是珠宝堆出来的仿真花,即使那个时候,他们已经知道史仲竹升官加爵的原因是金矿不是鲜花。   如今,众人还不知道呢!所以,史仲竹在一片,“卧槽,这都行!”的眼神中,带着圣人亲派的亲兵,赴任安顺了。   史仲竹到了贵州,第一件事就是接受贵阳的兵马,药师从北边过来,还带来了千匹良马,史仲竹以带马入营有功为由,直接就授了药师千户的职位。史鼎给的几个亲兵,身上也是有军职的,直接入营,方便史仲竹掌管。   这次回京城,史仲竹谁也没带,本就让想孙子的史鼎和郑氏一顿埋怨,等史仲竹接到圣人暗示,把金矿的消息告诉他们的时候,史鼎也忍不住抄起书案上的花枝,重演了史仲竹小时候被满院子追着打的场景。   好在,史鼎不是真看着儿子焦头烂额的人,大方的派了几个品级高的亲兵给他,恨恨到,等他忙完了这摊子再算总账!   史仲竹回到安顺,看着一路同行而来的天使宣旨,授了苏浩安顺都指挥同知,要知道这个职位就是个荣誉职位,安顺没有实质上的都指挥司,实权都在两个佥事手里,就是为了给苏浩涨品级的。   天使还暗示了苏浩,最多两届任期,苏浩就会被调回京城,苏浩得了个同知已经很高兴了,如今几乎得了保证能调回京城,这下子,苏家也不能难为他的,喜不自禁。   史仲竹给苏浩介绍了,这次圣人派来说是协助,实际是交接工作的董山。董山不愧是姓董的,懂事的很,一切听史仲竹安排,也不仗着身份指手画脚。   第二批刑部发配的罪犯苦役到了,史仲竹抓紧投入了紧张的生产中,不过三月,第二批金矿就出来了。   整个大越都被这金矿给惊呆了,这悄无声息的,怎么回事?什么时候?最吃惊的要属安顺当地人了,妈的,我怎么不知道?   有心人再想想史仲竹到处兜售他庄园的时候,想来就是趁那个机会挖的矿。   余燮在家里骂:“不对啊,挖矿怎么没有死人呢?还是罪囚啊,怎么没有死人呢?没看见尸体抬出来,也没听说那里烧尸啊?“和余燮一样一肚子问好的人有很多,史仲竹难道会告诉他们,被科普多了煤矿事故的人,想到挖矿,第一件事就是安全吗?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人因矿洞垮塌死亡,要是有机会回去,安监局的人必去请他去上班才对。   余燮在屋子里骂了半天,吩咐老妻备礼,眼见史仲竹就发达了,比自己想的还要显赫,怎么能不巴结呢!自己在安顺这个破地方一呆大半辈子,夭寿哦!这个机会必须抓住!   一大堆送礼的人蜂拥而至,一大推密谋的人也汇聚而成。   在黎家寨里,一大群人也正在商议,坐在上首的是一个布依族打扮的人,这厅中布依族人最多、苗族次之、回族、侗族、彝族也各有一两个代表。   一个苗族打扮的壮年男子首先忍不住了,道:“黎明,你给句准话,你们黎家到底准备怎么办?这金子是神明赐给我们族人的,你们布依家的啰啰(蔑称)不要,我们苗人可不是好欺负的!”   “哼,说不定那些汉人的地图就是黎家给他们的,大家别忘了,那个苏浩身上就流着黎家的血!”   “真的吗?”   “怪不得?”   “黎明,难道你取了个汉人名字,就忘了你身上流的是布依族的血,你是山神的血脉!”先前说话的苗族男子大声说到。   “闭嘴,努雄花渣,我知道自己是谁,我永远不会忘了自己是布依族的人!”   “既然你还知道,为什么放任那些汉人盗取我们的金子!”努雄花渣问道。   “你没看到他们有大军把守吗?现在的安顺不是以前了,以前咱们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现在……咱们拼不过那些利剑刀枪!”   “难道就这么算了!”努雄花渣问道。   “当然不能算!”黎明起身,环视一周,道:“今天把各位族长请来,就是为了金矿一事。金矿是神明赐给咱们的财宝,是祖先世世代代保护流传下来的,我先声明,我不知道汉人是怎么知道黎平有金矿的,但绝不是黎家说出去的!至于那个苏浩,他既然姓苏,就不是咱们黎家人,不是咱们布依人,日后也不必留情!”   “如今,汉人势大,又有军队把手,凭咱们的力量是不够的……”   “别废话,直说,咱们怎么办?”努雄花渣不耐烦道。   “请山神降下天罚吧!”黎明高举双手,对着屋外的的大山呼喊,然后深深的跪倒在地。   剩下的人也匍匐在地,包括脾气最火爆的努雄花渣,高举双手,齐声道:“请山神降下天罚吧!”      第73章 考验来临了      这一切史仲竹都毫无察觉,现在史仲竹正忙于金矿开采事宜,人手不够、保密运送、人员管理,装装件件都要他操心。如今董山来了,还要带着他熟悉情况,一边讲解,一边干活,累得不行。   忙里偷闲的唯一一点时间,都奉献给了小明珠和小安安,每天累成狗。   董山的工作能力确实强,史仲竹渐渐可以把一些外围事务交给他独自办理的时候,苏浩过来了。   “大人,……”   “唉,苏浩兄,如今你我平级,若论资历,我该称你一声大人才是。”史仲竹好久没有看见苏浩,客气到。   苏浩正色道:“大人雪中送炭拉我一把,苏浩是个粗人,不会说好听的,这情义我记在心里了。”   史仲竹可有可无的接下苏浩的正式投诚,不过是冲着忠嘉侯的爵位,和京城保龄候府、忠靖候府的地位来的,苏浩有能力,父系关系紧张,母系关系基本断绝,孤家寡人一个,更能忠心为他所用,这样想,史仲竹到觉得手下苏浩亏不了。   “苏浩兄这么急忙过来,是有什么事。”   “哦,”苏浩一拍头才想起正事来,“我在黎家寨中的人来报,说最近寨子里的青壮年总是结对外出,不知道去哪里了,回来的时候又一副很累的样子。偷听他们的谈话,顺口提到过一两句挖地很累之类的话,我怀疑,夷民是不是找到了新的金矿,在偷偷开采?”   “安顺有这么丰富的金矿储藏?”史仲竹问了一句,后马上反应过来,这不废话,没有那些人挖什么。又问:“消息可还确定?你的人可信吗?”   “我的人在黎家寨已经几十年了,绝对可信,他还说了,苗人、彝人、侗人好多山里人都参与了,应该是早有商议。其中,苗人里势力最大的首领是花渣寨的努雄,他为人脾气火爆,连他都能管住自己的暴脾气,没有向外透露一分,可见此事神秘。”苏浩道。   “嗯,空穴来风,必然有因,我这里最近都忙着第三批金矿进京的事情,抽不开身,你在安顺多年,做事方便,你去细细打探一番。听你数来,这件事到可以从那个叫花……什么来着的苗人那里入手。”   “努雄花渣,努雄是名,花渣是寨子名,苗人多以寨子名为姓。”苏浩解释道。   “嗯,嗯,努雄花渣,试试能不能从他那里套点消息出来。”史仲竹理所当然的吩咐到,见苏浩应声,又叮嘱到:“注意安全。”   史仲竹把事情交给苏浩就没有理,毕竟保卫工作才是苏浩的专长,等到一个月后的雨天,下人来报苏浩来访,史仲竹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主子,苏浩同知来访。”下人来报。   苏浩也是府衙的常客,史仲竹随口到,“请进来把,又不是外……”   史仲竹话还没说完,苏浩就已经大步跑进来了,进门也不闹什么虚礼了,直接到:“大人,有急事!”   史仲竹见他环视一周,会意到,“去,你去通知夫人、延年、去病、南山,派人出府通知药师、余燮、牛璞,快,快去。”史仲竹看苏浩的脸色就知道出大事了,连事情都不知道,立马先通知重要人员过来。   府衙的下人也有眼力见,连茶都没给客人上,立马退了个干净。苏浩浑身湿透,用手抹了把脸道:“夷民神秘出门的原因打探清楚了,不是偷挖金矿,他们是要引山神发怒?”   “什么?山神发怒?”史仲竹讶异,这是什么,宗教仪式?   “唉,他们挖开了山上的树木,把土地暴露出来,又在河水上游筑坝,最近安顺的雨水都非常多,一旦他们开坝放水,惹怒山神,山上必然爆发洪水!”   “山洪!泥石流!”史仲竹惊呼,不用苏浩再解释,他已经明白了,开采金矿怎么能不破坏地表植物,他们现在挖矿已经给生态造成了严重损害,再加上这些夷民蓄意破坏,那几座金山刚好会被波及。   “愚蠢,果然是蛮夷!夷民!”史仲竹怒骂,要知道史仲竹以前最多称他们做“山民”,住在山里的人嘛,在心里则叫他们少数民族,没想到,他们尽然做这种蠢事!   “引发山洪,难道他们就不怕连他们也遭难吗?”   “自然不怕的,到时候,夷民会全部到神庙里去避难,更何况他们有祭品,山神不会怪罪他们的。”苏浩解释到,这些山里人夷民的规矩,还是他这个有渊源的人知道的清楚。   “狗屁!”史仲竹在心里大骂封建迷信,又觉得不太对劲,追问到:“神庙建在哪里?建了多久?用的什么材料?”   “神庙建在山顶,用石头做材料,花费了夷民几代人的心血才建成,宏伟壮观!”   建在山上,自然能躲避泥石流和洪水,史仲竹腹议。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们准备什么时候惹怒山神?”   “就在今晚。”   “什么!今晚!那你还在这儿坐着干什么,快,快,派人去阻止他们,快,如有必要,直接杀人都行,有事我给你担着,快,快去!”史仲竹抓狂了,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山路又不好走,还磨叽什么!   “大人,大人!您别慌啊,我已经派人去了!”   “能不慌吗……哦,已经派人了啊,派人就好,你派了多少人?”史仲竹追问到。   “两百人,都是军中好手,没问题的。”   “哦,还好,还好。”   说几句话的功夫,史仲竹去请的人已经回来了,在府里的几个人自然很快,在偏厅等着余燮、药师、牛璞等几人来了,才一起进来,多亏最近为了金矿一事,牛璞也在安顺驻扎,不然还真不能这么快就到。   “人齐了,马上去书房。”史仲竹吩咐到。几个大男人又一起去了书房,魏贞娘则带了丫鬟过去烧茶水,准备亲自去送,不让更多人有接触机密的机会。   “去病,拿地图来,金矿附近的大地图。”史仲竹一进门,还没落座就先指挥到。   “大家看地图,刚刚苏浩同知说了见大事,夷民在山上筑坝,准备引发山洪,冲毁金矿,如见,苏浩大人已派人去阻止,我们现在……”   “笃笃笃!”突然想起急促的敲门声。   “谁!”史仲竹问到。   魏贞娘应声道:“耀昀,是我,快开门,大事!”   离门最近的延年把们打开,魏贞娘一个箭步入内,后边还有两个壮仆扶着一个浑身是血,受伤还没有包扎的人。魏贞娘解释道:“这是……”   “阿力,阿力,你这是怎么了?”不等魏贞娘说话,苏浩就先喊起来了,阿力是他的亲兵,这次阻止山民就是他领队。   “爷,兄弟们都没了,只我一个逃了出来,夷民反了!反了!”阿力大声喊到,说完就晕了过去。   史仲竹从书案抽屉里摸出银针,刷刷几针下去,这位阿力又幽幽转醒,苏浩拉着阿力的手道:“说清楚,怎么回事儿?你们在哪儿遭遇夷民,他们有多少人?”“在金凤山,布依、苗人、彝人所有夷民都反了,各家私军青壮不下万人,只见黑压压一片,好几个山头的人,具体多少,属下也不清楚。”阿力断断续续交代了这些,说完又晕了过去。   史仲竹没有再扎醒他,事情基本明朗了。   史仲竹快步走到书案前,在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地图,闭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猛得睁开眼睛吩咐到:“余燮,你按名单上的人通知,都到府衙来,组织东西两市的人往山上撤退,说清楚,不要顾忌财物,人最要紧!南北两市地势较高,不在洪水范围内,也派差役给他们讲清楚。城外乡下,一个村派一名衙役给里长说清楚,组织撤退,都撤到宁谷寨的军营,牛璞,你负责稳定军营秩序,接应到来百姓。”   “药师,你点五千人马,一个时辰后到金凤山东面山脚和苏浩汇合,苏浩,你带着阿力,只有他知道具体情况,让他休息一个时辰,到时候带路。”说完从抽屉里又摸出一瓶药,道:“这要提神的,只是太过霸道,不可多用。”   “南山,你组织城里的商户,尤其是做药材生意的,注意收拢大夫,保住药材,到时候要救灾的,咱们在广元做过的,你懂行的。”   “延年,你带我的印信,到贵阳调集兵马,我马上写封信,你带给木耐、邓毅两位大人。”   “好了,就这样,你们下去落实!”   几人出门,如今只剩去病和魏贞娘在房里,刚刚两个扶人的婆子早就退出去了。   史仲竹拉着魏贞娘的手,道:“贞娘,贞娘,带上孩子们退到宁谷寨军营去,保护好孩子!”   “你呢,你呢,不和我们一起走吗?”魏贞娘死死抓住他的袖子道:“我们一起走啊,一起走,你在路上,在军营里也可以指挥的,一起走!”   “贞娘,贞娘!你冷静点!我不能走,我有更重要的事,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孩子,放心,我会好好的!”史仲竹知道这次情况紧急,不愿再耽误时间,催促道:“快,再耽搁就没命了!去接孩子!”   把魏贞娘打发走,史仲竹吩咐去病道:“夷民这次恐怕是冲我来的,他们很可能会抓住夫人和孩子威胁我,去病,你对安顺最熟悉,他们的安全我就交给你了。你到宁谷寨后,第一是保护他们,第二是协助牛璞办事,若牛璞有异动,杀!”   “是,主子。”去病简单应声,也不发豪言壮语,转身出去准备了。      第74章 山民叛乱事      史仲竹一连串吩咐下去,等人都走了,虚脱一般把自己扔在椅子上,想有什么不周到的没有?组织百姓撤退的人选都是可信任的,余燮有能力,熟悉情况,牵头是没问题的。牛璞不太靠谱,但没有领兵,又有去病辖制,也是妥当的。家人妥当的,兵力妥当的……   “董山呢!董山呢!”史仲竹突然大叫起来。   门口守着的下人跑进来,史仲竹连忙问:“董山呢!不是着人去请了吗?怎么还没到!”   “大人,董大人在矿上忙着呢,今日雨大,恐还没有到。”下人解释道。   “妈蛋,曾经还夸过他懂事,不摆架子,如今正是紧急的时候,出什么幺蛾子!”史仲竹怒骂,吩咐道:“备马,点随护营跟我走。”   这个随护营是史仲竹吸收战场老兵,搞出来保护自己和家人的,如今魏贞娘他们有去病照看,这些人就要去矿场了。史仲竹突然意识到,矿场做工的也有数万人,可他们不是旷工,是囚犯!很容易发生哗变的,天啊,兵力都派出去了,没有想到这个。   史仲竹跑向后院,魏贞娘已经在急急忙忙指挥下人收拾必需品,场面乱糟糟的,史仲竹跑过去抱着小明珠和安安亲了两口,又抱住魏贞娘,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塞给她,道:“若事不可为,让去病安排爹爹送来的亲兵护送你们回京。”   “一起走,要走一起走!”魏贞娘让给吓蒙了,抓住史仲竹道。   “贞娘,为母则强,别忘了,你还有明珠和安安。”史仲竹温柔的亲了亲她的嘴角,残酷的把她的手扳开,冒雨出去了。   安安还不满一岁,话都不会说,只是自己玩得高兴;明珠到底懂事了,问道:“娘,爹怎么出去了,为什么不打伞?”   魏贞娘一把抱住明珠,声音哽咽道:“爹在跟你玩儿呢,知道吗?咱们要先去一个地方躲起来,等爹爹来找,知道吗?”   “知道,就是捉迷藏,对不对?”明珠歪着脑袋,眨着大眼睛问到。   “对,只是今天的游戏大家都要一起玩儿,所以明珠待会儿要看好弟弟,紧紧跟着娘,知道吗?”   “嬷嬷也玩吗?”   “也玩!”   “哦,太好了,嬷嬷也玩儿,这样她就不会念叨我规矩啦。”明珠开心道。   “是啊,太好了,明珠跟紧娘和嬷嬷,知道吗?”魏贞娘不住得叮嘱到,眼眶泛红,她仰着头,努力不让泪水滑出眼眶。   史仲竹出门,直奔矿区,到的时候,董山正收拾好,准备出门。董山倒不是故意怠慢史仲竹,只是矿山的事情也很多,董山想这个时节府衙也没什么事,就先处理了这边,又吃了饭才准备出门,没想到,史仲竹已经先到了。   史仲竹一行披着蓑衣过来,只是雨太大,蓑衣也不敢用,雨水打湿了头发衣服,狼狈的很。“董大人好逸致,本侯记得,圣人是让董大人配合本侯,不是让你做上官的吧!”   董山知道自己理亏,也不辩解,深深一作揖,道:“大人恕罪!”   史仲竹深呼吸两次,才压下把这个人撸掉的念头,“他是圣人的人,他是圣人的人!”史仲竹默念三遍,压下火气,道:“夷民谋反,会在今晚炸开上游水坝,山洪冲击范围太广,矿区正在其中。”   “啊?”董山惊讶到。   “现在,我已派人疏散百姓,矿区的人除了驻军,都是罪囚,若是哗变,后果不堪设想,罪囚管理,我先前已经交给你了,你看怎么办?”   “嗯……”董山沉吟了一会儿,道:“多亏大人先前对罪囚多有加恩,如今罪囚都有多干几年,赎罪回乡的打算,大部分人是不会跟着夷民闹事的;至于有几个刺头,许以自由身或杀敌有功,可换钱财,也能化解;有那么几个一心想跟朝廷对着干的,驻军也可应对。”   “董大人说的有理,就按你说的办吧。”史仲竹拍板到,论对驻军的掌控力,还是董山要强些,毕竟这些人都是京城带来的,是圣人的人,史仲竹只有个表面的调配权,都交给董山去操心吧。   董山能被圣人派来,自身也是有本事的,加上大型工程,本来就要编队组团来干,很快就集合好了罪囚,只说有山民叛乱,多半是打不到矿区来的,万一来了,杀敌有功可换自由身,杀的人多,还能拿银子,若是更官兵对着干,驻军也不是吃素的。又打又拉的说了几句,把场子稳住了。   史仲竹看矿区这里大致没问题,又跑到城里去,看百姓的迁移情况,这种紧急疏散最要命。要是你好好在家里坐着,就有人要你不带财产跑到山上去,你也不干啊。现在史仲竹最担心的是官差和百姓发生冲突,若是汉人内部矛盾闹大了,绝对雪上加霜。   史仲竹到的很及时,有一对祖孙刚好因祖辈年纪大了,叫着死也要死在自家屋里,官差简直打算强拆了。   史仲竹跑过去劝着老大爷为孙子着想,不能让他也死在这里啊,大约是主角光环,或者知府大人的名头太响,老人家最终还是同意和官兵一起到山上避难。   就这样,史仲竹每天在府衙、军营、矿区,几个地方来回跑,抽空还要带队去淹没区乡下搜寻有没有没上山的人,差点累死。   史仲竹在忙着民生政务的时候,朝廷军队和夷民的战斗也打响了。   汉人朝廷的总体水平高过夷民,夷民中间也没有什么绝世的天才领军人物,加上他们也是听说了金矿被开采的消息,才准备造反的,前后不过半年时间,准备也不充分,不过十几天,参与造反的夷民大批被杀。黎明和努雄花渣被俘,其他族长头领被俘的也不少。   随着头领被俘,许多夷民也停止了抵抗,一场造反叛乱初步停息。   史仲竹审问了以黎明为代表的头领,他们大骂“汉人狗,小偷,盗贼!”,夷民认为金子是他们的,汉人偷了他们的财宝,朝廷奴役了他们。   国家资源自然归国家所有,史仲竹不想解释这些,夷民也明显听不懂。   把安顺夷民叛乱的事情报上去,在等待批复的过程中,史仲竹还有一个巨大的难题要克服。在史仲竹的设想里,头领处死,从者不究,但安置山民也是个大难题。山民既然已经出山,史仲竹就不准备放他们回去,这就是现成的劳动力和税赋来源,可把他们安排在哪里又是一个大问题。   民族见的风俗习惯差异还可以调节,最难的是仇恨,且是新仇!夷民刚刚阴谋引发山洪冲毁安顺城,官府得到消息的时候太迟,没有拦住,东西两市的房屋多被冲垮,现在城中百姓十分仇视夷民,你就是穿身夷民衣服在城里走都有可能被丧失家园的百姓追打唾骂。   史仲竹除了安置夷民外,还要主持城市重建,协助金矿开采,别忘了他身上还兼这贵阳的都指挥同知,这次叛乱中木耐、邓毅两位大人的援手之情还没有登门拜谢……一想,一大堆事情,头都大了。   唯一的安慰,就是家人平安了。   小明珠和安安都被保护得很好,明珠十几天后见到史仲竹还嘲笑他:“爹爹好笨,这么久都没有找到明珠,明珠现在是玩捉迷藏最厉害的了!”   “是啊,明珠怎么这么聪明,藏得太好了,爹爹都找不到,你藏在哪儿了?”史仲竹配合问到。   “藏在有好多穿盔甲人那里,听去病叔说是军营,爹军营的人都穿盔甲吗?”   “是啊,都穿盔甲。”   “好了,明珠,玩了一整天,快去洗漱了,今天也要按时歇息哦。”魏贞娘过来赶人,小明珠听话的跟着嬷嬷下去洗漱。魏贞娘摸着史仲竹的脸道:“瘦了,黑了,耀昀,你受苦了。”   “不哭啊,有什么苦的,只要你们平安。”   魏贞娘张了张嘴,实在说不出想办法调职回京的话,她知道自己丈夫的雄心壮志,她能做的就是照顾好孩子,照顾好他!   日子太过忙碌,史仲竹等来了圣人的批示,对他管理夷民的这一套没有太大的修改,只是又给他快递了一组专门管理金矿的官员过来,正式接手了金矿。   苏浩因祸得福,早早的被调入京城,任京卫指挥同知,高升了。安顺的知府辅官也有了较大的补充,以前众人都不愿意到安顺来,现在这里出了金矿,明摆着要升官发财了,投机的人自然蜂拥而至。   只有史仲竹劳心劳力得干活,什么都没得到,哦,得了一张圣旨的书面表扬和精神赞美。   史仲竹只当时还封侯的报酬了,拼命干活儿,终于两年之后,在原址上建起了一座新城,史仲竹的调令也随之下来了,让他接任贵州左布政使,没错,木耐老头退休了,等着上位的邓毅希望落空,史仲竹空降到了贵阳上任,当起了贵州左布政使,成了名副其实的贵州一把手。   史仲竹挺不好意思的,他来贵州的第一天就知道邓毅等着木耐退休后上位,结果现在自己截胡了。邓毅却表现得谨慎谦恭,十分欢迎史仲竹的到来,史仲竹感激谢过邓毅的理解,心里却把邓毅的危险的几又提高了几分。   经过几年和山民打交道的经验,史仲竹准备把自己的经验汇编成册,从中提炼出可实行的政策来,没时间和玩儿官场游戏,只要邓毅不找他麻烦,史仲竹就当邓毅是真谦恭了。      第75章 双喜临门日      提到少数民族治理,大多数人的第一印象还是“民族自治”,史仲竹前世也是生活在这种制度下的,但这样的制度在当今是行不通的。史仲竹仔细分析了当今政治经济民生,都达不到自治的程度。自治是在打服了的基础上,辅以强大的中央掌控力才能实现的,现在自治……呵呵,保证到处都反了!   史仲竹通读各地地方志,研究史书上关于少数民族治理的记载,最后发现汉人朝廷从始至终对夷民都是高高在上的,即使中央皇室落难,对夷民的接纳也表现得屈尊降贵,夷民所在的地方都是“蛮荒”,大多数放任自流,所以史仲竹要来安顺上任的时候,郑氏才哭得那么伤心。   没办法,史仲竹只好自己想办法。   接任了贵州左布政使后,史仲竹一家在贵阳安顿下来,异常顺利。自从在安顺展示过獠牙后,史仲竹对工作上手起来更容易,贵阳、贵州也没有人敢为难他。想想他身上的爵位,想想他的圣宠,再想想那些山民一地的尸体,当地官员温顺的表示欢迎。   所以史仲竹才有这么多时间琢磨什么制度、政策。   闭门造车也不是办法,史仲竹在休沐日,带着一家四口郊外踏青。远山如黛,清风拂面,绿树红花,笑颜彦彦,史仲竹一行人带来的下人也不多,没有破坏这一汪湖水的宁静。   是的,史仲竹一行找了个清净的小湖,准备野餐。史安已经一岁多了,说话流利,会走路,还不太稳当,有时候也会秀一下疯跑技能,多半以扑地结尾。小孩子的精力是多旺盛啊,史仲竹魏贞娘第一次养育明珠的时候,都以为自己做错什么了,才导致孩子静不下来,“儿童多动症”五个大字一直在史仲竹脑海里刷屏,多方打听才知道,孩子都是这样。   轮到史安的时候,两位父母就淡定多了,由着他疯玩疯跑,今天野餐,史仲竹魏贞娘吃的都是从家里带的糕点,要不就是现场烤制的食物,一岁多的孩子哪儿能吃这个。   唉,烧烤是个邪物,自从上次逛街不小心让史安吃到了一小块烤鸡,史安就天天吵着要吃烧烤,今天的野餐,是奖励史安听话戒奶的,史安到了能吃辅食的时候,饮食结构就慢慢向成人靠拢,如今戒奶成功,说话算数,让史安尝尝鲜。   史仲竹的育儿方式,一直受到奶妈的强烈抨击,当然她也只能说说,能管住史仲竹的郑氏远在京城,在贵州的地盘上,史仲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奶娘只能在心里嘀咕:哪家孩子不是吃奶吃到三四岁,人家修国公家的嫡孙子,到了八岁还吃奶呢!唉,二爷是不是看不上奶娘啊?   奶娘怀着万一主家看不上自己,自己以后的出路在哪里的担忧,眼睁睁看着自己奶过的小主子离自己越来越远。   史仲竹的育儿肯定不是随心情,前世的时候,亲姐姐从怀孕到生子,史仲竹一路陪伴,待侄儿长大八岁,史仲竹才莫名其妙过来了。当年铺天盖地的信息和姐姐的接连轰炸,过了这么多年史仲竹依然记得很清楚。   再说,明珠不也好好长大了吗。   在湖边的大榕树下,史仲竹背靠摇椅,魏贞娘正在动手把先煮过的食物,再烤制一下,用来糊弄史安。魏贞娘抱怨到:“都怪你,给他吃什么烤鸡,现在念念不忘,这是他能吃的吗?”   “我错了,我错了,贞娘,你都念叨我一大早上了。我这不是不小心吗,指甲盖大小烤鸡,哪知道这小东西就记挂上了。”史仲竹含笑赔罪。   “哼,你不小心还有脸说了,当初既让他误食了,而后就不该给他许诺,现在咱们何至于出来野餐。”魏贞娘愤愤不平到,拿烧烤引诱着史安戒了奶,史仲竹说什么不能失信于孩子,他们才跑出来交游野餐的。   “我的好夫人啊,您宽心。给小家伙吃的不都是事先煮好再烤制的吗,问题不大,你再看看,就这么一丁点儿,就是全是烤制的,孩子吃了也没问题的。你看那些农家的孩子,为何身子更壮实,养孩子还是不能太精细了。”   “我听你的歪理邪说!”魏贞娘转过去,仔细盯着自己手上的一串蔬菜、一串鸡肉,仿若大敌。   “给我拿点过来……”史仲竹招手,让负责烤制食物的下人给他拿点过来。   “拿什么拿,别让安安看见,他见了又想吃!”魏贞娘,“啪”的一声把史仲竹扬起的手打下来,喝到。   “好吧,自从有了明珠、安安,我在夫人心中早已无甚地位了。”史仲竹委屈到,长叹一声,“唉,世间常闻薄情郎,何曾知晓负心女,想那日如珍如宝,见今朝不闻不见……”   随后几句史仲竹是用唱出来的,昆区调子那叫一个婉转,边唱还边挑眉,魏贞娘哪里见得,把手里的东西一扔,就要来捂他的嘴:“好好的官老爷,唱什么戏,不许唱了,不许唱了,这青天白日的,让人笑话。”   “夫人啊,您趴在我身上才更惹人笑话啊。”史仲竹调戏到。   魏贞娘猛得支起身子,左右看了看,下人都各司其职,没人看这边;他们交游的地方是有布帐的,外人又哪里看得见。不过到底是在野外,魏贞娘笑骂他几句,也就过了。   把已经玩儿疯了的明珠史安叫回来,让史安吃了他心心念念的烤鸡。“不好吃!”史安瘪嘴到。   “安安怎么不喜欢了。”史仲竹问到。   “这不是以前的烤鸡,安安想吃以前那种!”史安第一次吃的是真烤鸡,一只整鸡上撕下来的。   “这就是鸡啊。”史仲竹哄到。   “爹骗人,鸡才不长这样呢,这不是鸡。”史安不干了,在他的思维里,鸡就两个形象,能在地上扑腾的,烤好的整鸡。   “小笨蛋,这就是鸡肉,从鸡身上撕下来的。”魏贞娘解释到。   史安看像明珠,相比爱逗他的爹娘,史安更信姐姐的话呢,见明珠点头,史安才闷闷不乐的承认,这玩意儿真是鸡。   放下对烤鸡的追求,史安,吃了些温热软和的食物,又和明珠在下人的看护下到湖边玩耍去了。   “好家伙,早知道就那煮过的烤鸡糊弄他了,折腾了我多久啊。”史仲竹感叹,道:“好夫人,两位小祖宗都用过了,可否赏小人一点儿吃食。”   魏贞娘高抬下巴,做倨傲状,“准了。”   史仲竹学着戏文里作揖,示意下人送些烧烤上来。   魏贞娘拿着最喜欢的嫩牛肉皱眉,“今儿个牛肉怎么有些腥儃。”   史仲竹凑过去闻了闻,又咬了一口,道:“没有啊,这牛肉上这么多调料,再腥的味道都遮住了啊。”   魏贞娘不理他,又拣了一条小鱼,更腥,更吃不下去。“今儿烤东西的是谁,手艺怎么退步这么多。”   史仲竹看了看牛肉,又看了看鱼,放下手中的吃食,擦干净手,拉过魏贞娘道:“给我看看。”   伸手给魏贞娘把脉,滑如走珠,喜脉无疑。   史仲竹把魏贞娘扶到自己坐的摇椅上,先前为了意境情趣,魏贞娘坐的是软垫。魏贞娘被这么珍而重之的态度搞晕了,等史仲竹把手放在她的腹部,她才反应过来。   “我有了?”魏贞娘笑问。   史仲竹含笑颔首。   “这些烧烤可不能吃了,口味太重,这段日子,又是叛乱又是搬家,你辛苦的很,都没好好保养,如今可不能马虎。唉,安安才一岁多呢,是我疏忽了,该注意避孕才是,间隔时间太近,你身子怎么吃得消。”史仲竹围着魏贞娘碎碎念。   “说什么昏话,多子多福,多子多福。”   “唉,咱们回吧,这湖边湿气重,今天风大,不好,不好,回吧。”史仲竹刚来的时候,还赞美了这波光粼粼的湖面和拂面的微风呢,现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不闲难为情,着急忙慌的招呼下人回程。   一路上,史仲竹是挑剔完马车,又挑剔茶水,哼,都不适合孕妇。魏贞娘忍无可忍到:“又不是没怀过,你做什么样子!”   我不都是担心你嘛!史仲竹在心里委屈,到底不好和孕妇争吵,把头转向车窗外。马车走的缓慢,史仲竹对街景也产生了兴趣,特别是贵阳的街道上,多有身着艳丽少数民族服饰的百姓。   马车走过银楼的时候,一对主仆出来,谈笑到:“主子,这弯刀可真漂亮,奴才都跟着涨见识了。”   “这算什么,土司赏赐了一柄更漂亮的给我,回去让你开开眼。”明显是主子的少年,把玩着一把镶嵌宝石的弯刀说到。   “土司?”史仲竹自言自语到,土?   魏贞娘见他盯着窗外看,想是不是自己先前态度不好,搭话道:“窗外有什么好风景,值得史大人流连忘返啊?”   “流连忘返?流?土?”史仲竹喃喃念到。   魏贞娘见他不理自己,侧过身子就要推他,史仲竹突然坐直身子,猛锤车厢,大笑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改土归流,改土归流!”   魏贞娘让他吓了一跳,道:“好好的,发什么疯,怎么了?”   “好夫人,我的好夫人,你说的对,你说的对。”史仲竹激动的语无伦次。   “到底怎么了?”魏贞娘哭笑不得的问。   “好事,好事,困扰我多时的问题终于解开了,贞娘,你真是我的福星,今日双喜临门!”史仲竹喜气盈腮,笑呵呵到。   是好事,魏贞娘也不追问,只道:“多亏明珠和安安不在车上,不然非让你吓着不可。”   史明珠和史安玩累了,在后面的马车上睡觉呢!      第76章 欲回京述职      许多事情,你心中已有大致轮廓或模糊印象,只差有个人来捅破窗户纸,魏贞娘就是这个当头棒喝、点睛之笔。   史仲竹能说出“改土归流”四个字,接下来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把最核心的理念提出来,接着收集数据,完善方案,找地方试点,史仲竹好歹接触了几十年的国家最高层次教育,这点儿事情还是能完美处理的。   待史宁出生的时候,史仲竹给圣人上了一份折子,一口小箱子,封条加身,表明是密折,由专人送去,到了圣人面前才开封。这么神神秘秘的事情当然引发了众人的好奇心,现在大家对史仲竹送礼送什么很感兴趣,分分钟发家致富好吗?   养心殿不严的时候,圣人爱吃什么点心都能打听到,严起来了,大家只能知道忠嘉侯送了一个箱子进去,箱子里是什么,连戴权都表示:“能在圣人跟前当差的,无一不是耳聋眼瞎嘴哑之人,奴婢一废人,确实不知。”   圣人看着史仲竹送上来的小箱子也是感慨万千。这里面是史仲竹对改土归流的理念设想,劝贵州的夷民势力分布图,各地地图,已探明的金银矿地图,以及史仲竹对拿安顺做第一个试点的方案,各种应急预案,洋洋洒洒几十万字,要不是配了一份总目录,圣人都不知道从哪里着手了。   花了七八天的功夫,圣人才把这些东西看完,一边看,一边佐以各种资料,思考其合理性、可行性,努力找出漏洞。等终于想清楚了,才让戴权召集诸位内阁大臣觐见。   能混到内阁的都不是傻子,圣人这几天没进后宫,脸上还挂着黑眼圈,听说养心殿的灯火也是很晚才熄,再结合圣人每天让翰林院送上来的大批资料,阁老们对要说的事情已经有个谱了。   几位阁老进门,行礼后,圣人赐坐。圣人指着中央的条几上的一大摞折子到:“这是史耀昀递给朕的折子,朕看了,大有可为,诸位卿家也看看吧。”   圣人手上拿的是目录原件,阁老手上来的是中书舍人誊抄的副本,看着目录,再对比摆在面前的折子,大家都忍不住拿眼角去瞅史鼎,看不出来啊?史鼎还挺有能为的?他是不是还有什么秘密没说啊?他是不是早知道?他有没有派幕僚帮忙啊?   一大群问号在阁老面前闪过,当然都是千年的狐狸,一起瞅别人已经是难得的情绪外露,现在每个人都是一派正经的看折子。   史鼎也端着个认真严肃模样,心里叫苦: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武将进内阁本来就很难,史鼎身上有世袭罔替的爵位,都到了这个年岁才进内阁,且是内阁八人中资历最浅的,平日里,只要不涉及自身,他是做学生状,老实听着,从不发言。只想着平稳过渡的,没想到啊,他还有个儿子!最会刷存在感的儿子!   有个能干的儿子当然好,能写诗词,在文坛上博一个名声,好,以后再不济也是个文学大家;能写公文,在官场上步步高升,好;更好的是深受两代帝王器重,如今还是太子侍讲,算是半个师傅,眼看第三代帝王对他也是青眼相加。到如今,还能自己摸索出条新路来,只凭这个,史仲竹就要青史留名了。   众位阁老不服气的瞅了抽史鼎,凭什么啊?好事儿都让你占了,平日也没见史鼎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啊?不行,今天下值了,必须请史鼎喝一杯,好好说道说道。   阁老家中也有子侄,本来挺争气的青年才俊,让史仲竹一对比就成了泯然众人,泥猪癞狗一般,所以,史仲竹和京城世家勋贵子弟都没成知己好友是有原因的,你成天对着个别人家的孩子试试,心理素质不好的都要报复社会了。所以,赵芝、史安才、史云鹏的心胸是多么宽广啊!   阁老们心里在跑马,手上还是很快把折子浏览了一遍,首辅袁杰大学士开口到:“只粗看,当知史耀昀有大才,此法可行。”袁杰先定下一个调子,再说:“只是,这些数据还需核实,办法也要多加推演,不是个小工程,臣的意思,还是召史耀昀回京一趟,当面述职妥当。”   说实话,史仲竹来不来事情的基调是变不了的了,只看圣人那熬了好几天的黑眼圈就知道。史仲竹的折子可以说是前无古人,现在当官治民,很多都是靠官员个人素养,谁会把这些事情写成文啊,更别说写的这么细致,配了直观的数据表、分布图,连应急预案、所需支持,后备方案都出来了,细致的阁老们都不知道该补充些什么了。先把史仲竹召回来吧,留点时间给自己思考,这就是袁杰的本意。   圣人回想往事:当年太祖问一个世家牧守一方的大员到:“卿治下民几何?”官员答:“不知。”太祖再问:“粮草可足,以备鏖战。”官员答:“不知。”太祖怒:“卿知何?”官员答:“俗务自有吏目,臣知春花秋月,晓古往今来,交良师益友,仿名山大川。”太祖笑赞:“名士风流。”   一个小段子可以看出,世家当年是多么不靠谱,只爱干“清流”“清贵”的活儿,兵权这么重要的东西,只因为不清贵,居然没有人愿意干,所以才有太祖的横空出世,上承天命,下安黎明。当年,上层官员全是世家子弟,可想而知,官场是个什么风气。整天论道谈玄,太祖能忍着没把他们全砍了,真是宽宏大量。   过了几代,过渡到如今,官场风气务实了不少,但务实到史仲竹这样精确的还没有。   圣人自己都看了七八天才看完,自然知道阁老们的想法,道:“此事机密,爱卿们,留宿宫中即可。”又转头吩咐戴权:“私泄禁中语者,杖毙。”   阁老们知道接下来几天都要加班了,拎得清轻重,都没有把事情透露给家中、本派系势力知晓的意思。现在一切尚未定论,知会了又有什么用,难道圣人不会派人盯着,万一这就是个一石二鸟,圣人意在摸清势力分布怎么办?阁老们,老老实实地加班。   戴权也去吩咐养心殿内围伺候的,事关生死,宫女内侍,还是很珍惜生命的。   所以,史仲竹在逗着新鲜出炉的小包子时候,天使到来宣旨。   来的不是旁人,是小陈公公,先帝在时,他给史仲竹领过路,后来听说到司药间去了,高升了,如今更是升职为传旨太监了,这个职位油水更多,基本可以预定为下一任大太监。史仲竹和陈公公一直都有联系,这个联系不是私相授受,就是在宫中看到会闲聊几句,陈公公不当值的时候,在一起喝过几次酒。当然,现在小陈公公再加小字恐不恰当,史仲竹迎上去到:“陈云,别来无恙。”   “托福,托福。”陈云公公笑答。香案净水,按照流程礼仪接了圣旨,史仲竹请陈云云公公客厅叙话。   “侯爷圣眷优容,圣人惦记您呢。”陈云公公客气到。   “哎,我说陈云,咱也不是外人,你用得着给我打哈哈嘛,啊?!”史仲竹道。   说起来,陈云和史仲竹已经好几年没见了,自从史仲竹调任贵州,就没见过面,看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直爽,陈云也恢复了熟稔道:“这不是惯例嘛,哪个够资格接圣旨的是省油的灯,我这不是习惯了。”   “本还给你备了一瓶梨花白,就你这表现,没了!”   “你就唬我吧,你怎知道是我来降旨?”陈云公公不信。   “我……”史仲竹一时没想到怎么措词。   “看吧,我就知道,肯定是骗我的!”陈云做伤心状。   “谁骗你了,我还给你备了许多特产呢!”史仲竹说漏了嘴,看陈云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咬牙切齿道:“哼,来啊,去小库房,把陈云公公的礼给他拿上来,让他住驿站去,本侯爷还不招待了!”   史仲竹傲娇了一回,端着茶把头撇到一边,小库房里的东西,魏贞娘清楚啊,一会儿功夫就收拾好了,亲自送到前面来。   陈云站起来见礼道:“嫂夫人。”是的,陈云虽然到不了直接叫“嫂子”的亲密,一直也是叫“嫂夫人”的。   魏贞娘含笑回礼,让下人把捧着的东西给陈云身后的小苏拉,史仲竹见了,说到:“不是让你不拿酒嘛~”   魏贞娘知他和陈云逗着玩儿,哪肯听他的,拆台到:“你不是心心念念早叫我收拾出来,让传旨公公带给陈云吗?现在刚巧本人来了,你还别扭个什么劲儿!”   “谁说是给他的,酒是我留着招待好友了,这个笨蛋,可不给他喝。”   陈云看着祥云纹案的瓶子,自然知道是专门给自己备的,一伸手扯了塞子,喝了一大口道:“好酒!”   史仲竹本侧着头,听他感叹才跑过来夺酒瓶道:“这是药酒,专治你风湿腿疾的,怎么能这么大口喝!”   魏贞娘、陈云都含笑看着他,史仲竹反应过来,把瓶子推回陈云的怀里,道:“我可不是关心你,就是见不得你浪费东西。”   魏贞娘补刀道:“不是说这就不是给陈云的吗?”   史仲竹郁闷的看着拆台的媳妇,气到:“你们就知道欺负我。”一跺脚,往院内去了。   史仲竹这一番熟稔小儿女情态,陈云倒是不陌生,和史仲竹熟悉的人都知道,这人碰到尴尬或者兴奋的事情,总唉玩这个调调,谪仙名士的皮子,都是披给外人看的。   “这是怎么了?我没得罪他吧。”陈云明知故问道。   “不关你的事儿,他呀,早上收到信,被爹骂了一顿,现在又和小儿子赌气呢!”魏贞娘闲闲道:“别理他。”   陈云诧异道:“小侄儿还不满一岁呢!”   “是啊,就为了宁儿开口叫人先叫的是娘,他这个当爹的受委屈了。”   陈云一副“我擦,这都行”,对史仲竹闹别扭的本事又添一层佩服。   魏贞娘把陈云安排在靠近内院的小院子里,这样的院子都是为招待至亲,比如史仲竹兄弟准备的。陈云住在这样的院子里,自然感到贴心。带来的小苏拉还在和陈云抱怨:“史侯爷可真不讲究!”   陈云喝道:“你懂什么!”打发了小苏拉,陈云拆开他那不大的“礼物”包裹,全是各种治疗腿疾的方子,还有能史仲竹名下药铺支取药材的牌子,药方都是史仲竹亲手誊抄的,墨迹久远,果然是抄好几年了的。   再摸着酒瓶子上的祥云纹案,陈云感动不已,笑得像个傻瓜。   当然,他不知道,小库房里还有很多贴了名字,分门别类,许多切合送礼对象的礼物,史仲竹不管对谁都是这么细致周到的,史仲竹就靠着这招,收服了一个又一个“感动不已”的傻瓜。      第77章 兄弟自情深      圣人召见,也是有时间限制的,史仲竹和陈云,第二天一早就快马加鞭的往京城赶去,都没有走舒适的水路,一路换马不换人,风尘仆仆得赶到京城。   陈云先回宫复命,史仲竹在驿站等候召见。这就是外任官员回京麻烦的地方,要是以前,史仲竹早就回保龄侯府了好吗。   半个月从贵州赶到京城,史仲竹也累得不行,简单洗漱了一下,正准备睡觉呢,就听见有人敲门,史仲竹开门一看——史伯松来了。   “哥,你怎么来了,进来,快进来。”史仲竹让开门,让他进来。   南山也跟着进来,本就是他给史伯松引路的,南山给两位主子倒了茶水,才退到门外守卫。南山这样从小跟着史仲竹找到的奴仆,有时也充当侍卫。   史仲竹到底品级在那里摆着,就是在京郊的驿站里,也有个小院子可以使用,现在南山在门外护卫,周围定有布置好的侍卫,史仲竹有什么话也直接说。   “哥,你怎么来了,我还没述职呢,你现在来,圣人肯定不高兴。”史仲竹担心到。   “瞎操心,圣人心眼儿没这么小,也就你……”史伯松压低声音道:“你现在心里的圣人还是先帝吧,傻的你!都什么时候了,还转不过弯儿来!”   “哥,我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只是感情这东西,不是你愿意说有就有,没有就没有的,不然怎会有这么痴男怨女耽于其中吗?”   “会不会说话的,什么痴男怨女,乱用词!”史伯松笑骂。   “领会精神,谁让你抠字眼了。”   “好了,好了,说正题,每次见你,你总能把话题给带偏。”史伯松说到,不给史仲竹说话的机会,直接问到:“你到贵州好几年了,上次回来还是为圣人贺寿,可惜一顿饭的功夫就走了,爹娘也来不及问什么,哪知你不声不响就弄出了金矿的事情,这次改土归流,爹也告诉我了。我今天就是问问你又什么打算,后续有需要家里做什么的?”   “哥,我瞒着你,你生气了。”史仲竹小心翼翼的看着史伯松,就怕他不高兴了。   “笨蛋。”史伯松叹了口气,像小时候一样摩挲着他的头顶道:“大哥怎么会生你的气,大哥只是有些失落,要是我再有本事一点,也不至于让你去安顺那里挣命。你不知道,安顺山民叛乱的消息传来,爹娘夜夜忧愁,我又哪里睡得着。”   “都怪我考虑不周,害你们担心,也害贞娘、明珠、安安跟着我受苦了。”史仲竹语带哭音,要是他们娘仨谁在叛乱中受伤丧命,史仲竹真是一辈子都走不出这样的噩梦。   “从小你就主意大,你又本事,哥也不拦你,可你做事前得想想父母妻儿啊,你看看你事情办的,现在叔梅天天跟着你学,前两天还闹着要去马厩睡,都让你给带坏了!”   “那是我小时候不懂事啊,我怎么会知道老五学这个啊!”史仲竹喊冤到。   “难不成你以为自己现在懂事了!金矿我就不说了,圣人让保密,你也不好私泄禁中语,可是,能说的时候,你怎么不给家里来信,要是爹和我早知道,你摊子铺得这么大,怎么会只给你几个亲兵,可定会多派些懂行的幕僚来,又何至于闹出叛乱的事情来。”史伯松恨铁不成钢道。   “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就是当时脑袋短路了,一时没想起来,以后再也不敢了!”史仲竹求饶道,这其实是前世的后遗症,前世的记忆给了史仲竹许多有益的帮助,有时也会阻碍他,比如现在。前世,史仲竹是做研究工作的,他的领域对他的父母亲人来说都是陌生的,在所有亲戚中,就只有他从事这一行,亲人能给的事业上的支持很少的。所以,他基本不和家里人说工作上的事。前世,所有人都是孤零零的自我奋斗,他也没有察觉什么。   现在有了一个庞大的家族,身居高位的父兄给他当后盾,他反而没想起来,能使用这些资源。   “我问你,你实话实说,不准打马虎眼!”史伯松严肃说到。   史仲竹连连保证。史伯松问道:“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嚼舌根,说你占了家中太多好处,你才想着要和家里划清界限?”   “什么?哪儿有?哥,你真是想多了!谁会跟我说这些,就是有,我又不傻,怎么会相信!”史仲竹真想不到他哥都脑补了什么啊?   “那你怎么不用家族给的支持?”史伯松也很不理解好不好,谁家子弟出门做官不是常常写信和家里讨论公事,为了多从家族里要资源,争得跟斗鸡眼似的。就史仲竹清高的,有事儿都不和家里说。   要是真有人挑拨他们兄弟感情,史伯松是不会放过这样的人,他们一家在朝堂上为众人艳羡最多的是什么?不是史鼎、史鼐的能力,也不是史仲竹的本事,是他们一家兄弟和睦,同心协力!   史鼎和史鼐,联手打拼了大半辈子,脸都没有红过,史鼐为了史鼎能顺利进入内阁,还交了手中仅剩的兵权,任了不领兵的兵部尚书。要知道,史鼐担任禁军统领的时候可是说过,这辈子不让他领兵,还不如不给他吃饭呢!就这样,史鼐还是退了。   到了他们这一辈,史伯松和史仲竹的关系就不用说了,一直很好,外人总想着一个平庸的继承人和一个惊才绝艳的开拓者,总要发生点什么。哪知史伯松一心对弟弟愧疚不已,弟弟要什么,恨不能双手奉上。再说了,史伯松哪里平庸了,他是不如史仲竹能干,可平稳传承保龄侯府绰绰有余,那些口口声声说长子不如次子的人,又是什么心思?史仲竹的心也没这么小,外面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窝里斗算什么?所以那些阴暗期待兄弟反目的人,注定要失望了。   史仲竹远在贵州,也经常给家里送东西,送给老五史叔梅的,都是自己科举心得,还给他制定学习计划,史叔梅的功课也经常是史仲竹批改的,三兄弟感情好的不得了。史忠柏、史孝楠几个堂兄弟间感情也很好,只有这样家族子弟团结的史家,才是众人最羡慕的,好吗?   史仲竹只好哭笑不得的解释,“哥!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没有不用家里的资源,我就是不知道可以用!”   “你怎么会不知道!和你一般出生的,谁会不会用!”   “我没用过怎么知道!”史仲竹话音刚落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这不是捅史伯松的心嘛!“哥,哥,我词不达意,口齿不清,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从小到大有的,都是爹娘哥哥给的,怎么会没有用过家族资源,我只是不知道在做官这件事情上可以用,我以后肯定多给家里商量,肯定。”   “竹哥儿……”史伯松喃喃念着史仲竹的小名儿,道:“是哥不对,只见你为官一路顺风顺水,都没想到你在外面受了罪怎么办。”   “哥,哥。”史仲竹闷闷到,“关你什么事,我自己就是那么个孤拐的独脾气,有事儿不爱和人说,就爱自己闷着。”   史伯松也不说什么,两兄弟就这么沉默着,沉默着。   “罢了,不说这些。你知道家里人一直都站在你这边就是了。”史伯松先反应过来,道:“我这次来,主要还是和你商量一下改土归流的事情,你让圣人同意的把握大不大。”   史仲竹也收拾好情绪,严肃正经道:“开疆拓土的诱惑,没有哪个帝王能抵制,我能保证,只要推行过程不出错,三十年,我能把大越疆域里的山民,都化作大越子民!”   听着史仲竹斩钉截铁的保证,史伯松知道自己弟弟不是说大话的人,道:“史家要安排人过去吗?”   “有能力的人,自然越多越好,改土归流在我看来是个香饽饽,从无到有的建设,一点点变化,就明显得足以让圣人记住你,在那里品级涨得也快。可朝中能看到这点的也多,圣人更不会让史家一家独占这么块大饼,外任名额到时候肯定还有一番争抢。还有,族里的人明白我们的苦心吗?我当初去安顺的时候,娘可是伤心了很久。要是我们费神劳力地抢了名额过来,族里的人还要在背后埋怨嫡枝不把族人放在眼里,这种劳神不落好的事儿,我可不愿意干。”   “放心,爹还是族长,还有我呢!不愿意的人,三十年后,让他后悔死,你做的到不?”史伯松豪气到。   “嗯,让他们后悔死。”   “好了,不早了,你明天还要面圣呢,我先回去了。”正事说完了,史伯松也不磨蹭,拿起椅子上的披风,马上就要回去。   “哥,天都黑了,现在正宵禁呢,你怎么进城?让御史知道了,又是一桩是非,就在我这里歇息吧。”史仲竹留到。   “三叔掌管京城防务多少年,这点关系还是有的。”史伯松到,他要进城还是很简单的。   “算了,别回了,到底影响不好,圣人如今正用着咱们没事儿,日后说出来也是不大不小的把柄,别去了。”史仲竹还是不放心,虽说进城不是什么大事,但在一干嘴炮的嘴里,就变成了史家收买禁军,史家结党营私,史家不忠圣人……罪名不大都不好意思拿出来说。   “你啊,从小就谨慎,成,听你的。”史伯松看弟弟真诚挽留,也不顶着冷风去骑马了,在驿站里休息一晚,明天早上陪史仲竹一起进城。      第78章 扑朔迷离局      第二天一早,史伯松陪史仲竹规规矩矩正大光明的进了城,圣人想来也知道史伯松出城了,又何必遮掩,欲盖弥彰。   史伯松往东市的保龄候府而去,进了门,先让下人去郑氏那里说一声,史伯松在驿站休息了一晚上,驿站条件到底不如家里,史伯松打算再梳洗一番。刚刚梳洗完,徐氏就进门催到:“大爷,快着点,二弟和爹爹都回来了。”   “啊,这么快?”史伯松诧异到,史鼎回来的快可以理解,今日又不是大朝会,应个卯而已,史仲竹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可是千里迢迢被招进京城来述职的。   史伯松赶紧收拾停当,往正院里来,还没进院子,就听到了郑氏的哭声。   “你个狠心的孩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怎么不知道保重自己,你这是挖我的心呐!我的乖孙儿乖孙女怎么一个都没来?”郑氏许久不见史仲竹,心里难受得很。   “娘,让你担心了。”史仲竹跪坐在郑氏跟前,把头放在她的膝盖上,驿站里和史伯松的那一番对话,让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在世人眼里,是和史家划清界限,天知道他是多么恋家的一个人,他可不愿意让自己无意识的行为,伤害了父母。   郑氏自然的摩挲着他的头到:“知道我们担心就该保重自己才是。”郑氏也不是无知妇孺,适才感情激动,才哭了出来,如今看史仲竹这般小儿女情态,也心疼他的很。   史鼎在一边酸溜溜得捋胡子,看见史伯松进来,马上找到了借口,道:“好了,你大哥来了,说正事要紧,赶紧起来,像什么样子。”   郑氏嗔了他一眼,把史仲竹扶了起来,郑氏道:“难不成我们母子说说话就不是正事了?”   “夫人~~”史鼎无奈到,这次回京述职也不知道能待多久,上次他们不就是没有把握好时间。   “行了,行了,你们爷几个说事儿,我去厨房看看,竹哥儿好不容易回来,得给他补补才行。”郑氏懒得听他们那些枯燥的政事,施施然出去了。   父子三人重新落座,史仲竹道:“不等老五了?”这老五指的是史叔梅,史仲竹这一代的排行,保龄候府忠靖候府是连着排的。   “他还没下学呢!”史伯松解释到。   “是啊,他现在还是在族学里读书吗?”史仲竹问。   “嗯,还在。”史伯松答。   “我记得族学的规矩没有这么严啊,请一天假,不是难事啊。”史仲竹再问。   史鼎撇了他一眼,道:“你以为现在的族学还和以前一样吗?”   看史仲竹不解,史伯松接着解释道:“你果然从族学出来,就再没关注过。这些年,族学出了多少进士举人,很多学子慕名而来,人多了,规矩早就严厉了,不然哪里管的过来。族学是咱们史家的族学,作为嫡支,自然要率先垂范才是。你放心,叔梅不是娇贵的性子。”   唉,不管哪个朝代的学生,总是这么不容易。   “那咱们不等他了?”史仲竹不确定到,这样的大事,史仲竹认为还是应该让史叔梅旁听的,早早熏陶一下,日后进了官场,才不至于慌乱。   “谁知道你能在京城待多久,不等他了。”史鼎一锤定音。   “话说,我还奇怪着呢,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史伯松问道,史伯松现在还在禁军中当值,禁军是轮班换防的,所以他休息的时间和固定休沐的史鼎不同。   “圣人身子不适,做臣子的哪儿能多搅扰!”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不是史鼎,更不是史仲竹。“唰!”的一声,书房的门被推开,是史鼐!   “三叔您怎么来了?”史仲竹诧异道。   “二哥,我也来了呢。”史忠柏打趣道:“我身子就这么显瘦,都看不见我了?”   “你呀,就是看不到,也听得到啊!”史仲竹回到。   “一群不省心的,都别打嘴仗了,过来坐下。”史鼐不负他豪爽的名声,立马招呼到。   都是一家子,也不讲什么虚礼,厅内五人重新落座,史鼐道:“竹哥儿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走,我也耐不住等你上门了,下了朝就往你们这儿赶,老三也该听听,我就带他一起过来了。”   史鼐家的孩子,史忠柏早早科举进身,才算脱离族学苦海,其他人还在埋头苦读呢!   在书房坐了半天,杂事拉拉杂杂说了一堆,这才正式进入话题。   史仲竹先介绍情况道:“本想着今日圣人定要与我详谈,哪只觐见过程十分简单,圣人问我有多大把握,要多少时间,要多少人,要多少金银,这些我哪里能算得出来,只大概说了个数字,圣人也不计较,只说信任我,也信任史家,吩咐我这件事由太子接手,就让我退下了。”   “觐见过程十分短暂,就是一炷香的时间,我心里还在纳闷呢,是不是哪里得罪圣人了。结果出宫路上碰到了陈云,就是那个到贵州宣旨的陈云啊,我们关系还不错,以前有过交往,他偷偷摸摸的给我说了一句圣人龙体欠安。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圣人不过不惑之年,身体哪儿有这么差?”   “唉,竹哥儿,你不在京城不知道,圣人的身子,的确是不太好。”史鼎道:“这个消息虽不至于人尽皆知,但朝中高官多是知晓的,去年圣人四十大寿过了,身体就渐渐不好,上朝时间渐渐缩短,脸色也比较难看。可是宫里查的严,也不知具体情形。”   “那太子呢?”史仲竹问到,圣人身边管得严,可以从太子下手啊。   “太子殿下从年起就常住宫中了,宫外的庄子、院子,是一次都没出来游玩过。”史鼐补充到。   “这么说来,圣人的身体是真不好了?那可怎么办!?”史仲竹惊叹到。圣人身体不好,那他改土归流的措施怎么办,他写的所有折子都是根据圣人的风格来的,要是他没有精力主持这件事,他前面所做的一切不都白费了。   这件事要是交给太子,也不知太子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办事风格,圣人身体要是真不好,他忙着侍疾,哪儿有闲工夫管这个;如果再惨一点,这事儿交给哪个阁老牵头,那史仲竹的功劳肯定会被分走一大部分,同为臣子,他们之间可是有竞争关系的,史仲竹给愁死了!   “这事儿隐隐约约传出点风声,说是后宫事宜。”史伯松压低声音,做隐秘状道:“也不知真假,但看张嫔暴病而亡,她所出的二子也被赶出宫外自立门户,连个郡王都没封,要知道,皇长子也只得了个国公爵位,我看多半是真的。”   史仲竹环看四周,见几人都是默认状,就知道这条消息不假。晕,真是后宫争宠啊!史仲竹惊道:“后宫事宜,怎么就伤了圣人的身子?”这可不是yy小说啊,圣人进口的东西,程序复杂的要命,只要出了丁点儿差错,一组人全部没命,就是听到没说的人也是一个不留,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作死。   “张家已被连根拔起,多项罪名,杀了嫡支,流放了九族,但族中人流放路途中,全被山匪恶盗要了性命。”史鼐到,他这些年掌着京城防务,这方面的消息还是要多一些。又补充了一句:“在这之后,圣人身子才不好的。”   “为家族复仇?”史仲竹不确定的问到。   “不敢确定,也许是自觉无望罢了。”母家连根拔起,朝中太子已定,张嫔又不是什么温良谦恭的好人,当年在王府就能害死圣人真正的嫡长子,如今她又哪里还有活路。   “罢了,这些原因前事,说多了有什么用,现在最重要的是确定圣人的身体情况,好跟进我改土归流的计划。”史仲竹烦躁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也不能说没用,圣人登基,三年,除了甄家为首,四王八公为代表的腐朽勋贵,态度可见从容;而今,向世家下手,手段却粗暴了很多,咱们这位圣人想来克己谨慎,戒急用忍,这不是他的一贯作风,除非……”   “除非,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的。”史仲竹接着史伯松的话头到,这样才能解释圣人为什么最近动作频频。   “可我看圣人给我批复的折子上,笔迹还是正常的啊?”史仲竹又找到了一个漏洞,他们现在的分析,关系到之后的决策,万一圣人只是假装生病迷惑众人,史家的行为,就是背叛了。   “笔迹可以模仿,竹哥儿你不是就能双手齐书,仿多种字体吗?”史鼐到,一个武将家里,出了个铭传天下的文人,史鼐一向为自己的侄儿骄傲。   “可那气度,不可能是下臣仿的。”史仲竹道。   “太子!”史鼎吐出了两个字,是啊,只有太子最熟悉圣人,身份气度也够,模仿得最像。   “所以说,咱们到底该怎么办啊?”史忠柏问到,自从进了书房,他就一句话没说过,如今听了这一大堆,头都晕了,讨论这么半天,有什么用,还没说咱们该怎么办呢!   “我去试探一下太子殿下的态度吧。”史仲竹提议,圣人不是说改土归流的事情交给太子来办吗?他这个主要负责人总要去渐渐牵头领导。   “去吧,小心点儿。”史伯松叮嘱道。   史鼎作为族长,也是这几个人中核心,考虑良久道:“先静观其变吧,无论圣人在位,还是太子登基,史家总不会垮的。”      第79章 圣人的身体      一家子在书房里商量了半天,结果只得出个“静观其变”的结论,简直和没商量一样!这也没办法,先出来吃饭。   史仲竹一行出来的时候,发现人已经全部来齐了。保龄候府这边史叔梅已经从族学回来,史季兰也早早在郑氏身边站着,史伯松的妻子徐氏管家,在一旁总理调度,史伯松的儿子史思贤、史思齐是早就见过了,如今还有一个小团子,名叫史思德,是史仲竹外任时就在大嫂徐氏肚子里的,如今还是第一次见,史伯松的庶女,也在徐氏身边规矩站着。   忠靖候府这边,史忠柏跟着听了一肚子的弯弯绕绕靠在椅子上发晕,史孝楠和史叔梅一起从族学回来,倒是不认生,一来就在史仲竹身边小声嘀咕,史湘雪、史湘霞都定了人家,如今少出门走动,要不是史仲竹这个堂哥几年没回来,也不会劳动这两位待嫁的娇女。   郑氏和李氏这两府的女主人正聊得高兴,看见自家丈夫、儿子终于商量完事儿了,很是高兴,郑氏站起来招呼到:“可算完了,咱们娘几个等的肚子咕咕叫,好了,快移步饭厅,该用饭了。”   “可不是,我饿的手软脚软的,二伯娘,还是您心疼侄儿,来侄儿扶您。”史孝楠上前说到,自从史仲竹外任了,搞笑的重任就由史孝楠接受了。   “唉,可怜见的,走吧。”郑氏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一马当先领着史孝楠先走了,李氏这个亲娘在后面哭笑不得的跟上。都是一家子,也不讲究什么先后顺序,就这么拉拉杂杂的往外走,除了史湘雪、史湘霞两个待嫁姑娘矜持些,人人都放松到了极点。   大圆桌,不分男女,只按排行,两府人一家子,好不容易才团员了,饭桌上也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说说笑笑,好不快活。   李氏因为就要嫁女儿了,话题多在婚嫁上打转,史仲竹突然听到他说起史湘云来,“也是个好命的,早就儿女双全,如今陈家小子已是官身,借着圣人圣寿的好日子,礼部把所有该有的诰命、敕命都颁了下来,湘云也凤冠霞帔加身了。”复又感叹:“雪儿父母双全的,倒不如她有福气,女婿如今还是白身呢。”   郑氏劝道:“什么白身,女婿是嫡长子,只等着继承家里的爵位,雪儿出门子的时候,一品诰命的礼服少不了,就你瞎操心。”   “娘说的是,咱们勋贵人家,少有二弟、三弟这般科举晋身的,多是走武官武举的路子,咱们大爷不也如此。”徐氏也在一旁帮腔。   按照史家现在的风头,一门三侯爵,求亲的门槛都被踏烂了,史季兰年纪还小,最为这一辈四个姑娘中身份最尊贵的,即使年纪小,郑氏也受了颇多骚扰。史湘雪、史湘霞这种正当年的更是不厌其烦,史湘雪是嫡女,来求娶的好歹看看自己是底子,身份不够的都不好意思开口,史湘霞就不一样了。总有些自作聪明的主母,总觉得嫡母待庶女总是面子情,一些只有个名头的没落勋贵、规矩混乱的暴发户,自觉有脸来提亲。那段日子史湘霞和她姨娘过得战战兢兢,就怕李氏给选了个面上光鲜的,其实,李氏又何必为难一个庶女,如今史家过得蒸蒸日上,自然要把女儿嫁给好人家,才能发挥出作用。史湘霞的婚事一定,史鼐对她也更尊重了几分。   几个未嫁的小女儿不好插嘴,就看着三个已婚妇人讨论得热火朝天,几个大男人面露不屑,好似不愿参与这种低级趣味的讨论,可看他们一听到什么精彩关键地方,嚼菜的速度都慢下来了,果然是真不屑啊~~~家里氛围好,史仲竹身心愉悦,休息得也好,第二天一早,就递了牌子,准备求见太子殿下。   “史侍讲来了。”行过礼,太子殿下,招呼史仲竹到。史仲竹的官位,还挂着原来圣人给安的侍读,当然,在圣人面前是侍读,在太子跟前就是侍讲了,都差不多。如今史仲竹年纪轻轻,可称封疆大吏,太子殿下这一声“侍讲”不过是拉进关系罢了。   “太子殿下风采依旧,臣在外地也多有想念,从贵州带了些山野夷民的特产,献给殿下,图个野趣。”史仲竹见面先送礼。   “耀昀客气了。”看史仲竹这么识时务,太子殿下的称呼也跟着亲近起来,马上变成叫字了。   史仲竹态度亲近的客套了几句,很快就转向正题:“殿下,奉圣人之命,这改土归流的治夷之策,还得要请教您,不知您是如何打算的?”   “该向耀昀请教才是,孤对夷民一事也不精通,不过父皇既然信任孤,孤就一定把事情办好,还请耀昀襄助。”   史仲竹自然口称不敢,只向太子殿下要干货——只说吧,你想怎么做。   太子绕了几圈,绕不过去了,直接道:“在孤看来,此策堪称国策,已然完美,如今不过是要人、要钱、要时间罢了,这人好办,每年在吏部等着授官的举人进士一大堆,各家也有准备出仕的子弟;这钱,耀昀必须给孤一个大致数据,国库紧张,孤也没办法;最重要的是这时间,耀昀,你看此策多久能见效用,十年和五十年的打算可不一样。”   “殿下说的是,这银钱方面,如今贵州发现了金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不知臣可否从金矿中取百分之一,用于贵州民生?”史仲竹提议。   “这……”太子殿下迟疑,金矿这种大杀器,就是现在层层把守,圣人和太子都不放心,总觉得有人会贪污,现在史仲竹光明正大的要分一杯羹,太子也做不了主啊!“金矿事宜牵扯深远,复杂多变,孤要思虑清楚。”   史仲竹明白这是要和圣人报告了才能决定,也不纠结于此,再说:“至于效用,只要无掣肘,推行过程顺利,十年能初见效果,五十年可成。”   太子殿下微微皱眉,知道这个时间已经够短了,不再多说什么,又拿起史仲竹原先呈上来的折子,说些细节问题。这零零碎碎的最是磨时间,史仲竹一天都耗在里面了,等到宫门要下锁了,太子殿下才放他回府。   史仲竹回进城来了,自己按品级重新修缮过的忠嘉侯府是门都没进,一直住在保龄候府,如今回也是回保龄候府。回家胡乱往嘴里塞了些东西,就往书房而去。   书房里,史鼎、史伯松、史叔梅已经落座,就等他了,史仲竹进门,开口便是:“圣人果然圣体违和。”   “你怎么确定的?”史叔梅马上问。   “不是身体不好,怎会把改土归流这种开疆拓土的大事交给太子殿下来办。”   “臣子做的事情,也是君王用人有方,太子殿下也是儿臣。”史叔梅说的是,最为最高领袖,任何事情他都是领到有功的。   “不是,我今天去东宫觐见太子殿下,殿下脸上是傅了粉的。”   “如今京中以白为美,殿下傅粉也算正常。”史叔梅道。   “圣人身体有恙,太子这时候怎会有心情追求什么美不美的,若不是为了赶新潮,太子又为什么傅粉,只能是因为心中焦虑、日夜侍疾,面色不好,这才遮掩。”   “哥,你确定?”史叔梅不敢确信。   史仲竹拽过史叔梅,使劲儿捏了捏他的脸颊,道:“怎么,信不过你哥,我可是当过大夫的人啊,望闻问切,这点儿本事还是有的。”   史叔梅揉着发红的脸颊,不服气道:“那你能确定圣人还有多少寿命不?”   “放肆,祸从口出的规矩懂不懂!”不等史仲竹说话,史鼎把茶盏往重重一放,厉声喝到:“都让你娘给惯坏了,这是你能随便说的。”   不要命了!你张口闭口就是圣人的性命,你的性命就能这样丢了。   “爹,您别生气,都是我话敢话才到这里的,老五不是不懂事儿的人,就是在自家人面前才放松了些,在外面肯定不会,是吧,叔梅。”史仲竹一边求情,一边示意史叔梅认错。   “爹,都怪儿子口风不紧,您别生气。”史叔梅惭愧到。   “就是在家里也不可大意,现在书房是安全的,不代表整个府邸都没有探子,你这话传出去,又是一场风波,随时谨言慎行才是!”   “谨遵爹爹教诲。”史家三兄弟,都站起来行礼应诺。   史鼎摆摆手,道:“好了,都坐下吧,老五的话头不对,意思倒是我也想问的,若是圣人就这几年,咱们后续也该动起来了。”   “爹,圣人的具体寿命我不敢保证,毕竟连面圣的时候,我也没能靠得太近,宫中御医太医都是能人,十年是跑不了的,这次改土归流,我已经在太子殿下手下做事,咱们家已经是两代君王恩宠在身,还能有什么后续?”史仲竹不解。   “太子殿下还没有娶妻。”史伯松闲闲道。   “啊!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史仲竹惊叫,若是圣人身体真不好,选几个势力大的重臣之女来平衡后宫是非常有必要的,史家肯定在这个重臣的榜单上。   “就是娶了正妻,还有侧妃呢。”史鼎补充到。   “那妹妹怎们办,咱们快把他嫁出去吧。”史仲竹着急到。   “等你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你娘早就相看好人选了,只等这科春闱一过,就能对外放消息了,你以为我们两府适龄的姑娘都这么快出嫁是为了什么?”史鼎到。   史仲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说他对姐妹们关心吧,对这种婚嫁大事却总是等到事情都完了,才反应过来;说他漠不关心吧,在贵州那么远的地方都记着要给家里的姐妹带特产,就是对史湘云,心里有点儿疙瘩,送的礼却一点儿没少。史仲竹把这归结于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她们在嫁人的年纪里。   “还有大姐儿,今年也十二了,该是时候相看人家了,可以先不出嫁,这人选却必须先定下来。”史伯松补充到,这个大姐儿说的是他的庶长女。   史仲竹不得不承认,他果然老了,连下一辈都要考虑婚事了。      第80章 恩遇甚隆事      史仲竹回京的第三天,终于找到机会,回自己的忠嘉侯府看看,当初走的时候留了几家仆人看屋子,大事托付给郑氏管理,不知现在如何了。   史仲竹被迎进来,四处看了看,房屋干净整洁,维护得很好,郑氏也给他说过,管得很严,绝对没有奴仆占用主家房屋的情况。听了留守仆人的汇报,包括魏贞娘嫁妆的经营情况,史仲竹很满意,给所有留守的人都发了三月月钱的红包,留守的仆人自然欢喜谢过。   史仲竹来自家宅子的目的,也不单单是为了检视房屋,还要从他们中挑选几个能干机灵的小子,延年、去病、药师、南山几人随着年龄的增长,经验日渐丰富,能力越来越强,再呆在自己身边就是浪费了,史仲竹打算从京城宅子的家生子里选五个左右后备人选,再从贵州那边带在身边的奴仆里选几个人培养,到时候好接先前四人的班。   到了要用人的时候,才知道大家族的好处,人多啊!把花名册拿出来一看,上溯几代都查得清清楚楚,要是新发家的那种,只能去人市上买,那样买来的,身世不明不说,心也浮躁,对主家没有归属感。唉,此生二十几年,思维越来越本土化了。   被挑中的几个小子,在家人的欢欣鼓舞下,跟着史仲竹回了保龄候府,他们要从现在开始适应跟在主子身边了。   史仲竹接下来的几天,多到东宫去和太子商议推行细节,好在琐碎之事,太子的属臣,史仲竹有幕僚,在商议定了之后,史仲竹终于等来了圣人召见。   “耀昀来了,坐吧。”待史仲竹行过礼后,圣人指着戴权搬来的绣墩道。史仲竹谢过了圣人,又小声谢过了大太监戴权,才落座。   “改土归流一事,朕已交太子全权处理,耀昀,你是个能干的,朕也放心,如今只有一事,要叮嘱你。”   “请圣人吩咐。”史仲竹立马站起来,躬身待命。   “此策需耗时多少年,才能完成?”圣人语速缓慢的问到。   这个问题史家人问过,太子也问过,现在听圣人发问,史仲竹明显感到一股强大的威势向自己扑来,史仲竹瞬间额头就汗湿了。史仲竹顶住压力,沉声道:“若无掣肘,推行过程顺利,十年可初见成效,五十年可大成。”   和回禀太子的话没有什么分别,一项政策最重要的是深入人心,小孩子只要从小教育,灌输观念,他们就会认为他做接受的才是正确的。而今,时人成亲年纪小,十八年左右就是一代,收复夷民,总会发生冲突,抑或战争,年长的人会死去一部分,活下来的人都是接受朝廷领导,或者认命了的人,加上新生的孩子,史仲竹和家里人说的是实话,三十年就能办成了。   可对领导说的和对家人说的,怎么能一样呢?圣人会放心史家一家独大吗?自己不会有政敌来拖后腿吗?推行过程中不会有突发情况吗?这些都难以预测,史仲竹必须给这些不可预测留下时间,五十年是最恰当的。   “五十年?”圣人自言自语道。   史仲竹突然放松下来,是圣人收回了威势,史仲竹突然顿悟,自己再怎么怀念先帝,再怎么看不上今上,都是没有意义的,圣人已经是圣人了,没点真本事,怎么能坐上这个位置。这种明明自己就不如别人,偏偏子啊心里瞧不上强者的行为,真是傻透了,你一个弱者,有什么资格鄙视强者。史仲竹现在庆幸自己情绪并不外露,圣人多半没有发现,不然怎么死都不知道。圣人要是知道这样一个下马威就能让史仲竹反应过来,不知是喜是怒。   “是,五十年,已经是最理想的效果了。”史仲竹道。   圣人沉吟良久,才说:“望见竹篱心独喜,翩然飞上翠琼簪。史仲竹,还记得自己写过的诗吗?”   “史仲竹”这三个字一出,连先帝起的字都不叫了,史仲竹就知道圣人是来真的了,立马起身,跪在堂前,拜服应诺,“记得。”   “先帝待你如子侄,朕对你委以重任,及至太子,对你也恩宠有加,你可心独喜,可想上琼簪?”   “回圣人,臣是圣人之臣,是大越之臣,此生依附大越而活,一生野望,不过飞上琼簪罢了。”   “记得你今日所说!”圣人厉声道,缓了缓,挥手叫他退下。   史仲竹紧绷着身子,维持着仪态从养心殿退了出去,到了殿外腿软得差点踏空台阶。   三天后,史仲竹接到了圣旨,赐尚方宝剑、密折专奏之权,贵州一省的政务军务均兼一身,可以从黎平的金矿中截取百分之五用于贵州民生,日后若由史仲竹勘探到新的金银矿照此办理,嫡长女得封县君,嫡长子得封忠嘉侯世子,魏贞娘得了宫中御赐诰命服饰、赏赐众多,连史鼎郑氏、史伯松李氏、史叔梅史季兰几个都有赏赐,史称“恩遇甚隆”。   在这样隆重的恩宠面前,圣人和太子还是有所考虑的。   时间倒回三天前,史仲竹软着腿退出养心殿,一个小内侍在史仲竹走后跑上前和戴权耳语几句,戴权和圣人低声回禀,圣人笑出声来:“这时候,才发觉他还是个年轻人,到底不稳重。”圣人非常得意自己吓住了他,问刚刚从小门里走出来的太子:“如何?此事交给史耀昀办吗?”   “儿臣总想这史耀昀该是风光霁月的人物才是,怎么官场上打了两个滚儿,就口口声声说什么:若无掣肘,这是向父皇要权呢!”太子愤愤不平到,就像你喜欢了很久的白玉,抚摸一下都小心翼翼,就怕弄脏了,结果仔细一看,玉上有斑点,极其失望啊!   圣人没有开解太子的意思,太子没在地方上做过事,不知道在开拓、混乱的时期权利不集中会导致怎样的后果,史仲竹如果现在不把权柄牢牢抓住,日后被人摘了果子是小,被推出去做替罪羊才是大事。这些圣人都不会和太子分析,他一直觉得太子对史仲竹太过欣赏,这样的欣赏作为一国储君已经超出了界限。   “天底下当官的,大同小异,意料之中的事情,何必动怒。这些都是小节,只要是耀昀能把事情办妥,这点权柄,朕还是舍得的。这件事既然交给你办,你的意见如何?”圣人问。   “史耀昀虽让儿臣失望了,但本事还是有的,儿臣听父皇的。”太子嘴上说这听父皇的,实际还是表达了支持史仲竹的态度。   圣人点头表示知晓,太子又禀报了其他事宜,圣人一一指点。在养心殿忙了一天,留太子用过晚膳,戴权上前来请示:“圣人,今晚幸哪宫?”   “去皇后那里吧。”圣人沉吟了一会儿,发现对后宫佳丽实在没兴趣,只想和皇后好好说说话。   到了皇后的宫殿,皇后已经披散头发准备睡觉了,见圣人来了,也没有重新梳妆打扮的意思,皇后身边的宫女心里有些惴惴不安,怕圣人生气,哪知圣人一点儿怪罪的意思都没有,很快就挥退了宫人。   “今儿个不是初一十五,圣人怎么来了。”皇后随意拿了根发带,微微收拢头发,随意问道。   “无事,就是过来看看。”   “我有什么好看的,都看了几十年的,圣人无事,就去临幸那些新晋的妃嫔吧。”说着,皇后嘲笑道:“圣人放心,新人胆子都小的很,不会和张嫔一样,做出下毒的事情来。”   圣人面色一黑,又不好意思发火,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嘛!”   当初圣人把张家连根拔起的时候,重来没有把在宫里的张嫔放在眼里,毕竟她还有二儿一女在宫中,哪知张嫔如此大胆,不管儿女,就这么莽撞妄为,临死也要拖了圣人陪葬。多亏皇后及时赶到,带了太医来,不然,圣人现在也可称先帝了。   自己宠一个女人,还曾经伤过皇后的脸面,结果最后还是皇后救了他一名,圣人心里再怎么不高兴,也不好意思发火儿了。   “你呀,当初既然不想朕死,如今又何必处处刺朕,刀子嘴豆腐心,很容易让人误会的。”圣人细声软语道,张嫔一事过后,圣人才明白过来,妻子才是和自己并肩而立的人,妃嫔不过玩物罢了。   “我看是圣人误会了,我如今也后悔的不行,要是当初由着张嫔,而今我已是皇太后了,无事一身轻,何必应付你。”皇后毫不在乎的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圣人被她气得脸色发青,一声不吭。   “唉,后来尰儿来劝我,我也想明白了,我到底做不出眼睁睁看着你去死的事情来,如果我做了,不就成你和你一样的人,阿弥陀佛,我好好的人不做,何必沦为禽兽。”皇后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圣人实在忍不下去了,被自己的皇后指着鼻子骂,脸色难看,拂袖而去。   心腹嬷嬷在门外守着,见圣人这个样子,担心的不行,忙跑进殿内,就怕皇后也生气受伤了。见皇后一副慵懒得意模样,知道她没事,又忍不住念叨:“娘娘唉,您这又是何必呢!”   “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我怕什么!”皇后有恃无恐道:“就他那破身子,再也生不出儿女来,我的儿子占着大义,板上钉钉的日后圣人。娘家里也就那样吧,本就没什么能人,我也不要求他们给我挣什么脸面。我是拜了天地祖宗,为先帝守过孝的正妻,就他这么要面子的人,敢废了我?我无欲无求,他奈我何?”   “好娘娘唉,到底是圣人,您别总和圣人对着干。”嬷嬷苦口婆心的劝到,自从太子得封,张嫔又出了事,自己主子真是越来越放肆,嬷嬷就怕圣人那天忍不下去了,那主子和太子可怎么办?   看嬷嬷一副焦急的样子,皇后也不再逗她,道:“好了,嬷嬷,你就别操心了。你看我这般态度,圣人可有疏远我的意思?”   “这倒是,娘娘这般,圣人倒比以前来的勤了。”嬷嬷诧异道。   “男人啊,都是这般贱骨头,我能在张嫔一事中救他,本就得了他的信任,这时候上赶着献殷勤反倒落了下成,我这般不阴不阳的,他果不然就巴巴的来了。好了,嬷嬷,日后这些你都不要管了,我自有分寸。你好好帮我看着各家适龄女儿,给太子挑几门亲事是正经。”      第81章 初窥门径时      史仲竹在京城不过待了七天,又马不停蹄得赶回了贵州。   在外人看来,史仲竹此次回京,收获丰盛,封妻荫子,端的荣耀;只有史仲竹和他的家人明白,皇家提前预付了报酬,如果交货的时候,拿不出好东西来,秋后算账等着你!   史仲竹再次见到魏贞娘的时候,他们已经分别一个多月了,这个年头的交通真是够呛,即使史仲竹在京城只待了七天,一路上也是快马加鞭,不停赶路,来回却也耗时甚久。   牵着明珠、史安,魏贞娘自己抱着史宁,站在门口,迎接史仲竹的归来。落下的夕阳,给史仲竹披上一层光晕,从西城门进城的史仲竹,在这一片霞光中,看到了自己的妻儿。   催促马儿快跑两步,史仲竹翻身下马,把两个喊着“爹爹”飞奔而来的小家伙儿抱在怀里,一左一右抱着,往魏贞娘的方向走来。魏贞娘怀抱史宁,笑颜如花,史仲竹定定的看着她,仿佛要把她看进心里。魏贞娘把怀里孩子往前一送,道:“看,宁宁又长了不少。”   史仲竹低下头仔细看,果然张开了,更加白嫩。史明珠和史安被史仲竹抱在高处,这个角度看史宁还挺新奇的,两个小家伙儿伸出手去摸小史宁,叽叽喳喳向史仲竹介绍自己有多喜欢小弟弟,当然叽叽喳喳的主要是明珠,史安就在一旁做复读机,间或加上“是啊!”“没错”之类的词语。   娇妻爱儿,在贵州府衙并不华丽的院子里,岁月静好,史仲竹只愿沉浸其中。   两夫妻含笑相对,两个能说会道的小家伙表达够了,魏贞娘引着一家人去用饭。用过晚饭,把三个孩子哄睡了,史仲竹拥这魏贞娘,躺在床上说话。   “贞娘,我回京看过忠嘉侯府了,仆人都还老实,你嫁妆上的帐也查过,没什么纰漏,这次我来,带了几个机灵小子,他们日后是要接替南山四人手中事务的,你安排一下。”   “嗯。”   “宣旨的天使早就来过了吧,全家均沐皇恩,我要加倍干活儿,才能对得起圣人的知遇之恩了。接下来的日子,肯定很忙,家里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我会把护卫营的精英都调过来保护你们,咱家内院也简单,家中事情都由你做主,孩子们身边更要当心,我走之前和你说过的,这次和夷民之间肯定有纷争,世家、勋贵、寒门、清流统统都会搅进来,我怕有人狗急跳墙,伤了你们,你千万要当心,有什么不妥的,第一时间和我说。”   “好。”   “待过我忙过了这一阵,一定带你去红枫湖赏红叶,好不好?”   “好。”   史仲竹絮絮叨叨的说着,意识渐渐模糊。看着累得睡着的丈夫,魏贞娘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他,像哄小史宁睡觉一样,魏贞娘怔怔得看着史仲竹,昏黄的烛光,在他脸上形成一片明暗光影——这就是他的丈夫啊!在外给家人撑起一片天,唯恐她和儿女受了委屈,魏贞娘轻轻吻了他的嘴唇,静静躺在他身边,丫鬟进来熄了蜡烛,魏贞娘在一片黑暗和寂静中,只觉平静安稳。   回到贵州,史仲竹就一心扑在了政事上。改土归流大致分为革除土司和善后工作两大块,革除土司操作性强,如今贵州大多数地方实行的还是奴隶制,这明显与中原王朝的制度不相匹配,“不仁”“残暴”这样的罪名是现成了,哪家土司又没点儿黑历史呢?配合大军威慑,内有间谍,问题不大。   接下来的善后工作才是重中之重,调整疆界,选拔流官,设置营汛,查田编赋,桩桩件件,麻烦得紧,怪不得说建设比破坏困难百倍。   贵州如今的行政区划,常态州府与军民府共存,分为贵阳府、安顺军民府、思南府、思州府、石阡府、镇远府、铜仁府、都匀府、普安安民府、普定军民府、平越军民府、黎平府,名字里带着“军民府”的绝对是夷民占多数,常态的州府也不一定是汉人占主导,在贵州,总体说来,还是夷民占多数,只是有些夷民汉化了。   史仲竹考察了许久,才小心翼翼的迈出了第一步,依旧以安顺为试点。   现在安顺的知府是原来的同知余燮,和史仲竹共事过几年,清楚史仲竹的风格。安顺经过了一场叛乱,夷民里的贵族也被削弱了很多,对于后续安抚,余燮不敢擅自做主,正好方便了史仲竹。   史仲竹首先清查户口,下令土司处死,全部夷民都要编制户口,放奴隶为平民,增加户口,四处宣讲,有资格管理约束他们的只有朝廷。原来安顺的官制,是有很多夷民任副官,当然名义上是副官,实际上是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清楚。现在取消副官制度,该是谁就是谁,若是汉人当官,不需要配一个熟悉地方的夷民;若是夷民有能力做主官,也不会因为他的出身,只能做副官。官员大量调整,避免冗官,吃空饷。   在军队中的改革,多亏了苏浩的协助,改革就从他发家的老地方,西堡开始。军队混编,不再区分汉人、夷人,除了特殊宗教需求的,全部统一供给饮食、服装、装备等等,能进入军营的男人,都是家中的顶梁柱,从他开始改变,整个家庭也随之改变。   制定计划,推行,反馈意见,修改,再推行,情况分析,反馈,再推行……史仲竹就怕步子迈得太大,让安顺适应不过来,反复修改自己的计划,安顺显然给了他一个惊喜。原本预计五年才能走完的第一步,三年就完成了。没有激起大规模的夷民反抗,民族融合也比较迅速和谐,把这三年,安顺的情况写成密折,呈给圣人,史仲竹长长嘘了口气,可以暂时休息一下了。   这天,史仲竹早早的下了衙,往后院走去,明珠已经是十岁的大姑娘了,正跟在魏贞娘身边学习管家,见史仲竹青天白日的进后院,惊诧到:“爹爹怎么回来,今天这么早就下衙了?”   魏贞娘打趣道:“还不快出去看看今儿的天,搞不好,太阳是从西边升起来的。”   “怎么,我就不能这个时候下衙吗?”史仲竹装作不满,对明珠说到。   “能,怎么不能,爹爹,女儿这不是高兴晕了嘛~”明珠抱着史仲竹的手撒娇到,过去这几年,史仲竹除了在他们生日的时候能抽出时间陪他们,而且听魏征娘说,为了抽出这点儿时间,其他时候,史仲竹要加班加点的把事情做完。明珠刚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哭着喊着自己再也不要过生日了,让史仲竹乱感动了一把。   “今儿个事情不多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别大晚上的又把你叫去。”魏贞娘问到,大晚上喊人可不是没有前例。   史仲竹做到上首椅子上,背靠椅背,放松到:“完了,安顺今年查户口的结果,已经比得上其他州的人口了,效果初见,奏折都写好了,快马送进京城,如今我也正好可以歇一口气。”   “果真?”“太好了!”两母女高兴到,明珠笑着就要亲自去叫史安史宁两兄弟过来见史仲竹。   史仲竹笑着阻止道:“还有半个时辰就用午膳了,到时候再见也不迟,明珠放心,爹爹这次能休息好久,肯定有时间陪你的。”   “爹爹说什么呢!女儿都大了哪儿能天天让爹爹陪,爹爹多教导弟弟们的功课就是。”明珠懂事道。   史仲竹看了魏贞娘一眼,眼含疑问:怎么和我生疏了?   魏贞娘白了他一眼,解释道:“明珠可十岁了,女红管家厨艺都练起来了,预备着两三年后给她挑人家呢!”   史仲竹吓到了,拉住准备避出去的明珠,道:“哪儿用这么快,我不是说了吗,明珠最迟也要十八之后才出嫁,又不是前几年了,如今太子妃、侧妃的名额都满了,皇家也没有适龄的皇子,明珠又不用躲,这么着急干什么?”   “你呀,好似只有你是亲爹一样,我这叫未雨绸缪,嫁到谁家不用管家女红,早晚都是要学的。”魏贞娘不满道。   “明珠,爹的掌上明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嗯,你要是不想这么早家人,爹爹拖一下,怎么样?”史仲竹拉着明珠的手问到。   史明珠到底是史仲竹一手教导出来的孩子,开始的时候还有些害羞,不敢发表意见,既然史仲竹都问了,跟亲爹娘有什么不能说的:“爹爹不是说了吗,女子太早出嫁生子不好,我等到十八再嫁不迟。”   “好女儿……”史仲竹就要把明珠拉进怀里抱抱,表示赞同。   “但是,现在开始相看也不早了。”   “啊?”史仲竹愣住了。   “爹,而今世情就是这样,男方娶妻肯定是从十岁左右开始相看,又不是咱们家十八大婚,人家就要等着的,自然只能跟着相看,相看好了,定下来了,婚期好商量嘛。”史明珠头头是道的分析到。   “还是宝贝女儿聪明,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喜欢什么用的爹都给你……除了皇家。”史仲竹补充到,他一点儿都不想和皇家扯上关系,父女变君臣什么的,简直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爹娘选吧,能入你们眼的,定然不差,您肯定不会害我。”史明珠理智到。   “小明珠就没有自己喜欢的哥哥弟弟?”史仲竹诱供道。   “爹啊,我平日能见的弟弟就只有安安、宁宁两个,哪儿里啊的哥哥!”   “更你娘出门做客,没看到可心的吗?”   “那些歪瓜裂枣的,家里人看见我一个劲儿的巴结,从女眷看男人,定然不差,都是不长进的,我何必委屈自己。”   史仲竹让这样的女王宣言给怔住了。      第82章 为子计深远      肿么办,我家女儿自带女王属性,她要是嫁不出去了,我娘会杀了我的!!史仲竹在心里呐喊。   史仲竹惊讶于明珠的成熟,侧过头去看魏贞娘,贞娘却道:“贵州一州,从官职、从家世、从个人资质上,没有一个能比得过我们明珠的,明珠看不上是自然的。”转过头与明珠道:“可是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明珠,你切不可骄傲,认为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值得最好的男儿,知道吗?”   “好了,娘,您说的我都能背下来了,我知道了。不可妄自尊大,不可自微自贱,我还和大姐有通信呢,京中高门贵女无数,我又岂会目中无人。再说了,娘,这最好的男儿,不同的人可有不同的看法,多少人盼着与皇家结亲,可您不就觉着爹爹才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儿啊!”   “去,倒学会打趣爹娘了!”魏贞娘笑骂。   “哎呀,明珠果然有眼光,爹爹不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儿!”史仲竹这个女儿奴抱着小明珠转了个圈,道:“以后选丈夫,就按着爹爹的样子选好不好?”   “好,定要找个和爹爹一样好的!”明珠握拳道。   “一样好的可不好找,要不咱们明珠稍稍放松点标准,差不多就行,不然天下哪儿有好儿郎!”史仲竹不要脸道。   “嗯,听爹爹的!”   魏贞娘翻了个白眼,不理自吹自擂的丈夫和捧臭脚的女儿,说一声,“我去叫那两个吃饭。”   “爹,爹,快放我下来,娘走了,咱们去看小弟弟吧。”史明珠抓紧机会道。   “怎么弄得和做贼一样,大大方方去不就是了。”史仲竹不明白了。   “哎呀,爹,你不知道,小弟弟正在戒奶呢,嬷嬷说了,娘最好先不见小弟弟,免得戒不断,我天天和娘呆在一起,身上都有娘的气味了,小弟弟见了我肯定哭。娘都不让我看小弟弟了。”明珠抱怨到。   “既然平平要哭,你还去看他做什么?”   “这个时辰正是他睡觉的时候,我悄悄去看一眼,保证不打搅他,回来了好和娘说小弟弟的样子,怎么样?”明珠看着亲爹,眨巴着大眼睛卖萌。   “我每天晚上都见了他的啊,你娘也和我一起,嬷嬷也没说不行啊。”   “您见弟弟的时候,弟弟都刚刚吃饱,娘也就能见那么一小会儿,他还多半睡着了,不碍事。哎呀,爹,别问了,让我去看看吧!”明珠加大火力撒娇到。   “不行,撒娇也没用,爹又不懂这个,待我问过你娘才行。”觉得口气有些生硬,又软语到:“明珠,乖啊,也不差这一会儿,要不你今晚等平平吃饱了,到爹娘的院子里来看他,好不好?”   “好吧。”   父女两个另起话题,说了一会儿,魏贞娘就领着史安、史宁两兄弟来了,现在他们一个六岁,一个五岁,都是可以学前启蒙的年纪,史仲竹学问是够的,但政事太忙,没办法亲自教他们。正好京城族学改革后第一任总揽袁先生退了下来,儿子天南地北的外放为官,老先生妻子已逝,自己又不愿跟着儿子到处跑,当了这么多年老师,好为人师的瘾大的很,总觉得自己还能再教几个学生。   史仲竹听说了,赶紧去信,让保龄候府那边护送袁先生过来。袁先生知道自己年纪大了人数多了肯定教不下来,两三个孩子还是不成问题的。他本来就是史家族学的先生,做生不如做熟,爽快的答应了。史安、史宁的功课,就交给了袁先生。   袁先生教学多年,比史仲竹这个伪专家强不少,史安史宁在袁先生的教导下也越发出色。   两兄弟板着脸装大人,行过礼,才规矩落座,史仲竹憋住笑,不给儿子拆台,也做严父状,考校了两人今天的功课,看着魏贞娘给他使眼色,才大手一挥,放两人用饭。   一家四口吃过饭,打发三个小家伙谁午觉,史仲竹和魏贞娘沿着回廊,慢慢在后院里散步。回廊花木成荫,芳香阵阵,即使是中午,也让人感觉不到热浪,十分舒适。   史仲竹拉着魏贞娘的手,致歉道:“平平快一岁了,我这个当爹的却不称职的很,连他戒奶这种大事都不知道,辛苦了你。”   “你在外面忙大事,家里,我自然要打理好的,都是我分内的事,说什么辛苦。”   夫妻两个都在黄金生育期,史平的到来顺理成章,史仲竹就没多分心,总觉得都有养育三个孩子的经验了,照搬也没问题,哪知……   “嬷嬷说让你在白天暂不见平平吗?这是为什么,我记得前面几个孩子戒奶可是容易得很。”史仲竹问。   “唉,也不知怎么回事,平平就是要娇气些,不像他哥哥姐姐那样容易戒奶,嬷嬷就说,往日,内宅是没有当家夫人亲自喂养的,直接把奶娘打发了,看不到,孩子前两日会哭,哭过了,也就忘了。如今,我和孩子隔开,也是一样的道理。”   这个史仲竹就真不清楚了,前世今生都没有经验,听年长嬷嬷的吧。   “委屈你了。”史仲竹到。   “当娘的,不委屈,就是有时候想平平,却看不到,心里有些难受。”史仲竹温婉一笑。   “你这就开始难受了,再过几年,安安和宁宁外出求学的时候,你可怎么办啊?”史仲竹打趣道。   “他们还要外出求学!”魏贞娘惊讶道:“你是说他们考了举人后的游学,还是……”   “送他们到书院读书。”史仲竹补充完魏贞娘的话。   “有袁先生,有你,还不够吗?袁先生手下教出了多少举人进士,还有你,我丈夫是谁啊,名满天下的大才子,教个孩子还不手到擒来。”魏贞娘夸张道。   “学问自然没问题,可他们要学会与人相处啊,贵州到底偏远了一些,我想着送他们到京城国子监或者江南文风鼎盛的书院,学问这东西,学不到头的,强中自有强中手,他们在贵州已经是最顶尖儿的一批了,再在这里待下去,也进步不了。”   “能不去吗?”魏贞娘恳求到。   史仲竹沉默。   “什么时候去?”魏贞娘问。   “早着呢,我就是先给你打声招呼,免得你到时候慌了手脚,怎么也要等他们长大一点,中了秀才,能自己照顾自己了,才让他们去外面读书。还早呢,嗯,别自己吓自己。”   “就是再过几年,几十年,我也觉得他们是孩子,孩子离了娘身边,哪儿能不怕。”魏贞娘开始不讲理了。   “贞娘~别担心,万一到时候,我已经调回京城了,或者调任江南也说不定,不过是个想法,世易时移,肯定会跟着变的,现在想这些太早了,别担心啊。”   “还不是你先勾着过说这个的!”魏贞娘不满到。   “是,是,都是我的错,那咱们说点别的。”史仲竹诚恳道歉,话题随即转向本地贵夫人圈子里的趣事,逗得魏贞娘娇笑连连。   ————————————————————   京中圣人接到了史仲竹的奏折,大略看了看,就让戴权把太子叫来。太子自从圣人身体不好后,一直在养心殿跟随学习政务,在偏殿休息,起居坐卧都和圣人在一起,上朝的时候,立政殿也有他的一席之地,圣人在用行动向朝臣表明,他在全力培养太子。   太子来了,行过礼,圣人把史仲竹的奏折给他,太子看完,高兴道:“如今证明此法可行,父皇必将青史留名,史耀昀当记一功!”   圣人不辨喜怒道:“才三年啊,以后的日子还长呢,全贵州铺开要多久,全大越铺开要多久?北边的草原人和南边的山里人还不尽相同。关键在于,各地是这种情况的,史耀昀要无掣肘,你准备拿什么官职安置他,要知道,他今年尚未而立。”   太子沉默,这件事情只有史仲竹能做下来,换了他明显是不可能的,不说接替他的人能不能延续这项政策,这么明显的卸磨杀驴,不但让朝臣寒心,与太子一直以来接受的教育也相违背,太子是不愿意做这样事情的。   “我朝贵州、云南,分别立省,如今形式有变,可效仿前朝,立总督。”太子建议到,只有他敢说这样的话,每个朝代新立的时候,总是把自己的前任批得体无完肤,好像他什么都是个渣,但太子明白,前朝很多制度还是很有用的,大越如今也不过是继承和发展了前朝罢了。   “云贵总督?”圣人喃喃自语,“再看看吧,夷民一事瞬息万变,也不知史耀昀撑得到那个时候不?朕的意思是压压他,不然,以他的能为,往后还有五十年,你拿什么犒赏他。”   “父皇……”   “云贵总督他也当得,你做事却不能只看到眼前这几年,若他真能收服云贵夷民,那北边的草原人,理所当然也是他来征服。北边的人好勇善战,若是你不让他辖制兵马,他必定连性命都无法保全;你若让他领兵,如何保证他的忠心?别忘了,史家就是将门勋贵出身,军中根基稳固!就算你给他配个专门领兵的,和他关系好了,联起手来,不说反了,欺瞒你,为己牟利总是没问题的;若是关系交恶,内耗过多,又派他去做什么?这些你都想过了吗?不要天真的吧政事寄托在飘渺的人性上,史耀昀是什么人,朕一点儿都不想知道~”   “父皇,还不到这一步。”不知太子的意思是情况不会发展到这样严俊,还是时间不用考虑这么长远。   “不比别人都想得深远,又如何做圣人?”   抬手止住要说话的太子,圣人幽幽道:“别说了,朕的意思仅仅是朕的意思,听不听是你的事,朕总能多活几年,活着的时候,自然是听朕的,以后……以后的事情朕还管得到吗?”   圣人语带悲凉,即使有医术精湛的太医天天请脉,天才地宝吊着性命,但圣人明显感到自己的精力越来越弱,死亡近在眼前,即使名为“圣人”,也当不了不计生死的真圣人。   “父皇何必灰心,招天下名医,儿臣就不信了……”   “不信什么,也得信命啊。朕是上天之子,奈何上天就给朕这点时间,奈何啊,奈何。”圣人疲惫的挥手,太子默默退下。   圣人最近经常这样拿着朝臣的折子,事无巨细的交代给太子,史仲竹不过是个由头。圣人很怕,他怕有一天他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倒下去,没有和太子交代清楚,帝国会走弯路,江山会遭动荡。至于儿子?江山稳固他自然尊贵无双,天下动荡,他又焉能保命,做圣人,做太子,天下就是自身,天下比自身更重要!。      第83章 友人好建议      史仲竹跪接了嘉奖他“勤勉忠君”,让他对贵州事宜“自专”的圣旨,高兴的把前来宣旨的陈云引进门去。按理说,以陈云如今的身份,到贵州出差这种事情,不会总叫他来,史仲竹一问,陈云道:“偏远?有金矿在,有你在,贵州又何谈偏远。如今苏浩已进京入了禁军,余燮品级一年三变,连你手下的延年,哦,现在已经改名叫史鸣岐的,都已经是五品官了,这般炙手可热,哪里偏远了?”陈云笑答。   “唉,连你也来打趣我。”史仲竹叹气到,只要做事,就会有人;只有有人,就会出现领导者;只要出现领导者,党派就必然形成。说什么君子朋而不党,史仲竹简直想再穿过去问孔子,这个君子是怎么做到的。   “这般风光,羡煞世人,何以叹气?”陈云问。   “烈火烹油,怕是要敖干这口锅啊!”史仲竹感叹道:“我不想结党,也没有把贵州经营成自己后花园的意思,可如今真是……骑虎难下的!”   “是啊,你要做事,自然要给下面人吃肉,既然入了你的门下有肉吃,自然人人争先。拿那个史鸣岐来说,原先不过奴仆之身,如今已是官家,翻天覆地不过如此,要我说,你也待他太过厚了,勋贵家多少得用奴仆,最大的恩典不过三代后放为平民,让他带走身家,你这么做,简直是……”陈云一时之间还想不到怎样恰当的措词,这样做,有些破坏规则的意思,让其他豪门奴仆如何想?   “延年四人,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情同兄弟四个字我也只在你面前说说,拿到外面去,那些清流肯定咬着不放,说我自甘堕落,可实情就是如此。”史仲竹道,他不是不知道世情,只是,总想问自己这方的人争取更多的利益,这大约就是所谓立场。延年四人中,有三人准备入官场,史仲竹都会给他们铺路,南山一心想做大夫,史仲竹准备再过些年,把自己药材这一块的生意都送给他,其实这些年都是南山在打理,给他,也让他有个安生立命的本钱。   “你既然要施恩,连史姓都赐了,就不该让他们还叫着当初为奴时候的名字,这人呐,乍然得高位,卑微时的一切都不让让人再提,再说他的名字,也不妥帖。”陈云建议到,目前最出名的就是史鸣岐,取凤鸣岐山之意,凤鸣岐山说的是周文王有德政才引来凤凰,延年用这个名字,岂不是暗指史仲竹有周文王之德,帝王之德,有岂是臣子能有的。   “好了,别担心,延年是我一手拉拔的,心性什么的,我清楚得很,若因外人两句挑拨,就忘了从前的情义,那就不是我认识的延年了。他拿鸣岐做名是对我的感激,那延年做字是不忘本,你这么想,不就高兴了。圣人也没有表示什么,想来无碍。”史仲竹并不在意这些,虽然技术上处理了一下,延年的户籍上已经没有了为奴的经历,但他是史家奴仆的事情又不是什么秘密,总有人那这个做文章。   这也是延年几人学问再好,史仲竹也不建议他们走科举之路的原因,科举出来的,多是清流,读书人嘛,总有些清高。延年几人从军建功,是最好的办法。   “懒得说你,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说什么不想结党,看看你对手下人的态度,这样人人都想投到你门下了。”陈云摇头。   史仲竹苦笑,还是打起精神招呼道:“好了,好了,好容易来一次,别说这些了,贞娘已经备好酒菜,两个小家伙怕是已经等不及了。”   “自当拜见嫂夫人。”陈云道。   史仲竹知道是陈云来宣旨,让史安、史宁两兄弟也出来拜见,陈云和他关系挺好,史仲竹也不是歧视宦官的人。魏贞娘虽是女眷,也在席上,她见陈云没有顾忌,一副通好之家的样子。   几人相互见礼,陈云怕是早先没准备,直接把身上的配饰摘下来就要给他们哥俩,史仲竹忙拦到:“咱们什么关系,你瞎客套什么,你身上的东西都是大内出来的好东西,别,别,你真过意不去,日后补上就是。”   陈云执意把配饰递到两兄弟手里,哥俩看着史仲竹,史仲竹无奈点头,哥俩才接下。陈云现在穿的是宣旨用的礼服,身上的配饰自然不俗,陈云道:“给自家侄儿的,不是好东西,又怎么拿得出手。”   “我可不爱摆这个虚架子,若是你心爱之物自然不妥,若只是贵重,我的儿子,自然担得起这份贵。”史仲竹不要脸道,听得魏贞娘扶额,陈云笑而不语。   “我看这哥俩……”   “家里人都叫他们安安、宁宁。”魏贞娘补充道。   陈云顺势改口:“安安和宁宁也都到了进学的年纪,你是打算自己教导,还是送国子监?”   史仲竹闷了口酒,皱眉不语。魏贞娘接话道:“他还没想好呢!就这么温柔寡决的性子,怎么处理外面的大事哦~”魏贞娘抱怨到,要不是自己丈夫,“优柔寡断”四个字就拍他身上了。   “你既有爵位,又有官职,两兄弟进国子监不成问题。有什么好担心的,京中两座侯府立着,再不济,还有我这把老骨头呢!”陈云道。   “我可不老,咱们一般年纪,别把我说老了。”史仲竹抓不住重点到,有些事情,还真不好和陈云说。   史安听着大人们的讲话,听谈论的是自己,耳朵都竖起来了,不像史宁,埋头大吃,嗯,史仲竹平时不准他们吃口味太重的,今天的酒菜,做的是北方风味,浓油赤酱,还有油炸食品,更合小孩子的胃口。   史安睁着大眼睛,道:“我不想去京城。”   “安安为什么不想去?”史仲竹问到,这还是史安第一次表示对去京城的看法。   “京城不好玩儿。”   “京城可好玩儿了,你的玩具都是南山叔从京城带过来的。”史仲竹诱惑到。   “那我去了,弟弟给我一块去吗?”   “一块去。”   “那小弟弟呢?”史安再问,小弟弟,说的是史平了。   史仲竹沉吟,声音放得更软:“平平还小,不能跟安安一起去。”   “那娘和姐姐也不能一起去了。”   “不能。”史仲竹肯定。   “那我不去了。”史安嘟着嘴,放下筷子道。   “你怎么不闻你爹。”陈云在一旁逗他。   “爹要守土安民,不能走的。”史安回答到。   “你还知道守土安民啊?”陈云诧异道,六岁的小豆丁,就知道这些了。   “好孩子。”陈云伸手摸了摸史安的头,又给他夹了刚刚他自己夹几次都没夹上的丸子。转头对史仲竹道:“早听说你幼时聪慧,还不敢信,见了安安次啊知道虎父无犬子啊!”   “小孩子,学两句话而已,什么老虎狮子。”史仲竹不在意,很多时候,孩子的行为只是模仿。   陈云不理他,又给魏贞娘敬酒道:“都是嫂夫人教子有方,来,我敬嫂夫人。”   魏贞娘笑着饮尽,和陈云就着京城风物、路上见闻说开了。史宁一直埋头苦吃,除了让他叫人的时候,有礼貌的行礼叫人,在桌子上,就没抬过头。史安已经吃饱了,和被抛弃在一边的史仲竹玩儿大眼瞪小眼。   酒足饭饱,史仲竹送陈云去休息,自己却到书房去,仔细整理了全贵州推行安顺夷民治理经验的文本,重新工整誊抄,又写了一份声情并茂的折子,主要内容是请圣人给贵州人才支援,需要的人数、有哪方专长都列了份表,更接近后世招聘公告表了,忙了一整夜,第二天黑着眼眶,送陈云离开。   京城的圣人是如何评价这份折子的史仲竹不知道,只知道吏部公文传到贵州的时候,许多官员也跟着来了。外来官员与本地官员还有冲突需要史仲竹调和,史仲竹这次选官,都有年龄限制,最好是年轻人,有本事可适当放宽,史仲竹已经预料到,如果贵州再接着成功了,整个大越那么多疆土、少数民族,都会压在他头上的,所以必须选有精力做事的人,他可不想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人才,他要用的时候,回头一看,致仕了。   全贵州铺开,最困难的问题就在与疆界划定,夷民居住的地方多是深山,有些山这边是贵州,那边就是云南,更有些地方,地图上根本就没有标示清楚,史仲竹首先得组织一批人勘探地形,走访疆界。这些都还好说,问题是,得和四川、云南、广西、湖南四省通气,如今大越疆土上没有“重庆”这么一说,这就是四个省与贵州交界。   当初朝廷新立,划定疆界的时候,为了不让当时还很有势力的地方大族借着山河地理优势对抗朝廷,所以疆界故意划定的歪歪扭扭,一座山,山这边和山那边分属不同省、州、府,就为了用行政划分,割裂当地势力。这样做在当时自然是利大于弊的,可是现在史仲竹要统一管理了,就非常困难。   对一省布政使来说,疆土和人口,就是他的政绩,你莫名其妙跑来划走他的疆土,简直解释断人财路,毁人前程。史仲竹自己是怎么都协调不下来的,必去求援。   史仲竹求援的折子快马进京,如今不能动真格的,史仲竹只好拼命让下面人,勘察、勘察、再勘察。      第84章 未定疆界事      重定疆界,涉及的问题就广泛了,基本上西南片区,四川、云南、贵州、湖南、广西五个面积宽广的大省都搅进来了。   首先,需不需要重新划定疆界是值得讨论的,难道开国时期的先贤都是傻子吗,他们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更何况,如今流行的思维定式,还是儒家的“法先王”,恨不得退回周礼时期,礼乐兴盛,恐怕在他们眼里,一切改革都是反动派。   其次,如何划定也是一个大问题。早个三五年,没有人意识到夷民是财富,夷民治理是一项政绩,还好说。但现在明显史仲竹已经做出样子来了,能做到一省布政使的老狐狸,即使不能创新,模仿总是会的。现在谁都知道夷民治理就是个香饽饽,谁又肯把土地和人口划拨给贵州。与四省交界的疆域,总是需要扯皮的。   再次,民众是否能够适应。开国已经百余年了,百姓基本繁衍了五代,五代人在同一片土地生生不息,现在把他们熟悉的地方,重新行政区分,他们能适应过来吗?如果在人们的嘴里,依旧出现以前的地名,思维里还是以前的疆界,那史仲竹的行为,又有什么意义。   重定疆界,还只是改土归流善后措施中的一小部分,问题就这么多,整个政策实行下来,麻烦肯定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史仲竹看着收集上来的问题梳理,苦笑一下,自己还是太天真了,原先计划七年就能解决贵州的问题,现在看来,十年也未必搞得定啊!   史仲竹有一瞬间都想退步了,他现在已经开创了一种新的模式,名利双收,现在装个病,退下来,以后政策推行,好了,是他有先见之明;坏了,是政策实施人的错。只一瞬间,史仲竹就反应过来了,这样的畏难情绪要不得,难道重活一回,就是为了追求世俗的成功吗?没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气,迎难而上总是能做到的,史仲竹为自己一时想退缩感到羞愧。   打定主意扎根贵州,把这项政策推行下去,史仲竹就真正花费大力气,说服圣人和太子。按照圣人、太子的不同喜好,各有侧重的写了不同风格的奏折,和两位决策者分析,重新划定疆界的意义和必要性,皇权时代,只要圣人、太子同意,下面人的阻挠,总能技术性的化解。   史仲竹刚刚庆祝完自己的二十九岁生日,圣人召集五省布政使的旨意就到了,临近新年,史平快满两岁了,能够适应长途旅行,史仲竹这次进京,一家六口人,齐齐整整的出发,转道京杭运河,光行李就装了两艘大船,其余护卫船只无数,浩浩荡荡往京城赶去。   到了京城,宣旨的天使已经在驿站等着了,史仲竹连洗澡的功夫都没有,就直接进宫面圣了,魏贞娘带着三儿一女,跟着来接他们的史叔梅回保龄侯府。   四川布政使孟乔芳、湖南布政使刘兆麒、云南布政使周有德、广西布政使李翰章四位封疆大吏都已经在养心殿等候,史仲竹以为自己来迟了,吓一跳,连忙拜见圣人、太子。   圣人、太子叫起后,史仲竹又和四位同僚打招呼,四个人的年纪做史仲竹爷爷都是够的,如今和他共事,还是他牵头,四位布政使均在心里暗暗感叹年少有为,加之在圣人面前,也不拿乔,交流颇为愉悦。   不一会儿,八位阁老也到了,能在改土归流这件事上发表意见的重臣都到齐了,圣人示意太子主持今天的会议。这样的场面,总让史仲竹想起前世的文山会海,精神稍一恍惚,就听见孟乔芳道:“是吧,史大人。”   史仲竹回过神来,就只听到“是吧,史大人”几个字,在圣人面前走神,御前失仪,也是罪过。史仲竹只好对着孟乔芳微微一笑,低头不语。   史仲竹这微笑、低头、不语,也不知道孟乔芳理解成什么意思了,孟乔芳不客气道:“川人辖制藏人,本就是这样,重定疆界,我四川损失又去哪里找补?”   孟乔芳有这个不客气的本钱,作为四川布政使,的确担任这辖制西藏的重任,大越开国后,对西藏的统治也采取了诸多措施,诸如封法王、设宣慰司、招讨司等等,可当地人心中的最高领袖依然是活佛、法王,西藏的高原环境,让中原王朝也不便派人管理,朝廷对西藏的掌控越来越低,到了现在,只能依靠四川作为屏障。朝廷对西藏的要求就是,只要不反,就这么放任自流吧。   中原王朝,皇权鼎盛,十分不适应这种政教合一的模式。在中原,要是那个僧道敢撺掇皇帝过分信仰,保证被打为妖僧、妖道,更何况,皇帝因为出家人不事生产、占用资源,还大肆兴起过灭佛运动呢。   朝廷对边疆地区的控制一向比较弱,云南也是这样,当地人心中的最高领袖依然是木府,朝廷官员保持着明面上的统治,对木府的要求也不过是:明面上臣服,不要造反。至于什么朝廷政策、人口增长、政绩之类的东西,通通与这些少数民族地区无关。   史仲竹对于孟乔芳的话,没有解释说重定疆界不一定会损失领土。四位布政使认为,他这么大张旗鼓、携势而来,肯定是想要扩大贵州疆域,好增加人口,增加政绩。这个可以作为日后谈判的筹码之一,史仲竹要的是合适,而不是最大!   “孟大人此言差矣,重定疆界,为的可不是领土,而是为了查探清楚人口分布、地形地理,如今还有不少夷民深山居住,这些可都是税户。”史仲竹道,又加了一句,“探查地形更有必要,如今夷民也不是那么听话的。”   “还不是你贵州一事,吓住了夷民,若此事不成,逼反夷民,就是你的大过了!”孟乔芳更不客气了。   面对这种指责,史仲竹只看了看圣人和太子,也不辩解。孟乔芳知道这事儿圣人太子都同意了,他的话不是暗指圣人太子昏庸吗?罢了,既然史仲竹有圣人撑腰,他稍稍再多让出一点儿出利益好了,心里这样想,面色却更生气了。   刘兆麒、周有德、李翰章三位布政使,一言不发,低调得对不起布政使这个职位,听着他们的代表孟乔芳发言,最多敲敲边鼓,当了一天的人肉背景。八位阁老也假装自己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连史鼎,这个当爹的,都没帮史仲竹说过一句话,大概他也明白还不是出声的时候。   史仲竹和孟乔芳,唇枪舌剑得辩了半天,圣人和太子,稳坐钓鱼台。反正几个大臣自己肯定吵不出结果的,最后还的圣人做裁判,圣人听他们吵的原因,只不过是想着万一情绪激动,暴露了真实目的呢。谈判底线,可不是能一次召见、一次试探就能摸清楚的。   说了半天,毫无结果。圣人赐了御膳,千里迢迢回京述职的五位布政使齐声谢过,用了饭,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孟乔芳保持了一路的愤怒脸色,进了马车立刻把脸搭下来,用力揉了揉,保持统一表情几个小时,也是很费功夫的!今天的面圣不过是初步试探,想来他们五人,过年之前是别想回去了。嗯,终于回京家人团聚了!孟乔芳感叹,暗暗决定,先多陪陪家人,反正他是不着急的。   史仲竹更加不会妄想,几个小时就能决定什么,且待来日吧,史仲竹也高高兴兴的跟着史鼎回府了。   多少年了,史仲竹一家没有在一起过年。算算,为先帝守孝三年,出孝大半年没有遇上过年,之后的六七年都在贵州,算起来,十多年没有和父母一起过年了。   史仲竹到保龄候府的时候,一家子正聚在大厅说话,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史仲竹进门,纳头便拜,“不孝儿给娘磕头请安了。”   郑氏连忙起身扶他,拉着他的手臂,顺势抱着他哭道:“总算回来了,总算回来了。”手在他身上摸了摸,有抚摸着他的黑眼圈道,“看看,都瘦脱行了,我就说不要去安顺,不要去安顺,现在好了,陷在贵州出不来。我都黄土满半截的人了,临了临了,连儿子都看不到。”   “呸呸呸,童言无忌,发风吹去。娘~您要长命百岁的,不要说这种话。”史仲竹安慰道。   “你就是不为我想,也要为明珠想想,几个男孩子,摔打是应该的,可我的明珠不能在贵州那个穷乡僻壤耽搁了,她可马上就要说亲了。”   “才十二岁!”史仲竹嘟囔道。   “十二岁怎么了,女孩子这个时候相看才是最好的,难道要和老五一样,都二十了还不肯成亲!”郑氏立马被点着了,话题跳跃到史叔梅,刚刚他们正在讨论着史叔梅的婚事呢!   “十九,我才十九!”史叔梅抗议到   史仲竹撇了一眼,立马决定死道友不死贫道,接口道:“老五也太不懂事了!”   “可不是,季兰都让他拖成了大姑娘才嫁出去,好不容易找了个龙凤胎不分大小的由头,让季兰先嫁,不然,还不让人以为,咱家季兰是有什么问题,才越过兄长的呢!”郑氏抱怨到。   史仲竹看着哭笑不得的史叔梅,完全不感到同情,他当年,为了婚事,不也被念叨了许久,自己受过的罪,别人怎么能逃脱。   “爹,你倒是说句话啊!”史叔梅顶不住火力,向史鼎求援。   “立业成家,老五等考上了进士,再成家吧。”史鼎道,歹命哦,在养心殿为二儿子操心,回家了还要为三儿子操心,史鼎简直神烦。转头一看郑氏脸色不好,立马加了一句,“可以先把人选定下来。”   “我只听说过成家立业,不知道什么立业成家,看看你两个兄长,他们成亲,谁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郑氏道,选择性遗忘了史仲竹的前科。   这时候史季兰的到来,解救了史叔梅。下人飞奔来报:“姑奶奶和姑爷到了。”   “快请,快请。”出嫁女回娘家,那就是贵客,更何况史季兰那么受宠。当家的大嫂徐氏立马扬声说到。   史季兰和她的新婚丈夫何衡相携而来,郑氏的注意力果然马上转向了史季兰。史叔梅偷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史仲竹说:“二哥,你说我再出去游学一段时间,能躲得过吗?”   “我保证你真敢跑,再回来时,肯定已经有个新娘在房里等着你了!”这年代,当爹娘的下定决心,娶妻也不一定非要当事人在场。   史叔梅缩了缩肩膀,讪讪作罢。      第85章 初议边界事      一家团员的日子,不可多得,史季兰来了,保龄候府一家,就真正意义上全员到齐了。大嫂徐氏招呼这史季兰坐下,她新婚半年,已然有了身孕,即使还不显,她丈夫何衡已经有向老婆奴进化的趋势。   史季兰一来,郑氏的注意力马上转到女儿和未出世的外孙身上,拉着史季兰的手,仔细询问她孕期感受,传授一些经验,大嫂、魏贞娘也在旁边帮腔,其他几个大男人则自己组一个圈子,零零落落的说些朝堂政事和京中八卦。   话题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转到提子女取名上来了,第一次当父亲的何衡还在兴奋期,这是他近期最关心的大事。要知道取名字,史仲竹前世能专门形成一门学问叫姓名学,在如今也不是可以随便敷衍的事情,算八字,高僧、仙道、风水先生,几乎沾边不沾边的,都要来插一脚。   “没用的,现在想这么多,等孩子出生了,还不是取个平凡无奇的名字。”史仲竹吐槽到,他当时可是列了很多风格、很多好寓意的字词,可惜啊,一冲动,孩子的名字就定了。   “可不是,爹当年为了给思贤取名字,圣人书都翻烂了几本,结果还是这般平淡,可见,现在想再多也是没用的。”史伯松跟着吐槽。   “呵,比老二取的是么平、安、宁好多了,堂堂侯爷之子,名字取得像小厮。”史鼎不服气了,自己取的名字多有寓意啊。   看着岳父和二位舅兄像是要吵起来,何衡不知道这是他们惯用的相处模式,连忙打圆场道:“我看舅兄两家取的名字不尽相同啊。”   “咱们家,族中还是有规定范哪个字的,到了他们这辈,保龄候府和忠靖候府就分开取了,再到下一辈更是不沾边。不过是个名字,何须较真,爱叫什么叫什么吧。”史鼎指着史伯松和史仲竹,从他们这一辈起,名字就起乱了。   何衡活跃气氛道:“无妨,无妨。要说起来,何这个姓氏取名字还是好取的,要是姓贾之类,那才不好取。”   贾姓取名也是一个经久不衰的槽点,史仲竹没想到古今相同,热烈的和何衡聊开了,顺便盘点一下自己遇到的奇葩名字,那些当爹娘的和自家儿女是多大仇啊~一家人分男女小孩三波,玩的非常尽兴,到了饭点,徐氏招呼着一家人一步饭厅。这次晚饭,隆重了许多,坐了好几桌,称得上小型家宴了。史鼎在上首举杯,家里人也跟着举杯同庆,没有食不言的规矩,饭厅的气氛一时热闹非凡。   笑闹了许久,史仲竹一家也没有回忠嘉侯府,就在他原来住过的秋节院歇息,史季兰本想回婆家,何衡体谅他怀孕,又许久没有和家人团聚,也在保龄候府休息。   第二天一早,请安过后,全家的男人,除了进京述职的史仲竹和现在没有官职的史叔梅,其他都结伴上朝去了。史仲竹先护送着史季兰会何家,顺便拜访这家姻亲。   何太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也举止有度,史季兰是长孙媳妇,还是何家的宗妇,两位老太太对她都很好,至少在史仲竹看来,没什么问题。事实上,昨天史季兰在娘家歇息,何太太还有些不满意,稍稍抱怨了两句,何大人就骂到:“当初求娶的时候千辛万苦,为的不就是史家一门三侯,媳妇是保龄候府这辈唯一的女孩儿吗,现在她在史家受宠,高兴都还来不及,你拆什么台。”   何大人又和老妻仔仔细细分析史仲竹现在的位置,只要一步走对了,日后史家说不定,还要再出一个阁老,这般好人脉,你不拉拢着,日后想攀附可就没机会了。   因此,史仲竹送妹妹回娘家,在何家被热情对待,史仲竹结婚后,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么热情的女性长辈了。   在何家用过午饭,史仲竹才告辞会保龄候府,回到秋节院,魏贞娘正带着四个孩子在秋节院散步,和他们仔细讲解,这个秋千是什么时候搭的,这株山茶是从哪里移植来的,母子五人其乐融融。   史仲竹也加入到这样温馨的亲子时间,之后到点把他们哄睡了,史仲竹和魏贞娘,才带着贴身仆役,往忠靖候府而去。   既然已经分家了,在京中待的时间长久,还是要住在自己的府邸里,不然当初向圣人表忠心,不是白干了。   夫妻俩坐在上位,受了留守仆从磕头请安,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发了红包。史仲竹带着护卫营,在外院检查忠嘉侯府的安全情况,布置巡逻、门房和值夜的任务,魏贞娘则在内院,重新安排事务。   京中仆役的代表,早在昨天吉拜见过魏贞娘,把留守情况给魏贞娘汇报清楚了,即使这样,史仲竹夫妻还是花了两三天时间,才把忠嘉侯府理顺。   告别了史鼎郑氏,一家六口,搬进了忠嘉侯府。   史仲竹的应酬也多,他可是京城风云人物之一,现在回京城了,少不得有同年、旧友、竹马、世交要拜见,请吃酒的,请看戏的,一直忙碌的半个月。   孟乔芳开始还稳坐钓鱼台,等着史仲竹上门拜访,结果人家愣是没理他。孟乔芳从开始的从容,到愤怒,再到如今的着急,他想,史仲竹不来拜访,是不是已经和圣人太子商量好了,和史仲竹比圣眷,孟乔芳还真没自信。   结果等到了过年封笔的前一天,四位布政使才接到了史仲竹邀请他们赴宴的请帖,这次宴席,史仲竹安排在了他百花园中,事关重大,京中酒楼开始就排除了,忠嘉侯府他们刚住进去,总有照料不到的地方。只有灵山下的百花园,史仲竹下了大力气整治,不然粮种的消息也不会在他们成功之前,都没有消息外露。   四位布政使大人到的时候,史仲竹在百花园门口迎接,四位结伴而来,史仲竹也省了不停等待的功夫,一行五人,沿着百花园的小路进门,身边是开得艳丽、大朵大朵的正红色山茶花,远处还有一大片红梅,镶嵌在天边做红色背景。史仲竹领着四位大人,进了湖心亭。   这座亭子可真是湖心亭。亭子四面环水,在湖水正中央,人上去必须划船,夏日这里倒是美不胜收,冬日,这里的残荷都只有那么几根黑褐色的枝干,还顽强的立着,只有靠近亭子的地方,还有绿色的水生植物浮在水面上亭中烧了火盆,桌案上摆着水仙,亭子的柱子也是中空的,下烧火龙,这样亭子周围的温度才高,周边才会有绿色植物存活。   李翰章指着湖中景色道:“近处绿意盎然,中部颓景残荷,远方红梅热烈,鼻尖还萦绕着水仙花香,耀昀这湖心亭的精致,即使在冬日,也是不俗啊!”   “李大人过奖了,亭下湖中,原是种植莲藕的,在下俗人一个,可没想到有这般好风景。”   “谁不知道,史耀昀是个惜花公子,风流名士。”周有德道。   “说的没错,百花园的花可都是卖的,我夫人为了一盆牡丹,花我半个月薪俸,都掉钱眼儿里了,你不俗谁俗?”刘兆麒道。   两人同时说话,表达的还是不同的意思,说完两人都不好意思,相对哈哈大笑。   孟乔芳道:“这百花园倒是金贵,除了圣人、太子,和史家诸人,咱们还是第一次上门的吧。”   史仲竹感叹:“倒不是耀昀吝啬,只是百花园就这么大小,京中贵人无数,人人都想来看个稀奇,百花园是装不下的。耀昀只要做个恶人,谁不不请了。”   “那咱们还真是头一波啊,荣幸,荣幸。”刘兆麒打趣到。   “耀昀有求于诸位大人,自然得好好巴结。”史仲竹自嘲。   四位大人可不认为他是在谦虚,四人其实早就等着他上门拜访,奈何一等二等,总是等不来,即使在心里告诉自己,别中计,史仲竹这般拖沓,就是要消磨斗志,打压士气呢!再怎么心理暗示,还是会忍不住胡思乱想:圣人是不是已经定下了?史仲竹还有什么后招?我是不是太端着了,现在主动去谈还行不?   等史仲竹请帖一到的时候,四位大人都送了一口气:总算来了!   史仲竹先请四人喝茶,聊风景花卉,名人轶事,等气氛热烈了,才示意在旁伺候的赤骥把地图挂上。   因商议的是机密,湖心亭只有赤骥一个人伺候,而赤骥是史仲竹培养的阶梯南山四人中,最出色的一个,他们第二批心腹,史仲竹最终选定了八人,以八骏图命名,赤骥便是八骏之首。   两幅图,一幅是天下民族大势图,把大越境内、和大越接壤的其他国家,只要史仲竹了解的所有民族都标注在上面,标的比较粗略,但还是能看出,他们心中庞大重要的西南五省,在这个地图上只是一个小角。还有一幅是详细的西南五省民族分布图,色彩斑斓,史仲竹用了多种颜色的图示,表示民族分布情况。   这个年代,地图绘制不易,更何况这种把某一种情况,用地图表现出来的形势,也深深震撼了四位自认见多识广的大人。对这种站在巨人肩上,嘲笑凡人矮小的事情,史仲竹是没有兴趣的,也不多说地图,直接进入正题道:“天下之大,耀昀想都不敢想,初时以为保龄候府很大,而后以为京城很大,再次以为大越很大,如今明悟,大越也只是天下疆土的一部分,耀昀不过是天地间的一粒尘埃。这粒尘埃总要做点事情,不然日后消散天地间,泯然众人矣。”史仲竹感叹。   “西南五省的疆界,如今到了必须重新划分的时候,依山川河流等自然之物为界,便与朝廷管理,耀昀是有野心把这天下之人,就化为天子之民的,不知四位大人可愿助我。”史仲竹也不搞虚的,直接让赤骥拿出了一式四份的疆界划分初稿,分发给四人看。   四位布政使大人接过,就着自己那省的情况仔细翻看,打好腹稿,准备扯皮。      第86章 百花园游记      史仲竹准备的方案,再怎么标榜公正义兼顾各方,还是站在他自己的立场上写的,几位大人有自己的看法,五人在湖心亭讨论了很久,都没有结果,到饭厅用过晚膳,几人也没有准备回城里,或者休息,转战书房继续。八骏作为助手跟随做文书工作,护卫营在书房外守卫。   本以为一天能搞定的事情,在庄子上忙了三天两夜,送走了四位布政使大人,史仲竹连夜和八骏整理文书,擦着天亮把奏折写好,刚出书房门,陈云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史仲竹把奏折交给陈云,向代表圣人的他行礼,道:“不负圣人所托。”   陈云也不多话,微微点头,把奏折往胸口一揣,又马上转回宫里复命。   一路有小厮把陈云送出百花园门口,回来向史仲竹禀报客人已经平安离去,史仲竹吩咐道:“我去睡会儿,到了饭点也不要叫我。”   脑袋高速运转了几天,都快撑不住了,史仲竹简单梳洗了一下,把自己仍在床上,三五分钟的功夫,就睡熟了。   史仲竹醒来的时候,屋内光线暗淡,不过卧室窗户开得小,又有屏风遮挡,史仲竹也判断不出是什么时候了。穿着中衣,绕过屏风,却见魏贞娘在窗边看书,天色大亮。   “你怎么来了。”史仲竹把她身上有些松垮的披肩往上拉了拉,问:“睡午觉了吗?赶紧歇歇吧,不是跟你说了,我明日自然就回去了。孩子们呢?”   魏贞娘轻轻把书放下,指着外面的天空道:“耀昀仔细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了。”   到了古代,史仲竹get到的最神奇技能,就是根据天空,判断时间。史仲竹惊讶到:“早上,难道我睡了一天一夜?”   “天时还能骗人,这下知道我为什么来了吧。”魏贞娘道:“赤骥是个懂事儿的,昨日用膳的时候,叫都叫不醒,立马到忠嘉侯府回禀我了,我把明珠他们几个送到娘那里,就过来了。”   “那爹娘大哥不都知道我睡不醒的事情了?”史仲竹怕他们担心,想着要不要送信给他们。   “我是那么不谨慎的人吗?只说你和几位大人在百花园有机密事宜,带孩子来不方便,娘一听是朝政事,就没多问。刚刚听到里面有起床的声音,我已经示意下人回禀给爹了,你放心。”魏贞娘慢慢解释道。   两人说了几句话,秋菊在外面禀报饭菜来了。史仲竹现在还穿着中衣,魏贞娘就吩咐把饭菜摆到卧房的小厅里,史仲竹衣服都不用换,直接开吃。   魏贞娘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道:“睡了这般久,先吃些清淡好克化的。”   史仲竹只点头,不说话,一心吃饭。   魏贞娘在旁边轻言细语,语气温柔的商量:“你用过饭,再舒缓舒缓,我们午后会忠嘉侯府,可好。衙门已经封印了,快过年了,家里也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呢。族中今年考上秀才举人的也不少,明年就是大比之年,族学有意请你去给学子们讲讲注意事项,考试经验,我听赤骥说你已经同意了,具体日子可有定好?”   “翻年正月十六,那天族学开课,我正好去讲一讲。”史仲竹嘴里包着粥,声音模糊道。   “嗯,翻年过后的事情了,倒是不急。”魏贞娘点头,“过年走礼的单子,我已经理好了,还是跟往年一样,以忠嘉侯府的名义,跟着爹娘那边一起送,你回去帮我掌掌眼。”   “没事儿,你做事向来妥帖,只四位布政使大人家的加厚一层,嗯……李翰章大人喜欢这里的山茶花,多家两盆正红的,过年寓意好。”史仲竹道。   “只送李大人怕说不过去,要不四位大人都送吧。你看这样,咱家走礼的时候,四位大人送山茶,亲近人家送水仙,不过是个添头,表示亲近罢了,反正你惜花公子的名头摆在那里。”   史仲竹“噗”一声,把嘴里的粥喷了出来,多亏没有喷到魏贞娘,道:“惜花公子?这是什么鬼东西?”   魏贞娘把桌上的菜移了移,嫌弃道:“什么鬼东西?好多年的事情了,就一个雅号,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史仲竹总不能说,惜花公子这个名字听起来想色狼吧,当然在土著眼里这还真是个雅号。就算是个雅号,史仲竹也认为在红楼梦这部鸿篇巨制里,只有男主角贾宝玉当得上这个名号。   “怎么就给我起了这么个诨号,我觉着京城里,就贾家的贾宝玉当的上这个名号了。”史仲竹道。   “贾宝玉?你说的是原先抄家的荣国府那个哥儿吧。”魏贞娘不确定的问到,史家和贾家挂着个老亲的名儿,实际上来往就是过年的年礼,魏贞娘嫁过来的时候,两家关系已经很疏远了,她对贾家的了解就是,贾家老封君是史家姑娘,然后贾家抄家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贾家对她而言完全是陌生的。   魏贞娘很不理解的问道:“贾家都是哪个年月的事情了,能得雅号的,都是文人圈子里的事情,你的雅号倒是官场上先叫开了,贾家那个哥儿……”   史仲竹沉默,他已经到这里近三十年了,一直在告诉自己,这不是一本书,这是真实的生活,可潜意识的,还是把贾宝玉当成了男主角。而事实是,贾宝玉已经是埋在故纸堆里的一个传说了,像魏贞娘这样,拐着弯儿还和贾家有关联的人,都记不起贾宝玉的名字了,只用贾家那个哥儿来代指,只大约知道京中当年有个衔玉而生的小子。   果然,生活总在不经意处提醒着史仲竹,你对这个世界的融入还不够彻底。   史仲竹笑着把这个话题带过,不愿意给魏贞娘科普那个洞花绛主的光荣事迹,就让这些随风而逝吧。   “不说这些了,我先去换衣服,咱们去看看园子里的景色吧,这冬日苍茫天地下的一摸艳红,挺好看的。”史仲竹再扒了两口粥,擦擦嘴,往里屋去了。   换好衣服,两人在百花园慢慢散步赏景,魏贞娘兴致来了,还画了好几幅画儿,史仲竹题词,然后指着其中的红梅道:“常人画梅,都是虬枝逸干,你倒好,一树红花,幸福笑意都要从画中淌出来了,我这可怎么题词?”   “这就是史大才子的事情了,与小女子何干?”魏贞娘撒娇道,都是四个孩子的妈了,依然有着少女心。   史仲竹掉书袋道:“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夫人的画,不好,不好。”说着不好却小心翼翼的卷起来,心里打算回去再好好想一首配得上这样幸福浓烈的诗词来。   “噗……”魏贞娘笑开了,“这不是你以前写过的病梅记吗?你可说了,这些都是病梅,自然最美!”   当时,不知怎么刮起了一股女子柔弱为美的风潮来,饭量要小,腰要细,脸色要白,身子要无力,好像病美人才是美人一样。   史仲竹当时都有明珠了,要是自己的女儿被逼着养成那样,史仲竹还活着干什么?史仲竹就借用了一篇文章,讽刺那些把女儿养成玩物的人。当然这篇文章传出去后,文人还有许多穿凿附会,史仲竹也不愿多管。他在题记里写的很清楚,那些人非要给单纯的关心女儿加上什么复杂含义,史仲竹也懒得解释。   这幅热烈的红梅,传至后世,倒是开创一代先河,是研究史仲竹必须参考的画作,此乃后话不提。   过年是真忙啊,年前都忙着各种规矩,祭祖啦,团年啊,一大堆并不亲近的族人凑在一起,史仲竹脸都笑僵了。年后,又是密集的走礼拜访,全京城的马,正月里腿都跑细了。   等过完节,圣人就召见了五位布政使,商议西南改土归流事宜,此次除了商议疆界,选拔流官的事宜也提了出来,圣人已经打算,等明年新科进士出来了,就把现在翰林院的储备干部都派到西南去。过年宫中大宴的时候,各家准备出仕的子弟也都得到了暗示。   因有先前安顺的经验,这次措施是五省一起推行,史仲竹也不必再担任云贵总督了。是的,太子殿下该主意了,随着事态的发展,五省联合推行显然是个好主意。太子殿下也认为他父皇说的对,史仲竹如果不出手压一下,他还勉强可以指使得动,他的儿子就难了。   太子殿下感慨,皇室寿命就是短,话说都是一样的操劳,皇室还有天下最好的御医,怎么都比不过大臣的寿命呢?总有一些老臣,资格老,年纪大,每次上朝看着那些白胡须,太子殿下羡慕不已。   史仲竹和四位布政使大人的关系并不亲密,毕竟不是一个年龄段的人,好在都是住在京城的,七拐八拐的,总有些关系,在一起吃过几次戏酒,也大致摸清楚了各人脾性,他们可是要合作好多年的,史仲竹可不想因为无意的冒犯,搞砸了差事。   过了年,史仲竹很快又带着魏贞娘和是个孩子返回贵州了,圣人分权的行为,也分担了史仲竹的压力,史仲竹推行起来更顺利的。      第87章 出乎预料事      政策已定,不过是按部就班的推行,顺带解决突发事件,对经历了多年官场生涯的史仲竹而言并不是难题。史仲竹预测可以通过十年的时间初步完成硬件方面的建设,之后就是教育、引导之类的软建设,他的最初估计没有错,最快三十年,最慢五十年,这项政策一定能给大越带来丰富的人口和更强的凝聚力。   出人意料就是用来形容这个的,史仲竹突然得到消息:圣人不好了。   圣人不好了,他的身体被毒素侵扰,有再多的良药也不能挽回衰败的身体,他还是一国之君,事务繁忙,心思过重,能拖这些年已经是御医下了死命功夫了。   圣人将逝,史仲竹认为自己需要考虑的不过是什么时候进京奔丧,其他也不用他操心啊,他目前最大的事业,本来就是太子殿下牵头的,太子成了圣人,他得到的支持应该更大才对。   但太子的密信上告诉了他一个消息:改土归流政策必须在圣人再世的时候完成。   这是什么意思?一起商议的时候太子难道不在场吗?难道他不清楚这项政策的前因后果、涉及范围吗?这种明显昏庸的指令,太子是怎么好意思告诉史仲竹的?史仲竹一瞬间觉得太子绝对是被穿了吧!   随之密信而来的,还有让史仲竹回京述职的圣旨。必须去啊!就是没有这张圣旨,史仲竹也必去一趟京城,怎么不过几年,圣人太子就画风突变,这不科学!   一路快马加鞭,史仲竹这次只带了八骏和几个护卫营的侍卫,都是身强力状的年轻人,没有用马车,也不走水路,一路上换马不换人,火速赶到了京城。京城方面,太子可能也早有预料,宫中内监已经在驿站等着,史仲竹擦把脸的功夫都没有,直接入宫觐见。   一路疾行到养心殿,圣人连坐起来都费力,只斜躺在龙床上,史仲竹一进寝殿,就看见了脸色苍白发青的圣人。   胸口堵着的一大堆不解愤恨,在圣人这样的脸色下,史仲竹也不敢说出来,只怕刺激了他。圣人温言问了几句贵州事务,道:“朕精神不济,让太子和你说吧。”   史仲竹强忍着退出了圣人寝殿,随太子进入偏殿。太子今年少入东宫,起居坐卧都在养心殿,偏殿内自然富丽堂皇。   史仲竹草草行了个礼,从胸口摸出一封信,道:“这是殿下写给臣的信,殿下说的不是真的。”   “怎么不是真的。”太子慢条斯理道。   史仲竹的火噌一下就冒出来了:“殿下一定是在开玩笑改土归流这项大政,推演的时候就说得很清楚,十年时间完成西南五省的重定疆界、令民出山、重编户口,设置营汛等等硬件,后二十年到四十年怀柔安抚,务必令夷汉混居,从此一体。臣清楚记得殿下当初是如何赞臣想得周到,此策万无一失的。”   “现在,七年未满,后续还有许多事务,臣早就和殿下禀报过,事缓则圆!事缓则圆!强硬的政策必然激起反抗和暴乱。现在大越经不起刀兵,圣人身体已然不便,殿下就该成熟起来,这样的命令,恕臣不能从命!”   史仲竹简直出离愤怒了,这种命令,是你一国太子能下的吗?   太子看着火冒三丈的史仲竹,幽幽道:“父皇的时日不多了,日后盖棺定论,父皇在位期间,必须有能流传千古的政绩,日后尊号也好定了!”   就为了这个?就为了这个?史仲竹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你就是给我一个我心急了,想马上看到效果的借口,也比这个强啊!就为了个人政绩,你下这样的命令,不知道一句话之下,西南五省要死多少人,后续要废多大的功夫才能收拾好这个烂摊子啊!   “殿下!”史仲竹大声喝道:“殿下今日是累了,都说起胡话来了,臣先告退,待殿下休息好了,再来觐见。”史仲竹觉得自己必须回去冷静冷静,不然保证和太子顶牛。世界如此美好,我却如此暴躁,不好,不好。   “站住!”太子比史仲竹更大声:“孤才是太子,上有命,下从焉,孤令你明年之内完成,你遵谕照办就是,哪儿有这么多说法!”   “君臣大道,而非臣君大道,君在前,臣在后,殿下已失储君之义,臣又为何要守臣道!”史仲竹厉声道,声音之大,说到后面声音都破音了。   话一出口,史仲竹就后悔了,这是大越,不是大天朝,祸从口出!你面前的是封建太子,不是嘴炮网友,失仪可以是死罪!果然是赶路太累了,疲惫的控制不住身体,怎么就把大实话说出来了。这样质疑储君的话,除了圣人能说,臣子哪能出口,看,在贵州过了几年清闲日子,就把引以为傲的谨慎丢了。史仲竹在心里删自己耳光,你个口无遮拦的蠢货!   两人对吼几句,都沉默下来了。   许久,史仲竹行了一礼,道:“臣语出无状,冒犯太子,请殿下治罪。”   太子幽幽一叹,示意史仲竹起身,道:“孤今年刚至而立,耀昀今年三十有五了吧。”   “臣生的月份大,今年已是三十六了。”   “三十六,也很年轻啊,和阁老们比~”太子玩笑道。   “不敢与阁老比肩。”史仲竹生硬道,他一点儿都不想被转移话题,修改政策进度,不能干!   “父皇拟了新一届阁老的名单,袁杰大学士任首辅,当然他已经任了多年的首辅,年纪太大,身子也差,不过是镇山太岁罢了。二辅才是真正的领头羊。”太子暗示道。   史仲竹不接话,不管是谁,反正不可能是自己。   “父皇和朕都属意史大人。”   史仲竹道:“臣替家父叩谢圣人、殿下。”   “你也该入内阁才是。”太子道。   “臣年纪尚浅,更无资历,无功不敢居高位。”史仲竹推辞到。   “改土归流完成,守护大越边境之功,就是天大的功劳。”   “臣请旨往后三十年镇守贵州!”大越朝七十致仕,史仲竹这是一辈子宁愿待在贵州,也不要半途而废的到京城来当阁老啊!   “史耀昀,你怎么就不明白!”太子也火了。   “改土归流的政策是怎么回事儿,孤难道不清楚吗?都是孤批示的,你原本的计划里,最后三四年,不过是把最偏远山区的人迁到各省腹地,夷汉通婚,贵州的夷汉新村已经修好了,要迁徙的夷民名单也准备好了。别拿什么政策说事儿,只要你肯,一年之内完成不成问题,父皇还等得了这一年!”   “贵州是能勉强完成,可勉强和从容,总有区别;退一步讲,贵州完成了,其他四省又怎么办,云南最为棘手,木府还在蠢蠢欲动,如今正值关键时刻,成败在此一举,殿下此举,不是把现成的果子往木府手里送,前面做的事情都白费了!”   “所以,父皇已经决定,任你为云贵总督,总揽云南贵州事宜,全面负责归土归流一事。”太子道。   史仲竹张了张嘴,只吐了一句没有意义的:“我朝不设总督。”   “好了,话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孤也直接告诉你。父皇的身子御医已经下了最后通牒,不过是一年之期,在这一年内,你必须把原计划十年的改土归流事宜完成,这是父皇要记入史册的功勋,不容有失。”   “待父皇仙逝,你必须入内阁,你不离开贵州,又怎能显出此策已成?不过你放心,你入内阁之后,分管负责西南五省,后续还是你来总揽,这样总不会让此项国政偏离太远。”   史仲竹还想争辩什么,太子又道:“你不做,孤安排荆远接手。”   史仲竹脸色苍白,疲惫的告退,默认了。   出宫后,史仲竹没有去保龄候府,也没有回忠靖候府,只打马出城,去了灵山。   在灵山半山腰的幽篁馆内,默默对着漫山竹影沉默。   这就是皇权啊!为了一个缥缈的记入史册,就能这样不顾事实的下命令,此前史仲竹一直认为圣人虽然小节有亏,但大事上绝不含糊;太子更是温和有礼,精明强干,标准的王朝继承人,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听到自己能入阁的那一刹那,史仲竹不是不心动,只是让他放下做到一半的事情,看着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看着荆远来接受这项政策,说什么也不行!那些百姓怎么办,那些他自己登门拜访,一一说服,相信着自己的夷民怎么办》荆远荆鹏程,他是什么人,先前就因为一味仇富,被朝中排挤,说他帮助贫民穷人,他也没有帮到点子上,不过邀名罢了。如今更是越演越烈,打造了一个两袖清风,官场风骨的形象,手段更加粗暴、古板。贵州的事情、西南五省的事情充满了变化,灵活的手腕和广大的人脉缺一不可,如果把这项政策交给荆远……   史仲竹不敢赌,太子会不会把事情真的交给荆远来做,经过了这样昏庸的命令,史仲竹实在不敢想象,太子真的重视这个国家吗?他真的爱护他的臣民吗?   望着这漫天的竹影,史仲竹出世之心渐浓,从小学的就是道家,如今出世不是顺理成章吗?   养心殿内,史仲竹一走,太子就绕回了寝殿,圣人半点不着急,慢条斯理的问:“史仲竹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儿臣倒是被骂得狗血淋头。”太子自嘲道。   “朕在寝殿都听到你们的声音了,果然火气不小。”圣人打趣道:“你不久喜欢史耀昀重感情的脾气吗,怎么他现在真性情给你看了,你倒不喜欢了?”   “父皇!”太子有些恼羞成怒,哪家太子会被臣子这样指着鼻子骂“已失储君之义”。   “你不喜欢他了,朕倒是更看重他了。”圣人理了理搭在身上的被子,道:“煄儿,你今年都三十了,你若是平常人家的孩子,放到哪里都是出类拔萃的,可谁让你是太子呢。太子有时候还不能表现得太聪明,你要做的就是用人,办事自然有人去,怎样用人才是太子最该学的本事。先帝在的时候,说朕百忍成钢,朕如今也要把戒急用忍四个字送给你。能当圣人,就要忍人所不能忍。”   “朕给你留下的辅臣里,袁杰就是个吉祥物,供着吧;年富力强的是史鼎、何德、司徒怡、万重、陈经纬他们,世家、勋贵、宗室都有,文臣武将各半,你日后也好辖制;史耀昀、荆鹏程也要拉进来,荆鹏程用来立名声,史耀昀用来办实事,他们还年轻,等你老了,还能留给我的孙儿用用。”   “朕要尤其嘱咐你,荆鹏程可不像他表现出的那么古板无用,用好了,也是一把利刀。史耀昀办事的能力有了,但优柔寡断还在,该舍不能舍,妇人之仁,不可掌兵,不可为首辅。日后北边的事情,不要让他去了,让他在京中熬个资历,致仕的时候,升了首辅,也全了咱们皇家三代对他的看中。”   “边疆大将,如今大都是你的人,无需调动,待你登基,也不要让他们来朝贺,北边的蛮人,就瞅着这样的机会准备犯边呢!”   “其他的也没什么了,事关大局,你登基的路铺全了,朕才舍得死,若是……若是朕撑不住,就秘不发丧吧,天下为重。”   “父皇……”太子殿下跪在床边,埋头痛哭!      第88章 难辨惊或喜      天快黑了,史仲竹才在赤骥的劝解下,慢慢下山。   事已至此,愤怒和谩骂都没有用的,史仲竹心里明白,只要他想把这件事自始至终的办完,他就必须在一年之内,把原定三年的政策完成。   在百花园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史仲竹就到保龄候府看望家人,之后又去明珠那里。明珠今年年初刚刚嫁给安将军之子,安隆身为嫡长子,日后是可以继承安将军的伯爵爵位,为人豪爽意气,最重家庭,重要的是,他小时候因为父亲常年在外戍边,家中曾有一路从丫鬟升到姨娘的女人,仗着安将军的宠爱,给他母亲难看。当然这样作死的女人,安将军发现之后立马打死,她所出的女儿也远远嫁了。   史仲竹还怕他因为童年阴影敌视女人,物极必反的例子也不是没有。后来打探清楚,安隆已经禀明父母,三十岁无子纳妾,史仲竹相信明珠从小保养的身子,只要安隆没问题,一个儿子是最少的。因此,安隆顺利抱得美人归。   当初,明珠的丈夫人选是史仲竹和魏贞娘一起定的,史仲竹选定安隆的时候,还担心魏贞娘反对。因为总有那么一种思想,觉得武将比不上文臣,家族要传承得久一点,必须是文官家族、书香世家;地位要稳一点,就是带兵的武将,也必须卸下兵权……史仲竹疑惑,所有人逗都去做文臣了,谁来做武将?   历史上是有那么几个朝代重文轻武,但后果都是被别人用武力征服;如今渐渐没落的世家,不就是因为嫌弃武职不“清贵”,而今落得消散的局面吗?史仲竹为女儿挑选夫婿,个人品格重要,家世也重要,选定安隆是最合适的。   魏贞娘十分认同史仲竹的观点,史仲竹还有些诧异,毕竟魏贞娘自己就是文官、世家出身的。史仲竹不禁把疑惑问出口,魏贞娘噗嗤一笑,道:“我的好人啊,你可真是小看我了,什么文武之分,不过是哄那些傻子的,只要你站到了高位上,不管是文是武,一样的。而今内阁之中,也是文武各半,连宗室想要入内阁,都想方设法在边关历练了几年,才能坐稳位置。我朝军功最重,想前朝,文人封侯绝无可能,重文之风,也是我朝才渐渐兴起的。”   经魏贞娘这么一说,史仲竹更明白了,从来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管你是文臣武将,看的不过是本事罢了。   史仲竹事先给安家下了帖子,安将军还在北边镇守,京中的家人,多少有些人质的味道,因此安家人在京城算是比较低调的。   到了勇武伯府门前,收到消息的安隆已经中门打开,准备迎接自己的岳父了。史仲竹看着勇武伯的牌匾,心中又是一阵不痛快。当初安将军大胜,朝中议定封号的时候,呼声最高的是“武安”,安将军刚好姓安,功绩如同秦朝武安君,如此切合,当真恰当的很。可惜,不知圣人出于什么考虑,依然封的是勇武,史仲竹心里正难受,看到这样的实例,心里更是感伤了。   史仲竹看到安隆,也不摆架子,直接下马,走了进入,安隆把岳父迎进二门,史明珠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明珠快走两步,就要上前。安隆心中一紧,史仲竹比他更紧张,自己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扶着她道:“怀着孕呢,怎么还是这般毛躁?”   “爹爹,才二个月,无碍的。”明珠撒娇道。   “胡说,前三个月最危险,安隆,你可要看好她了。”史仲竹转头对安隆说,安隆自然谨遵岳父大人教诲,他的岳父可是经历过时疫的人,当年史真人的名声经过这么些年的传播,没有淡去,反而传得更神了。   安隆看着自家岳父大人,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妻子扶进屋,目瞪口呆!早就知道岳父宠女儿,没想到宠成这样啊!   安隆母亲已经去世,安家男丁都在边关随着安将军拼杀,安隆作为嫡长子,也是从小在边关历练,等在京城的弟弟们长得差不多了,他才进京把弟弟们换回边疆。所以,安家现在就是小夫妻两个当家。   “这次进京来得急,给你收拾的补品、药品、玩物、吃食都还在后面没到呢,爹公务繁忙,明日就要转回贵州,临走前不来看看你,不放心啊。”   “爹爹,有什么不放心的,吃的用的,我这里都不缺呢,你这么说,岂不是让隆哥吃心呢。”明珠打趣道。   “不会,不会,岳父大人是关心,我怎么会……”安隆着急解释到。   明珠笑道:“和你开个玩笑呢,爹地可不是这种小气的人,是吧,爹。”   “我就是这么个小气的人啊,尤其是发现自己娇宠的小丫头,居然向着别人,哼!”   “爹爹,女儿一直是您的小棉袄啊,在您面前,这个别人都靠边。”明珠拉着史仲竹的手,侧头眨眼睛向安隆示意。   安隆自然看出他们父女在逗自己玩儿呢,淡定下来,只微笑,不出声。   史仲竹反手把明珠拉过来,道:“我给你诊诊脉。”   明珠自然万分相信自家爹爹,安隆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史仲竹,史仲竹摸了脉,道:“胎息平稳,没什么问题,多半是个男孩儿。”   “真的?”夫妻俩同时问道。   “爹爹,真能诊出男女来吗?家里来的太医都说诊不出来呢。”明珠问道。   “傻丫头,你请的是哪位太医,不是和家里相熟的,谁敢告诉你。就医术而言,除了那些体质特殊的,一个月的时候,就能诊出男女。太医要是告诉了你,宫妃问的时候,他答不答,若是遇到宫妃体质特殊的时候,诊不出来,圣人和宫妃信不信?”   明珠和安隆点头,表示明白,太医自古就是高危行业,明哲保身,开太平方也是有的。   安隆急忙让人把太医开的单子拿过来,请岳父指正。史仲竹结果单子,仔细看了看,道:“都很合适,能进太医院的,都是名医国手,保胎的方子自然没问题。太医可有给你们列禁忌?”   “没有,爹爹,太医就说了几句,如今照顾我的是奶奶那边排遣过来的嬷嬷。”明珠回答道,安家已经多年没有婴儿的啼哭声了,照顾孕妇这方面,也没有什么特别专业的人。   “嗯,我这里有个嬷嬷,当年在宫中做过医女,我给你送过来,让她照顾你。”史仲竹说着,看光却看向安隆。   安隆道:“这可再好不过,多谢岳父。”   “我再给你们列一个注意事项的清单。”史仲竹道安隆和明珠忙把史仲竹往书房引,当然是外书房,就是用来待客的,不是那种商议机密事宜的书房。史仲竹坐在案前,一边写,一边和夫妻俩解释,间或聊聊家常,一恍,一下午的时间就过去了。   安隆致歉道:“岳父登门,却一天都在为我们忙碌,实在是怠慢了,而今到了饭点,先吃饭吧。”   史仲竹的注意事项也写得差不多了,收起写好的纸张,道:“我为我的女儿女婿外孙忙,再忙心里也高兴。”   不难为安隆,跟着他移步饭厅用饭,赶在宵禁之前,回了保龄侯府。   第二天一早,赶着和史鼎、史伯松、郑氏、徐氏、史叔梅等等在家的辞行,又风尘仆仆得赶回贵州。   魏贞娘迎接史仲竹的时候,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我怀孕了!”   史仲竹只有惊没有喜,他们两人同岁,魏贞娘三十六岁的高龄孕妇,一不小心就是一尸两命的结果,史仲竹完全没有欢喜的感觉。   魏贞娘也没料到史仲竹是这个反应,不高兴道:“你不开心?为什么?这是咱们的孩子啊?”魏贞娘不理解,史仲竹绝对是这个世上少有的好父亲,怎么会不期待孩子的降生。   “贞娘,”史仲竹抹了把脸,告诉自己镇定,镇定,“贞娘,你今年三十六岁了,这个年纪产子,危险太大了。”   “我当是什么呢,”魏贞娘不在意道:“在我这个年龄产子的妇人又不是没有,人家五十岁还在有产子的呢。”   “贞娘,你不明白。”史仲竹不知该如何表达,“我此次进京,圣人令我一年之类结束改土归流的前期工作,一年后我多半会调回京城,你懂吗?意思就是,接下来的一年,我都会非常忙,非常忙,没有时间照顾你,有时候公事繁重,压力过大,还可能向你发脾气。如果公事上推行不顺,那些丧心病狂的人很可能会狗急跳墙,我怕伤了你和孩子。你一个人打理内院就已经够忙的了,如今还要应付外来的风雨,我怕你吃不消。”   魏贞娘没有想到事情这么严重,靠在史仲竹怀中道:“夫有千斤担,妻挑五百斤,明珠出嫁的时候,你不是这样告诉她的吗?我是你的妻子,自然要为你分担,我不怕。”   “可是我怕,贞娘,安安、平平、宁宁都入了万里书院读书,我想你要么去京城,爹娘会照顾你,要么去金陵,守着咱们三个儿子,你不是一直很想念他们吗?”史仲竹安排到,他恍惚间,明白了原著中林如海的选择,待在自己身份更危险,只能远送妻儿离开。   “我不走,我走了,谁来照顾你的衣食起居,再说了,我要是不在你身边,更要担心了,你不是说孕期不能忧思吗,我离了你,肯定忧郁成疾。我不走!”   “贞娘,别闹,这不是分开了就不深情,你在这里会让我分心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你走之后,内院就空了,我让护卫营和八骏贴身保护,不会有问题的。”   “耀昀,你自己算算,我要孕期满三月,等情况稳定了再上路,不管去哪里,路上肯定是一个月的时间,到时候,修养六个月产子,坐月子一个月,又带着孩子赶到你这里,也就是说,我这孕期都要在奔波中度过,对我对孩子都不好。我不走就不同了,贵州事务基本被理顺了,咱们家的安全我是不担心的,管家我也很有经验,不会让不轨之徒伤到我和孩子的,你就让我留下来吧!”   史仲竹无奈叹气,不愿走就不走吧,史仲竹让训练有素的仆妇在内院保护,外院是护卫营,懂医术的嬷嬷也随身伺候,关于少数民族的传说很多,善于用毒善于用蛊,史仲竹很庆幸,自己穿越的是正常古代世界,若是武侠仙侠,层出不穷的毒物就能要了自己的小命儿。      第89章 木府风云起      史仲竹收到了其他四省布政使写给他信,信中全无烟火气,平和的让史仲竹难过,他们难道就没想过政策施行会出问题吗,他们对这样的领导者都没有一点儿愤慨吗?史仲竹很不理解。   其他四位布政使也很不理解,特别是云南布政使周有德,如今史仲竹任云贵总督的任命已经下来了,周有德生怕史仲竹意气用事连累自己,特意写了封长信来劝慰史仲竹。   大致意思是,江山是司徒家的,皇帝不急太监急,你完全没有必要瞎操心。其次,就算你是个责任心爆棚的人,如今的情况你也只能尽力做好本职工作,千万不要有怨望之心。最后,对一个臣子最终功绩的评价权,掌握在领导者手里,他说你好你就好,所以不要和领到对着干。你如果没有本事千古留名,让后人给你翻案,就不要去捋虎须。   当然周有德还很谦虚的表示,云南事务繁杂,史仲竹既然做了总督,最好把云南的政务也一起纳入规划。   四位布政使,年纪最小的也五十有八了,对史仲竹这种感情用事的行为感到不理解,暗暗想,等史仲竹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就明白了。   我永远不想明白,永远不会妥协!这是史仲竹的心声。   而今,即使很讨厌圣人了,史仲竹还是在心里祈祷他能活得久一点,留给自己的时间多一点。   忙啊,史仲竹打破了自己晚上不看书的惯例,一直在灯下翻看各种文书、资料,白天要到夷民聚居地走访,实地查看,史仲竹必须把贵州的事务规划好,然后到云南去,亲自坐镇。平时考书信遥控指挥,到底不保险。   史仲竹把贵州事宜理得出不多,政务交给余燮,兵马让史鸣岐(去病)掌管,给他们留了应急方案,和随时求救的信鸽。带着魏贞娘,史仲竹往云南而去。   在云南,周有德自然住在布政使官衙府邸,周有德有心把官衙让给史仲竹住,但史仲竹知道自己干的就是个临时职位,更何况住在别人的底盘,安全也不好防卫。史仲竹以这次带有家眷为借口,婉言谢绝了周有德的好意,买了昆明城中富商的宅子住进去。   宅子周边的民居也买了下来,全部推到,史仲竹现在的境况很危险,魏贞娘又临产,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史仲竹没有阻止护卫营的拆迁行动,反正宅子是自己买下来的,拆不拆都是自家的事。史仲竹突然理解了康熙皇帝上山,让护卫子在前面开路,把树木全部砍掉的心情,当你身份贵重的时候,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史仲竹也不理会周有德会不会多心,安全最重要。   在云南,和木府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木府,指的不仅仅是一座府邸,是云南土地上,木姓土司,世袭几百年留下的庞大势力。木府这座府邸本就是仿造紫禁城而建,“宫室之丽,拟于王室”,而且女人也可以掌权。   在朝廷的册封中,土司夫人只有淑人、恭人的外命妇封号,但在实际上,土司夫人很多时候会代土司执掌大权。而今执掌木府权利的,就是前土司夫人阿胜阿宅,她的儿子是继任土司,新的土司夫人阿宅阿丘已经被迎娶进门,但掌权的依旧是这位阿胜阿宅,汉人把这个叫做太后临朝,垂帘听政。   周有德这些年在云南也不是没做事情,至少木府内部分裂明显,人人都想掌权,但权柄就只有这么大,必然产生争夺。如今入主木府的是纳西族人,但在云南的少数名族可不知纳西一个,史仲竹的想法是从挑拨民族间的关系入手,事关信仰风俗,总有很多文章可以做。   前有朝廷利诱,后又官兵威逼,在内纷争不休,对外各族矛盾重重,阿胜阿宅,这位精明能干的土司夫人也感到棘手。   “要不我们就和汉人合作,归顺朝廷算了。”木星说,他是阿胜阿宅的小儿子,如论如何木府当家人的位置也轮不到他来做,说起这样的话来,一点儿都不费劲。   “胡说,木府传承了几百年,难道你要去做汉人的奴隶吗?”阿胜阿宅怒斥。   “咱们现在对朝廷还不够温顺吗?每年进贡的金子,药材,都快要把木府掏空了,可朝廷重来就没有满足过,现在又在搞什么改土归流,改是这个土,就是咱们土司,若是没有了木府,我们木家人不过是贩夫走卒,随时会被被人杀死。”木考道,他是阿胜阿宅的二儿子,坚定的反朝廷一派。   “二弟说的对,我们不能再退缩了,贵州的例子摆在哪里,苗人的黎家寨,当初是多么的辉煌,如今,都成了白骨,族人被当成战俘,被迫离开家园,到汉人居住的地方生活,不知道死伤多少。”木舜道,他本来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土司,但朝廷就是不册封,搞的他现在也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对朝廷的怨气,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朝廷向来不干涉他们木府内部的继承人选择,但但了木舜这一代,老土司已经去了,继任的木舜也准备好了,但向朝廷请封的奏折迟迟没有批复,木舜就这样拖着,拖过了一年,拖过了十年,即使在族人心中,自己就是土司,但大权依旧掌握在自己的母亲阿胜阿宅的手上。   纳西人再怎么对女性宽容,也还是一个男权社会,木府的权利应该是木舜的,木舜这样想,对提出改土归流的史仲竹就更愤恨一分。   木府的主子聚在一起商议,就是因为罪魁祸首史仲竹已经到了云南,他们必须尽快拿出一个对策来,不然贵州的苗人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木舜回到院子,他的妻子阿宅阿丘迎了出来,道:“还是没有结果吗?”   “能有什么结果?母亲太懦弱了,不想把木府的权利拱手让人,又不敢和朝廷开战,再这么下去,朝廷就慢慢蚕食了我们,连堂堂正正较量一次的机会都没有了!最可恶的是木星,说什么投降朝廷!哼,木府的男人,绝不是投降的孬种!”木舜气愤极了。   “那怎么办,虽说你现在是土司,可手上只有兵马,金矿母亲一直牢牢的抓着,我们就算要和汉人打仗,没有金银拿什么养活士兵?”阿宅阿丘抱怨到,她最不满意的就是自己手上没有金矿,历代的土司夫人都是有权利掌管金矿的,可是到了她这里,自己的丈夫名不副实不说,自己的权利也大大缩水。   “哼!”木舜对这样的情况也很愤慨,可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你还记得贵州的苗人嘛?他们不就是因为黎平镇的金矿被杀了吗?咱们木府名下的金矿有多少,汉人又有多少杀咱们的理由?”阿宅阿丘不停的问丈夫,“所以,现在我们不能退,退了就是死路。”   “那你有什么主意?”木舜问,他知道他的夫人一向是个有主意的。   “收权,备战,打!”阿宅阿丘也是个女中豪杰,直接建议道:“事到如今,已经容不得我们犹豫了,木府现在权利分散,不能统一指挥,对我们以后打赢汉人朝廷很不利。你放心,我已经让人打探过了,这次主持改土归流的是一个侯爷,不是司徒王室,汉人朝廷你还不清楚吗?如果我们赢了,朝廷会杀了那个汉人官给我们赔罪,如果我们输了,汉人官也不敢杀我们,汉人还得依靠我们来治理云南。所以,我的木舜,是时候让人知道,你才是土司了!”   “那母亲……”木舜犹豫到,他可不是有多么大的孝心,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掌权这么多年,可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放心吧,母亲深明大义,不会怪罪你的。”阿宅阿丘保证道:“接下来的几天,我会天天到目前院子里服侍,就像汉人服侍婆母一样的伺候母亲,跟着她学习如何管理木府,母亲不会赶我走,我会伺机说服母亲的。”   木舜不放心的看着阿宅阿丘,他的母亲可不是好说服的,最终在阿宅阿丘自信的眼眸下,勉强相信了。   阿宅阿丘自然是想要说服母亲把权利移交给他们夫妻的,但如果说不通,阿宅阿丘会直接动手,本来早就该是他们夫妻的东西了,现在拿回来,阿宅阿丘还嫌迟了呢!   主院里,当家掌权的阿胜阿宅坐在高位上,看着自己的二儿子木考,吩咐道:“木考,你是我最勇武的儿子,你说我们这次对汉人,要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打!”木考直接提议。   “打是当然要打的,总要让朝廷知道我们木府不是好惹的,才能在日后的谈判中,多要好处。”阿胜阿宅道。   “母亲,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在族人都是能征善战的勇士,在山林里,那些文弱的汉人官兵,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木考不服气道。   “是的,我们擅长山林作战,我们有个最大的缺点——人少!汉人有多少人,我们的族人有多少,我们的统领下,还有很多信仰不一的人,如果真的惹火了朝廷,他们肯定派大军来镇压,到时候,木府才真正的完了。”   木考即使一心想和朝廷作对,这样的观点还是能够接受的。   “反之,现在阿朝廷想不打仗,不流血就把木府取缔,就是想保持这样的平衡。我们云南的主官周有德大人,就做的很好,我们和汉人相安无事,至于这个新来的史仲竹大人……”阿胜阿宅吩咐道:“木考,我的儿子,你愿意向他展示我们木府的实力吗?”   “我愿意,母亲。”木考回答。      第90章 府邸遭刺客      史仲竹在云南的新府邸,刚入住没多久,本来就是富商的宅子,修得富丽堂皇,史仲竹也不打算做什么休整,暂时落脚的地方,不讲究这些。   赤骥现在接替南山管着府上的事务,充当管家,当他回报要把附近的民居拆除的时候,史仲竹没有表示反对,只叮嘱他尊重当地人的意愿,不要为难人家。   史仲竹多虑了,知道是新任云贵总督要买房子,价钱又给的高,附近的平民很痛快的把房子卖了,补偿的钱够他们重新买更好的新房子了。   赤骥正在主持拆迁事宜,推房子不论什么年代动静都是很大的,魏贞娘怀孕了,受不了嘈杂,搬到了府邸的最中心住,远离噪音源。   木考率领家兵来袭的时候,正是凌晨,寅时和卯时交替的时候,夜晚即将过去,太阳快要升起,黎明前的黑暗,人最疲惫、最松懈的时候。他们是本地人,消息更灵通,从那个富商那里弄来了府邸的地图,从正在拆迁的房子那边绕过去,刚好绕到了后院的墙边。当初富商修园子的时候,附庸风雅,修了个后花园,遍植花木,木考他们一行就从后院的树上爬进院子,后院花木众多,刚好可以掩护他们。   木考出门的时候,阿胜阿宅叮嘱过他,这次来的目的,不过是偷点钱财,杀几个护卫立威,千万别杀到了史仲竹本人和她的夫人,听说史仲竹夫人怀孕了,阿胜阿宅建议,最好能让她吓到流产,这样,既给了他们警告,又不会伤筋动骨,木考表示认同。   所以他们这一队人,换了夜行衣,摘除了所有能表示身份的东西,悄悄的往内院的主院里摸,木考想,汉人和纳西人也一样,当家府夫人肯定是住在正院,以示身份。   史仲竹、管家赤骥、护卫营统领郭力都没有想到这些人会这么大胆,加上他们刚到,正在休整期,白天拆房子,动静又太大,这个时候,大家都疲惫得很,一个不注意,木考带领的二十人小队就这么摸进了内院。   到了正院门口,木考示意开门,他背后一人悄悄的把门推开,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手中的弯刀出鞘,反射着月光,一行人蹑手蹑脚的往里走。   木考发现机会难得,这里基本上没什么护卫,如果能杀了史仲竹和他夫人,改土归流的政策没有人主持,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至于阿胜阿宅的嘱托,木考想,母亲就是太胆小,到底是女人。   睡在床上的秋菊,她是魏贞娘最看重的人,当年,本打算给她找一门好亲事,但秋菊坚持要在魏贞娘身边伺候,自梳当了嬷嬷。她本事丫鬟出身,夜里上夜什么的,要伺候主子,最是警醒。即使现在上夜这样的事已经不用她做了,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还是没有变。   弯刀出鞘的声音吵醒了她,秋菊眯着眼看见了那反光的刀片。自己睡的是小姐的床,这些人是冲着小姐来的!秋菊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她也没有尖叫,只是悄悄的把魏贞娘用来垫着腰的软枕塞到衣服里,现在是晚上,没有点灯,不注意是看不出区别的。   秋菊不敢大喊,因为主子都不在,今晚内院的护卫不足,自己就是喊了,等护卫赶到,贼人也早就跑了。秋菊把软枕固定在肚子上,待那些人马上就要绕过珠帘的时候,猛得把被子往外一仍,阻挡视线,从梳妆台上,翻出窗外,边翻边大声喊:“有刺客,有刺客,有刺客!”   尖利的女声划破了夜晚的平静,木考的反应也不慢,马上意识到被发现了,一刀把秋菊抛过来的棉被挡开,两步跑到窗边,对着秋菊的背后砍去。   秋菊背上中了一刀,仍然从窗边翻出去了,一路高叫,拖着鲜血淋漓的身子,往护卫营的方向跑。   因为没有灯,木考他们只能隐约看见前面跑的女人肚子是鼓着的,以为是魏贞娘本人,一路追上去,想趁机把人砍死。   木考冲在最前面,一个大男人,比女人跑得快,即使秋菊临死爆发了远超平时的力量,还是被追上了,木考弯刀挥舞两下,秋菊就扑倒在地上,一直坚持高叫示警的嘴巴也只能发出“呵呵”的声音。   木考也不往前走,招呼后面跟着的人道:“被发现了,赶紧撤,从后院。”   连木考在内的二十人马上掉头,想从后院再逃出去,退一步讲,就是逃不出去,到了外面拆迁房子那里,好歹有东西可以挡一下,不像在别人府里那么被动,后院有他们留下的十人小队接应。   秋菊是往护卫营跑的,护卫营的人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今晚恰好郭力没有值班,在护卫营的营地里休息,听到秋菊第一声示警,就把副统领叫醒,迅速做出判断:“我去追人,你带人去后院墙下。”   前面他们守卫森严,郭力很明白如果有贼能绕过他们,只能是从后院。至于史仲竹和魏贞娘身边,有护卫营的精英,有八骏,安全无虞。   副统领也不废话,抄起家伙,叫人就从他们这边的小门往后院外的院墙而去,郭力带着人追出来的时候,远远看见一个人影被砍翻,贼人看见他们,也迅速撤了。郭力跑上前来,火把一照是秋菊,郭力一边吩咐人照顾,自己脚步不停的去追贼人。   护卫营在院墙边追上了这些人,两方很快就战在了一起,郭力年纪大了,平时都是担任的教头,让他担任护卫营统领,史仲竹看中的是他的实战经验和教学水平。郭力有自知之明,也不跑上去打斗,只在旁边掠阵,手上功夫好的自然上去缠斗。   看见手下的小子支持不住,郭力也加入的战圈,他们现在不求制敌,大批的后援正在赶来,他们只要把人拖住就行礼。   木考显然不是笨蛋,知道不能速战速决,自己死了不要紧,更会连累木府,所以推了一个自己人当挡箭牌,又挥刀砍伤了明显是领头的郭力,借树木跳上墙头。   跳到漆黑的院墙这边,好不容易跳脱的木考吩咐道:“赶紧走。”   回答他的是架在他脖子上的钢刀,对方慢慢点起火把,木考才发现,自己带来接应的十个人,已经躺在了血泊里,拿刀架着他的,和追他人的穿一样的衣服。   木考被刀架着,猛得往刀上一撞,自尽的目的很明显。副统领对这个胆大包天的贼子没什么好感,把刀一收,检查了一下木考的伤口,不致命,也不给他裹伤,啪啪,两下把腕关节和踝关节卸了,牙关也卸了。示意两个队员把人拖走,这个人一看就是领头的,还是报给自家主子发落吧。   留在内院的人,看到自家主子走了,心放下大半,如今和面前的敌人拼杀,多杀一个都赚了,斗志一时昂扬。可惜,面对不断赶来的援助,这几个人没有扛住,直接被杀死了。   史仲竹初到贵州,府邸周围噪音大,把魏贞娘哄睡了,他又去书房查看文书资料。累得不行,感觉刚躺下,就听到的噪音,史仲竹还以为是天亮了,还没反应过来,秋叶就来敲门说赤骥求见,府里进了贼。   史仲竹条件反射的去看魏贞娘,还好,没醒。魏贞娘这胎怀得辛苦,四处奔波不说,心理压力也大,史仲竹悄悄起身,让秋叶守着魏贞娘,自己快步出去见赤骥。   史仲竹一边走,一边穿戴衣服,到了外面小厅,还在系衣带。   进了小厅,赤骥不待史仲竹落座,直接道:“主子,有刺客闯进府里。”   “什么?在哪儿?抓住了吗?”史仲竹惊讶到。   “不知,奴才过来的时候,郭力统领正带人去追,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主子和夫人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赤骥解释到。   “可有人员伤亡,是谁发现了刺客。”   “是秋菊姑娘,那些刺客应该是从后院的花园子潜过去的,直奔正院,若不是夫人今日刚好移到这边,后果不堪设想。”赤骥解释道,“就是秋菊姑娘,身中数刀,恐有性命之忧。”   “什么?!”这声惊呼不是史仲竹发出的,魏贞娘大着个肚子,在秋叶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头发都披散着,身上批了宽大的披风,露在外面的双手,紧紧抓住披风的镶边。   “你怎么出来了。”史仲竹跑过去扶着她。   “刚刚赤骥说什么,秋菊有性命之忧?怎么回事儿?谁伤了她?”魏贞娘抓史仲竹连声疾问。   “放松,贞娘,放松,想想孩子,来跟着我,深呼吸,呼,吸,呼,吸……”史仲竹先让情绪激动的魏贞娘平静下来,道:“你不可激动,孩子会不舒服,你的身子也受不住,别激动。”   “赤骥,给夫人讲讲情况。”史仲竹吩咐到。   赤骥也知道夫人怀孕,最好不要听这些血腥的事情,三言两语,解释了,秋菊如何发现贼人,又如何把人往护卫营引。“现在秋菊姑娘,已经被救起,安顿在主院那边。”秋菊失血过多,只能就近安置。   “我去看看她。”魏贞娘拢了拢披风,就要往外走。   “等等,贼人还没有抓到,不可犯险。”史仲竹立马劝阻。   这时候,盗骊进来回禀道“主子,贼人已经抓住了。郭力队长负伤,护卫营还有一人重伤,三人轻伤,都安排救治了。”   “我现在可以去了吧。”魏贞娘不耐烦的问道,被这样的事情接连打击,魏贞娘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我扶你。”史仲竹扶着魏贞娘往院外走,秋菊情况紧急,如果不抓紧,魏贞娘可能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一边扶着魏贞娘往外走,待她坐上软轿,史仲竹吩咐盗骊安排全府排查,千万不要有贼人隐藏在府中。   “主子放心,已经安排了。”      第91章 单方面屠杀      魏贞娘进到秋菊安置的那间屋子的时候,秋菊已经快撑不住了,喉咙发出“呵呵”的声音,想说话,却说不出来。旁边的大夫道:“爷,秋菊是不成了,拖不过今晚,若要让她说话还得爷您金针刺穴。”   魏贞娘期待的看着史仲竹,史仲竹示意大夫把金针给他,净手后,迅速下针。   秋菊终于能把“呵呵”的声音,连成一个句子,“小姐,您是有福气的,秋菊看着您,自己也就不觉得苦了,只愿下辈子还伺候您。”   “秋菊,秋菊,你不苦,不苦,都过去了,咱们下辈子还在一起,不是主仆,该做姐妹。”   “小姐……姐……”   “嗯,秋菊,秋菊,秋菊……”魏贞娘看着秋菊暗淡下去的眼眸,泣不成声。   史仲竹把她拉到怀里,安慰道:“不哭,不哭,我会好好安葬秋菊的,你们情同姐妹,下辈子一定还要在一起的啊,不哭,不哭。”   史仲竹把魏贞娘扶开,示意丫鬟婆子装殓,魏贞娘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不适合在这里,只一路回院子,坐在轿子上,不停的絮叨:“秋菊是个命苦的,排行老四,上下不挨,野草般长大了,后娘还要把她卖到肮脏地方去。我头回见她的时候,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身上全是伤口。”   “好容易进了魏家,日子能过了,熬死了后娘,却遇上狠心的兄长,她以前搭了多少月钱进去,还得不了一句好话。订过婚的未婚夫,也不是个东西,贪图她的嫁妆,幸好秋菊还没进门,他就去了。我要是早知道她兄长给她定了那么一门亲事,肯定不会答应的,可她怎么就不和我说呢?”   “等那些如狼似虎的所谓亲人纠缠上来,我才知道她兄长居然要把赎回去,再卖一回,就因为我们魏家待下人宽和,把我当傻子呢!”   魏贞娘一路唠叨,史仲竹只嗯,啊,的简单应着,魏贞娘只是想发泄情绪,并不需要史仲竹发表观点。   回了院子,把魏贞娘哄睡了,揉了帕子,把她脸上的泪痕擦干净,史仲竹吩咐秋叶看好她,才到了书房。   八骏中身手最好的骅骝、绿耳在一旁护卫,刚才参与捉贼的护卫营小队长前来汇报,两位护卫拖着木考进来,在他腿上一踢,双肩一按,木考就跪在了史仲竹面前。   木考挣扎着要起来,奈何踝关节被卸,用不上劲,旁边两个护卫又压得太紧。   “你是谁?”史仲竹不理会他的挣扎,直接问道。   木考不开口,绿耳道:“主子,这是木府的二公子,名叫木考。”   “胡说,我不是!”   “那你是谁?”史仲竹问道。   “我是跑商的商人,听说这个园子的主家富庶,想来偷点金银。”木考瞎编道。   “哟,商人,商人手上全是习武练刀留下的茧子,商人有这么好的身手?”绿耳接到史仲竹的暗示,审问到:“看看,这种弯刀,镶金嵌银的,不是木府公子,用得起这么好的弯刀?长成这幅德行,还妄想骗我们主子?”   夷民多数肤色较黑,脸部轮廓较深,是很好辨认的。   木考语塞,找不到可以辩驳的,干脆破口大骂道:“你这个汉人狗,杀我族人,夺我财宝,山神在看着你呢,火神在看着你呢,世间的神灵都在看着你,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哈哈哈,你的婆娘不就已经遭报应了,是你连累了她,你们一家都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骅骝连忙把木考的嘴堵住,恨恨道:“夷民作乱,主子才去平乱的,再说,现在贵州的夷民迁出深山,活得不知道多好,和你们这些只会压榨族人的土司比起来,我们主子才是救世神仙。”   骅骝边说,边看史仲竹,生怕他往心里去。   八骏跟在史仲竹身边好几年了,年纪也小,史仲竹把他们当子侄、徒弟般培养,笑着示意骅骝自己无事。   “夷民怎样算过得好,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的。我只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史仲竹淡淡道,他能安慰自己封建制比奴隶制先进,但不能昧着良心说,土司的统治就一定对夷民不好。土司也有为自己族人无悔付出的时候,也有为族人争取利益的时候。只是……立场不同啊。   史仲竹不理会木考的叫嚣,刚来云南,正愁打不开局面,木府就送上来这么好的一个把柄,不用白不用。   史仲竹请人通知了周有德,没有告诉他发生什么事,只说有要事相商,周有德来的时候史仲竹在外院的大厅等他。   周有德走进来,看见许多尸体蒙着白布,放在院子里,就知道事情不好,史仲竹一开口,果然。   “周大人,今早,有夷民冲击本官府邸,带头的是木府二公子木考。”史仲竹指着堂下那个被缚的男子说到。   “这些夷民真是胆大包天,太可恶了!”周有德小心瞅了眼史仲竹的脸色道:“不知大人准备如何惩处这些刁民?”   “刁民?”史仲竹嗤笑,“这些人,刁钻是有,可惜不把自己当成大越之民啊!周大人不用问,陪本官走一趟就是了。”   “史大人,大人,您要做什么,不可冲动啊,要不下官把尸体领回去责问木府,木府会给大人一个交代的。”周有德连忙拦住,这是要撕破脸的节奏啊,木府可不能垮,他垮了,云南也就乱了。   “交代,他们全部去地府报道,给我府中死去的人陪葬就是最好的交代!”史仲竹厉声道,不管周有德,让护卫营的人把二十九具尸体装上平板马车,木考也押着,跟着出门了。   周有德无法,也跟着去了。   史仲竹一路骑马疾行,到了木府大门口,木府的府兵已经和史仲竹先遣的官兵对峙着了。   看史仲竹来了,不一会儿,收到消息的阿胜阿宅也出来了,喝问道:“史大人是什么意思,我们木府是圣人册封过的,不是你能随意刀兵相加。”   史仲竹不说话,一挥手,护卫营的人把那些蒙着白布的尸体倒下来,把木考押到两方中间。   “本官只和土司说话。”史仲竹做看不起阿胜阿宅道。   木舜走出人群,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本官还要问你们什么意思呢?带着兵器,杀了我府里的人,难不成以为我会就这么算了,别告诉我,你不认识这个人。”   木舜挣扎了一下,再看看母亲的脸色,想来是母亲吩咐自己二弟的,自己这个土司却不知道,再想着平时木考仗着母亲的疼爱,想和自己争夺土司之位,木舜狠心道:“大人说的是,我的确不认识这个人。”   “木舜!”阿胜阿宅怒目而视。   “哦,不认识,他可说他是木府的二公子木考呢,既然土司说不认识,那就是冒充的了,杀了吧。”史仲竹轻描淡写的下令,护卫手起刀落,木考人都落地。   阿胜阿宅嘴唇咬得死紧,却没有喊出木考的名字,现在他们事败被抓,只能死不承认了,他们是朝廷册封过的木府,没有绝对的证据,史仲竹不敢杀他们。   史仲竹吩咐人拿木考的人头去示众,暴晒七日,挫骨扬灰,撒于大道,任千万人踩踏。   阿胜阿宅和木舜、木星听得手脚冰凉却不敢出声反对,这次他们没有示威成功,倒让史仲竹给了个下马威。   阿胜阿宅本以为,史仲竹出了气,吓唬一下,就会撤兵。没想到史仲竹做了这么残忍杀了自己的儿子,还不放过他们木府。   只听史仲竹吩咐道:“木府勾结族人,冲击官邸,犯上作乱,云南都指挥使可在。”   “下官在。”一个肤色黝黑的魁梧汉子出列。   史仲竹倒:“请苏哲大人为国尽忠吧。”   “是,下官定当剿灭暴民。”苏哲沉声应诺,自去调兵遣将。   史仲竹放完狠话,自然就退了回来,木府还是有弓箭的,伫在前面当靶子吗?   史仲竹发现周有德脸色难看的盯着苏哲,明白周有德这是不痛快了。苏哲官职比他稍低一点,一直都是他的忠实小弟,如今居然不声不响的听史仲竹的调令!别看周有德平日说什么,“大人是云贵总督,理当全面接管。”,但实际上,还是把云南当成他自己的地盘,现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了一个叛徒,周有德简直火冒三丈。   周有德还不容易把自己的脸色调整到正常状态,对史仲竹道:“大人,是否让官兵留下一两个木府的人,咱们也好扶个傀儡上位啊。”   史仲竹挑眉,道:“留什么,谁说了云南,就一定是木府当家,换谁不一样。”   史仲竹本来就不打算让木家人再掌权,贵州的时候,他没有大面积削弱当初掌权的人,主要是因为贵州民族更多,且没有形成统一的领袖,都已经被打散了,没有土司一说。而云南不同,木府就是土皇帝,史仲竹决定取消土司世袭,由朝廷任免,从木家人开始。   当然,这些,史仲竹不会和周有德讲,改土归流是自己提出的,就由自己来完成吧,这些人,统统靠不住。   史仲竹早就密令苏哲做好准备,唯一在计划外的就是木考的袭击,如今不过顺理成章,木府所有人姓木的人都被杀死。史仲竹把木家人的尸体拿去展示,并且告知夷民,不追究除了木府当家人以外姓木的人,不追究纳西族人,不迁怒云南其他民族的。再派人宣讲贵州夷民是如何过上好日子的,争取民众支持。   周有德忍者一肚子气看史仲竹发号施令,好不容易史仲竹走了,周有德赶紧回府衙写信求援。      第92章 真是太幸福      敢这么气焰嚣张的碾压周有德,史仲竹认为自己是被圣人和太子气的,一个总督的临时职位,不涨俸禄,不涨品级,要求自己完成不可能的任务,要不是他们家垄断专营,史仲竹简直想跳槽了。   周有德难看的脸色,史仲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周有德的背景他在来之前就查得一清二楚,掀不起大浪。   人家都是杀鸡儆猴,如今史仲竹一入云南就把最大的那只猴子杀了,剩下的鸡自然战战兢兢,不敢捋虎须。   杀人立威后,政策推行度就更强了,夷民们发现在即对官兵的认识有些不够。强盗转脸就成了热心大哥,画风变得太快,夷民表示,我跟不上。   具体实施都有人去办,史仲竹现在唯一的大事,就是等待女儿的降生。是的,史仲竹90%的把握是个女孩儿,他们家稀罕女孩儿啊!明珠还在家里的时候,史仲竹因为没有经验、没有时间,总觉得对明珠亏欠许多,如今再有一个女儿,史仲竹保证把她宠上天。   魏贞娘此次怀相不好,在生产前,史仲竹和嬷嬷商量了许多办法,演练了许多次紧急情况应该怎么办。等魏贞娘被送进产房的时候,史仲竹在外面干着急。他不敢来回走动,影响进出的丫鬟,只好把自己固定在椅子上,双手泛白,紧紧抓着扶手,冷汗直流。没有比史仲竹更清楚此次生产的危险性了。   “夫人,用力,来跟着我的口令,一二三,用力,用力啊!”接生嬷嬷不停的数口令,让魏贞娘跟着用劲。但魏贞娘现在痛得出现幻觉,根本听不见嬷嬷说话。   “我不成了,让耀昀照顾好孩子。”魏贞娘喃喃道。   “夫人,老爷说了,保大人,您忍心舍了您的女儿吗?她还没有到这个世上,你这当娘的就不要她了吗?”一个接生嬷嬷道。   “夫人,您死了,儿女怎么办,有后娘就有后爹,您要让她霸占你的丈夫,打骂你的儿女吗?”另一个接生嬷嬷也同时劝道。   屋子里备了三个接生嬷嬷,轮流得给魏贞娘打气,这些话都是事先排练过的,史仲竹就怕出现这种情况。   看魏贞娘没有反应,一个接生嬷嬷大着胆子,使劲掐魏贞娘的手臂内侧,掐青了好几处,才把魏贞娘喊醒过来。   嬷嬷们这又才车轱辘似的说着鼓励她的、恐吓她的话,总之让她打起精神来,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   “夫人,看到头了,用力啊,用力,小姐就要降生了,她在叫你娘呢,你听见了吗?用力啊!”   “哇……”产房中终于想起的婴儿啼哭,让史仲竹松了口气,摸了把头上的冷汗,让赤骥给全府的人发赏钱。   等魏贞娘产下胎盘,接生嬷嬷端来刺激宫缩的药,给魏贞娘喝下,生产折腾得太久了,这是预防大出血。开始魏贞娘的情况还好,顺利产子,又顺利产下胎盘,只有一些污秽之物,都是正常现象,嬷嬷们基本上放下心来,突然一个嬷嬷大喊道:“出血了,出血了!”   史仲竹就守在门外,听到嬷嬷的叫喊,把女儿递给身边的人,大步跨进产房,喝到:“慌什么,不是早就演练过了吗?照做啊!”   几个嬷嬷反应过来,连赶史仲竹出去的功夫都没有,一个嬷嬷不停的在腹部按摩子宫,试图促使子宫收缩以减少出血。另一个嬷嬷置一手于阴道前穹窿,顶住子宫前壁,另有一手在腹部按压子宫后壁,同时进行按摩。还有一个嬷嬷,则在准备纱布,预料到生产有危险,史仲竹早就准备好的消毒纱布,等暂时止血,嬷嬷的手从阴道前拿出来,就用纱布填塞。   史仲竹在一旁指挥,叫丫鬟再上药,自己用嘴把要渡给魏贞娘,史仲竹抓着她的手,不停的鼓励她,告诉她用了什么样的方法止血,她一定会没事的,要相信自己丈夫的医术啊。唠唠叨叨,不停反复,必要时还要下针,争取不让魏贞娘晕过去。   “你,你去让人把火龙的温度升得再高些,你,去在告诉山子,再来一碗镇静的药,快,快!!”史仲竹语速极快得吩咐到,那些丫鬟也是跑着去,现在大家都知道是最紧急的。   史仲竹务必庆幸,那个附庸风雅的富商,在云南这么热的地方修了火龙,就是为了追求京城流行,这个流行追得好啊!   一屋子人忙碌了半个时辰,终于把血止住了,史仲竹缓了口气,发现魏贞娘把自己的手给抓青了。唉,人活着就好。   史仲竹吩咐丫鬟稍稍给魏贞娘清理了一下,让三个嬷嬷轮流看护,自己去换衣服,换洗干净了,过来换她们。嬷嬷丫鬟自然应诺。   史仲竹洗了个战斗澡,抽空吩咐奶娘好好照顾小女儿,唉,可怜的小家伙儿,她的兄弟姐妹都是母乳喂养,她就只能喝奶娘的奶了。奶娘见主子重视,更加诚惶诚恐,比对自家孩子都上心。   史仲竹再回到产房的时候,产房的被子等卧具已经换过了,史仲竹上手去摸,嬷嬷道:“主子放心,都是在熏笼上烤暖和了,才敢让夫人垫着,您看,用的所有东西都按您说的消毒过,您放心。”   “嗯,夫人情况如何?”史仲竹对三位接生嬷嬷还是放心的,自从知道魏贞娘怀孕,就请了本就有经验的几人,史仲竹再忙都亲自培训出来的。   “很好,血没有再流,夫人体温也正常,刚刚还吃了碗田七红枣炖鸡,胃口好着呢!”嬷嬷笑着道。   “嗯,我知道了,你们先去休息,三个时辰后过来换我。”史仲竹吩咐道,他自己也有一大堆事情,没办法像个痴情男,寸步不离的守着。   史仲竹紧紧盯着魏贞娘,随时注意她的皮肤、粘膜、嘴唇、指甲的颜色,四肢的温湿度及尿量,怕她是休克了,而不是睡着了。唉,现在这个条件,也没有办法输血,史仲竹叮嘱小厨房随时备着止血药和宫缩药。   史仲竹守了三个时辰,魏贞娘都没有醒过来,只有无意识的排尿情况,史仲竹小心的帮她清理。嬷嬷来交接的时候,给嬷嬷交待清楚情况,才出了产房去换洗。   云南的事务进展很快,史仲竹要忙的事情也很多,史仲竹再次见到魏贞娘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史仲竹进门发现,魏贞娘已经醒了,惊喜道:“贞娘,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痛得厉害吗?”   魏贞娘看着史仲竹脸上的黑眼圈,再想想刚刚嬷嬷和自己说的,“不顾污秽,亲自到产房来照顾您”“您排尿都是老爷亲自动手收拾的”“奴才们不还是老爷天天抽空教的嘛”“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体贴的男人!”“夫人是掉进福窝里了!”魏贞娘发现,自己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果然是嫁给了这个男人。   史仲竹见她不说话,以为她疼得说不出话来,放轻声音,语气温柔的给她讲她现在的情况,是用了什么样的药,有什么疗效,效果已经显现出来了,她现在只需要配合嬷嬷,日后恢复也不是问题,告诉她要有信心。   “嗯,当然有信心,我的丈夫是名医,我自然有信心。”魏贞娘含泪说道。   “别哭,别哭,现在可不能掉眼泪。唉,我盘算着,你这次元气大伤,还是坐双月子,你看怎么样?”史仲竹建议道。   “你是大夫,自然听你的。”魏贞娘道。   “这么轻易就同意了?”史仲竹诧异道:“你平素最爱洁净,以前坐月子就不耐烦,还不得我哄着你。”   “我想长长久久的陪着你。”魏贞娘道,嬷嬷说经历过大出血的妇人,寿命有碍,魏贞娘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她先走了,这个男人该有多伤心。   史仲竹以为她被吓到了,安慰道:“别怕,别怕,你不会有事的,没有下一次了,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偷偷喝了药,以后不会有孩子了。”   “什么?”魏贞娘惊讶到,就要撑起来,吓得史仲竹赶紧把她按回床上。   “怎么就只准你害怕了?”史仲竹道:“你不知道,听到嬷嬷喊大出血的那一刻,我差点吓死,不敢想,要是没有了你,我怎么办?”   “是啊,没有了我,你怎么办?”魏贞娘喃喃道。   “所以,这可事关我做男人的面子,你不要和爹娘和孩子们说,好不好。”史仲竹哄道,郑氏再通情达理,知道史仲竹为了这么个原因喝药,保证也得炸锅。   “嗯,我不说。”魏贞娘带着哭腔道。   “好了,好了,不是说好了不哭吗?怎么又哭了,简直比咱们家小宝贝儿还爱哭,看她笑不笑话你。”史仲竹道:“说起来,你见过女儿了吗?”   “见过了,才一天功夫就长开了,白白嫩嫩的,很可爱。”   “就是,咱家的女儿怎么会不可爱。贞娘,等你情况稳定了,咱们还是母乳喂养吧,给女儿喝奶,可刺激子宫收缩,以利恶露排出。平时,不够喝了,就让奶娘补上,怎么样?”史仲竹建议道。   “听你的,我也想自己喂孩子。”   “好样的,我还在感叹,咱家小宝贝儿可怜,全家就只有她不是母乳喂养的,谁知道她娘这么勇敢,小宝贝真是太幸福了。”史仲竹夸张的赞美道。   “嗯,实在是太幸福了。”魏贞娘重复到,不知在说小宝贝,还是在说自己。      第93章 新时代来临      魏贞娘的情况因为抢救及时,并不会危急生命,在魏贞娘做月子期间,史仲竹都高度紧张,就怕发生产褥感染,有80%的大出血产妇,都是因为感染去世的。几个懂行的嬷嬷更是被史仲竹压榨着三班倒,必须每天有人守着魏贞娘,随时观察。   照顾的丫鬟也是,等魏贞娘情况稍微未定了,就搬到了隔壁的厢房坐月子,厢房通风、光照好,更适合她。能进魏贞娘房间的丫鬟都是精挑细选,都是机灵人,保持床单的清洁、平整干燥,经常更换垫子,这些小事儿难不倒他们。最重要的是,史仲竹选的都是活泼爱笑的,就为了让魏贞娘坐月子的时候,心情不至于抑郁。   新出生的女儿,娇娇嫩嫩的,史仲竹抱着她,心都软了,把小女儿报在怀里,给半躺在床上的魏贞娘看,魏贞娘也露出笑脸。   “给孩子取名字了吗?”魏贞娘问道。   “还没定下来。”史仲竹把孩子放在魏贞娘的臂弯,自己托着魏贞娘的肩膀,把两个娇嫩的人都拢着,道:“想了还多名字,我已经有了掌上明珠,小宝贝儿的名字可不能差了。其实,我多年前,就中意安这个字,家有好女,给女儿最合适不过,谁让咱们儿子眼光高,自己就把最好的名字选走了,小宝贝儿的名字,我得重新想才行。”   “嗯,满满想,不急,女孩子,先起个小名儿,可行。”   “不行,自然得一步到位,就是小名儿也得起个朗朗上口、寓意又好的。”史仲竹不干到,他一直认为女儿才是最贴心的,明珠出嫁,他差点儿哭死,小女儿一定要从小娇宠,把她姐姐错过的,都补给她。   魏贞娘微笑看着,并不说话,她了解自己的丈夫,一定会在孩子满月前把名字定下来的,世人都说名字定得越早,越表示对孩子的看重。孩子身体不好,怕取名被阎王记上生死簿的除外。   我朝第一个云贵总督的爱女满月,整个云南都轰动了,早在魏贞娘产女的消息传出之后,连周边的贵州、四川都收到了消息,想走门路的,闻风而动。贵州官场最有体会,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史大人那么喜欢女儿,但不妨碍他们,接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向史仲竹示好。   满月当天,史府当街派粥饼,发鸡蛋,送衣服,把能给小孩儿祈福的所有,都包干了。贵州官场上的诸位大人也表示长知识了,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孝女”的史大人,要知道木府外面的血还没洗干净了,画风转变得也太快了!   不怪贵州官场反应不过来,史仲竹以前做事,即使是出兵镇压夷民,也有个好借口,遮羞帽,如今圣人要求得急,手段不免粗暴了些,没有了粉饰,真相就这么暴露了。   史仲竹才不管他们呢,一心和自家小女儿亲热,魏贞娘孩子啊坐月子起不来,史仲竹全程抱着女儿,递到赐福人手里都小心翼翼,即刻抱回,爱女之心立显。   给爱女过了个圆满的满月,史仲竹的重心,又重新回到了官场上,云南的改土归流事宜已经全面铺开,周有德虽然不作为,但政策还是有宣传的,云南挨着贵州、四川,那些夷民在大山中,可不是按行政划分生活的,之间互通有无,不足为奇。   不日,史仲竹接到了圣人“便宜行事、襄助军务”的圣旨,史仲竹大方的把圣旨递给周有德,和他一起分享这个好消息。   周有德赞叹圣人对他的看重,表示云南在史大人的领导下,一定会圆满完成任务,更进一步。   史仲竹看着周有德前后嘴脸,心中冷笑。周有德写密折给圣人的事,写信给朝中御史,给荆远的事,史仲竹就是当时不知道,消息进了京城,史家自己会关注,他也就知道了。   史仲竹心中不忿,周有德尸位素餐,毫无作为,本想着他能稳定云南也是功劳,史仲竹也打算改土归流成功之后,送他一份功劳。奈何,周有德看不清楚,把云南当成自己的地盘,难不成还真想着在云南养老?这样的好机会摆在面前,以他的资历,进京后,六部侍郎、尚书都可以,何必再云南浪费生命。果然是人老了,进取心也死了。   不管周有德的信息,史仲竹现在一心和时间赛跑,圣人的时间不多了,史仲竹也必须加班加点。   贵州、四川的改土归流初级阶段已渐进尾声,大环境下,先例在前,云南也没有负隅顽抗,自从木府人被杀之后,史仲竹的工作就推行的很顺利。顺利都是高压下的结果,必然出现反弹,这个反弹来的时间不定。所以,史仲竹现在唯一奢求的就是时间,等他熬过了这波反弹,把安稳的云南留给后来人。   世事不会等你做好准备再发生,4月,圣人山陵崩。   本以为熬过的冬日,到了春天,圣人怎会也会再多活一年,可惜御医医术再高,也敌不过阎王。   云南比较偏远,收到消息的时候,大量信息一起涌来。圣人山陵崩,太子灵前继位,登基大典定在一月之后,要求各省布政使进京朝贺。   史仲竹打发人把府内的装饰全部换成符合礼制的,然后让魏贞娘主持内院搬家。魏贞娘坐了双月子,身体养了些回来,这样的家务,难不到她。外院就交给赤骥和护卫营。   走的时候,史仲竹有心把所有东西都搬走,但又怕太露痕迹,只好拣重要的金银细软先撤走。新生的小宝贝,史仲竹取名叫珍珠的,也跟着一起上路。才几个月大的婴儿,跟着一起赶路自然危险,可比起放在云南托付给人照看,更危险。变数太多,史仲竹可不想上演十八年后再相认的戏码,也许,是黄泉再相见?   史仲竹身兼云贵两省,此次云南布政使周有德也要进京朝贺,云南的事宜,史仲竹没有交给右布政使来统领,而是交给了苏哲,这个领兵的来管。   云南可以预计的会有一波反弹,领兵的人来管理是最好的选择。当然史仲竹也有私心,苏哲更听史仲竹的,用自己的人不是理所当然吗?史仲竹终于明白结党是怎样加深的了,就算你一心为公,可一个能理解你政策意图的人来做事,对政事自然更好,而这个理解你意图的人自然更亲近你,慢慢会成为你这一党的人。公私已然分不清楚。   在迁就珍珠的情况下,史仲竹一行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京城,京郊驿站住满了全国各地上京朝贺的布政使,都是封疆大吏,史仲竹也住进了驿站和各位互通有无,联系感情。   等了两天,尚未登基只能称嗣皇帝的准圣人,宣布各位布政使可以先回府,他现在不会召见任何人,一切事情等登基大典完成再说。   各位大人在京中都是有宅子的人,挤在驿站不过是为了给新圣人表个守规矩的态度,顺便和同僚交流感情。既然已经有了明令,自然各回各家。   圣人登基之前,查的紧,史仲竹一行,连保龄候府都没进,直接去了忠嘉侯府,等着圣人登基,尘埃落定,再看望家人。   好在礼部还是有效率的,很快就捋顺了整个流程,前后铺垫仪式略过不提,正式大典就只有一天。史仲竹站在所有朝贺外官的最前面,看着这位比他还小五岁的天子,一步步走来,头戴冠冕,身披龙袍,沐浴在阳光里,犹如神人,坐在了御座上。   顿时响起排山倒海的“万岁”之声,史仲竹跪在台阶下,都能感到这样澎湃的力量,高坐龙椅的圣人,恐怕更是自豪。史仲竹更加感受到了,为什么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登基大典上,圣人颁布了三道旨意,一是礼仪性的宣布继承大位,是上天和先帝的恩德,他会实行怎样的政策,保证国泰民安。二是朝臣最关心的定下了内阁八人,先帝后期,八人的名额没满,先帝也没有补足,如今圣人宣布的八人名单即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袁杰、史鼎、何德、司徒怡、万重、陈经纬、史仲竹、荆远,八人资历政绩都够了,入内阁名正言顺,只是史仲竹和荆远年纪都小,史仲竹还不到四十岁,不到四十岁的中央常委,怎么样都不和时宜啊~第三道旨意是加恩。减免赋税、遣散老弱兵丁、加开恩科。   所有礼仪程序完成之后,史仲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忠嘉侯府,下人来报,大爷回来了。   “安安,他怎么回来了?”史仲竹惊讶到,连忙让人去通知魏贞娘。   史安才十二岁的时候,史仲竹就做主把他送到了万里书院,如今想来已是四年没见。当初的孩童,已经长成了少年。   史安着淡色长衫,进门便拜倒在地:“不孝儿给爹爹请安。”   “好了,起来吧,一家人不用讲礼,你怎么回来了?”   不带史安回答,魏贞娘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路唤着“安安,安安”而来,走进大厅,更是一把搂住不放,放声痛哭道:“可算回来了,可算回来了,想死为娘了。宁宁和平平怎么没有一起来?”   “娘~”史安半大少年正式中二害羞的时候,抗议道:“您和爹能不能不叫我们小名啊,太丢脸了!”史安嫌弃到,这么嗲的小名,被同学知道了会笑话死他们的,好不容易外出求学,没有人知道这样的小名了,怎么回来还是逃不过!   “名字怎么了,别人想求还求不来呢……”魏贞娘拉这史安就是一顿唠叨。史仲竹赶紧把他解救出来,问道:“你两个弟弟怎么没来?”   “爹,我上京主要是为了恩科,他们俩现在还是秀才,来的有什么用。”   “这次恩科……”史仲竹正要给史安谈正事,下人又来禀报史鼎有请。   得,什么也不用说了,收拾收拾去保龄候府吧。史仲竹、魏贞娘、史安、珍珠,在的人,都一起去了。   到了保龄候府,魏贞娘抱着珍珠去后院拜见郑氏,史仲竹带着史安往内院大书房而去,到了地方才发现,史家所有在京城、能说得上话的都来了,包括旁支,乌压压一大片人。      第94章 家族进退路      史仲竹一家,因为带着个婴儿,路上耽搁了一下,是最后一个到的。史鼎坐在最高位,看见他们父子俩来了,指了个位子给史仲竹坐,史安站在史仲竹背后。史鼎才缓缓把目的讲出来:“今日召集诸位族人,为的是咱们史家第三代出仕的事情。这一代,年纪最大的是六叔家的孙儿,其次就是我的嫡长孙,我都押着没有让你们出仕,就是想想和诸位通个气。这一代什么时候出仕最合适?他们出仕了,我这样的老家伙退不退?什么时候退?”   那个史鼎称为六叔的老年男子,是京城史家第六房的,平日里族中杂事多是他在管,史鼎、史鼐忙不过来的时候,事务就交托给他办,在史家内部算是有头有脸。他起身说道:“族长,我看无甚可商量的,既然儿孙有本事,就让他们入官场历练历练,族长也无需避嫌,您现在名义上是二辅,实际上袁杰就是个吉祥物,权柄在握,更能荫蔽史家。”   对于这样的言论,史鼎、史鼐是理都不想理,既然把人都召集起来了,自然必须要商议的理由,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看到在场的族人,还是有点头的,史鼎翻了个白眼,拿眼睛斜了一下史伯松,史伯松作为下任族长,自然担负起了解释的责任。   “六叔爷此言差矣,族中能人众多,自然可喜可贺,只是在朝堂上占的位置多了,难免引起其他家族的不满,就是圣人,恐怕也不愿意,有史半朝,王全朝之类的出现。”   “当初王谢之家是何等煊赫,我们还不到他们一半儿呢!”史六叔道。   “所以,现在朝堂已无所谓的王谢。”史鼐淡淡道。   史仲竹接过话头,诚恳道:“如今,科举已取代九品中正;恩荫与军功并重,但已经偏向军功;举荐还在实行,但除了少数一两个,居高位的,都是科举、军功晋升。诸位,还看不透吗?”   “耀昀说的很是。”现在小一辈在场,史鼎也没有叫史仲竹的小名,告诫族人道:“我和三弟算是恰逢其时,当初圣人要拉拢勋贵,我和三弟又有救驾之功,才勉强上位,后人想走这条路已经是不行了。所以,我这些年才日益重视族学,就想要族人都从科举、武举、军功晋升,这样名头好听,前途也大。”   “那族长的意思是……”   “我如今坐在二辅的火山口上,耀昀也入了内阁,外面人说起我们史家来,一门三侯,父子阁老,端是显赫,但我们自己要有自知之明,需知盛极必衰。我固然可以贪恋权位,提拔族人,可过个几年,全族都要给这些身外之物搭进去。”史鼎道。   史六叔不解道:“袁杰八十岁的人了,还死不挪位子,从来没有听说过主动不干的,圣人也看中族长您呢!”   不怪史六叔,世情如此,只要家族中有一人居高位,整个家族的档次都被提起来了,谁会主动走下高台?自己不愿是一方面,亲近族人也不愿失了这样的靠山大树。   “袁杰不肯退,是因为他退了,袁家就垮了,就凭他那个做了三十年,还是礼部侍郎的儿子?侍郎都是圣人看在袁杰的面子上赏的,子孙凋零,仇敌虎视眈眈,袁杰如何敢退?”史鼎道:“我们史家不一样,第二代中以耀昀官途最畅,第三代,也多有族人得了举人功名,不擅文事的,在家也是勤练武艺,到时候去边关博个功名不成问题。”   “二哥说的是。”史鼐道:“如今族中人才济济,我和二哥退下来,跳出了官场,旁观者清,倒还可以给小辈们指指路。”   史伯松是早就知道消息的,他的几个儿子也安安静静的看着,史仲竹和父亲、三叔的意见也大致相同,任何把持朝政的家族,如果不能成功谋反,都不会有好下场。史家还没有到这个地步,但也要防范于未然。   剩下的族人,面面相觑,不知自己是该出言挽留,还是点头附和。   史鼎也没有给族人太多的思考时间,道:“既然都不说话,就当大家都默认了。现在来说说,我们这一辈的老家伙什么时候退,第三代又什么时候如官场好。”   “爹,恩科就是最好的机会,让族中有举人功名的都参加这次的恩科吧,等孩子们都入了朝堂,爹和三叔也可是顺势退下了。”史伯松建议道。   “恩科是好机会,只是大量族人中了,我还在朝上呆着,圣人会不会误会?”史鼎道:“我看还是分两拨,年纪大些的先考,年纪小些的在历练历练。要知道,出仕的年纪小了,在官场上也不好混,像耀昀那般,当初也被人排挤。”   “不如,族长先向圣人请求致仕?圣人可定不会准,不过是试探,让圣人知道咱们史家的意思。”史六叔建议道。   “不好,先帝新丧,我是先帝制定的辅政大臣,圣人就是为了名声,也不会放我。”史鼎道。   “说来说去,没个准,还是我先退下吧。”史鼐道:“如今,边关大将都是圣人的人,兵部也没有什么实权,偏我占着位置,我退了,给圣人潜邸旧人腾位置,圣人也该明白了。”   “不行!”史鼎坚决反对,“当初为了我进内阁,你就已经退过一回了,这此说什么我也不许!”   “二哥,我也不是为你,都是为了史家。”   “我才是族长,我说不行就不行!”史鼎道,“都不要担心,我会找个万全之策的。”   史伯松道:“那爹,咱们就这么说定了,这可恩科先上一批人,想走从军路子的也可以启程了?”   “好,就这么定了,诸位族老,先去通知本房的人吧。”   旁枝族人渐渐走了,房中就只剩下史鼎、史鼐两家人。   人一少,感觉都要放松些,史鼐把袖子卷起来,端着茶杯灌水,也不装模作样,随意把杯子拿在手里把玩。   史鼎捏了捏眉心,道:“好了,现在正经来说说该怎么向圣人表态吧。”一大堆人是商量不出什么来的,旁支的人,只需要听从就是了。   “三年不改父道,爹能退下来,最早也是三年之后了。”史伯松道。   “竹哥儿,你看呢,你还当过侍讲,咱们一家,数你和圣人最熟悉,依你看?”史鼎问。   “当今圣人,和先帝不同,性情更温和重情,颇似仁宗。”史仲竹道,他口中的仁宗,是当今的祖父,史仲竹侍奉的第一代帝王。   “仁宗陛下啊~”史鼐感叹道,就是他这样的武将,对仁宗的态度也是颇为尊崇,仁宗之仁在对朝臣百姓,对外族还是有铁血手段的,史鼐一直都记着仁宗陛下的知遇之恩,史家双侯的辉煌,就是从仁宗陛下开始的。   “那竹哥儿的意思是,爹可以直接上书?”史伯松问。   “爹爹先上书说自己身体不好,精神短之类的敲敲边鼓,等三年先帝大祭之后,再说致仕就比较顺利了。”史仲竹建议道。   “平日,我会把手里的政事往其他阁老和圣人心腹、阁老备选手上交的,我退了,三弟,说不得还可再进一步。”史鼎道。   “进什么啊,二哥都身子不好了,我与二哥年岁相当,多大脸敢再进一步。”史鼐自嘲道。   “虚职也是好的,日后好说话。”史鼎道。   “呸,呸,呸,爹,不吉利,不许乱说!”史仲竹道,这是暗示死后墓碑上该刻什么铭文了。   “哎,我都不介意,竹哥儿着急什么,终归会有那么一天的。”史鼐豁达道。   “三弟不以一品大员的身份退下来,我心里始终有愧,当初……”   “二哥!别说了,当初我们说好了的。”史鼐伸手握住史鼎道,当初在父母只重大哥,压制他们兄弟的时候,他们就说好了;当初在有机会救驾的时候,史鼎抢着把最显眼的功劳让给史鼐的时候,就说好了;当初他们让两府兄弟序同一齿序,当初他们在朝堂上相互扶持,当初……早就说好了。   史鼎回握住史鼐的手,默默无语。史伯松、史仲竹也安静退下。第三代的史思贤、史思齐、史安对视一眼,安静的听着,默默得跟着各自父亲回去了。   出了大书房,史伯松和史仲竹在前面轻声交流:“老五在金陵潇洒,还得要告诉他家里的决定才是。”   “嗯,还是你给他写信吧。”史仲竹推辞道。   “你好好和他说说,他从小就听你的话。”   “哥,叔梅性子跳脱,不爱受规矩束缚,还是你写吧,得让他知道,你才是族长。”史仲竹道,继承人的权威,该随时强调,即使他当年差点成了这样观点的受害者,但他依然支持。   “我们是兄弟,与爹三叔一般。”   “所以,更要让叔梅明白,狼群得有头狼。”史仲竹道。   “我一直觉得你更适合做头狼。”   史仲竹转头,微微一笑,气死风灯的微弱光芒在眼里闪烁,史仲竹认真道:“哥,你才是最适合的头狼,我愿做狼王手下的第一勇将。”   “我总怕委屈了你……”你的才华足以光耀千古,如果我这个所谓的兄长遮挡了你的光芒……   “不,我的性子做不了头狼,我不肯为族人收敛自己的光芒;我不愿做个幕后英雄,我就爱出风头,还性情软弱……”   “用得着这么贬低自己嘛!”   “我也怕你会让自己受委屈。”史仲竹凑得更近,道:“生在史家,我从来就没有后悔过。”   “我也是。”   后面的三个小辈,继续安安静静的跟从,默默无言,就像自己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第95章 一步一步退      家族的事,不仅是男人的事,更是女人的事,夫人外交,一句漫不经心的话都会让人倍加留心,认为是家族意志的投影。   史仲竹接了魏贞娘和珍珠回忠嘉侯府,史安骑马在外护卫,史仲竹抱着珍珠,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魏贞娘说着今天的决议。   “安安,先让他进国子监吧,这时候回万里书院又太赶了。”史仲竹道。   “是呢,孩子在我们身边都没待多久,要我说,言传身教才是最好的栽培,有你这个当爹的教他,有什么学不会的?”   “贞娘对我真是有信心啊!”史仲竹笑。   “我丈夫自是能干的。”魏贞娘道:“对了,还有一事,今天陪娘说话的时候,突然想到,圣人新立,太子也要册定了,这太子伴读、东宫属官,有小半都要与太子同龄的人担任,咱们家……”   “太子啊……”史仲竹沉吟道,“再等等吧。”   “当今就是由太子登基的,名正言顺,圣人对大皇子感情也好,册立太子不是理所当然吗?”   “圣人才刚登基呢,他自己能不能坐稳皇位都两说,坐稳皇位不是说有司徒同族的人会来争夺皇位,而是圣人和臣子之间还有一场拉锯呢,若是圣人自己不能完全驾驭下臣,朝政大权把持与权臣之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史仲竹解释道。   “怎么可能,我一向听说圣人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出了名的能干,再说……”魏贞娘在马车里都压低了声音,窃窃道:“爹可是二辅,难道族中有意?”   史仲竹哭笑不得的把凑近他耳边说话的魏贞娘拉起来道:“什么话,史家自然不会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我的意思是,这天下说是圣人的,可实际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若是圣人不能统领全局,权柄自然就落在了官宦群体手上,这个官宦群体指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各家各方利益的平衡,爹爹不过其中之一罢了。”   “真有这么严重,那还是不要送他们三个进宫受罪了。”魏贞娘道,她起心送儿子进东宫,为了是博前程,如今前程不定,就算了吧。   “还不到这一步,如你所说,圣人早先就有贤名,假以时日,自然是一代圣主,等圣人前途定了,安安他们再出仕不迟。”史仲竹道。果然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当年十几岁的时候,天老大我老二,什么蠢事都做过,现在只有有风险,都会仔细推演,生怕行差踏错。   “世人都说雪中送碳难,日后咱们锦上添花圣人和太子还会放在心上吗?”魏贞娘也不是没有见识的人。   “爹爹致仕就是今冬最暖人的炭火,史家还用不着小孩子为家族牺牲。”史仲竹厉声道。   魏贞娘握着他的手,沉声道:“对不住……”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心疼孩子罢了。”史仲竹没有明说。魏贞娘以为他小小年纪出仕,是家族的意思,所以很愤慨这种那孩子为家族牺牲的事。实际上,史仲竹完全没有把自己当成是孩子,他对自己的定位一直都是独立的成年人,当年之所以那么早出仕,是为了早早取得话语权,是迫不及待的想要了解这个新世界,史鼎不会那样对他,史仲竹也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决定。   魏贞娘不再说什么,夫妻俩默默无言,回了忠嘉侯府。   新圣人登基,这已经是史仲竹侍奉的第三代君王了,史鼎这样的官场老油条更是如鱼得水,混的非常自在。   三年不改父道,新朝的政策没有太大的变化,史仲竹入了内阁,资历最浅,排在倒数第二,通常扮演的都是人肉背景角色,多听,少说。当然这个“背景”是在八个阁老中论,走在外面,史耀昀大人,人如其名,光彩夺目。   既然家族已经议定,史鼎在内阁行事就随意了很多,他是二辅,首辅通常不干活,他也只是协调斡旋,真正能锻炼人的,都推到了别人手上,关键是他并不特别照顾自己的儿子。一两天还不明显,时间长了,圣人也很纳闷,直接宣召了史鼎。   史鼎如今已是资格最老的臣子,刚一进殿门,没等他下拜,圣人就急忙叫起,让小内侍搬了凳子来给史鼎坐。史鼎慢慢的挪过去,谢过圣人,才坐下了。   “史爱卿近日身子可好,朕新得了高丽贡上来的参,最是温和滋补,和我朝人参不同,适合平日进补,爱卿带些回去。回头叫御医……哟,朕倒忘了,小史大人就是国手,让他瞧瞧,就再妥当不过了。”   史鼎一副老态龙钟道:“老臣谢圣人厚赐,不瞒圣人,老臣老了,正要寻摸些好东西呢。”   “史爱卿老当益壮,何出此言。”   “不敢当,不敢当,老了,老了,臣是做武将的,早年间行伍拼杀,多少留了些暗伤,临老就发作了。”史鼎感叹道。   “怪不得史爱卿近日把政务都分交各人了。”   史鼎连忙站起,行礼,做诚惶诚恐状道:“老臣怠慢政务,尸位素餐,请圣人降罪。”   圣人自然赶紧叫起,安慰道:“爱卿是阁老,本就是运筹帷幄之人,琐碎之事,自然有下满的人去办,何罪之有?”   史鼎起身,谢过圣人,道:“多谢圣人体恤。圣人宽宏大量,老臣就倚老卖老,向圣人讨个人情。老臣手上的政务太多,还是要培养一批得力之臣好襄助臣,恳请圣人拨几个能干人给老臣。”   “小史大人不就在内阁嘛,爱卿何必舍近求远。”圣人打趣道。   “唉,那孩子,一心还在西南改土归流上,不说了,不说了。”史鼎摆手道,他知道圣人不会喜欢这个话题,当初先帝和圣人做得不地道,后续一摊子麻烦还有史仲竹来收拾,圣人如今已然高高在上,又怎会承认自己当初的确做错了?有丁点儿内疚,如今都化作尴尬和对史仲竹不识抬举的恼怒了吧。   圣人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待会儿给爱卿送几个人过去。”   “那老臣就多谢圣人了,唉,老臣这身子骨,平日看着还勉强,就怕哪天突无征兆的倒下了,耽搁了朝政。”   “爱卿龙马精神,不可出此不详之言。来人,把朕私库里适合史爱卿用的药材都收拾一份,送到保龄候府。”圣人吩咐道。   史鼎再三谢过,拖着老态龙钟的身子,慢慢退出了大殿。   圣人呆呆的坐在龙椅上,手拿朱笔,却半响落不下一个字,叹了口气,把笔放下道:“史鼎上回休沐,还在演武场耍了回枪逗外孙子呢。”   周围伺候的人无人接话,就是最受宠爱的大太监于铁也默不作声。   圣人捏了捏眉心,头疼。史鼎几乎是明示了,圣人自然知道他和他代表的史家在表态,表明随时可以为圣人的心腹腾位子,随时准备退出朝堂的姿态。圣人叹息,史家的人呐,史仲竹为了改土归流的政策完美实现,和先帝、和他都顶了牛,说不得如今还在气头上没缓过来;史鼎就更绝了,做圣人的还没表示,他自己倒主动撂挑子不干了。   圣人在心里问自己,朕就是这般薄情寡恩之人吗?何以避如蛇蝎?   不管圣人自认自己是如何对臣子恩遇有加,史家的决定不会因为圣人没说出口,没付诸行动的态度调整家族方向。   史仲竹把史安丢进了国子监,时常通信叮嘱孩子万里书院的两个儿子尽快取得举人功名,甚至以游学相诱惑。要知道,史安是万般不愿进国子监的,他把游学简直当成了史家人必经之路,天天吵着往外面跑,把曾经有过短暂游学经历挂在嘴边上,眼气两个小弟弟,搞的史平、史宁羡慕不已。   史仲竹笑骂:“一群讨债鬼!”不理魏贞娘的抗议,一心养育自家软萌的小珍珠。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却被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掉了下巴——太子死了。   太子是圣人和皇后的嫡长子,如今后宫做主的是皇太后和皇后,在两位的治理下,后宫如铁通一般,为史仲竹侍奉历代帝王最干净的后宫,太子怎么就死了?要知道太子今年都十五了,朝中都有为选立太子妃的声音了,怎么说没就没了?   宫中哭声一片,真伤心的是圣人、太后和皇后三座大山,好好的继承人,为他花费了多少心血,怎么就这么去了?皇后几近疯魔,在宫里排查,就要看看是谁搞鬼,太后也顾不得和皇后的小别扭,一心想给嫡长孙报仇。   可惜查来查去,太子还真就是正常病死的。后宫手腕皇后熟悉啊,爱子生前用过的东西都悉数收了起来,一样东西一样东西的验看,是不是有毒,是不是单独无害,合用有毒?当初伺候太子的人也拘了起来,内慎行司严审,外寻各家亲人,看有没有发浮财的、被人控制住的?   这段日子宫中育有皇子的妃嫔更是过得战战兢兢,生怕从天上掉下个什么莫测之祸来,求仙拜佛得求菩萨保佑皇后尽快好转,一时宫中佛香四溢,妻妾和睦。   查来查去,太子就是正常病死的,皇后用尽了手段,终于承认自己的儿子就是正常病死的,受不住打击,卧病在床,眼看就要香消玉殒。多亏有一天六皇子哭着跑进来道:“母后,母后,我不要做太子,我不要做太子。”   皇后强打精神道:“谁说你要做太子了。”   六皇子才三岁,按例三岁的孩子是不记入排行的,奈何他是嫡子,皇后除了刚死的太子和几位公主,就只有他一个孩子,自然想用排行压一压,如今小小的人儿哭着跑进来,皇后都吓住了,怎么回事儿?   “母后,你不要让我做太子,不要让我做太子?”   皇后连忙把六皇子抱上床,拢进怀里,问道:“我的儿,我的儿,谁让你做太子了,啊,告诉母后。”   “我不知道,不知道,他们说太子哥哥就是受不住福气才走了的,我要是做太子也会走,母后,去哪里啊,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要走去哪里啊?”六皇子条理不清的哭诉,皇后如蒙棒喝。   等六皇子哭得睡着了,皇后才对心腹嬷嬷道:“是我魔怔了,我还有小六呢,我死了,他怎么办?”   “主子悟了就好,悟了就好。”嬷嬷高兴得泪流满面。      第96章 两代父第子间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又是三年大祭,上一次出席这样的仪式,史仲竹满心悲苦,心痛莫名,如今只是淡淡怅惘,感叹物是人非。先帝三年大祭之后,圣人准了史鼎“老病”乞骸骨的折子。   史仲竹在内阁的排名顺势升了一位,新补入的成员,自然是圣人心腹。史鼐被加了荣禄大夫的正一品武官散阶,史鼎上书把爵位传给了史伯松,史家嫡支旁系也多有人升迁,恩科出仕的族人也各有重用,这都是圣人补偿给史家的。   如今,该是准备下一科春闱的时候了,史仲竹已经做主叫了史平和史宁回来,他们两个今年刚取得举人功名,虽然水平不如史安,但还是可以一起参加科举。   自古科举就是一条独木桥,看上去好像很容易,状元探花三年一批,实际上,能科举晋身的,都是读书人中的佼佼者,青史留名的文人,很多屡试不第者,更说明了科举的残酷。   因此,如史仲竹一般的人物才会大放光彩,史安三兄弟自小就是名师教导,条件优越,这样都比不过寒门学子,史仲竹这般心高气傲的人,如何肯认。   把儿子叫回来,自然要传授一点应试技巧。   史平、史宁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了,史安也从国子监退学,说是在家中备考,国子监的博士也知道,前后五十年,敢在科举上大声说话的,也就他爹了,自然痛快放行。   史仲竹先领着久未回家的孩子去保龄候府拜见史鼎和郑氏,史鼎自从致仕后,很有些退休综合征的样子,史仲竹看不过,请他到族学帮忙调教族中后辈,才勉强打起精神。   史鼎自从把爵位传给史伯松后,就和郑氏搬到了曾经的史老侯爷住过的鹤龄院,院子在整个保龄候府的最东边,最清静不过。   孩子回来的时间不定,郑氏今日正好和其他夫人约好去护国寺上香,史仲竹一家就只拜见了史鼎。   史鼎一身紫色宽袍,长须飘飘,倒有些老来俏的意思,打扮得比史仲竹都华丽。   “孙儿史安(史平、史宁)拜见祖父。”   “好孩子,都起来吧,平平和宁宁过来我看看,好几年没见着了。”史鼎把三个乖孙子扶起来,一手拽一个,拉到跟前仔细摩挲。   史安是常来的,结果丫鬟的活计,在旁边奉茶。   史仲竹解释道:“这三个小子回来,是准备参加这科春闱的,安安把握大些,这两个,我还要再琢磨琢磨。”   “算了,我还不知道你嘛!当年你一心奔着三甲而去,结果前十都没进,气得不行,仁宗陛下说是为了磨练你,才刻意压了你的名次,你还在家里喋喋不休抱怨了许久。如今到你儿子了,把握大些的安安,怕是冲一甲而去,这两个也必须名列前茅,才和你的心意?”史鼎道,他的儿子他还不了解吗。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父母。圣人待儿子恩遇颇深,可就是现在说起来,儿子也得说是他的不是。爵以赏功,禄以酬能,儿子既然有本事,压名次做什么?”史仲竹到现在还时常把仁宗叫做圣人。   “再说了,若三个小子,兴趣不在文事上,我也不会勉强他们,爹知道,我向来信奉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但是,既然做了,自然要竭尽全力,做到最好,方不负自己。你们难道不这样想?”   “自然是这样想的!”三个孩子异口同声道。   “爹,我也四处走过,还在国子监待了这许久,自认强过我的也没几个,这科进一甲,没问题!”史安昂着头到。   “我当年也是这么想的,”史仲竹吐槽到,科举影响的因素太多,名次出来之前,谁敢保证。   “爹,您是不是有什么绝招要叫我们啊?”史宁仗这年纪最小,已经从史鼎身边跑到史仲竹这边献殷勤来了。   “绝招个鬼,今天叫你们来学绝招的?”史仲竹不客气得敲了敲史宁的头。   史鼎摆摆手道:“怎么就不能说了,我成日在家无聊的紧,和孙子说说话,你还要转移话题!”史鼎不高兴了。   老小孩,老小孩,史仲竹在心里吐槽,你昨天不是还说族学的孩子吵得你头疼吗?奈何是他亲爹,只得道:“儿子听老子的,您这是个他们做榜样呢!”史仲竹打趣道。   详细的说了自己总结的经验,当然很多是前世专业应试经验的本土化,还要穿插几个科举笑话,说得口干舌燥,最后总结道:“光说不练假把式,他们既然回来了,到春闱之前的几个月,肯定是在家里封闭训练,我早就准备好了大量的习题。连府里都不想他们多呆,在百花园专门修了房子让他们去住。”   “真的,爹,你在百花园给我们修了房子?爹,你可真是我亲爹啊!”史平兴奋道,他们三兄弟对百花园是觊觎已久,早就想去住了。   史仲竹摸着下巴,心想,你要是看到仿照号房修的破板房你就知道了,号房也是房啊。   史仲竹本学着史鼎摸胡子,结果入手还是一片光滑,才想起来刚把胡子剃了。说起胡子,也是一桩趣事。史仲竹因为生活习惯,是不留胡子的,他长的好,有养尊处优,和史安休沐日到乡下游玩的时候,经常被大妈大娘当成是兄弟,被史安好一通笑。   还经常招惹桃花,京城里这些年说起美男子,史仲竹也算榜上有名,问题的关键是他上榜了就不下榜,被给后来人留机会,着实可恶。史安委婉的劝他留胡子,史仲竹想了想,入乡随俗,胡子也不是特别难看,就想照着自己的审美,留个小胡子。   结果,非常不习惯,经常喝汤撒在上面清理起来也比较麻烦,每天早上起来一看,总觉得自己的脸被茅草盖住了,坚持了不到三个月,又恢复光洁了。   今天学着史鼎装仙风道骨,结果入手找不到胡子。   祖孙几个打趣了半天,吃过午饭,史仲竹他们还想等着郑氏回来见一面才回,史鼎打发他们下去休息。   史平熟门熟路的就往前走,到了岔路的时候,史安揪住他脖子上的衣服道:“认路不,走这边。”   “秋节院不是在这边吗?”史平、史宁同时道。   史仲竹平淡道:“现在秋节院已经不叫秋节院了,如今是齐哥儿在住,我们去客院。”   史平、史宁有些不高兴,他们随着史仲竹一起外任,最初对家的印象就是贵州的官衙,对京城家庭的印象就是保龄候府,他们在自己忠嘉侯府过了日子才几天?   “是我主动要求你们大伯把院子撤了的。”史仲竹解释到,“说起来,我们这一房,早在我得了爵位的时候就分家了,你们五叔也是成亲了,就从府里搬出来。”   “那是五叔要外任!”史宁小声嘀咕道。   “就是不外任,他也是要分家的,爹和世人的想法有些差别,亲人之间的相处,远香近臭,树挪死人挪活,亲人之间的感情,并不会因为地域的原因变淡。再者,人长大了,都会建立自己的家庭,重心会往自己的小家上移,顺应规律的事情。我可不想日后什么妯娌小姑的拌嘴,所以,你们几个都给我用功点,不然到时候把你们赶出去,饿死在街边!”   “切~”史平不屑道,他挺有经济头脑的,在魏贞娘的资助下,早就有自己的产业了。史仲竹也不守着父母子无私产的规矩,谁挣的就给谁,凭本事吃饭,好在三个儿子都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史仲竹很满意。   “还敢切,百花园是不想去了吧!”史仲竹回过头敲了史平一个栗子(北方人叫脑瓜蹦儿)。   “去,去,去,怎么不去,我都盼多久了!”史平道。   “你们呢,也想去?”见其他两个儿子点头,史仲竹挖坑道:“那就说定了,去百花园住我给你们新修的房子,住到春闱,当然过年的时候可以回来。”   史安警惕道:“爹,你干嘛强调这个,总让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神棍了,还预感!一句话,去不去,你不去,我还省事儿了。”史仲竹不耐烦道。   “去!”   史仲竹带着三个儿子,等郑氏回来,磕头拜过,又是一番执手泪眼、温馨感动。   等在忠嘉侯府休整了几天,到了百花园的时候,史安、史平、史宁见识到了什么叫坑儿子!   魏贞娘这回也带着珍珠跟着来了,看着修在马棚边上的三座连成一排的“新房子”,再看看儿子苦逼的脸色,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珍珠也捏着鼻子道:“娘,臭,哥哥们就要住这里吗?好可怜啊。”   “娘~”三个人转过头,齐声道。   “叫我没用!”魏贞娘一看就知道自家丈夫在卖什么药,抱着珍珠就撤了。   三兄弟看着所谓的新房子,面面相觑,这一定不是真的。   史仲竹到了百花园就去安排旁的事情了,家里的几个人可以在百花园常住,史仲竹身上可是挂着阁老的职位在,忙得很,只有把事情安排好了,才敢做甩手掌柜。忙碌了半天,敢在吃饭的点到了饭厅,就看见三双哀怨的眼睛。   “怎么,对你们的新房子不满意?”史仲竹明知故问道。   “爹,您是我亲爹吗?”史宁抱怨道。   “问你娘去。”史仲竹一点儿不觉得尺度大,还嘴道。   魏贞娘配合做凶狠状:“怎么,你怀疑什么?”   史宁缩了缩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   “在外面看一眼就受不了了,这号房是严格按照春闱的规格修的,可惜百花园环境太好,就是一边是马棚,三面还是花海呢,怎么都有清风花香。我已经交代赤骥了,要放些蚊虫鼠蚁,可惜啊,赤骥说这个天气,蚊子不好找,还是没有做到完全复制啊。”史仲竹故作感叹道。   “爹,春闱的时候,是不会有蚊子的。”史安弱弱的提醒道。   “我都好奇,你们秋闱的时候是怎么过的?”   史安他们的秋闱是在金陵过的,万里书院统一组织学子参考,史安他们是什么背景,当考官的还不早早扒拉清楚了,科举一路走来,坐的都是条件最好的号房,通风好、光线好,不靠近厕所。家人里给他们准备的东西也是经过指点的带的都是很实用的东西,加上三人从小习武,身体康健,没受多少罪。   史仲竹给他们解释了一下,京城集全国读书人之大成者,京城一个板砖下来,三个皇亲国戚的局面,再危言耸听了一下,自己和史家未必没有政敌,万一他们要是从中作怪,怎么办?   成功吓住了三个孩子,赤骥按照史仲竹的吩咐,组织三个小主子每月两次、每次九天的模拟考,考得三兄弟内心几乎奔溃。   魏贞娘带着珍珠干脆驻扎在百花园,在他们不模拟的时候,变着法儿的给他们补身子,要知道,他们进了号房,连吃的都是干粮。从入场检查开始,就严格按照春闱模式办的,赤骥办事,史仲竹放心。   第97章 新人换旧人   春闱的前三天,史仲竹不慎染病,请假修养,一修养就修养到了百花园。带着史安三兄弟游玩灵山和周边风景名胜,禁止他们晚上看书,一意放松心情。   科举的成绩,史仲竹作为阁老是最先知道的一批,前十名是要程给圣人御笔亲定的,拆糊名的时候,史仲竹就在现场。   圣人一看,就笑了,对着几位阁老和主考官道:“史家的孩子文采出众,有两个入了前十,倒叫朕不好点了。”   诸人顺着圣人的话,恭维史仲竹教子有方。   “科举抡才是为圣人取士,国之大典,与是谁的儿子无干,请圣人只论学问,不较身份才好。”史仲竹谦虚道。   圣人打趣道:“诸位爱卿可要为朕作证,不是朕偏心,实在是怎么点都要点到史家孩子的头上啊。”   众臣笑允。   皇榜一张,史家“一门皆进士”的美名就传开了,春闱的文章是要张贴出来,供诸位学子学习监督的,史家这回参考的三兄弟,才名是实打实的,早在万里书院的时候,南方就传开了他们兄弟的才名,“虎父无犬子”,而今名声更胜一筹。   史安高中探花,史平第九,史宁二十三,均是少年成名。只有史宁忿忿不平的嘀咕道:“难道名次也是按年纪排的吗?爹,明明就说的文章写得比二哥好。”史宁没少被史平用年纪做借口逗乐欺负。   “怎么,不服气啊,来,打一架啊!”史平扬扬拳头道。   “打就打,难道我怕你吗?”史宁跃跃欲试。   “嘭!”史安忍不住一人一巴掌,让两只斗鸡消停了,道:“爹是说以他的口味来,更喜欢你这种以情动人的文章,别的考官可能喜欢朴实无华的,可能喜欢实干精确的,文章风格万千,所谓文无第一,你是在给咱家找麻烦吗?”   史宁垂头道:“我还不知道吗,不过是自家人说笑罢了。”   “说笑也要注意,嘴上每个把门儿的,外面一不小心就秃噜出去了。”   “传胪大典还没过了,就开始摆你的探花款了,哼!”史宁做了个鬼脸,笑着跑开了。   “明天就是传胪大典了,这个死小子,简直气死我了。”史安指着史宁的背影跺脚道,这么大个人,还跟孩子似的,都怪爹宠坏了他!   史平默默退出战场,好像大哥和三弟讨论的与自己无关一般。史安回过头,看见装无辜的史平,终于忍不住甩袖子走人。   传胪大典历朝历代,大同小异,这是文人最辉煌的时刻,多少科举拔头筹者,日后只是做一小官,碌碌无为一生。   转战琼林宴,圣人主持,阁老、主考官、重臣,官高爵显的,满堂富贵。   史家三兄弟,把状元的风采都盖没了,史安十七,史平十五,史宁十四,都是少年英才,圣人把三兄弟叫上前来,仔细打量,打趣道:“如此儿郎,史爱卿满意否?”   “有一个不满意。”史仲竹道。   “哦?”   “史宁。”史仲竹也不卖关子,直接点名:“这次才考进了二甲,臣当年可是十一名。”   圣人满头黑线道:“这就是你吹毛求疵了。”   “臣巴不得儿子都比臣强,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该是年轻人的时代了。”史仲竹的话也不算惊世骇俗,众人只感叹他心胸宽广,爱子情深,偏偏圣人从中听出了出尘之意。   “你这三儿子,今年才十四吧,比你当年都小,你就知足吧。”圣人不着痕迹的加恩史仲竹,兴致忽至,道,“三个孩子都小,还没有表字吧?”   史仲竹肯定是没来得及取的,只不知道万里书院的时候,有没有尊敬的师长帮忙取过,史仲竹拿眼横了三兄弟一眼。史安出头答道:“家父尚未给我们三兄弟取字,学院尊长也没有。”   “如此,朕给你们取个字?”圣人虽是疑问句,可表达的是肯定的意思,已经思量起来,道:“安、平、宁,史爱卿倒是一片慈父之心,只是男儿大丈夫,少了进取之意,这样,就鸿煊、晟烨……嗯,史宁年纪也太小了,你的表字就留给你爹取,不然他得埋怨朕了。”   看史宁撇嘴,圣人好脾气道:“等你成亲的时候,朕做媒人,给你赐婚,可好?”   史宁能说不好吗?三兄弟一起谢过圣人。   对于这种少年英才,圣人赐字也是一种拉拢手段,更何况,有仁宗陛下和史仲竹的先例在前,皇家与史家的情谊,延续几代,看看如今史仲竹对皇家的忠心,皇家对史仲竹的信任。圣人自觉,日后在史书上,也定要记一笔“君臣相得”。   热闹了一晚上,赶在宵禁前,新科进士们才带着微醺的酒意,各自散了,相信今晚的琼林宴,最拉仇恨的就是史家三兄弟了。出了宫门,新科学子们真是恨不得套麻袋痛揍三兄弟一顿,看着史仲竹带来的阁老标配护卫,才默默作罢。   三只官场菜鸟在翰林院混了三年,等时候到了,又要为新一轮的进士们腾位置,三兄弟全部外放,无一留在京城。   史仲竹上书把忠嘉侯的爵位传给史安,史安刚出生的时候,世子的身份就确定了,现在史仲竹要把爵位砸瓷实了。   圣人不解道:“你还年轻,正值壮年,怎么就想到爵位传承了?鸿煊已是世子,日后爵位跑不了他的。”   史仲竹抬头微微一笑,道:“臣这是怕他受欺负啊,出门在外,要是官职压不住人,好歹有个爵位在身上,再给他配几个护卫,多半就稳妥了。”   “你啊!”圣人笑嗔,“孩子都让你宠坏了,都说严父慈母,你们家恐怕是严母慈父了。”   “自家孩子自家疼,您别看他们嘴上‘孽畜’‘逆子’喊,实际上比臣心软多了,臣管教起来的时候可是毫不手软。”史仲竹从来不认为自己宠孩子过,想想那些见面拥抱、不时亲亲的场面,史仲竹表示,自从孩子到学院读书之后,自己再也没有亲过他们了,自己真的是个严父啊!   圣人微笑着摇头,不再争辩。那是多年前,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史仲竹进京述职,带了史安回来,他出宫去外家,从东市取道,路过史家族学。那时候刚赶上放学,路上车马太多,随从为了安全,把车停在路旁,圣人透过窗帘看外面的风景。   突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喊道:“爹,爹,我在这儿。”   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小牛犊一般冲了过去,冲到他爹怀里,那个青年男人,顺势把孩子举起来转圈,圣人才看清楚了,是史仲竹。   只见史仲竹低头亲了一下他儿子的额头,笑着不知道说了什么,两父子又说又笑的上了马车,远远只听道那个童声喊了一句:“就要吃烤鸡,你亲手做的。”   等史仲竹父子走远,圣人才听到史家族学里的孩子议论:“才来三天,每天史伯爷都来接他”“还抱他,亲他呢”“他今天带的玫瑰饼就是伯爷亲手做的”“史安从来没挨过打”“他还说,在贵州有一座竹子做的房子呢,伯爷亲手给他建的”   陆陆续续听了些,不难听出那些史家本族和来附学孩子语气中的羡慕之情,多少年过去了,那几个顽童的羡慕之言,圣人还记得,史家父子相携远去,马车融入余晖的画面圣人也记得。所以,要说,史仲竹不是个儿控,圣人是不信的。   脑海里闪过那些温暖的画面,是圣人从未尝试过的。圣人和先帝关系亲密,但那是建立在他是嫡长子,本身有能力,母后又能干的局面上,先帝对他是倚重,而非亲昵。等自己做了皇帝,圣人想把自己童年羡慕的补偿给自己的儿子,才发现她不适合那么做,有资格得到这份亲昵的嫡子,是寄以厚望的继承人,只能严教;至于庶子,圣人可不愿乱了嫡庶。   天家富贵,人人羡慕,殊不知,天家也有天家的无可奈何。   圣人心思转了好几个弯,面上却丝毫不露,接着话题道:“爵位的事不用说了,有你这么个护短的爹,谁敢得罪他,再说,还有朕呢。你要是真心疼,就让史宁到东宫来任属官吧,京城繁华,史宁年纪还小,你就别让他在外受罪了。”   圣人的第一位太子,原嫡长子去世之后,前两年新立了以为太子,也是嫡出,六皇子。   史仲竹不愿意自家过早得站队,所以东宫那方面的事情,是能推就推,现在当然不可能答应。“就是因为孩子小,思维没定死,才让他们多到外面涨涨见识,不然日后任职,没有地方从政经验,是要出大乱子的。”   “罢了,朕说不过你,依你吧。”   圣人缴械投降,换了个话题道:“王叔年事已高,朝中事,爱卿要多操心些啊。”   圣人口中的王叔是司徒怡,圣人登基时的八大阁老之一,原先的阁老,袁杰这个属乌龟的,人人都说他快了,快了,结果就是一口气不下去,生生拖过了比他年纪小的几个,前年才闭眼。圣人这么说,司徒怡,估计也不行了。   史仲竹不得不慨叹时光流逝之快。   “敢不从命。”史仲竹低头应诺。   史仲竹只是感慨时光,史鼎接到司徒怡去了消息时,呆立当场,心中隐隐有个预感,快了,快了。他们同一时期的老臣,都走得差不多了,这些年,他的身子也多亏了御医和史仲竹死死盯着。   史鼎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第98章 先人章不可忆      史安刚刚中进士的时候,被人榜下捉婿,成了安国公的孙女婿。说是榜下捉婿,其实两家早就商量好了,不过是个情趣。史平拖着不肯成亲,史宁更是口口声声“兄长在先”,平时可没见他们这么兄友弟恭过。直到史平、史宁外任,魏贞娘都没有押着他们先把亲成了。   气得魏贞娘直报怨,拉着珍珠絮叨:“都是些不省心的,我还能害了他们。”   “娘,不气,以后珍珠听娘的话。”珍珠奶声奶气道,才七岁的她,软软萌萌的小萝莉一枚,一向是家中人的最爱。   “娘的好珍珠,娘的心肝儿啊。”魏贞娘抱住珍珠亲了又亲。   史仲竹想上前去拥住娘俩,说两句好话,魏贞娘侧头瞪了他一眼,啪一声打掉史仲竹伸过来的手,抱着珍珠头也不回得进了里屋。史仲竹在一旁摸着下巴苦笑,还是生气了啊,自己又不是故意的,史仲竹感到小小的委屈。   史仲竹心想,魏贞娘这是更年期了吗?年轻时候他们说好了,孩子的婚事,最好参考他们的个人意愿,当时魏贞娘通情达理的表示可行,如今却……   史家有史叔梅这个前大龄未婚青年做榜样,家中人成亲的岁数都让他拖迟了些,实在避不过的时候,还能拿史叔梅说话,这几年史叔梅没少躺着中枪。   现在忠靖候府的主子,不过史仲竹、魏贞娘、史珍珠三人,史仲竹怕仆人太多,出现尾大不掉的情况,府里伺候的人,都是最精简的,各司其职、井井有条。如今却有人慌乱的跑进来禀告:“老爷,保龄候府来人说老太爷不好了!”   史仲竹大惊,他前天还到保龄候府看过史鼎,身子没有不适啊,连忙问道:“人呢。”   一个穿着保龄候府小厮制服的小子,进来跪下就要禀报。史仲竹连忙止住:“行了,路上边走便说。你去通知夫人和小姐,跟着到保龄候府。”   史仲竹吩咐清楚,就往马房而去,路上保龄候府的小厮解释到:“小的外院伺候,只听大管家吩咐给您报信,老太爷今日晨起精神好,就想到演武场跑跑马,大爷、二爷连着劝都劝不住,回来吃过午膳,身子就提不起劲儿,家中大夫说……说大限将至。不过已去请御医了,说不定是家里的供奉大夫医术不到家呢!”   史仲竹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今天不正常的精神亢奋,怕就是预兆吧。中医向来说七分留三分,能让大夫说出大限将至四字的,基本没有转回的可能。   史仲竹骑马狂奔,本来东市不允许骑快马,但史仲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在门口遇上从衙门赶回的史伯松,两兄弟携手进门,到了史鼎的卧房,史鼐已经坐在床头,虎目含泪,郑氏也伏在床边上抹泪。   史伯松、史仲竹进门顾不得礼节,一齐扑上来,问史鼎的情况。史鼎艰难的扯起微笑,道:“无事……无事……”   史仲竹一把抓住史鼎的右手,摸起脉来,摸了右手摸左手,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道:“我医术不精,等御医来就好了,等御医来就好了。”   众人的心更是往下沉。果然,等御医来了,也只是摇头不语,药头没开。   不一会儿,在京城的家里人都过来了,史伯松的儿孙们本就住在府里、史季兰带着儿女过来、忠靖候府那边的人也是到了。史孝楠还把钦天监的老道都请了过来,寄希望于鬼神。   不知道钦天监供奉也是无力吐槽,老侯爷明显即使油尽灯枯之相,别说他一个没得到的老道士,就是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啊!   史鼎自己也知道大限将至,洒脱道:“何必为难老先生,生死有命,活到这时候,早就够本了!”   史鼎把儿孙们叫到床前,自己努力撑起身子,实在无力,靠在郑氏身上,史鼐在旁边扶着。史鼎环顾,能来的,都来了。   “我的日子到了……”   一句话,下面就哭声一片,史鼎扯了扯嘴角,看样子应该是想微笑,可惜面部不听使唤,只是微微颤动。   “别哭,听我说……咳咳,我走了,你们五兄弟要相互扶持,和睦如今,我是不担心的,你们从小就好。史家这些年显赫非常,咱们嫡支的人谨小慎微,族人却还有妄自尊大者,等守孝的时候,一并清理了吧。”   “我去了,按制守孝,圣人夺情也不行,史家该是时候冷一冷了。我估摸着时日,留了一份遗折在书房百宝阁的盒子里,还有一份留给你们的遗训,都是人之将死,才看清楚的,你们日后……咳咳……”   “别,别,躺下就再也爬不起来了,让我说……府里的爵位松哥儿早就拿稳了,我也不操心,竹哥儿向来是有本事的,柏哥儿稳重,就你……楠哥儿,一心想上战场,奈何天下承平,史家也没有重掌兵权的机会。我给你留了几本兵书、几副盔甲武器,留个念想,楠哥儿,你还在壮年,哪知日后就没有机会呢,就是你不行,你还有儿子,还有孙子呢。”   “你们也别说我偏心楠哥儿,都有呢,都有呢,”史鼎拍了拍郑氏的手,“你拿给他们看。”   郑氏再也压抑不住悲声,放声大哭,几个兄弟涕泪横流,史孝楠更是捶胸顿足,几个小辈,孙子、外孙子、重孙更是哭声震天。   史鼎抓住扶着他的史鼐,道:“对不住三弟了,担子就甩给你了,你看着他们,哥总说要护着你,现在不成了,哥先去底下探探路。”   史鼐牙关微颤,张了张口,又不知说什么,说什么都不能表达此时内心的悲痛,只能点头,不住的答:“嗯,嗯。”   史鼎拿眼看了看站在史鼐身后的李氏,李氏会意的点头,她会照顾好她的丈夫的。   史鼎艰难转头,看着郑氏道:“别怕,别怕,莫急,莫急,好好享福,等我攒好了家业,再来接你。”   “嗯,我等你,别让我等太久。”郑氏在他耳边轻身道。   史鼎交代的差不多了,目光望着头顶繁复的松鹤南山纹样帐子,回想自己的一生,少时的委屈和奋斗,袭爵建功的欣喜与茫然,朝堂打滚时的艰难与成就,还有自己的弟弟、妻子、儿女,都好,都好,可惜……   “可惜老五没赶回来啊……”史鼎轻轻叹了口气,史伯松还想解释什么,但见史鼎的手落下去,猛得挣大眼睛不敢置信,屋里的人都被惊得止住了哭声。   史鼐去试探鼻息,史仲竹上手摸颈动脉,半响,沉默又被撕心裂肺的哭声打破。   “乘鹤期忽至,谈笑返仙峰。保龄候老大人,薨!”   听着满府小厮报丧的声音渐渐远去,史仲竹总觉得这样的场面似曾相识。是啊,当年他的爷爷,老保龄候就是这样去的,小厮们报丧的台词都没换一换。世人还记得这个保龄候与上个保龄候的不同吗?谁还记得抚掌大笑的史鼎,谁还记得豪爽威武的史鼎,谁还记得?   亲戚或余悲,他人且已歌,只有自己,只有自己记得那个不同的保龄候。   史仲竹满心伤痛,跪倒在床边,哭得不能自已。   史伯松身为现任保龄候,这种时候,自然要担起重任,安排史鼎的后事,灵堂、祭奠、香烛、经幡,管事的被指使的团团转。   史叔梅终于在头七的时候赶到了,胡子拉碴,满面风尘。史仲竹平日里最疼这个小弟弟,现在却冲过去抱着他捶打:“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爹临了还在念着你,还在念着你啊,啊!”边说边哭。   史叔梅抱着史仲竹,嚎啕大哭,断断续续的哭喊:“二哥,二哥,……我错了,……爹,爹……”   两兄弟抱头痛哭,守在灵堂上的都是自己人,致哀的人早早就来过了,逢七的日子,也只是高僧名道超度的日子,灵堂上嗡嗡声一片。   史仲竹已经连续在灵堂上守了七天了,前两天还熬了通宵,这几天,一天就眯两个时辰,多了躺在床上也是睡不着,不是去陪伤心卧病的郑氏,就是帮着接待吊唁宾客。多数时候,史仲竹还是默默得跪在灵前,思绪纷纷。   史仲竹以为自己不在意的,开始的时候,他把这里当成是一场攻略游戏,后来慢慢融入,史鼎是自己的父亲、师长、朋友,感情在史鼎一次又一次的维护、包容中加深,史仲竹渐渐认同了自己的身份,融入这个世界。现在,他的领路人就要抛弃他了吗?   史鼎去世的消息,史伯松早就用族长的名义通知了京城所属的史家族人,这边和史鼎一家血脉较近,多有人要守孝。金陵那边的族人也派人通知了,血脉早一疏远,挂着同一个祖宗的名义,其实早就分成了京城、金陵两拨,形同分宗,金陵那边也派人过来祭奠。   史家官场上在守孝范围内族人,也纷纷递了守制的折子,转回京城。   圣人命礼部治丧,亲赐了冥器,各家王公贵族,路祭的也不知多少。   史仲竹浑浑噩噩的跟着流程,四十九天之后,把史鼎安放在家庙中受香火,到时候,送会金陵祖坟安葬。   史仲竹如行尸走肉一般含混的时候,一个消息,把他震清醒了。   “耀昀,快,御医说,娘不好了。”魏贞娘拖着史仲竹就往外跑,经过这么磨人的丧礼仪式,珍珠早就病了,托给嬷嬷照管。   史仲竹来到郑氏床前,死死拉住郑氏的手道:“娘,你也要抛下我们了吗,啊,娘,你睁眼看看,看看大哥,看看我,你不是说老五这个孩子不听话,你定要给侄儿侄女相看人家的嘛!娘,你看看啊!”   “你们都是好孩子,我放心的,我要去找你们爹了,他攒好家业,等着我呢。”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心情,郑氏又这么离世而去。史仲竹忍不住想,史鼎去了,郑氏伤心过度去了,史伯松也伤心过度,自己也伤心过度,整个史家的人都伤心过度去了,外人看了,会赞扬史家人情谊深厚,还是看一场玩笑热闹。   史仲竹不禁有些思绪漂移,不能接受郑氏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第99章 夫妻相处道      守孝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白事磨人,经过史鼎和郑氏两次丧仪,血脉亲近的人大多都病了,守孝清闲,正好,养养身体。   孝期的规矩,这些年经过演变,越来越松了,史仲竹和魏贞娘忙完丧礼,病了小一月,家事都交给史安和他媳妇打理,也多亏柳氏悉心照顾,妥善安排,史仲竹夫妻俩才能好的这么快。   魏贞娘常在病床上,拉着柳氏的手道:“安国公家的好家教,这么好的媳妇,我日后只把你当闺女看。”   史安乐得婆媳和睦,不用他在中间为难,他还没成婚时,可是听说了不少婆媳斗法的故事,当时真是吓出一身冷汗。   守孝期间要断绝娱乐和交际,史仲竹也不想留在忠嘉侯府这么空荡荡的宅子里,居家搬迁到了百花园。虽说没有城里繁华,但风景优美,最得小珍珠的喜爱,史安和柳氏暂时没有孩子,对小珍珠是爱在心头。   亲人的接连去世,史仲竹对这个纷繁俗世已经厌倦不已,“心远地自偏”的境界还达不到,只有跑到百花园和灵山来躲清净平日里,史仲竹一大家子都住在百花园,天气好的时候,史仲竹会在灵山半坡上的幽篁馆待两天,抚琴作画,烹茶写字,来了这么些年,史仲竹已经习惯了这样风雅的爱好,当然,他还有比较接地气的喜好——做手工。   这天,连同史仲竹在内,一家七口,早上从灵山南坡爬上来,赏了半天的风景,才从山顶下来,到达幽篁馆。柳氏人虽年轻,却锻炼的少,半路上就是史安半拉半报的,到了幽篁馆,柳氏做儿媳妇的,公公婆婆都身强体壮,她也不敢休息,刚落座,就要强撑着身子去安排中午的饭食。   魏贞娘笑着劝住:“我去吧,一家人,不讲究这些,安安,扶着你媳妇慢慢走两圈,现在可不能坐。”   魏贞娘说完就往屋里去了,史仲竹他们现在是在幽篁馆外的院子里休息,史安正躺在竹椅上,听话,忙扶柳氏起来。   看柳氏不解的样子,史安小声解释道:“刚刚剧烈大量运动过,不能立马坐下休息,好歹让身子适应适应,慢走两圈最好。”   柳氏心中惴惴,公公还在安坐,做儿媳妇儿的不伺候着怎么行,柳氏和史仲竹相处不多,还有些放不开。   史仲竹也明白,展颜一笑道:“儿媳妇可是眼红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坐着,我们和你可不同,常年习武,这点路程又算什么,你看珍珠都没事,常年爬山的。”   柳氏听得出史仲竹一片好意,就慢慢在院子里转圈,等他们小夫妻转完回来的时候,竹桌上已经摆好了茶水点心,魏贞娘和珍珠看着史仲竹做竹制玩具,史平和史宁,半躺在摇椅上,凑得挺近,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什么。   柳氏回来微微施礼,魏贞娘示意他们坐下。魏贞娘和珍珠都聚精会神的看着史仲雕刻,一时没有人说话,气氛有些沉默。柳氏自觉作为儿媳妇,还是要承担起活跃气氛的重任,拿起桌上初具形态的笔筒道:“爹爹手艺不俗,这笔筒上的雕花精巧极了,只不知爹爹手上做的是什么?”   说起来,柳氏对直接称呼史仲竹“爹爹”都是过了好久才适应,他最先想的称呼是“老爷”,再亲近不过“公爹”,这于“爹爹”,就是她亲爹她也少这么称呼,一个称呼,柳氏也察觉出了史家人关系亲密。当初嫁人的时候,她娘就千叮咛万嘱咐的说,史家人关系好,倒是对公婆、小叔小姑要更敬重,家人的分量在史安心里很重。吓得柳氏刚嫁过来的时候战战兢兢,幸好刚嫁过来,史安就外任了,柳氏也慢慢放松下来,这次守孝,还是柳氏第一次真正长期参与史家的聚居生活。   “哦,小玩意儿,奔马风铃。你瞧,我这每个竹片都打算刻成奔马,用线串起来,在雕一个顶盘,就成了风铃,珍珠是属马的,刚好合适。”史仲竹拿着已经雕好的成品解释道。   “爹爹巧思,一片慈父之心。”柳氏道。   “这有什么,这种风铃还是给婴儿玩的,珍珠年纪有些大了。”史仲竹随口道,这样的风铃,史仲竹最开始的设想是挂在摇篮上头,用声音吸引孩子的注意力用的,奈何珍珠出生的时候,恰逢云南局势紧张,史仲竹哪儿有心情做这些。   史仲竹还在遗憾,柳氏却诚惶诚恐的站起来请罪道:“儿媳有错,进门三年无出,请公爹责罚。”   “啊?”史仲竹不在状态的疑问出声:“我还以为你们在避孕呢。”   李氏吓得站不住直接跪倒道:“儿媳岂敢,儿媳岂敢。”一边说一边拉史安的衣服下摆。   史仲竹这才反应过来,放下手里的东西,神色严肃。史安在一旁也被媳妇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搞懵了,连连劝慰,扶她起来。柳氏看了看公公婆婆和丈夫的脸色,才犹豫的站起来。这边动静这么大,史平和史宁自然也围坐过来。   史仲竹道:“我早就觉得你们夫妻相处有些问题,只是想着你们还年轻,多磨合磨合也是有的,没想到事情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史仲竹看史安要开口解释,抬手止住他说话,继续道:“刚才,我们爬山,儿媳妇走不动,证明她平时是不锻炼的,身子骨比较差。安安,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夫妻一体,你这几年外任,是不是忙着政事,没有好好关心妻子,不然怎么连她的身体状况都不关心,你应该早就督促儿媳妇好好锻炼的。”   “就是因为看见儿媳妇身体较差,我才想着,你们是不是在避孕,毕竟父母身体健康,才能生出健康的儿女。可现在看来,儿媳妇自己一个人在着急孩子,你们之间都没有好好沟通过这些问题吗?”   柳氏看公爹直接问责丈夫,没有怪罪她,心里微松一口气,但想着这也不是丈夫的错,女人家生不出孩子来,哪儿能怪丈夫。   史安坐直身子,神色严肃,他知道他爹最看中家庭的,解释道:“是儿子的错,新任地方官,平日里内院都是她在打理,我也没有过多询问,平时柳氏身子可很健康,也就没发现。”   史仲竹听到她称呼自己的妻子为“柳氏”,就觉得问题很大了好不好,问道:“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们平时从来不出去游玩吗?”史仲竹不解,新婚小夫妻,又没有父母约束,不是会三天两头的往外的吗?   “儿子忙于政事……”   “胡说八道!时间都是挤出来的,公事就真有那么忙?”史仲竹喝到。   柳氏虽搞不清重点,不知道史仲竹在生气什么,还是为丈夫辩解道:“有,有,有出去游玩,每年佛诞,都去寺里烧香了的。”   “那你们拜佛怎么去的?”史仲竹问。   “坐轿。”“骑马。”两人答道。   史仲竹真是让这两人给气的,拜佛还不是自己亲自走上山的,这虔诚吗?怪不得史安一直没有发现柳氏身子较差呢。史安是怎么做丈夫的,都不关心自己的妻子,史仲竹不满意了。   “那儿媳妇这么着急要孩子,你知道吗?”史仲竹问。   “儿子不知,平日里没有说到过这些,儿子一直都记着爹说的,孩子顺其自然,生儿生女在男子。”   嗯,总管还有一点儿让人欣慰的地方,史仲竹在心里点头道。   “儿媳妇,你也听到了,我刚刚说那些,不过是无心之言,哪儿知道你这么敏感,我们对孙子虽然期待,但也不是逼着你马上怀孕生子。安安也是,这儿女看缘分,我一直以为你们没有孩子,是因为安安想先打拼事业,等地位稳固了才要孩子,所以你们在避孕。就算是避孕,我都能接受,你又是为了什么把自己逼成这般模样?”史仲竹道。   柳氏惶恐的坐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慌乱的看了丈夫一眼,只见丈夫目光温暖,眼含包容。知道婆家这样包容她,不禁落下泪来,道:“爹娘体谅我,我……我嫁过来几年没有动静,自己就急得不行,这样的事情又哪里敢说,连我娘……都没有……”   柳氏说的倒是实话,她是土生土长的大家闺秀,这样的话题怎么会和丈夫公婆交流,外任连说心里话的娘家人都不在身边,更是憋闷,回来了就遇上守孝,连亲爹亲娘都只在丧礼上见过,说句体己话的功夫都没有。   “好了,说来说去,还是沟通不足,都是安安的错,既然儿媳妇嫁给了你,你就有责任让他平安喜乐。怎么人都焦虑成这样了,你都没发现,都是你的错。”史仲竹下定论道。   “不,不,不管他的事,是我不好,是……”柳氏站起来挡在史安前面,激动的解释,但看公婆小叔小姑都笑着看自己,才明白过来,公爹是在开玩笑呢,尴尬得手足无措。   这时候,下人来报午饭准备好了。史仲竹潇洒一笑,道:“我说错了,就是错了。罚你们夫妻二人中午饭食推迟一个时辰,走,我们先吃,让他们饿着。”   史仲竹招呼其他人走掉,史宁最调皮,不停回过头来,挤眉弄眼得挑逗史安,史安干脆别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   见当爹的有意给他们留出时间空间,史安也拉起柳氏的手,慢慢在院子里转圈,轻声细说。      第100章 两个第女儿事      清闲的生活总是很容易就过去了,史安兄弟孝期只有一年,很快就各自赴任了,只是在赴任前,魏贞娘下了最后通牒,如果史平、史宁两兄弟不能再三年之内找到意中人,她这个当娘的就会直接给他们找个合适的对象。三年已经是史仲竹苦口婆心劝说的结果,魏贞娘大约也是被史鼎郑氏的相继去世吓住了,必须尽快看到孙子孙女落地,儿女都安定下来,她才放心。   史仲竹和魏贞娘继续在百花园清闲度日,小珍珠自认跟着撒欢,在乡下,规矩是要松散一些,史仲竹也不想把自己的女儿,培养成“标准”的大家闺秀。   孝期很快就过去了,史仲竹没有在出孝的第一时间得到圣人起复的旨意,亲近人家都有些着急。史仲竹对这个倒不执著,他巴不得再多休息一段时间,他这辈子,从小时候就很有紧迫感的上进,到现在才找着空闲休息,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再说,圣人又能做什么,他是先帝留下的辅政大臣,圣人不肯能无声无息的换掉他,最多晾一段时间,史仲竹还怕这个吗?他在朝堂的抱负基本实现,没有什么舍不下的。   他不着急,自然有人着急,明珠在府里久久等待,打听不到父亲起复的消息,沉不住气,果断跑到百花园来了。明珠自热孝过后,时不时的过来探望,她家里如今就是做主,方便的很。   史仲竹对明珠的定义一直都是自家人,所以,没经过通报,明珠就这么单枪匹马的杀了过来,史仲竹和魏贞娘正在修剪花枝。   明珠请安过后,和父母讨论起了种花的乐趣,可惜道行不深,才闲谈了几句,就忍不住,问道:“爹,起复的事情,您是怎么打算的?”   史仲竹扔下花剪,笑道:“怎么样,还是我了解女儿,服了吧。”   明珠看着她娘无奈的叹口气,道:“岂敢和史阁老争先,自然是愿赌服输。”再恨恨盯明珠一眼:“不争气的丫头,还是这么沉不住气,我好容易淘换来的十八学士,便宜你爹了。”   明珠哭笑不得,道:“爹,娘,你们正经点好不好,还拿我打起赌来了。真是,亏我为爹着急的不行。”   史仲竹道:“我都不急,你瞎着急做什么?”   史仲竹抖了抖袍子,把上面的花枝抖落,牵着魏贞娘到凉亭里喝茶,明珠无可奈何,收拾了他们遗落下的茶具,一起往凉亭而去。   史仲竹、魏贞娘在亭子里坐定,又慢条斯理的品茶,把急性子的明珠急出一脑门子汗,“爹~”明珠撒娇道。   史仲竹憋憋嘴,把茶杯放下,就知道放这种大招,明知道我受不了儿女撒娇!   “好了,坐下,安静。我和你娘打赌,说你几天之内后沉不住气跑过来,我说七天,你娘说你好歹都几个孩子的娘了,怎么也要稳重些,最少十天,看吧。”史仲竹摊手道。   “爹,不是女儿心急,实在是,大伯都已经顺利起复了,忠靖候府还守着三叔爷的孝自然不必说,史家能起复的都起复了,只有您,您说我能不急嘛!”忘了说,史鼐在史鼎去世将近一年的时候,也去了,吓得史思贤他们紧紧看着李氏,就怕她和郑氏一样想不开。幸好李氏和史鼐的感情没有那么深,史鼐可是有庶出子女的,李氏也放不下儿孙们,虽然伤心,却享受起了当老封君的好日子。唯一不幸的就是,忠靖候府一脉,又要多守三年孝了。如今,孝期是不会叠加的,但刚出史鼎的孝期,又入了史鼐的孝期,忠靖候府一脉,在朝廷上,四五年不能发出声音。   “蠢丫头,观望着我的动静的人何其多,你岂不是给他们做枪了。”史仲竹打趣道。   “做枪就做枪,我自己也很关心啊,我知道了,不告诉他们就是。”   史仲竹和魏贞娘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着明珠娇俏的样子,魏贞娘感叹道:“过了这么些年,还是我家明珠最可爱。”   史仲竹拆台道:“珍珠就不可爱了,幸亏她今天领侄孙女她们去灵山了,不然盯闹个不休。”珍珠是老来女,年级和她的侄女们差不多大,没办法和同辈人玩耍,只有让她多喝同龄人交际了。   “爹,娘,你们就别吊女儿的胃口了,赶紧告诉女儿吧。”明珠撒娇,压低声音,做鬼祟状道:“是不是圣人不愿意您再任阁老?”   “嘭!”史仲竹曲起手指,敲了敲她的脑袋,道:“真是个笨丫头!我为什么要起复?”   “都出孝期了!”   “谁说的出孝期了?”   “都三年了……”   “我可没有回忠嘉候府,没有除服,没有大宴宾客,谁说我出孝了!”史仲竹意味深长道:“出孝的时候到没到,可不是这么简单算的。”   “那,爹,您什么时候才能出孝啊?”明珠不死心的问道。   “你知道爹没问题就行了,问那么多干什么?”   “我就是想知道,您放心,我谁都不说,隆哥也不说!”明珠撒娇道。   “世上自有强人,你以为你什么都没说,实际上一句不经意的话,甚至你表现出来的态度,就把他想要的信息都给他了,知道太多,对你也没什么好处,乖,不要问了啊~”   明珠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有些拉不下脸来承认自己笨,移到魏贞娘这边,抱着她的胳膊耍赖道:“娘,你看爹,我出嫁了就不疼我了,我还是他的掌上明珠吗?”   魏贞娘摸着女儿的臂膀戏谑道:“你问我我问谁去,你的名字可是你爹取的,当年我生你昏了过去,醒来就就是明珠了。”   “爹娘真坏~”   留明珠在百花园吃了一顿饭,送走明珠后,魏贞娘和史仲竹在园子里散步,魏贞娘靠近史仲竹,小声道:“耀昀,爹爹三年大祭你都只是露了个面,出孝的时机,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魏贞娘作为妻子,还是很为丈夫的前程担忧的。   “不急,到了我该出仕的时候,圣人会有所表示的。”   “要是圣人不下旨意,难不成,你就一直不出孝?”   “按古礼守制的人也不是没有,多给爹娘尽几年心意,我也高兴。”   魏贞娘看着丈夫毫无做作的脸,信了,道:“我何尝不想多向爹娘尽孝心,只怕你心里不高兴,男儿志向高远,我怕你委屈。”   “娇妻在侧,爱女在怀,何谈委屈。”史仲竹自豪道。   魏贞娘做了这么些年的大家主母,政治敏感度还是有的,只是有些事情,史仲竹不准备告诉她,那些绕脑筋的阴谋诡计,就让自己来吧,妻子只要负责平安喜乐就好。   史仲竹不敢肯定自己的估算是对的,万一错了,他就干脆多守几年孝,或者低调的出孝,游山玩水也行。一个真正精彩伟大的政治人物,他的一生绝不可能一帆风顺。   好在老天没有辜负史仲竹的百般筹谋,在出孝过了一个月之后,史仲竹终于接到了圣人起复的圣旨,明确肯定了史仲竹的功绩,史仲竹在内阁的排名也升到了第二位,而首辅是何德。   史仲竹在接到圣旨的当晚,也同时接到了史伯松通过史家固有人脉打听出来的消息和盖宽送来的消息,说的都是同一件事——草原人犯边。   今年天气反常,草原牛羊大批冻死,草原人生活艰难。往年,草原人和大越人的交锋,就是秋季的相互试探,如今被逼到绝境的草原人,爆发出了最大的潜能,边关守将已经放弃了很多边缘城镇,收缩战线,把军队力量收拢在易守难攻的关隘上,当然,这样的收缩对朝中人来说并不明显,但做圣人、阁老、高级将领们,都知道,草原人迟早会打过来看,安将军已经在奏折中分析得很清楚了。   面对来势汹汹的草原人,谁能解决这样的问题?   谁也不知道。但是史仲竹的可能性是最大的,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圣旨。   而今,做首辅的是何德,史季兰婆家的同族人,血脉还很亲近,在边关抗敌的是安将军,史明珠的婆家,当地最大的马匹供应商盖宽,是史仲竹交往多年的友人,史仲竹本人出生勋贵,如今的武将怎么也得卖史鼎史鼐一个面子,即使他们已经归西了,史仲竹贵州、云南的时候接触过兵丁,也算知兵……这样零零总总算下来,还是派史仲竹最合适。   当今圣人,自诩重情重义,既然要让史仲竹卖命,自然要给他一个不能说不的恩典。   随着史仲竹的起复,史安三兄弟被调进京城任职,史鼎郑氏追加了封号,最大的恩典——聘史珍珠为太子妃!   珍珠今年才多大?满打满算不过十一岁!史仲竹心想,你这算什么加恩,这是结仇啊!   史仲竹和魏贞娘商量过后,实在觉得不能让珍珠入了皇家这滩浑水。史仲竹和史伯松商量,如今史伯松是族长,事关家族的大事,还是和他通个气比较好。史伯松虽然不太理解史仲竹为何这样激烈的反对珍珠嫁给太子,但对史仲竹目前的难题——如何委婉的让圣人知道史家的心意,倒是给出了一个好建议。   “你忘了陈云吗?”   是啊,还有陈云,陈云也是先帝时期的人了,资历够,本事有,到了新朝,他是内监,与朝堂大势也没有过多的牵扯,依然受新圣人的重用。   史仲竹约陈云喝了一回酒,陈云回去就找机会把“史阁老疼爱老来女呢”“想给他找个身份低的女婿,好拿捏”“可不是荒唐嘛!天下结亲都是门当户对,史阁老就是脾气古怪”之类的言论传给了圣人。圣人大约也是知道陈云和史仲竹关系好的,也顺水推舟,没有一意下旨。   史仲竹对陈云感激不尽。   第101章 军中文人事   陈云没有把史仲竹的原话禀报给圣人,不然史仲竹哪儿还有机会督军边关,直接因诋毁皇室的罪名去职治罪了。事实上,陈云在听到史仲竹的谬论时,也吓得一身冷汗。   “你这人,就是脾气古怪,珍珠侄女儿当太子妃有什么不好的?”陈云不解的问道。   “我若不是脾气古怪,哪儿能和你交朋友。”史仲竹吐槽了一句,身为阁老,和内监交往过密,也是不妥当的,只是史仲竹和陈云的交情,要追溯到陈云还没有发迹的时候,所以这倒成了史仲竹折节下交,陈云坦荡无畏的证明。   “别转移话题,你是不是怕侄女儿在宫里受欺负?放心吧,宫外有史家做后盾,宫里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都不是难缠的人,再不济还有我不是,拼了这条老命,总要护住珍珠侄女儿的。”   “珍珠的婚事,我早有安排,等她十四的时候相看人家,十六的时候定亲,十八或十九出嫁,嫁的人也必须是家风清正、自己上进,还有一条——不许纳妾!”史仲竹细数他对女婿的要求。   “不许纳妾,你这还算什么要求,那些读书人家也只有三十无子纳妾、四十无子纳妾的说法,你要求倒高!”   “娶我的女儿,难道这样的要求高吗?”史仲竹愤怒到,珍珠有出身、有嫁妆、有相貌、有本事,简直就是本朝四有好妻子人选,凭什么不能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日子。   “你若找个寒门书生,倒是没问题,可侄女儿要是嫁给太子殿下,就不可能了!”   “所以,我这不是找你来给圣人传话敲边鼓嘛,珍珠不嫁皇室。”史仲竹道。   “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陈云摇头叹息。   史仲竹貌似喝醉了,摇头晃脑的起来,一个踉跄就倒进陈云怀里,陈云连忙扶住,史仲竹凑进陈云耳边道:“你明白的。天下最肮脏的地方除了妓院,就是皇宫,我的女儿也要去过那种人吃人的日子吗?小小年纪的夙夜忧虑,没生儿子的时候担心生不出来,生了儿子怕养不大,养大了怕不能顺利继位,继位了怕他不孝顺,全无血脉亲情,我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女儿过那种日子。”   “史阁老,史阁老,怎么说醉就醉了。”陈云喊了两声,假装没有听到史仲竹说话。   “陈云,帮帮我,别让珍珠受那样的罪,若圣人要加恩,给我的珍珠赐封号就是,实在要把我绑上太子的船,一个太子太傅不就解决了?”史仲竹好在絮絮叨叨。陈云直接扬声把外面等着的仆从叫进来,把史仲竹交给他们服侍,自己状若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走掉了。   这些话,陈云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对圣人说的。   最终,圣人还是给史珍珠赐了个乡君的封号,史仲竹就这样单身赴任边关。魏贞娘谨守门户,史安、史平、史宁三兄弟一时低调近乎隐身,连一向和史仲竹寸步不离的魏贞娘都没有跟着去边关,大将在外御敌,家眷留守京城是惯例。   越靠近内陆,气候就越恶劣,季风气候向大陆气候的转变,水汽很少,干燥的空气让史仲竹呼吸都困难,扑面而来的风沙,因为过渡干燥流血的鼻腔,还有开裂的皮肤,在边关生活太不容易了。   史仲竹当年游学路过的时候,时间短,人年轻,抱着观光旅游的心,走马观花,如今故地重游,在行军路途中,要赶上大部队,作为督军还不能太搞特殊化,军队中,总是以实力为尊的。史仲竹知天命的年纪,还是骑马奔行,磨得大腿内侧生疼,史仲竹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   快速赶到边关,史仲竹把带来的士兵交给安将军,自己老实的做起了“督军”。督军权利很大,但也灵活,端看督军和主帅的关系了。两家是姻亲,史仲竹那么疼女儿的一个人,和安将军相处倒也融洽。   “耀昀,你来了,来,进来烤火。”安将军招呼道。史仲竹到了军营,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到主帅营造对接工作。   “瘦虎(安将军的字),别客气,都是自家人。”史仲竹掀了帘子自己进来,帐中只有安瘦虎一个人。   史仲竹把手放在火边烤了烤,搓着手道:“边关的气候可真要命,才十月呢,就冷成这样。看看我的手,都干得不成样子了。”史仲竹一双手,是典型的养尊处优、文人的手,白皙修长,只是因干燥有些蜕皮发白。   安瘦虎把自己的手伸出来,道:“和我比如何?”   史仲竹收回自己的手,叹息道:“真勇士、真国士,吾不如也。”   安将军的手黝黑短促,有裂口,有老茧,全无美感,史仲竹仿佛能从这双手上,看到刀光剑影,听到战鼓轰鸣,战马嘶鸣。   “耀昀,你是文臣,我是武将,你手上的老茧不必我少,头上的白发不必我少。”安瘦虎感叹道。   “胡说,我这么年轻,头上绝对没有白发!”史仲竹反驳道。   “哈哈哈哈……”安瘦虎畅快大笑,终于找到了幼时的亲密感觉:“你呀,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那么爱漂亮。”安瘦虎也是勋贵人家,只是一直没有往文臣方向转变的意思,史仲竹和安瘦虎也算是竹马竹马。   气氛一时轻松温暖起来,史仲竹把情况和安瘦虎做了个简单的交接,把带来的士兵,把记载主要将领的生平习性的册子给了安瘦虎。   安瘦虎摸着那本薄薄的书册,知道这是多大的帮助,眼眶发红,却故做不满道:“就为了你的字,小时候,没少被打,要我说,和你年纪相仿的那一辈,真是倒了大霉了。”   史仲竹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道:“我自己的水平自己清楚,和朝中文臣比,我确实算得上知兵,和你比,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了,你放心,我这个督军,就真是来督军的,边关的事,还是你做主。”   “耀昀……”   “唉,别推辞了,多少年的交情,做事,尤其是打仗这种关系人命的大事,最忌讳外行指挥内行,你自己看着办,我不会胡乱指挥。但话有说回来,若是你有什么棘手的事情,也可以和我商量,我是文臣啊,阴谋诡计最拿手了。”   “我知道了。”安瘦虎也不再推辞,也没说什么豪言壮语。   “对了,我介绍你认识的盖宽,你和他联系上了没有?”史仲竹问道。   “联系上了,先锋营用的战马都是盖老板提供的。”   “真的,据我所知,先锋营人数不少吧。”史仲竹诧异道,能让先锋营用的马,必须是好马,和草原人的马不相上下、甚至更好,才能称之为“先锋”。   “是不少,五千人,用的全是优等马,全是盖老板折价提供的,就算是折价,我也快养不起了。五千人,人人一匹好马,一副好盔甲,一把好武器,还有平日的吃用,都要是最好的,才能保证他们在战场上成为先锋。唉,军饷是越来越紧张,如今,我的吃用,都赶不上先锋营了。”   “怎么回事?我走的时候,朝廷才发放了军饷啊,有人贪污?”史仲竹简直出离愤怒了,现在贪污军饷和卖国贼有什么分别。   看着史仲竹就要火冒三丈,安瘦虎连忙止住,道:“急什么,急什么,谁说有人贪污了。”   “那军饷怎么会不够?”   “户部的人是怎么算军饷的,一个人一天一斤米,军中大汉饭量大的多了去了,按平常人的算法怎么能够,还有,人有不能只吃米不吃饭菜,送过来的腌肉火腿不够,再来,边关也没法子种青菜,人多是肉食,没有菜蔬也不好。这只是吃的,送来的军备,衣服多多少少都有些小瑕疵,加上损耗,不是多大的问题,但也恼人,你先不要上火。”   “算了,算了,我写信给户部尚书说一声……”   “我看才是算了,你和户部说有什么用,这从来都是这样,先前还有贪污和占雁过拔毛的,自打你要来督军的消息传出来,这些个蛀虫才消停了。你已经是镇山太岁了,水至清则无鱼,别计较了。”安瘦虎劝道,他说的也是实情,凭借史仲竹的个人力量,是没有办法解决这些问题的,就算安瘦虎和史仲竹的家眷都留在京城,总还是有一些“嘴炮”“公知”,恶意揣测他们养贼自重。   史仲竹皱着眉头,道:“打仗的实情我不懂,我还是来负责后勤吧,你把军需官叫来吧。”   安瘦虎让亲兵把军需官叫过来,史仲竹看着面前十来个穿长衫的,和他们带过来的账本,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安瘦虎在旁边尴尬的摸后脑勺,这些军需官,实在拿不出手啊。   史仲竹拿着账本仔细翻看了一下,又和明显是领头的交谈了几句,就打发他们出去了。   “你十几万人的帐,就是这些人给你算的?”史仲竹简直不敢相信,“军需处的人到底有多少?”   “呵呵,人倒是挺多的,不过都是战场上受了重伤安置过去的,本身也只能干点粗活,求口饭吃,多数还是这几个账房先生做的。”   “那账房先生有多少?”史仲竹心里有不详的预感。   “就你先前见的那十几个。”   “你们可是有十几万大军啊,他们十几个人怎么忙的过来?”史仲竹不相信。   “他们只算出每个司所需,然后由各司自己发放。”安瘦虎解释道,简单说来就是,账房先生只算大概的,具体都是各个队伍自己结算。   “我不是让盖宽支援你一些会算账的人吗?”   “这些就是他支援的人了。”安瘦虎道。   史仲竹无奈,他简直不敢相信以前,安瘦虎是怎样做到没让士兵哗变的,最基本的事情都……   史仲竹也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把后勤全面接手过来,又派人传令在他名下的商铺抽调人手,他带在身边的八骏开始在伤兵里寻找算数能力好的人,留待备用。      第102章 惹祸精史宁      史仲竹正式接手了,边境十几万大军的后勤,把八骏、商铺抽调来的账房、轻伤兵中善算者集中起来,组成了军需司,把其他轻伤病员组织起来专职打扫战场和照顾重伤员,还从边民中征集仆妇,照顾伤员,边关民风剽悍,妇人也能上阵杀敌。   史仲竹这个督军,完美的扮演了人肉背景的角色,要不是越来越顺畅的后勤,众人几乎感觉不到史仲竹的存在。   史仲竹在作战会议上也几乎不说话,反正冲锋、守城都用不着他,他就做个安静的督军就行了。   史仲竹没有像别的穿越者那样造炸药,造大炮,因为大越的军队在总体上是胜过草原人的,完全没有“千钧一发”,需要史仲竹“力挽狂澜”的时候。而且,对于这个时代的文明来说,热武器的出现是好是坏还不能确定,史仲竹拿出这种杀器,必须解决第一个问题就是皇帝的疑心问题,不然史家几族都得搭进去。   没有史仲竹的金手指,安瘦虎还是在五年之后重创敌军,把草原人赶回了漠北,中原王朝自古不会占领草原底盘,因为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的冲突,占领了也不能好好统治,只有常年来回拉锯。   史仲竹在边关吃了五年的沙子,没有回过京城,也没有家眷探亲,等朝廷封赏、召见的圣旨一到,史仲竹就一马当先的回了京城。   安将军凭借此次战功,升了侯爵,史仲竹的封赏还没有定下来,但肯定少不了,史仲竹就保持着愉快的心情,快马加鞭回了京城。   京郊,太子殿下代表圣人,举行了欢迎仪式和献俘仪式,史仲竹看着年少的太子,恭敬行礼,这已是他一生中经历的第五位太子,只希望这个少年能有所善终。   安瘦虎、史仲竹为首的边关守将在专门举行的觥筹交错的大宴会上,笑谈豪饮,史安、史平、史宁兄弟这几年的品级也涨了上来,有资格出席这样的大宴会,史仲竹却连和他们说话的功夫都没有,连史伯松都只和他说了两句,史仲竹就被来道贺敬酒的人包围了。   史仲竹喝得罪熏熏的,被史安三兄弟扶上马车。史仲竹累得紧,崩了几年的神经,在亲人儿子面前,也不死要面子,安静的闭目养神,所以没有看见几兄弟迟疑的眼神。   忠嘉侯府自然是中门大开,迎接主人的归来。   魏贞娘带着珍珠、柳氏、童氏(史平妻)和尉氏(史宁妻)和各家儿女在二门口迎接,史仲竹看见妻女,酒就醒了一半,笑着快步走上前去相扶,又让儿媳妇、孙子们不用多礼,珍珠拉着史仲竹道:“爹,你可算回来了,女儿好想你啊。”   “爹爹也想小珍珠了。”   史仲竹拉着珍珠走在前面,魏贞娘跟着走,突然一个踉跄,走在旁边儿子和媳妇儿们都来不及拉住,史仲竹却迅速回头扶住魏贞娘,半扶半抱的把魏贞娘抱进正厅。正厅大圆桌立于中央,已经摆好了接风宴,史仲竹直接绕了过去,抱魏贞娘放在屏风后的贵妃榻上,上手诊脉。   “怎么回事儿?”史仲竹问几个儿女,儿女儿媳妇们面面相觑,不知该谁答话,“都到这个时候了,还瞒得住吗?”   “别怪孩子们。”魏贞娘虚弱劝阻道:“是我不让他们告诉你的,你在边关拼命,哪儿能拿家里的小事打搅你。”   “你的身体,怎会是小事!”   “唉,本想热热闹闹过了接风宴再告诉你的,谁曾想我这不争气的身子……”魏贞娘勉强笑道。   “还瞒着我做什么,刚在二门外见到你我就觉得不对,咱们家什么时候缺灯油了,光线那么暗,再看看你,脸上这么不自然的红,是涂的胭脂吧,你从来都欣赏清水出芙蓉的天然之美,什么时候浓妆重彩过……”史仲竹絮叨道,见到第一眼,史仲竹就觉得不大对劲。   “瞒不住你……”   “我摸你的脉象是沉脉,邪郁于里,气血阻滞阳气不畅,脏腑虚弱,阳虚气陷,脉气鼓动无力,他们是怎么照顾你的,请太医来看过了吗?”史仲竹道。   “不关……”   “都是儿子的错。”史安抢着答道。   “自然是你的错!”史仲竹怒道:“我走的时候是怎么交待你的,你就是这么照顾你娘的,都说了你是长子,忠嘉侯府的担子都在你身上,我要是死在边关你就是第一继承人,你怎么担得起史家的担子!”   “别说,别胡说……”魏贞娘挣扎道。   史仲竹回过身来握住魏贞娘的手,坐在贵妃榻边上,不理会跪成一片的儿女媳妇儿和吓傻了的小孙子们。   “别吓着孩子~”魏贞娘劝道。   “知道你们一片心意,儿媳妇们先领孩子们去外面吧。”史仲竹把儿媳妇和孙子们打发了,连史珍珠也一起撵了出去,金刀立马的坐在旁边的高椅上,审贼似的审儿子们:“说,老老实实说!”   史安膝行两步,叩首道:“爹刚走不久,娘就犯病了,先请了太医来,说是忧思所致,儿子们以为是娘思念您,没太放在心上,只宽慰娘,后来病越来越重,战事胶着,娘不让打扰您,圣人也赐御医来看过。最擅长妇科的钟御医说了,是生产时伤了身子,有思虑过重……”   “怎么不和我说!”史仲竹怒道。   “和你说了又有什么用,你在外拼命,哪儿能让你分心。你就是知道了,还能抛下大军回来不成。”魏贞娘劝道。史仲竹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就是当时知道了,史仲竹可能会绞尽心思的安慰魏贞娘,但绝不会抛下大军回京城,又不是琼瑶男主,人除了感情,总有责任。   “对不住,都是我误了你。”史仲竹拉着魏贞娘的手歉意道。   “不怪爹,是我糊涂,是我不争气……”史宁狠狠磕头痛哭道。   “都说清楚,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史仲竹一看比有内情,喝到。   “我,我,我搅进皇位之争了。”   “什么!”史仲竹火冒三丈,伸手就是一巴掌,打的史宁倒在地上,半边脸肿起。   “耀昀……”魏贞娘挣扎着撑起来要拦住他,史安、史平一个人去拦史仲竹,一个人去扶史宁。   史仲竹实在是气狠了,史仲竹对儿子的教育在这个时代是前所未有的宽容,别说打人了,就是骂都没骂过几次,史仲竹对儿子的教育第一就是不要参与夺嫡,第二是不能染上黄赌毒,五石散一类的东西是禁忌,没想到,最疼的小儿子就范了这样的大忌。   “爹,你别生气,别生气,宁宁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是有人给咱们史家挖坑,宁宁也是上当了。”   “说!”史仲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您走后第二年,宁宁在万里书院的同窗来找他,就是那个扬州温家的温玉,我们都在万里求学,都是认识的,也没防备他。温玉和宁宁一个先生,算是师兄弟,关系更亲近。宁宁被他引诱,在信上写了对太子殿下和圣人的抱怨之言,很有几句出格的,被温玉拿住了把柄。”史安作为长兄,麻利的解释着。   “那温玉投靠了二皇子,但他的妻子却又是四皇子的门下,我们被威胁叛出太子一党,但也不敢确定温玉到底是谁的人。”史平补充到。   “那这个蠢货为什么对圣人太子有怨言。”史仲竹指着史宁怒斥。   “是……是为了珍珠。”史宁自己解释道:“我听说圣人有意让珍珠嫁给太子殿下,我知道爹娘都是不愿意的,就是私下里抱怨几句,怎么也不至于到了不支持太子等位的地步,只是温玉当时在信中激我,我一时不慎……”   “你这是一时不慎吗?你这是拉全家下地狱,我早就说过了,让你们在外守好自己的嘴,守好自己的嘴!祸从口出的道理你不懂?小时候给你们讲了那么多多舌误事的例子,你没带耳朵啊!”史仲竹数落到。   “爹,爹,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史宁膝行几步,保住史仲竹的小腿痛哭,泪水很快就湿了史仲竹裤子。   史仲竹被这冰凉的泪水唤醒了理智,冷静下来,道:“事情到什么地步了?温玉的情况如何,有多少人表示过要你们不支持太子,还有什么反常的情况,和你们大伯商量过没有?都说清楚。”   史安抹了抹脸,就要说话。   史仲竹反应过来,道:“先起来,宁宁也起来,去梳洗一下,别让儿媳妇儿和孩子们久等。”史仲竹终于反应过来这是接风宴,还是和儿媳妇儿、几个孙子的初次见面,别毁了。   史仲竹把他们三兄弟打发了,才和魏贞娘说话:“是我太着急了,别吓着你,我既然回来了,那些人投鼠忌器,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你别担心,我会护好儿子们的。”   “我不担心,有你在,我就不担心了。”魏贞娘道。   “刚回来就跟你发火,我这个丈夫做得可不称职。”史仲竹调笑道。   “不,是我管不住自己,反反复复在心里说,不要操心,可就是忍不住,把自己的身子拖垮了,反而累你担忧了。”   “都说了我是你的丈夫,不都是应该的吗?”   “好好的接风宴让我给毁了,来,扶我出去吧,怎么也要过个团团圆圆的接风宴才是。”魏贞娘挣扎着做起来。   “一家人,不在乎一个形式。”史仲竹劝道。   “没事儿,就在屋里,我去坐在宽背椅上,又累不着,就是看着你们吃饭。”   史仲竹拗不过,扶魏贞娘去正厅饭桌旁坐下,几个新媳妇上前见礼,虽说嫁进来几年了,但成亲的时候,史仲竹不在,说是“新”媳妇不为过。   童氏和尉氏给史仲竹敬茶,史安的三个儿子,史平的一儿一女,史宁的儿子,都乖乖排好队,给爷爷磕头。史仲竹刚从边关回来,金银财宝大把大把的,见面礼给的相当丰盛。   柳氏作为大嫂,极力在饭桌上活跃气氛,大家也配合的说笑,但心里实在有些沉重,说笑都成了皮笑肉不笑,这在史家的饭桌上,还是很少见的。   吃完一餐胃疼的接风宴,史仲竹把三儿一女拎去了书房,几个儿媳妇照顾孩子入睡。      第103章 总有办法的      史仲竹怕魏贞娘担心,先把她送回了卧房,才拎着几个儿女到书房议事,他这里也没有女子不能参政的概念,更何况事关史珍珠。   “怪不得我说这两年,家里气氛怎么这么奇怪,三哥也暮气沉沉的,原来是为了我。”珍珠感叹到。“爹,您别生三哥的气,都是为了我,您骂我打我都行,可别气坏了身子。”   “好了,都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别做小女儿态。”史仲竹面无表情的把珍珠拉开,这已经是他对女儿最严厉的表情了。   “我没生你们的气,都起来吧。”史仲竹挥手把还跪在地上的三兄弟叫起来,道:“现在请罪哭号有什么用,不想办法,明日恐忠嘉侯府满门都要哭瞎眼睛。”   史宁闻言,低头不语,攥紧拳头,眼泪不争气的又流了下来。   珍珠把手放在史宁背上,轻轻怕打安慰他,道:“爹,三哥知道错了。是吧,三哥~”珍珠示意史宁说两句软话,她自己亲爹还不了解吗,长到十六岁,没听说过哪家父亲,比自己的父亲更和蔼、更心疼儿女了。   史宁也是个倔强种,紧咬牙关,不肯吐一句软话,让史仲竹心疼。其实,史宁这三四年,已经被自己心里的愧疚和懊悔折磨得不行,恨不能自己死了,免得连累家族。   珍珠见三哥不说话,自己转了个念头道:“爹,大哥、二哥,你们也无需这样,只要我嫁给了太子殿下,这样的把柄就不攻自破了。”   “不行!”“不可!”“那三弟不就白费功夫了!”   “不行!”史仲竹斩钉截铁道:“史家没有出卖儿女换平安的事!”   “爹~这哪儿是出卖,天底下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的尊荣。”珍珠劝说道。   “若是没有你三哥的事,你可又会去求这样的尊荣?”史仲竹问道。   珍珠不语,她的人生,在父母和自己的规划中,都是今年要定下亲事,嫁给一个家风清正、个人上进的子弟,皇室,连做梦都没有想过。自小受父母熏陶,她对一生一世一双人多有向往,怎么会想去皇宫,争一个所谓的“富贵尊荣”。   “更何况,宁宁之所以闯祸,不就是因为心疼你。不要没有帮到你,反而做了推你进火坑的推手,你是要让宁宁愧疚死吗?”史仲竹缓下语气来。   珍珠回头看着微微颤抖身体的史宁,突然惊呼一声:“三哥,三哥,你放手,放松,放松。”   史仲竹和史安、史平探过头去,原来史宁的手掌已经让自己给掐破了,不停流血。珍珠去掰他的手指,却掰不动。   史仲竹示意史安去拿药箱,自己走上前去,弯腰,一手搭在史宁的后背轻轻抚慰,一手慢慢打开史宁的右手,轻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孝之始也。不要伤害自己,这只会让爹爹担心,嗯,乖,宁宁,乖,放松,放松…”   史宁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一样,猛得扎进史仲竹怀里,史仲竹本弯着要,让他一撞,直接坐在了地上,史仲竹揽着史宁,耳边爆发出一阵嚎啕,史仲竹没有让他别哭,只口中呢喃着:“宁宁,放松,不怪你,宁宁,有爹在呢,宁宁……”   史安和史平默默给史宁处理伤口,珍珠也干脆跪坐到地上,抱住史宁。   史仲竹看着史宁包成馒头的右手,灵光突至,道:“有了,我想到了。”史仲竹把史宁从自己的怀里挖出来,道:“你具体是什么时候给温玉写信的?”   “啊?”史宁哭得有些晕,看着老爹期待的眼神,不由自主道:“七月十二。”这个日子他记得尤其清楚。   “我记得那年安安中秋来信说,你手伤了是不是?”史仲竹问。   “嗯,宁宁就是因为刚把信写出去,三天后就有人拿着复本来威胁他,宁宁一时冲动,拿纸刀划伤了手。”史安回答。   “这就对了,来,起来,你写两个字给我看。”史仲竹把史宁拉起来,按到书桌便坐下,史安、史平、珍珠不明所以,也跟过来,看着。   “写啊,还记得当初信上写的是什么不,默下来。”史仲竹看史宁发愣,大声道。   史宁虽不明白,还是老老实实把那封刻骨铭心的信默写来下,史仲竹看着这封信,面露微笑,吩咐史安把书柜里他们兄弟以前的功课翻出来。史仲竹在其中找到了一篇史宁殿试时候的文章,把两张纸摆在一起,问:“看出来没有?”   史平最机灵,马上意识到:“笔迹不同?”   “正是!”史仲竹答到。   “宁宁,你什么时候开始写行书的?”史仲竹问道,他们兄弟从小接受的就是科举应试教育,写字必须是正楷馆阁体。   “就是……就是出了温玉的事情后,儿子心实在静不下来,又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只能写字发泄,越写越快,越写越潦草,正楷太中正平和,写着写着就成行书了。”史宁解释到,当时出了事,他连家里的演武场都不愿意去,窝在房间里发霉,家里人怕他没有发泄的渠道,真把自己逼的失控,建议他练字,史宁就自虐般,不停得写字。   “这几年,你的字迹可有在外留存?”史仲竹问。   “除了公文,应该没有了。”史宁回答,出了温玉的事,他对写信之类的,都有阴影了,就没有和友人通信、给店铺题字之类的。   “不要说应该,仔细想想,从头想,不要遗漏。”史仲竹催促提醒道。   史宁抱着脑袋想,珍珠拉了拉史仲竹的衣袖道:“爹,您是想改头换面,打个时间差吗?”   “时间差?这话最恰当。就是这个意思。”史仲竹道。   “爹,可是公文又怎么办?”史安问道。   “宁宁这几年一直在户部,没有调过部门,公文他现在也有能力取出来,重写一份放进去就是。我亲自做旧,放心,没问题的。”史仲竹答道。   史安、史平对视一眼,总觉得不踏实,三四年的公文,要全部重写,也是一个大工程,不知好不好操作。   史宁抱着脑袋想了半天,确定只有公文留下了自己的笔迹。史仲竹和他们大致说了一下计划,就把几个人撵去睡觉了。   史仲竹轻手轻脚的回卧房,刚把帘子拉开,就看到魏贞娘睁大眼睛看着他。史仲竹道:“没睡啊?”   “怎么睡得着,有办法了吗?”   “放心,我已经找到办法了,只要他们不是马上跳出来发难,总能圆过去的。”史仲竹道。   “和我具体说说吧。”   “唉,你就爱操心,你这身子,要无忧无虑,心境平和才好的快,有我呢,嗯,别操心,都交给我。”史仲竹劝慰道,顶梁柱回来了,又何必强撑半边天呢。   “你不说我倒更担心,说说吧。其实,我一直不太明白,宁宁写出去的信,我也看过复本,虽有大逆不道之言,但若圣人不追究,也不过是兄长疼惜妹妹,民间娶媳妇,还有小舅子的杀威棒呢,依你的圣眷,圣人应该不会追究吧?”   “你只说对了一半。这种事情,也是有先例的,圣人心情好,自然就是亲戚间的玩笑;圣人起了心思,那就是冲撞圣驾、冒犯皇室,这也要看时机。如今的时机就对我们很不利,太子殿下还没有娶妃,且殿下是六子,前面还有四个成年了的哥哥,夺嫡正是混乱之时,圣人此时敏感的很。”史仲竹解释道。   “那宁宁怎么办?”   “放心,宁宁不过一个由头罢了,那些人还是冲着我来的,冲着咱们史家一门三侯来的,目的是为了把我们拉倒某位皇子的船上,现在形式凶险,他们不会鱼死网破的。咱们史家出了名儿的护短,他们也不敢逼迫太过。”史仲竹宽心道。   “敌在暗,我在明,不好对付啊。”魏贞娘感叹。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但凡动手,总会留下痕迹,明日我去早大哥商量一下,那三个小兔崽子自己就吓住了,已经早大哥求助过了。”   “嗯,是我主张先和大哥说的,你不在京中,事情还是要请大哥拿主意。”魏贞娘道。   “做的很对,等我回来,黄花菜都凉了,找大哥是对的。我明日也要去和他商量。”   “明日?明日恐怕不行,陈云已经给家里透过消息了,明日圣人会降旨给你加官进爵,你恐怕要在家里等着,去宫中谢恩呢!”魏贞娘打趣道。   “唉,官位越高,那些暗处的人就越不会放手,家里的处境就更危险了。”史仲竹感叹,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不该在魏贞娘面前多嘴的,又道:“病中忌讳多思,凡事有我呢,你安心,嗯~”   “我自然安心的,该睡了,今日累了一天,睡吧。”魏贞娘理了理被子,先躺好。   史仲竹今日起得早,在京郊演了半天君臣相得,又进宫领宴,喝了不少,回来又发了火,谈了话,累死脑细胞无数,躺在床上,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等史仲竹呼吸平稳,魏贞娘睁开眼睛看着史仲竹的睡颜,她这两年失眠多梦,总睡不安稳,心里忧思过多,身子也就渐渐垮了下来。先装睡,就是怕打搅了史仲竹的好梦。魏贞娘以为今晚也和以前一样,睁眼到天亮,没想到拉着丈夫的手,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史仲竹已经不在卧房了。   我睡得这么沉?魏贞娘一时疑惑,一时欢喜,这是病好了的征兆吧。   陈云透露的消息没错,一大早,天使就来宣旨,史安三兄弟去了衙门,史仲竹把家里人召集起来,在大厅接旨。      第104章 装疯卖傻人      陈云带来的好消息是,史仲竹的忠嘉侯爵位,变成了世袭三代始降,史仲竹松了口气,真心实意的拜谢圣恩。史仲竹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对于自己的封赏,有两种方案,一是升为公爵,二是加世袭,史仲竹自然希望是后者。若是降等袭爵,很可能出现贾家那样的情况,一降就是几等,儿孙连个缓冲的时间都没有。   史仲竹留陈云用茶,不像对平常宣旨公公那般塞红包,他们的关系,也用不着这个。   陈云歇了歇,直接带着史仲竹进宫面圣谢恩了。   史仲竹进到养心殿,见太子也在,麻溜给两位见礼。   “起,赐坐。”圣人对史仲竹还是比较优待的,史仲竹做过侍讲,可以算是圣人的老师。   “史爱卿辛苦了,此次大破蛮军,爱卿功不可没。”圣人赞道。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都是臣当尽的本分,不敢当圣人夸奖。”史仲竹客气回话。   “唉,耀昀和朕也生分了,你可是父皇给朕钦点的侍讲,也是朕的老师,怎么如此生疏。”圣人叹气。   史仲竹在心里肉麻的抖了抖,心道:做过侍讲的人多了去了,没见圣人人人都尊称老师。   “不敢,不敢。”史仲竹呐呐道。   “罢了,朕今日召你来,主要是为了太子课业一事。耀昀三个儿子,皆是俊杰之才,女儿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史家的族学听说还是耀昀小时候提议的,如今史家族学已经名震一方。可见,你教书育人是有一套的,不如,你也教导教导太子?”圣人提议道。   太子今年已经十六了,该学的基本学完了,当圣人的,也不需要他去考科举,进武举,要的是用人御下之术。史仲竹明白,自己要做的不是教给太子殿下什么,而是代表史家,站到太子殿下的身后。   史仲竹听圣人客气,语气亲昵,也转换成亲密模式,道:“这是圣旨?”   圣人笑道:“可不敢给史侯爷下圣旨,不若你考校一番,不满意这弟子,朕还能逼你收徒不成?”   看圣人放松下来,史仲竹也大概知道接下来的剧本了,对着太子行了一礼道:“若做老臣的弟子,可会吃苦头的,殿下可愿?”   太子早在来之前就已经被嘱咐过了,自然礼贤下士道:“孤愿意。”   史仲竹和圣人相视一笑,史仲竹道:“殿下通过了老臣的测试,老臣再收殿下做弟子。”   “请阁老出题。”太子有礼道。   史仲竹顺手在翰林院当值的小桌子上,一挥而就,写了两道题递给太子。太子接过,回到养心殿中,专门为他辟出来的桌案上,思考。   史仲竹微微一笑,对圣人道:“老臣就不在这里打搅殿下思考了,圣人可赏老臣一个恩典,侍奉圣人御花园一游?”   圣人抬头做高傲状,“准了。”   和史仲竹施施然走出了养心殿。   圣人也不坐轿辇,两人慢步走向御花园。身后也没有仆从如云,跟着的人除了大总管陈铁,其余人都离得很远。   史仲竹微微落后圣人一步,听着圣人闲聊。“朕拜你做太子太傅可好?”   “好。”   “朕聘你家珍珠做太子妃可好?”   “不好。”   “你呀!”圣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心里感叹史仲竹果然非比寻常,正常人,听见要官拜太子太傅,要不虚辞,要不谢恩,哪儿有答好的。更何况这般斩钉截铁的拒绝女儿做太子妃的。   圣人只觉得史仲竹担得起“真性情”三个字,心中找到了久违的轻松,戏谑道:“大胆!这是抗旨。”   “臣有罪~”史仲竹拖着调子,如唱戏一般回答。   圣人看他全无惶恐,请罪都请得这么漫不经心,翻了个白眼道:“正经些,说真的,怎么不让珍珠做太子妃,朕的太子不是朕自夸,样样都好,比朕年轻时候都好。”   “圣人,只听珍珠的名字,就知道臣待女儿可是如珠如宝,只愿给她平安喜乐,尊荣富贵自有家中男儿去挣,女儿只要安享太平就好。”   “你倒疼女儿。”圣人道,“你既疼女儿就该不让她手委屈才是,做外命妇也要向人低头,做太子妃不更好吗?看你的长女明珠就知道,有本事的人,你有何必把她关在后院。”   圣人是个开明人,圣人的看法也是士大夫阶层对女性的普遍看法:相夫教子,女子本分;若有本事,亦让人敬佩。自古才女多受人追捧,当然必须是真才实学。本朝还没有,名妓流萤端着所谓才气吸引客人的,所以,对多才的女子还是比较宽容的,本朝还出过才学过人,封学士的女子。   “太子殿下本人自无一不好,奈何是太子。”史仲竹叹道。“圣人是知道的,臣的父母,臣自己,臣的儿女,都是一夫一妻,清清静静过日子,宫中自有祖制,臣怕女儿吃亏啊。”   “妻者,齐也,以奉宗嗣。侍妾妃嫔,不过玩意儿,不用放在心上。”圣人自己就是嫡子出生,对皇后也十分敬重。   史仲竹暗暗翻个白眼,就知道,圣人不会放在心上。一夫一妻多妾才是士大夫的标配,妻子的地位高,可也没有高到史仲竹想要的地步。朝中夫妻清净过日子的少,弄几个侍妾伺候着的多。   “臣的女儿,可不能过那样的日子。”史仲竹偏过头,表示此事到此为止。   圣人不以为意,道“你个老学究,要是小儿女们自己乐意,你可不准做棒打鸳鸯的恶人。”圣人心里已经有主意了。   史仲竹做不屑状道:“珍珠说了,日后要嫁给像爹爹一样的,和臣一样,头一条就是洁身自好!”   史仲竹先给圣人敲了边鼓,日后史宁的事情爆出来,也好圆场。   回到养心殿,太子的回答自然够资格入史仲竹门墙。跟天家父子演了一上午,史仲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保龄候府。   史安兄弟下衙回来,史仲竹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们改换公文的动作快点。八骏中白义和绿耳擅长模仿字迹,让他们跟着做。”   众人应诺。笔迹这种事情,在行家眼里,总是一目了然的,史安、史平兄弟不是专业干笔迹模仿的,也不能帮忙,就顺便请教史仲竹后续动作。   “今日进宫,圣人封了我做太子太傅。”史仲竹道。   “这么快,那珍珠就不用做太子妃了?”史平问道。   “是快,快的都出乎我的预料了……”史仲竹幽幽叹息。   “爹这话暗有所指啊?”史安问。   “圣人的身体怕不行了,就这三五年了。”史仲竹表示,他已经经历过三位帝王的生死,本该麻木的,此时心中却也有兔死狐悲的感伤,圣人比他小五岁!连圣人这样以天下养的尊贵都逃不过生老病死,自己的人生路,是否也快到尽头了?   史仲竹难得伤感,却很快反应过来道:“圣人和太子打着所谓小儿女一见钟情,相互有意的主意,你们这段时间小心些,不要让珍珠跟着你们出门,最好在家躲一段时间,等太子妃定了再说。”   “是。”两兄弟应诺。   在仿造笔迹上,史仲竹能做的就是帮忙检查,在经历了半个月的忙碌后,史仲竹的准备工作早已做好,而隐在暗处的人已经等不及了,史仲竹手上拿着第三封威胁信,信中有史宁手书的复本。   史仲竹把信揣在怀里,今日圣人召集各位阁老议事,史仲竹不慌不忙的参加完例会,刚要准备和众位阁老一起退出去,圣人突然道:“史爱卿留下。”   其余人等只能羡慕嫉妒的看一眼,圣眷浓厚的史仲竹,鱼贯而出,连记载起居注的史官和当值的翰林学士都退了出去。   圣人没好气道:“又怎么了,给朕使眼色,你有事?”圣人当然不是吃饱了撑的,留下史仲竹,是因为史仲竹刚刚不停给圣人使眼色。   “圣人,大事。”史仲竹严肃道,把怀里的信交给圣人。   圣人一目十行的看完,疑惑的看向史仲竹,抖了斗信纸,无声问:什么意思?   “圣人,这是臣收到的第三封来信了,第一次收到的时候,是臣加封太子太傅后第三天,臣收到信,第一件事就是去查来源,可惜没有查到。不放心,就拿着信去问了史安,史安看了亦大惊失色,说,这上面的字迹是他的,可不是他写的。这话谁能信呢,臣的儿子,臣自己知道,他说没写,就是没写,可字迹臣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很快,臣又收到了第二封信,依旧没有抓到送信的人,和他幕后黑手,这种东西,臣也不敢留着,都烧了。所以,能呈给圣人的,就只有这第三封信了。”史仲竹恭敬的解释道。   “这不是史宁写的?”圣人问道。   “不是。”   “可这信里的话和你的想法如出一辙。”圣人疑惑。   “这才是最大的疑点,这封信的落款在三年前,三年前,臣还不知道这件事了,史安兄弟他们,对珍珠做太子妃并无排斥,怎会写出三年后臣的想法?就是臣不愿,也是出于爱护珍珠,又怎会到了反对太子等位的地步?不怕圣人笑话,我回去和老妻一说,她还笑我矫情,家中有此想法的,唯臣一人。”谢天谢地,当初选太子妃的风声一出,史宁事发,家里人都谨慎得很,绝对没有透露自家人想法。   “你把信呈给朕是什么意思?”   “恳请圣人彻查。”史仲竹黯然道:“臣做阁老多年,自认还有些人脉,但这次却一头雾水,足见幕后之人藏得深,只能求助于陛下了。”   “朕会吩咐人去办的。”圣人收下史仲竹呈上来的信件。   史仲竹谢恩告退,走了两步却又回头道:“圣人小心,臣和圣人的谈话那么快就出现在信纸上,臣总有些担心。”说完也不等圣人回话,自顾自去了。      第105章 正式完结鸟      查自然是要查的,圣人不会全然相信史仲竹,但这件事从史仲竹处得知,加上圣人对史仲竹的信任和了解,总会下意识的偏向史仲竹一家。只要隐在暗处的人没有主角光环,被圣人揪出来,妥妥的。   史仲竹把烂摊子以尽忠的名义甩给了圣人,自己就轻松了,只默默关注,发表一点“高谈阔论”的见解,做事不容易,嘴炮还不容易嘛~查这种阴私事,皇权总是更名正言顺,更有震慑力的,史仲竹开始时候想的就是坐等幕后人发难,然后拿着字迹不同信,以及其他证据一起打脸。后来一想,这个梗太俗,你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决生死大难,不是因为你聪明绝顶,圣人会认为是你的势力已经大到了,明明子啊悬崖边,却依然有太多人愿意给你个面子了。   这种做法太危险,史仲竹只好引导圣人去发现自家的“冤屈”。   不提圣人怎样压迫皇家暗探,史仲竹略放心下来,才开始和家里人联系感情。   第一印象太糟糕了,肿么破?都怪史宁那个熊孩子!史仲竹在心里抓狂,回来这么久,按照正常进展,他应该是含饴弄孙,顺带悠闲的坐着自己那个首辅,对的,首辅,前面的人都被史仲竹熬死了,现在他荣升首辅了。但是,孙子们明显很怕自己啊!   史仲竹刚回家就遇到了魏贞娘疑似晕倒,史宁闯祸等一系列问题,在孙子们面前发了火,现在再和蔼可亲,孙子们明显都有些怕怕的。史仲竹为了修复和孙子们的感情真是操碎了心。   史珍珠善解人意,前来帮忙。   “爹,侄儿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出门一游,您满足了他们,他们还不对您感激涕零啊~~”珍珠逗趣道。   “哦?现在的小孩子都喜欢在外面玩吗?”史仲竹诧异道,大言不惭的说:“我小时候就喜欢在家里呆着啊。”   魏贞娘翻了个白眼,说瞎话的时候,注意旁边有没有知情人好吗?就像我不知道你十岁就想要搬到庄子上住一样。魏贞娘终于点亮了吐槽技能。   “是啊,侄儿们天天读书,累得紧,侄女们更是连出门的机会都少,怎会不想到外面去玩儿?”珍珠解释道。   史仲竹想想也有道理,孩子小的时候,总不愿意呆在父母身边,想要展翅高飞。爽快的同意给孙子孙女们请假三天,到百花园、灵山游玩。   众人欢呼不提。   百花园一行,史仲竹带着魏贞娘,魏贞娘的病,说白了,就是心情不好,正常人心情不好就是多吃两碗饭和少吃两碗饭的区别。心情不好到了抑郁的程度,就严重影响身体健康了。到山清水秀的地方散散心,对魏贞娘的病,也是有帮助的。   年纪大的孙儿在外骑马护卫,女儿、孙女在马车内叽叽喳喳,儿子们都有自己的工作,这样的点个卯就跑也就史仲竹这样的首辅能干的出来。反正也没有大事,史仲竹难得放纵自己几天。听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史仲竹掀起车窗帘,看看外面的景色,一看,才知道变了样子。   史仲竹扯扯魏贞娘的袖子,示意她看外面。   “怎么了?”魏贞娘拉开自己这边的窗帘看了一眼,挺正常的啊,疑惑的看着史仲竹。   “怎么这么多人?”史仲竹不解,今天又不是三月三之类的游玩赏春的日子。   魏贞娘噗嗤一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专门冲这百花园来的。”   “啊?”史仲竹这回是真不明白了,开始的时候百花园就是个苗圃,后来史仲竹买下附近的土地,尤其是买下改造灵山之后,这里成了史家人最爱来的地方,怎么现在,听魏贞娘的意思,这里成旅游圣地了?   “这山,不是叫灵山吗?自然是有灵的。一门皆进士,那些读书人也想来沾沾灵气。珍珠知道了,就劝我把灵山南坡开放,咱们的庄子在山的北面,也不打紧。我想着也有道理,给学子们提供一个地方,也是功德。哪知,这些人也喜爱百花园的花草,宁愿绕路,也要从这边上山。”魏贞娘解释道。   史仲竹看着近在眼前的百花园,看着从院墙边上横斜而出的花枝,自豪极了。   马车直接入园,史仲竹把魏贞安顿好,又叮嘱孙女们注意安全。既然百花园附近学子那么多,免不得有看话本看坏脑袋的,想演一出才子佳人。史仲竹对着孙女们好一通防狼演说,听得魏贞娘直笑。   “好了,咱们家的女儿,还能不懂这些,你放心,都教过的。听听什么牛郎织女,若是小偷偷了你的衣服,一个千金小姐,就要嫁给一个心思不正的放牛郎,那这天下真是没有好人立足的地儿了。”魏贞娘笑道。   “就是,爷爷,您放心吧,我们都懂的。”史安的大女儿,春妮笑着说道。   “那好,我就把人托付给你了,你可要照顾好妹妹们。”史仲竹挺高兴自己的孙女既有高门贵女的骄傲,又有清贵门第的知书达理。   “定不辱命。”春妮高兴的接下的任务。她们作为百花园、灵山的主人,在百花园不用说,爱去哪儿去哪儿。如果要到灵山,也不会去学子扎堆的地方,只会从北坡而上,北坡遍山竹林,还有史仲竹最爱的幽篁馆,更是小姑娘们喜爱的地方交界的地方,自有人把守,也不用担心。   其实,史仲竹对孙子孙女们的判断有误,这些小孩子都是听着史仲竹的事迹长大的,对他自然有无限崇拜,在他面前拘谨了一些,也是以为尊敬。现在好了,原来天人一般的爷爷不是个老古董,他们也就撒欢儿的玩儿了。   史仲竹生怕发生什么俗旧老梗,把护卫营中的所有女卫都抽过来护卫孙女们。   史仲竹重点保护的孙女儿们没出事,珍珠却一身男装过来撒娇,请史仲竹去见一个人,史仲竹心中警铃大作,道:“谁啊?可是想要投门帖的士子?”   “爹爹,您想到哪里去了。”珍珠撒娇道,看史仲竹的神情,就知道他以为是一个想走门路的人。“他姓司徒~”   “哦,皇家人?”   “宗室旁支,是幼子,为人本分,也有本事。爹,您不是说幼子不用承袭家业,最是轻松,有本事又不用担心委屈妻儿吗?”珍珠意有所指。   史仲竹吐槽,我是说过这些,可也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好不好?像这样,连家长都没见过,就唆使我女儿来敲边鼓的,一定不是好人!   史仲竹像只护崽的老母鸡,还没见着面,就对珍珠口中的这个人没有了好印象。架不住珍珠撒娇,史仲竹想,那就去会会他。   史仲竹走到大厅的时候,看到一个身着士子袍的年轻人,看背影,倒是人模人样。一定是个背影杀手,史仲竹在心里诅咒。等年轻人转过身来的时候,一万匹草泥马从史仲竹心中奔腾而过……   太子!太子!   “学生见过老师。”太子施礼到。   史仲竹心里犹如沸水,面上却波澜不惊,就像在他面前的就是一个普通书生,道:“不必多礼,坐吧。”   “谢老师。”太子落座。   “叔父,您是司徒曔的老师啊?”珍珠问道,她现在的身份是史仲竹的侄儿。   “担个名儿罢了。”史仲竹轻描淡写道,珍珠以为是他爹担任学政时候,应考的士子,本朝宗室也是可以参加科举、武举的。   “史贤弟不知,我对史公仰慕已久,今日得见,幸甚,幸甚。”太子道。   “我叔父自然是了不得的。”珍珠骄傲道。   “既然是你给叔父引荐的,叔父也要给你做脸啊,请这位司徒曔,书房详谈吧。你去帮我们准备些茶点。”史仲竹对珍珠道,珍珠背对着太子眨了眨眼睛,以为父亲是要单独考察,自己对这个以兄弟名义相交的人很有好感,自然希望他能经受住父亲的考察。   史仲竹和太子一进书房,史仲竹就垮下脸来:“殿下,君子不欺暗室。”   “和孤结交的也是史贤弟。”太子道,大哥别说二哥,五十步不笑百步,大家都用的不是真面目。   史仲竹捏了捏眉头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快三年了。”   “还有谁知道。”时候总站简直想把知道的人都灭口。   “只有孤和父皇,连孤的贴身内侍都不知道,父皇有禁口。”   “有禁口,太子应该知道有人拿信威胁史家了吧,这就是有禁口?!太子国之储君,一举一动万人瞩目,就这么容易禁口!您交游的学子,也有朝臣之子,安知他们认不出真龙!”史仲竹简直处理愤怒了,堂堂一国之君、一国太子,做这种小动作,有有意思吗?   “孤愿意娶珍珠为妻。”   “嘭!”史仲竹终于把桌边的摆件砸了下去,进书房的时候,他就忍了又忍,如今真是……   “太子在威胁我!”   “不敢,不敢。”太子终于收起了胸有成竹,史仲竹不能以常理来推断,常人家如果有女儿名声有碍,嫁出去最好,再不济有家庙,但史仲竹会干出什么来,他真不敢肯定,就凭着史明珠夭折了一个儿子,他就能帮着他的女儿建起慈爱院,收容孤儿,且这个慈爱院正在扑向全国。   太子猛然跪下,叩首道:“太傅,孤知道,您最疼爱女儿,也知道您说过夫妻之间,情义最重,孤和父皇是有笑心思,但孤对珍珠的情义是真的。太傅的条件,父皇也和孤说过,孤保证,三十无子纳妾。孤会一心一意对珍珠的。”   史仲竹盯着下跪的太子,默然。   过后,史仲竹问珍珠:“你吧这个司徒曔引给爹看史什么意思,你喜欢他?”   “爹,您看他合格不?”珍珠问道,看着珍珠这样少女含羞的表情,史仲竹还有什么可说的。   史仲竹不死心的问:“就算他身份有问题?”   “果然。”珍珠翻白眼道:“我就觉得他有问题,平日里表现得也不像没落宗室,爹,您直说吧,他是哪家王爷的爱子?”   史仲竹没有回答。   史仲竹考虑良久,只约了太子和珍珠见面,小儿女的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史仲竹等在外面,看着珍珠眼眶通红的走出来。史仲竹心疼的给她擦眼泪,不得不问道“珍珠,你想嫁给他吗?”   “三哥没事了吗?”   “没事。”   “是因为我嫁给太子所以没事,还是我不嫁也没事。”   “你不嫁也没事。”   史珍珠沉吟良久道:   “我嫁!”      第106章 史珍珠番外      青史留名的昭敏皇后,此时还是史皇后,没有后人加诸的荣耀,只是一个沉静的妇人,姓氏和皇后的称谓,就代表了她的全部。   史皇后对着琉璃镜,端详自己的脸,最是人间留不住,美人辞镜花辞树,史皇后想起了父亲说的以人为镜,不禁回想起自己的前半生。   史皇后人生的前二十年是春日的清晨,温暖而美好。生于望族,有一对天下闻名的父母,上有能干的兄长姐姐,下有可爱的侄儿侄女,史皇后待字闺中的时候,觉得天下就是这般清明,日子就是这般美好。   即使爹娘经常教导她爱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但她还是一厢情愿的相信,世界就是这样美好。   直到她遇到了司徒曔,开始的时候,她认为这是美好的延续。   在度过了愉快的童年,步入少女时期,她也渴望得到一份想父母、兄嫂、姐姐姐夫那样的感情,这才是史家人该有的人生轨迹,史皇后相信自己能够得到。   遇到司徒曔的时候,史皇后十四岁,正是少女怀春的时候。那段时间,家里不知出什么事儿,家人都很不安。史皇后以为是因为爹爹驻守边关、娘亲生病的原因,她衣不解带的在娘亲床便侍疾,心中惶恐,总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   然后她就遇见了一个这样美好的男子,出生高贵、能文能武、温柔体贴、门当户对,史皇后的心砰砰乱跳。经过三年的交往之后,史皇后几乎认定了他。当然她是以男子的名义和司徒兄交往的。   所以在得知自己的良人就是几乎给家里带来灭顶之灾的太子时,史皇后几乎奔溃。她想像故事里的殉道者一样,牺牲自己,成全他人。但她知道没有必要,父母兄长不需要出卖女儿换取平安,父母会为她解决好一切,她只需要幸福快乐就好。   当父亲问她,要不要嫁给太子的时候,史皇后虽有犹豫,还是决定嫁给他。   为什么?   是因为,每个女人心里都有一个公主皇后的梦;是因为,初恋是最美好的花儿;是因为,内心喷涌的情感……史皇后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为什么能够那样斩钉截铁的回答。   和太子定亲后,魏贞娘的身体就垮了,很快就香消玉殒。史珍珠清楚得记得母亲去世的第二天,父亲一夜白头。   母亲去世后,父亲辞官,出家做了道士,在灵山起了道观,远离红尘,世间又是一段恩爱传奇。史皇后守完母孝,嫁给太子的时候,太子已经二十一岁了,但太子身边没有伺候的人,史皇后心中感动,她一定会过着像父母、兄嫂、姐姐姐夫一样的神仙日子。   愉快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十年的时间里,帝后和谐,圣人和皇后如胶似漆,诞育了长子、次子、三子和龙凤胎的四子、长女。   史皇后以为自己的一生,就会这样平稳的过下去,没想到龙凤胎周岁的喜乐声还未褪去,圣人就说:“今年朕要纳几家臣女入宫。”   “什么?曔哥,你说什么?”   “珍珠,对不起,珍珠,我也是没有办法,世家卷土重来,寒门力量不够,朕要得到臣子的忠心,有什么比姻亲更牢固的呢?纳臣女入宫是最简单快捷的办法。”   “臣子的忠心,又怎么会因为一个女儿改变,能狠心让女儿做妾的人,又哪里是真的疼女儿。”史珍珠不理解她的丈夫是怎样理直气壮说出这样的话的,不同意道。   “珍珠,你不知道我的日子有多艰难,我想给我们的儿子留一个太平盛世,可改革太难,我要用人,就要给他们甜头,从来前朝后宫是一体,珍珠,你帮帮我,好不好。岳父不是说过吗,夫有千金担,妻挑五百斤,珍珠,你帮帮我。”   看着一向注重仪容的丈夫哭得不能自已,珍珠心里也难受的很。丈夫就算睡着了,嘴里也会喃喃的说“珍珠,对不起”,这更是让史皇后泪如雨下。十五年相知相许,十年夫妻恩爱,珍珠认为自己可以相信自己的丈夫,就算那些女子进宫,自己的丈夫也只是逢场作戏,不会对她们产生感情,不会让她们生下孩子。   珍珠同意了后宫添人,她想:我这是在帮助我的丈夫啊。   珍珠很快就接到了史仲竹请求觐见的牌子。   “珍珠,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史仲竹愤怒道,就是到皇室中人靠不住。   “我知道,我在帮助我的丈夫。”   “不,你在引狼入室!”   “不会的,曔哥说了,他只是为了平衡朝堂,妃嫔侍妾不过是个玩意儿,他怎么会放在心上,曔哥说,他不会碰她们的。”   “珍珠……如果,你要的是爱情,只有专一和平等才有爱情,你今日放任他纳臣女为妃,明日就要容忍庶子庶女,日后更可能会和妃嫔争宠,你的孩子要和庶子庶女争宠,你舍得吗?”   “不会的,不会的。”珍珠垂泪道:“爹爹,他不会的,他说过,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我是他唯一的妻子,我儿已经封了太子!”   “封了太子又如何,仁宗朝的戾太子曾经也是嫡长子,圣人解衣覆之,何等宠爱,最后皇位还是落在了高宗头上。”史仲竹劝诫到。   “不,爹爹,我相信自己的丈夫,他不会的,他像您一样,是个好父亲。”   “珍珠,你会后悔的。”   “不,我要试试,您不是说爱情没有固定的模式,我想试试,也许我们的爱情,就该是这个样子呢。”史珍珠坚持。   “珍珠,你会后悔的。”史仲竹叹息道,孩子大了,他也不能把自己的思想强加给她,但史仲竹几乎已经预料到了悲哀的未来。   “不,我不会后悔。”史珍珠斩钉截铁道。   史皇后摸了摸略烫的茶杯,她这几年已经越来越喜欢喝烫烫的茶水了,总想用这样滚烫的茶水,来温暖自己的心。顿了顿,史皇后,如今回想来,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会那样肯定,自豪而又愚蠢的说出“我不后悔”四个字。   父亲说的果然没有错,容忍了臣女进宫,就要容忍她们生孩子,等到一个低等御嫔有了身孕的消息传来时,已经是承正十六年。珍珠做了一年的太子妃,十五年的皇后,还是第一次这么失态。   这是背叛,这是侮辱,这是挑衅!!!   珍珠在心里呐喊,她和圣人争吵:“你当年是怎么答应爹爹啊,你说会一辈子对我好,会待我如初。”   “我答应的太傅三十无子纳妾,我等你三十之后次啊开始亲近新人,我还特意让妃嫔避孕,庶子的年纪和太子之间相差十五岁之多,难道还不够吗?”圣人低吼,然后语气温柔道:“珍珠,别哭,我对你还以一样,中宫供奉仍然是除了养心殿最好的,朕对你还是一样的敬重。”   “敬重?!难道我要的是你的敬重吗?”珍珠沙哑这嗓子问道。   “够了,妒乃七出之一,要圣人只喜欢你一个,你是在做梦吗?”圣人留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珍珠不能接受自己温文尔雅的丈夫,怎么会变成一个这样的魔鬼,以前的海誓山盟、甜言蜜语都是假的吗?十几年的恩爱夫妻,都是假的吗?   珍珠很快就病了,病得下不来床,看着儿女哭泣的脸庞,珍珠努力让自己好起来。好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那些妃妾的麻烦,去和圣人吵架,把皇宫闹得乌烟瘴气,把自己之前几十年积攒的好名声几乎都毁掉了。   现在回想起来,史皇后,不知道当初的自己是怎么了,像个傻子一样,一心相信已经变心了的丈夫,像个泼妇一样,抛弃了教养和矜持,变成了自己最看不起的人。   还好,云游归来的父亲一巴掌打醒了自己。   “珍珠!你是史家的女儿,史家最尊贵的女儿,你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人格,你是一个独立的人,一个变心的丈夫,就能让你忘了为父二十年的教导,变成一个泼妇吗?想想太子,想想你的儿女,你要让他们看着你现在的样子吗?啊!”史仲竹把琉璃镜放在史珍珠的面前,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嘴角含怒,曾经高贵仁慈的皇后,变成了现在气急败坏的弃妇。   珍珠抱着头蹲在地上大哭,“我怎么成了这样,我怎么成了这样?”   史仲竹一把年纪了,还要为女儿操心,缓缓坐在珍珠旁边,揽着她道:“珍珠,爹的小珍珠,哭出来吧,哭出来吧,就哭这一回,以后,好好过日子吧,过自己的日子。”   珍珠大哭一场,擦干眼泪,就成了端庄威严的史皇后。   史皇后组建了皇家慈善会,和自己姐姐的慈爱院一起,收容天下失孤儿童,照料无子老人,救治残障人士,史皇后的名声渐渐又好了起来,前两年闹得再沸沸扬扬也是在宫里,老百姓最能切身感受到的,还是发洪水时,写这“皇”“慈”二字的装满大米的斗子;还是每年冬天,排队领粥的时候,打粥的大娘,身上穿着的绣了“皇”“慈”二字的袖口,皇后娘娘慈爱之名传遍天下,人人都赞她当得起“母仪天下”。   皇宫琐事,史皇后交给了自己的小女儿去打理,自己一心扑在皇家慈善会上,也不理会那些妃嫔侍妾,当然史皇后连圣人都懒得理,从承平十六年就宣布信奉道家,自绝恩爱于帝王,一心修行,打理皇家慈善会。   昨日是史皇后四十大寿,史皇后主张简朴,可再简朴该有的规矩排场也少不了,内外命妇磕头祝寿,朝中、民间献礼,史皇后很得民心,过寿的时候,自然少不了受过皇家慈善会的百姓献礼。   忙乱了一整天,史皇后今晨早起,才有时间发呆,回想往日。   突然,陪伴自己几十年的嬷嬷快步走进来道:“娘娘,圣人宣召。”   “出了什么事儿?”   “御医也在,说是圣人不好了。”   史皇后愣了愣,早就告诉自己不要为那个男人伤心,眼泪还是止不住得留了下来,史皇后吩咐道:“备辇,去养心殿。”   史皇后到的时候,朝中大臣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史皇后听着圣人用虚弱的语调吩咐着,这是他最后的遗言。   等安排好了朝政,挥退了儿女和朝臣,圣人招手,示意史皇后上前。道:“至亲至疏夫妻,我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定是臣妾的过错了。”   圣人虚弱的摇了摇头,“你以前从来不自称臣妾的,定是对我失望极了。我自认不是一个好丈夫,不能和太傅比。我一直有个疑问,当年,你知道我隐瞒身份接近你,可你为什么还要嫁给我呢?”   史皇后沉吟良久,道:“因为我是珍珠啊。”   “啊?”圣人没听明白,以他对自己太傅的了解,知道自己蓄意接触肯定是反对珍珠嫁给自己的。   “因为我是珍珠啊,珍珠就是砂砾进入了贝壳的体内,贝壳用血肉包裹,最终把砂砾包容成了珍珠。我以为自己可以把瑕疵磨成亮点,没想到,磨得血肉模糊,砂砾终究还是砂砾。”   “不,珍珠永远都是珍珠,砂砾永远只是砂砾。”圣人艰难抬手,摸了摸珍珠的手臂,“你本就是珍珠,日后就忘了砂砾吧,但愿你下辈子,只做珍珠,不遇砂砾。”   后记:   昭敏皇后,忠嘉侯史仲竹女,幼慧多才。年十七,世宗代中宗聘为太子妃,及年,封皇后。永清三十二年崩,年七十二,谥昭敏皇后。国有庆,屡加上,曰昭敏温安懿端慈寿仁哲庄惠康宁裕弘睿贤和宪皇太后。既葬,上谥。曰孝昭敏齐懿睿仁安端康寿慈佐天佑圣宪皇后。子四:睿宗、贤福孝亲王硠、寿纯亲王硡、顺毅亲王硣,女一:荣安公主。   昭敏皇后,性悲悯,创皇家慈善会,有母仪天下风。 小说下载尽在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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